阳光懒洋洋地穿过排列成行的松柏,洒进被白栋称为‘教室’的建筑物中。

    绫纸裱糊的窗子、新式的课桌课椅、挂在入门处的空白课程表,这些不算稀奇,都是白家蒙学馆早就出现过的东西;让卫鞅感到十分新奇的是挂在墙上的那张原色木板,这可不是后世涂了黑漆的低档货色,时间一久黑漆就会片片剥离,十分难看,而是选用树龄够久的上好原木,用炭火轻轻烤过,就会变成较深的褐色,好像后世吉他和小提琴的表面颜色,用白灰笔在上面书写,会发出好听的‘滋滋’声。

    灰笔就是将颜色偏白的石灰石烧成灰后再加入适量的松脂制成,以前就算在白家的蒙学馆中都不曾出现过,卫鞅好奇地拿起来在原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连连称赞道:“好东西。有了这灰笔和木板,日后书院的先生要传道授业就会方便许多,不仅可以口传,还可书写为范。白子,这两样东西你可申请了发明专利没有?鞅其实早有一个疑问,发明专利固然有着刺激商业的作用,可惜却只是老秦的法令,就算你在老秦申请了专利,他国人若要侵犯,老秦岂非也是鞭长莫及?”

    “左庶长是法家士子,如何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所谓恶法倚刀剑,善法在人心,老秦的《发明专利法》和《商标法》既然能为商业发展带来好处,它国岂会不见?如今白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列国,无论直销还是代理,其实都是在暗中影响各国。各国诸侯如果不是蠢人。自然会渐渐接受。应该不用太久了。当这种影响达到一定的量,就会产生质的变化,让天下各国主动推行类似的法令......”

    卫鞅抚掌大笑:“好一个量变与质变的关系!现在我相信《思学》是白子亲手所写的了,否则又怎能随手拈来?想不到白子对善法的解释竟与我法家中人一般无二,不错,真为善法者,利在天下,那是不需要用刀剑推行的。只有恶法才会倚靠刀剑之威。不过仗刀剑而行的却并非均是恶法,鞅欲废井田而令人人有其田,若无刀剑,又如何能够应付那些顽固的世家贵族?除非白子肯助鞅一臂之力,则刀剑可免,佳事速成,岂非最好?”

    “你不要套我,什么事情都要来找我,我会活活累死,还要你这个变法大臣做什么?而且自会有人帮你顺利成事。不用感谢他,他也是为了好处......”

    白栋轻轻一笑:“走罢。我看卫子心中有事,今天就不带你去看书院的藏了。你我去日后夫子们休息备教的‘文事楼’,我已经命人备下了香茶点心,可边吃边聊......”

    “多谢白子。”

    出了教学楼,经过被白栋取名为‘水木芳华’的书院内湖,就是日后夫子们休息备课的文事楼了。这栋楼却不是用秦砖水泥建筑,而是通体为梨木打造,不仅木香袭人,走在楼梯上也十分舒服,脚下还会发出悦耳的‘砰砰’声。

    这是公输家的手艺,整座楼都是靠榫眼拼接而成,见不到后世的钢钉铁钉,白栋每次见了都会赞叹称奇。不过卫鞅却不觉得怎样,在他眼中那些样式奇怪的水泥教室才是最奇妙的建筑。

    书院还没有正式开课,所以院中没有师长学生,也没有诸般杂役,不过这文事楼的一间间‘文事房’中却都摆设好了桌椅,书架上也放好了各类教学会用到的资料,随来的白家子弟更是早就泡好了香茶,摆上了点心,白栋卫鞅加上聂诸和景监,就好像是一个小型的茶话会,气氛融洽,让人很容易就能放松身心。

    “白子要将公输犁推行天下,令天下之粮激增、老秦成为天下粮仓,此举不可谓不大,心胸算计更让鞅钦佩万分。可鞅心中却有不甘,是否应用公输犁制法为老秦换取利益?如此在推广时老秦便有收获,且不影响白子之谋,岂非更妙?”

    喝了几口香茶,赞美了几句文事房中的摆设和白瓷鱼缸,卫鞅终于打开了正题。变法之难还不在与那些老贵族争利,而是手中无钱,嬴渠梁要练兵、更要稳定臣子国民之心,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老秦能给他的‘变法经费’实在可怜,所以他便盯上了公输犁可能带来的利益。明明就是天上掉麦子的好事,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先赚上一笔呢?他想不通。

    “呵呵,这怕不只是左庶长一人的想法,君上多半也有此意?”

