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军将士领完了馒头粥水,才有一群人慢慢靠过来。他们显然不是秦军,后军大营中虽然多数是老弱,而且多是自带兵器盔甲的屯兵,却各有归属,哪怕是在吃早饭,也是以五人为伍、两伍为一什,十什为一乘,看着杂乱无章,其实井井有条。

    这些人却是乱糟糟的一团,穿的都是破烂布衣,有的腰上栓着把断成半截的青铜剑,有的干脆就是没杆儿的锄头,他们不是直接领取早饭,而是用钱币购买,白栋看了下,两个馒头就要一个秦国圆钱,这可不算便宜了。

    听了旁边士兵的解释才恍然大悟,这些原来就是战国时期极有特色的随军商人。这时代天下多战,为了鼓励士兵奋勇杀敌,各国都规定士兵缴获的战利品可以自留三成到五成,可军备库是没义务帮忙存放这些战利品的,于是随军商人就应运而生,他们自带武器装备,负有帮助军队作战杀敌的义务,却不被军队承认,无论吃住,都要向军队缴纳一定的金钱。

    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后世,历史上有的大军商甚至可以直接与国家做生意,消化国家无法消化的大量战利品,又或者向需要的国家提供大量军械;只是到了卫鞅入秦后,这些随军商人才统统转化成为‘官商’,从士兵手中购买大量缴获,然后转卖别国,赚取大量金钱以资国库。

    眼前这些都是些小商人,他们面黄肌瘦、衣着破烂,与秦军交易的时候都要低声下气。一名老军得意地告诉白栋,这些人多数都是连土地也没有的贱民,耕种完了主家的土地,拿上从嘴里省出的一点本钱,跑到军营里搏命,如果运气好可以不死,能够购买几件像样的武器回去卖给游侠儿或者是专做军备生意的大商人,这一年就可以不用挨饿了。

    刚才说话的女子就在商人队伍中,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足够女姓化,白栋甚至无法发现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麻衣很单薄,草鞋都破了,露出两根茁壮的大脚趾,头发像个男人一样挽起来,脸上隐隐还有几道伤痕,腰间居然还插着一根木棍,还没有手腕粗呢,能不能成功打死一只狗都很难说。

    打量了这个女子几眼,白栋发现如果她换上一身华丽的服装、把脸洗干净、再化个烟熏妆,完全就是后世T台上的模特了。她的身材很高,足有一米七左右,比这个时代的很多男人都高,好在西秦多壮士,站在秦人中还不算鹤立鸡群。

    “你叫住我,要我点曲儿?”

    白栋很好奇,这个时代不是只有雅音麽?礼乐都是孔老夫子最尊崇的,怎么会如此任人亵渎,这女子是真个另类还是吃了豹子胆?

    “苦酒确是个苦孩子,早早没了娘,父亲跟着咱们行商,她就靠唱曲儿赚取几个小钱,这是将主允许的。先生别看她认不得几个字,却会唱《诗经》,关关雎鸠什么的,好听着呢......”女子原来叫苦酒,果然是个没姓也没氏的苦人贱民,不过人缘似乎很好,几名老军都帮着她说话。在他们想来,白栋这个士子肯定是不差钱的,能帮苦酒拉到一位大豪客也算是做了善事。

    苦酒怯怯地望着白栋,眼泪在眼眶儿里转来转去,她是靠唱曲赚几个老军的带血钱没错,却从不会开口兜售自己,都是老军们看她父女可怜,主动给她生意做。可这些穷哈哈能有多少钱,她现在需要一笔大钱,能让父亲安安稳稳渡过后半生才好,于是衣着光鲜的白栋就成了她的目标,脸面都顾不得了。

    白栋那套破衣服让赢连都看不下去,特意为他换了一身丝质深衣,加上士子的名头,站在这些军汉中真如玉树临风一般,确实像个款爷。

    “姑娘还会唱《诗经》?不知听一首要多少钱?”

    从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中看的出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姑娘脸都红成了刚出锅的螃蟹,两条还算笔直的长腿也在微微哆嗦,不是以唱曲儿为生的麽?紧张什么,倒像个刚下海不久的雏儿一样。

    “一......一金!”

    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苦酒才大着胆子开了口,然后就迅速低下头,看都不敢再看一眼白栋,好像犯了多大的错。

    “一金?苦酒,白先生是看你可怜,你怎么倒坑上先生了!平曰里你唱个曲儿也就是两文钱,兄弟们知道你是好孩子,手上有了几个闲钱,就没有不帮衬你的,今天这是要疯啊?”就连刚才帮腔的老军都看不下去了,沉着脸斥责苦酒。

    “苦酒,你要做什么呀!你个碎女子,就是不让你大我省心啊!”

    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哭天抢地痛哭流涕,脱下一只草鞋来打苦酒的屁股,手臂扬得很高,下落时却很有讲究,基本是稍沾即走,听着抽得屁股啪啪响,其实声音虚得很,明显是在演戏给白栋看。老兵们个个都是行家,顿时哈哈大笑:“老山药,你也别装了,白先生是什么人,你也来蒙骗?”

    中年男子不理这些老兵,走到白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小女无知,还请先生原谅啊。”

    他是真怕,秦国法令对欺骗偷盗之人惩治最厉,苦酒开口就要一金,这已经算是欺诈了,而且欺骗的对象还是白先生。这几天军营里都传遍了,白先生有鬼神手段,就是他将‘壮面法’献于秦国,君上对这位白先生十分礼遇,甚至派了近卫长李敌做他的贴身卫士,这是多大的恩**?苦酒好死不死的居然去坑骗他,这不是找死麽?

    他拉扯了苦酒几下,苦酒却没跟着跪,轻轻咬着嘴唇,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白栋,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这笔交易似乎对她很重要,她非常渴望能够赚到那一金。

    “老哥哥,先起来吧。苦酒不过在和我谈生意,没有你想得这样严重,你的年龄和我娘亲都差不多了,跪在我面前可不好看。”

    “先生说笑了,一金?没有谁的小曲儿能值一金,是苦酒没见识,更不该欺骗先生......先生如果不肯原谅,山药跪死也不起来。”

    山药发了狠,他做随军商人也不是一天了,百夫、千夫主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哪里有这样好说话的?这位白先生笑得越和善,他就越怕,怕得身体都开始哆嗦了。

    “山药老哥,美妙的歌声是无价的。你看苦酒在这里多麽受欢迎?我相信她的歌声一定很好听,一金又算得了什么呢?”

    苦酒让白栋忽然想起了草儿和娘亲,还有屹石村的苦哈哈族民,帮她一把,就像是在帮自己。

    抄了下袖子,赢连这老家伙真是太吝啬了,新衣服里居然没放钱,不过白栋还是走到苦酒面前,微笑道:“就一金一曲吧,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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