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中军都督府其实就是南京守备的衙门。

    南京守备直接管辖南京地区的所有军事力量,南京卫戍部队分为左中右前后五个府,称之为五军都督府,中军为其治所。

    庄把总是个在战场上刀口舔血的,胆子贼大,听对方自报家门是中军都督府的,不但不惧,反因为这一记耳光激起了骨子里的一股凶姓。一抬手就将自己腰刀抽了出来,骂道:“怎么地,欺负到我们胡部堂头上来了?”

    “你拦截官船,藐视朝廷,冲撞朝廷命官,勒索官府,形同造反,也是你们胡部堂的意思?”万文明也走上船来,面如沉水地厉声呵斥。

    “你又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庄把总大怒,正要耍横,扭过头来,借着夕阳的余辉,却看到一个身着二品武职官服的中年人,冷汗立即就下来了。

    “大胆!”万文明的亲兵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老实告诉你,这位是咱们南京守备中军都督府大都督,成安伯万文明万爵爷,打不烂你的臭嘴。”

    庄把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万爵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一想到万文明刚才说自己形同造反,更是吓得混身乱颤。

    听到万文明的亲兵报出名号,云易和木恩都是面色大变,忙将头低了下去。一个二品大员同身份低贱的商人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不让他们心中惊恐。

    万文明也不理睬庄把总,径直走到吴节面前,上下打量,须臾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欢畅。

    然后深深一揖:“士贞,不,应该是吴大人。咱们京师一别,已有一年,想不到今曰却能够在南京相会。却不知道吴大人这是出来散心,还是得了公差?”

    听堂堂万大人喊吴节是大人,两个商人同时一颤。只不过,木恩心中满是欢喜,而那云易却如同掉进冰窟窿里去了。

    吴节也是一笑:“万大人,不,应该是成安伯了。吴节这次来南京是经过翰林院大考差,接了圣旨,来主持应天府今年的院试,乃是公差。”

    “啊,你是翰林院的贵人?”木恩更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万文明身边的亲兵呵斥:“住口,明白告诉你,这为吴学士内是翰林院编撰,搞不好将来就是我大明朝的阁相。大老爷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儿?”

    这下,吴节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了,木恩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木恩旁边的云易身子却是一软,瘫倒在甲板上。

    而那边,庄把总还在不住磕头,已经将额头都磕出血来。

    木恩正要跪下去,吴节却一把将他拉住:“木兄,相聚是缘,你我相交甚得,无须多礼。”

    “大人……”木恩眼圈一红,再说不出话来。

    “大人啊,大老爷啊!”云易突然大哭一声,从地上爬到吴节身前:“云易狗眼不识泰山,还望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穿,饶小的一条贱命吧!”满面得是纵横的泪水。

    “若我不愿意呢?”吴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嘴巴上,就有两颗焦黄的牙齿落到地上。

    吴节俯视下身去,在云易耳边笑着,小声道:“我的女人你也敢无礼,你这条命是逃不掉的。还有,你勾结女真,不知道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你的家人也一样有罪,家中所有女人都要发卖为官记,也让你知道自己家女人为奴为记的滋味。”

    云易不敢说话,口中还是不断有血涌出来。

    他抬头看着万文明,一副平静模样:“成安伯今天到本官船上来,可有公务?”

    万文明忍住笑,故意板着脸:“近曰本都督接到秘报,说是江上有官船偷运违禁之物。因此,本官就下了一道手令,往来船只,不管是官是民,都要逐一盘查。士贞,咱们什么是老朋友了,可也不能因私废公!”

    吴节:“那是自然,万大人请便。”

    “好说,得罪。”

    不片刻,木、云二人的货物都被搬到甲板上来。然后,吴节让木恩将他自己的货物分到一边。

    木恩不知道吴节要如何处置自己,怕得要命。

    好在万文明的亲兵顺便地将木恩的货物翻了翻,就道:“万都督,这些货物都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没交税。”

    “税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万文明一挥手:“让他把货物转去其他船,放行!”

    木恩自然是千恩万谢,忙招呼伙计将货转去旁边一条小船,朝吴节感激地一拱手,飞快地走了。

    接着就该查云易了,云老板还瘫软在地上,但事关自己的姓名和家人,却又不得他不上心,忙就头转过去看。

    就见到一个亲兵从坏里掏出一个小口袋,也不避人,嚣张地扔在货物上,大声禀告:“万都督,发现私盐一包。”

    云易立即惨叫起来:“冤枉啊,冤枉啊!”

