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时分,书办们过来收卷子。

    考生则都手捧着卷子和题目纸站在栅栏门口,小心地递了过去。

    这一场实在简单,作得容易,考生们都是一脸的轻松。当然,也有人意识到题目越简单,竞争越激烈,这科的录取人数又少的离谱,只怕前景不妙,面上自然而然地带着忧虑。

    如往届考试到时间了还有人没作完卷子,在考场里又哭又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唯一例外的时候吴伦,吴节今天光顾着飞快地答卷,倒没有留意这厮。这个时候才抬头看过去,只见吴伦依旧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死了一样。

    书办在外面吼了几声,见没有反应,终于恼了,只得寻了钥匙打开门。一见,禁不住失惊道:“一字未写?”

    吴节也是一凛,这题如此简单,应该难不到人,这个吴伦居然交白卷。估计是科场舞弊案事发之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心理已经彻底崩溃。

    书办身边的衙役见吴伦不理不睬,提起鞭子就要打。

    书办却叹息一声:“罢了,这个举人已经痴了,不要为难他。”

    考场里有一万多人,气氛又如此凝重,且考生们大多是读书读迂了的,就算发生再古怪的事情也不让人意外。

    就将吴伦的卷子收了起来,吴节眼尖看得明白,上面确实是一片空白。

    衙役对书办道:“老爷,这痴子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索姓锁了关起来,免得影响其他举人老爷们的大比。”

    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也没正经吃过东西。此刻的吴伦头发乱得跟谷草一样,满面都是污垢,眼屎、鼻屎、口水涂了一脸,脏得不象话。那书办也是读书人出身,心中不忍,道:“算了,他又没有碍着别人。读书人十年寒窗,等得就是这一天,怎么着也得让人家考完,如此才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衙役:“老爷,这痴子已经交了白卷,就算后面两场的卷子答得天花乱坠,也是中不了,何必让他在这里呆坐。”

    书办摇头:“他现在没有犯禁,我等也没有理由取消他的考试资格,就让他再坐几曰。”有叮嘱衙役让他看紧吴伦,若真闹起来,再赶出考场不迟。

    李春芳在士林中的威望很高,毕竟是状元公出身。如今,他所参加会试的那一届进士已经在文化界和政坛崭露头角。李春芳、张居正,再加上谭纶等人已经取代以前的杨慎、唐伯虎、徐文长成为新一代的文化旗手。

    有他坐镇,考场的秩序非常良好,收卷也没花多长时间。

    收完卷,又在考舍里坐了两个时辰。第二场的试题纸就发下来了,是一篇从孝经里摘录的文字,考论一篇,判五道。让考生根据这段文字选择诏、诰、表这种形式,作一篇文章。

    第二场的考试题目在真实历史上是一道书经题,不过,经过科场舞弊案之后,题目也换了,吴节自然没办法抄袭,也没背诵过相关的范文。

    不过,同第一场试帖诗时的彷徨无计不同,就算没有可抄袭的,吴节也是信心十足。

    作这种题目可是他的强项。

    严格说来,这个题目属于是机关公文写作,吴节在皇帝身边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不挂名的秘书,对这种文体形制熟得不能再熟。况且,当年在陆家族学读书时,代先生已经将公文写作的所有要素说得清楚,吴节自己也作过不知道多少篇同类型的文章。

    况且,这道题目他以前也见过的,知道其中的大意。就算没有范文可抄,就凭自己写,也能拿高分。

    这种题目,文彩什么的都不要紧,首先讲究格式。打个比方,按照这题一百分算,格式对了,就能得七十分。其次,词句要简练直观,让人在读的时候不产生歧义,如此,就能再得二十分。再加上文字上又过得去,就能拿到满分了。

    就因为没有范文可抄,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斟酌,吴节知道这一场自己作起来绝对快不了,拿到题目之后也没忙着去作,大约审了一下题,就放松身心睡觉了。

    老实说,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可谓是一波三折,忽而大悲忽而大喜,就没睡个囫囵觉。吴节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再不好好休息,只怕身体和精神都支撑不下去了。

    躺在炕上,朝外面看了看,对面的吴伦还坐在那里。桌上一灯如豆,闪烁不定,外面的考场里也是灯火通明。

    看着热闹而有寂静的考场,吴节笑了笑:真说起来,确定一个考生能否终局其实只看第一场的八股文章,后面两场只是陪衬。第一场考得是考生的综合文化素质;第二场考的是对公文的处理;第三场则考生员们的行政能力。

    公文写作,机关工作可以培养,施政能力不够,可以不派遣实权职务。文化素质低,那就是彻底不会被明朝官场容纳了。

    对于第一场的考试,吴节非常满意,后面两场,只要不出大的问题,就算是过了。

    今天晚上,大概就能出结果吧。哦,没这么快,第二场三天一考完,估计那八十一个幸运儿的名单就该产生了吧!

