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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重礼教，而朝夕入宗族的仪式却无蜀王在场。</p>
钦天监的礼官并术士皆在内宫宗殿之前相候，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之中不见蜀王踪影，钦天监的术士当下先皱了眉，钦天监监正轻咳两声，齐齐行稽首大礼迎王后尊驾。</p>
“拜见王后——”</p>
銮车于殿前停住，段锦衣走出车门，看了看匍匐在地的众人抬了抬手。</p>
“都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p>
话音落定，在前的一术士抬起头来看了看。</p>
此举在段锦衣眼中十分扎眼，她眉头当即便是一皱。</p>
那术士反应过来，猛地低下头去。</p>
“王后，王上还未至。”</p>
段锦衣眯眸一瞬，看了看跟在她后面的浩荡人群，摇头，“王上不来了。”</p>
——蜀王不来了？！</p>
众人微抬头面面相觑一瞬，终于是那钦天监监正有些迟疑的道，“启禀王后，今日之仪若无王上在场只怕不妥，吉时还有片刻，不妨稍等。”</p>
段锦衣已不想多言，身边宫奴见她皱眉便道，“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误，眼下赶不过来了，王上已有旨意，今日一切皆由王后主持。”</p>
那钦天监监正面露难色，一时犹豫未曾出声。</p>
段锦衣眯眸，“怎么？王上不至影响甚重？”</p>
那钦天监监正咬了咬牙，目光微抬朝后面陆陆续续从銮轿上走下来的公子公主们看了一眼，朝夕身为封号最为尊贵的公主，今日独自一轿紧跟在段锦衣之后，因此离得最近，再加上她红衣墨发的装束，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难。</p>
那监正一眼便看到了朝夕，愣了一愣才深吸口气以额触地！</p>
“王后，若王上不至，只怕是大大的不吉。”</p>
段锦衣挑眉，“如何不吉？”</p>
监正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在他身后的术士礼官都面露焦灼情绪。</p>
后面的六公子凤垣此刻走上前来，皱眉道，“父王已经交代下来想必是不会到场了，你们口中说的不吉是何意？不过是入宗谱，何至于影响如此之大？”</p>
朝夕乃是庄姬公主亲生，当年刚一出生名字便在王室宗族之中，可当年四岁被贬斥出巴陵之时她的名字被除去，是以才有了今日这个仪式，那监正不知想到了什么额头薄汗凛凛，语声微低的道，“当年摇光公主离开巴陵之前蜀国之中乱事频出，如今……”</p>
段锦衣和凤垣面色都是一变，跟在后面的人虽然没听清楚，却也听了个大概，当年之事已经成为禁忌，却不代表大家已经忘记，不过是缄默着心照不宣。</p>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们又卜测出了什么？”</p>
段锦衣语声忽而严厉，那监正身子便是一抖，摇了摇头，那监正道，“王上命下官以最快速度选定吉日让公主入宗谱，今日本是个良辰吉日，可就在今日寅时，下官却见西北方位天象隐有异动，是为隐凶之兆，此等境况，非王上亲至不可破。”</p>
段锦衣浅吸口气，抬起下颌语声微凛，“若是王上今日不来摇光公主莫非入不得宗谱？”</p>
那监正擦了擦汗，“也并非入不得，只是内宫或许会生出乱事。”</p>
段锦衣皱眉犹疑，凤垣抬眸看了看天色，“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乱事，父王信任你们，可你们也莫要小题大做了，既然定好了吉时，还是莫要耽误——”</p>
监正闻言只得苦笑，见段锦衣不曾否定便只好道，“六公子说的是，既然如此，下官这便安排，吉时快到，不敢耽误了公主入宗……”</p>
监正边说边起身看向身后众人好似要吩咐仪式事宜，可那“谱”字还未出，跟着段锦衣来的队伍末尾忽然生出一阵骚动，响动虽然不大，可在鸦雀无声的宗殿之前还是显得刺耳，一瞬间，大部分人都看了过去，宗殿重地，何人不守规矩？</p>
“王后息怒，奴这就去看看。”</p>
段锦衣的眉头还未皱，身边已有眼色极好的宫奴去后面查探。</p>
凤垣离得远也未曾十分在意，只回头看向朝夕。</p>
聘婷的身段红裙艳灼，和这周围肃穆端凝的气氛有些不符，可再多看一刻，那艳灼之内又有她不自知的贵胄威慑，和这王室宗殿相得益彰，仿佛她从未离开这里。</p>
看了两眼，凤垣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隐隐的不安，转过头去，见段锦衣一脸平和，不由道，“母后，待将摇光公主入了宗谱之后……”</p>