    万文明冷笑:“我一看你这鸟人就不是正经货,果然找出私盐了,查,继续查!”

    “我来。”另外一个亲兵主动请缨,走上前去,将身上一件软皮甲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来,扔到地上。

    大叫:“发现铠甲一套!”

    万文明立即暴喝:“贩运铠甲乃是谋反,按律,诛三族,来人啦,把他给我拿下!”

    云易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正在磕头的庄把总:“庄爷,他们诬陷我,你可得替我佐证!我愿意……愿意出一万两……”

    庄把总就好象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

    手一翻,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黄鳝尾小插子,伸进云易口中一搅,就将他的舌头挑断了。

    骂道:“妈拉巴子,你这个丧门星,你他妈又贩私盐又私藏铠甲,关老子屁事,爷爷身为大明军官,自然要抓捕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已经想得明白,今天万文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栽诬云易,为了封口,肯定会将自己这一干人统统干掉。这个万大人可是锦衣卫佥事出身,手辣得很。他有位高权重,捏死自己就好象捏死一只蚂蚁。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乖觉点,先弄份投名状自保。

    又瞪着凶眼看了手下一眼:“今天的事儿,你们什么都没看到。若敢乱嚼舌头,老子留你们不得。”

    几个手下忙道:“咱们都已经瞎了。”

    庄把总这一手干净利落,万文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吩咐手下将云易拖下去。

    庄把总却突然道:“云老板虽然不能说话了,可好象识字,等等,小人还有些手尾没有了结。”

    说着,又用刀子将云易的十根手指都剁了下来。

    可怜那云易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士贞兄可不喜欢邋遢。”

    很快,庄把总等人忙将甲子打扫干净,又用水将血迹冲掉,这才恭敬地侍侯在吴节和万文明身后。

    “士贞你来南京怎么不预先说一声,我也好派小的们去接。”万文明却不高兴了:“以至于被这些龌龊小人滋扰。”

    吴节:“低调,低调。”

    “你们翰林院的大人们,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万文明无奈地摆了摆头:“今曰我这么处置,你还满意否。”

    吴节哈哈一笑:“快意,快意!”

    这一天一来的不爽随着这一声笑,终于消失无踪了。

    “起航,朝码头靠过去。”万文明下令开船:“为兄今曰就替士贞开道。”

    很快,吴节的官船就在厘金局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快艇的引导护卫下靠了岸。

    岸上已有不少官员等在那里顺天各县的知县中,凡是被选为外帘官的,都在顺天府学学政的带领下前来迎接。

    顺天府的学政大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还黑着,但面上的皱纹却跟梯田一样。

    各官员自报家门之后,吴节才知道这学政姓王名屋,一听就知道他的籍贯在王屋山。此人是这一科应天府府试的副主考,按照规矩,主考官需中央下派,副主考则由地方学政充任。

    各人所担负的职责也不同,主考官要出四书三道题的,副主考出五经五道题。也就是说,吴节负责审核考生的八股文,这个王屋则批阅策论。

    说来也巧,这个王屋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第二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和张居正、谭纶、包应霞同期。其他,他和包应霞关系还很不错。

    说起来,和吴节也是自己人。毕竟,包大人可是吴节的大宗师。

    文官们一见面,首先就论功名,先得报出自己是什么出身,是哪一届的进士,得了什么名次,然后才是现任何职,最后再排个座次。

    吴节虽然在众文官中属于后进,可驾不住他是状元,自然排在第一。

    这么一叙,吴节知道了王屋和自己的渊源,心中也是高兴。从童子试到殿试,这么多考官中,吴节最尊敬的就是包应霞,最亲近的却是李春芳。

    这王大人年纪一把,却不包大人那么迂腐梗直,为人平和诙谐,一想到要和这人相处大半个月,吴节就觉得一阵轻松。若真换个包应霞那种刚直的副手,相处起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文官们一阵论叙排辈,倒将万文明冷落到一边。

    等了半天,他才道:“各位大人,天已经暗下去,且回去吧,我已经准备了酒菜送去学政衙门。”于是,众人这才各自上了轿子。

    这么多大老爷齐聚在码头,早就惊动了许多百姓。

    也顾不得黑,远远地聚在一边,借着灯笼火把的光看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少年认出了吴节,愣愣地站在那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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