    这么想着,吴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得迟,等到饭菜送来,在起床,吃了点东西,又烧了点水泡了杯茶。

    等到喝茶将一身喝得通泰了,吴节也已经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

    这一场虽然说诏、诰、表都可以写,但吴节以前天天侍侯在皇帝身边,见天同诏书打交道,看得多了,对这种文体也熟,就选了诏书的形制。

    他也没急着答卷,而是老老实实地在草稿上拟了个提纲,斟酌再三,又将提纲修改了一遍。

    待到满意了,这才开始写初稿。

    这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一千多字的草稿总算拟定。

    实际上,吴节写这种东西比在场的其他书生不知要熟练多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一万多考生中,见过真正诏书的人,一只手都数过来。

    但为了把稳期间,他还是慎之又慎,小心翼翼。

    第二曰,吴节考虑了半天,又将草稿彻底推翻。从新拟了个大纲,又写了份草稿。

    明天就要交卷,吴节睡得也迟,熬夜将稿子看了几遍,翻来覆去地修改起来,直到彻底满意为止。

    剩下的事情,就是将稿子正式誊录在卷子上。

    这事就留到最后一天吧。

    等到第三天早晨,吴节这才愕然发现,这第二场的三天过得真快。有事混着就是好,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而且,在这反复的写作之中,吴节竟感觉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充实和快乐,这种喜欢之情就好象是农夫看到秋收后的硕果累累,却是抄袭所感受不到的。

    至于吴伦,吴节作题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关心。

    这家伙整个人都麻木了,送饭来有一口无一口的吃,却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地静坐。桌上的蜡烛也早燃尽,一到夜里,黑洞洞地也看不清人。

    到第二场的卷子收上去之后,考官们也将第一场的卷子看完判完了。

    此刻,在贡院大堂里,李春芳和副总裁及十八房同考官和正坐在里面,个人面前的案上都放在一大叠卷子,正是第一场被选出的合用之作。

    “卷子都收上来了,如何?”大总裁李春芳眯了眯眼睛,笑着问。

    大厅堂里满是灯笼蜡烛,亮得刺眼。

    已经是春天了,气温越来越高,又点了这么多灯笼,大堂里热得厉害,他感觉身上有一层毛毛汗出来,很不舒服。

    面庞的上皮肉也有些松弛,毕竟是五十出头的人,在这里呆了五天,身子有些承受不住。

    考场这五天非常平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这让李大人精神大振。

    没有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禀大总裁,卷子已经收上来了。”各房同考官都同时应道。

    “哦,说说。”李春芳非常满意。

    就有副总裁回道:“李大人,今科一共录取八十一个生员。分为南北中三榜,每榜二十七名。实际上,第一场的考试就已经能够绝对生员能否得贡生功名,但后面还有两场的卷子要参考。因此,按照朝廷旧制,除了这八十一名之外,另外选了八十一张卷子做副榜候补。一共一百六十二套卷子,都已经选出来了。没张卷子,每到题目后面都附有同考官的判语,只等大总裁最后判定。”

    “这样甚好。”李春芳点了点头,都呈上来吧,又叹息一声:“这一万多士子之中,只有一百六十二人能够入得了各位的眼。对其他人来说,剩下两场已经没有意义。可在没有最后揭晓之前,谁有知道谁能走到最后,依旧战战兢兢敢不殚精竭虑?”

    按照朝廷的科举制度,正榜的南北中三榜的八十一人确定之后,等到考完,再查一下后面两场的卷子,如果没有问题,基本就算是中了。若是有问题,就从副榜选,副榜选不出来,就从落第的卷子中搜遗。

    众人纷纷点头,将卷子一一送了上去,他们第一场的审卷工作就算完毕。剩下,就是李春芳的事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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