    白栋微笑道:“左庶长可听过抓蛇的法子?农夫要抓蛇,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打草,因为那会惊走了肥蛇,而是要‘引蛇出洞’。要引蛇出洞,难道不需要诱饵麽?天下诸侯不是傻瓜,若我们将公输犁当成宝贝一样与他们交换利益,难免就会引起各国注意,到时天下粮食虽然骤增,老秦却是得不到最大的利益。所以我们要暗中推行,让天下的商家工匠‘无意’中发现公输犁这个好东西,让此物在民间自行流传,如此虽然未必躲得过所有‘有心人’的眼睛,却会将不利影响降至最低,我老秦的利益也能得到最大的保证。”

    “打草惊蛇......白子的心意鞅有几分明白了。如果公输犁在民间流传,来年天下各国的粮食必会大量增产,白子又要用何等手段收取呢?您在君上面前做了保证,说是此举不会耗费老秦多少金钱,反倒有赚钱的可能,鞅实在愚钝,想不明其中的道理。”

    “不只是你想不明白,就算天下最精明的商家也想不明其中的道理,必须要等我做过一次,才会豁然开朗;不过等到你们都明白的时候,老秦已成天下粮仓,明白也晚了。卫子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会多思多虑,这其实并非好事,你还是一心主持变法大事罢,此时我就算解释,怕你也听不明白......”

    白栋只是微笑,要让卫鞅明白后世操控市场的手段,那等于对牛弹琴,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既然白子如此说,鞅便不问了。不过老秦没钱,又不能借公输犁获取利益,君上能给鞅的变法之资大有不足啊......鞅听闻杜司空正在大量收购中小贵族的旧田,此举原本是帮了卫鞅,令鞅节省可许多不必要的人力开支,可以杜司空的为人秉性,鞅若是没钱,只怕也无法从他手中得到这些旧田,这可就为难了。”

    卫鞅要废除井田旧制,首先要做的就是收回这些老贵族手中的土地。换了孟西白那样的大家族,就算他拿了真金白银去买,人家也是不肯卖的;而这些中小贵族就不同,他们从旧田中得利有限,又不敢公开抗衡卫鞅,还不如转让了事,所以杜挚这样做虽是为利,却也算是帮到了卫鞅,只是没钱还是不成的,人家辛苦帮他收来田地,总不能抢过来就算罢?

    白栋笑而不语,就知道卫鞅的话题终究要回到钱上,看了景监一眼,见他也在笑,更知自己没有猜错。

    “白子是鞅之恩公,鞅便直言了。白子为老秦豪富,寻常一个念头,便是数十万金落囊,鞅远远不及。还望白子念在鞅变法不易,能够慷慨解囊,则老秦与鞅无不感念白子......”

    “行了,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找我要钱是吧?果然是树大招风啊,你堂堂一个变法大臣,居然也打我的主意......你想要多少?”

    “若要得少了,岂非是小看了白子?白子平灭南墨时,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便豪掷百万金,如今鞅为国而求,便也是百万金罢?谅来白子定会慷慨......”

    “不可能。夸我几句就想要百万金,当我是金山银坑呢?最多五十万金,加上君上拨付给你的,应该足够初期变法之用了!”

    “哈哈,白子说多少,就是多少。鞅多谢......”

    “先不用着急谢我。你既是为国家所请,那就该公事公办,我这可是借,不是送。五十万金,年利一分,可不算是我坑你吧?”

    卫鞅说得没错,白栋随便一个念头,就能赚到几十万金。可凡事都有规矩,总把白家当成老秦的禀库可不成,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白栋还是明白的;更何况这是先秦时代,市场再大也有个饱和的时候,不要以为玻璃和瓷器就不会相互影响,好东西出的太快太多,也会因为购买力的下降而变得不值钱,否则白栋何以到如今还不烧玻璃?得慢慢来,等各国贵族购买白家瓷器花了大价钱,而后休养生息又有了钱,再烧也不迟......

    “年利一分?”卫鞅张口结舌。

    “而且还有一个条件,你纵然为难也要答应下来,否则这钱我是不借的。”

    “也罢,年利一分就一分!白子还有什么条件就请吩咐罢......”

    “嗯,年后凤鸣书院就要进学开院,到时请求入院的学子断不会少。凤鸣书院秉承的是精英教育,首次招生只取百人,不问出身门弟、更不问学识文名,必须是能够通过书院的考试方可。若是外国贵族子弟也就罢了,老秦的臣子贵族与我多半都是熟人,我若是拒绝,难免要得罪了他们,十分不美。思来想去,也就是你最适合做这个‘招生司领’了。不要拒绝,我是非常看好你的......”

    卫鞅听得瞪大了眼睛,你得罪人就十分不美,我就活该被人骂娘?

    p:后面还有更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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