“方可以公主之名谈婚论嫁。”</p>
段锦衣答的平静，凤垣眼底微光一闪再不言语。</p>
这边厢监正已低声吩咐完，此事转身道，“王后，这边请——”</p>
无人再注意最后的波澜，段锦衣点点头抬步朝宗殿正门而去，刚走了一步，那去后面探查的宫奴忽然急急唤了一声，“王后且慢——”</p>
段锦衣停步，监正停步，所有人都看向那宫奴。</p>
连一直站着八风不动的朝夕都看向了那宫奴。</p>
身为段锦衣身边的近侍，那宫奴早已练就一身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此刻她的表情有些难看，段锦衣只一眼便知生出了事端，不由又朝适才发生波澜的队伍末尾看了一眼。</p>
人影丛丛，那队伍之后似乎站着个并非出自昭仁宫的宫奴。</p>
双眸微眯，段锦衣凝声道，“发生了何事？”</p>
那宫奴并未出声回禀，而是急急上前在段锦衣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p>
离得这样近，连那监正都未听清那宫奴说了什么，段锦衣的面色却变了！</p>
可段锦衣眉头皱着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未说。</p>
监正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众人提醒道，“王后，吉时快到了——”</p>
“今日，这仪式只怕要先行搁置了。”</p>
段锦衣语声幽幽，人群却一下子死一般寂静，这仪式是蜀王亲自下的令，适才钦天监监正因蜀王未至上谏都被驳回，这会儿却是因为什么要搁置这仪式？！</p>
所有人看着段锦衣，都在等她的解释。</p>
段锦衣淡淡的拂了拂衣袖，表情平静的好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王上未至已经是憾事，眼下宫中又死了人，今日，到底不是个良辰吉日。”</p>
——宫中死了人？！</p>
人群轰然炸开，公子公主们面色几变，都和就近的人探问起来！</p>
段锦衣看向身边宫奴，“朱砂。”</p>
名叫朱砂的宫奴直了直身子，语声发紧道，“宫人来报，秦美人失足落入了西苑井中，被下人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p>
秦美人……刚死了女儿的秦美人？！</p>
宗殿之前一片压抑的沉闷，仿佛连这肃穆之地都沾染了死气。</p>
段锦衣说的不错，死人的日子，的确不是良辰吉日！</p>
“秦美人……西苑……这这这……”</p>
监正愣了一愣，众人只见他手指掐算了一二，随即面色便是一变，段锦衣眉头一皱，“此事正要上禀王上，这仪式怕是要搁置了，严监正可是算出了什么？”</p>
钦天监监正名叫严诘，闻言目光几变，直直从站在不远处的朝夕身上扫过，随即便低头轻声道，“今日下官发现主凶相的方位正是西北，而秦美人在西苑失足……”</p>
话未说明白，可意思已经明了。</p>
段锦衣抬手止住严诘的话，“吾要去看看秦美人，你也跟着吾去，此事等王上来了再行禀告，其他人切莫多言，至于公主入宗谱之事再等王命吧。”</p>
说完段锦衣便转身欲上銮车，回头一看，见公子公主们都还站着，默了默，段锦衣叹息一声道，“秦美人你们也都认得，随吾去送她最后一面吧。”</p>
王后之令，自然都要遵从，所有公子公主们返身上了自己的銮轿，都要跟着王后前往西苑，朝夕离得王后最近，却是站了片刻才动，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未变，仿佛未听到死人的消息，又仿佛对这样的消息习以为常，远远扫过那巍峨端肃的宗殿，不难发现远处的术士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朝夕唇角微抿，平静的转身上了自己的銮轿。</p>
入宗殿都要着王室宫服，大殷以玄醺之色为贵，她这一身大红之色实在是入不得那宗殿，可自始至终未有人提醒她，仿佛早就知道今日她进不去那宗殿。</p>
轿帘落下，王后的銮车先行在前，朝夕的銮轿摇摇晃晃的跟在其后，隔着晃动的帘络，朝夕仿佛看到了西苑那处荒凉的所在，失足落井，西苑的那口井到底要了多少人的命？</p>
秦美人，第一个死的竟然是秦美人。</p>
“大人，内宫的秦美人出了意外。”</p>
“奴、奴们奉命前去收尸呢……”</p>
跪地的宫奴们身着整个王宫之中唯一的灰衣，但凡了解宫制的一眼便知他们是做什么的，王宫之中宫奴无数，他们是最不讨人喜爱的。</p>
——因他们日常都和死人为伍。</p>
御林军显然也认出了他们是做什么的，那开口的小卫心中本就存着厌恶之心，只知道后宫又死了人，根本不曾注意那宫奴说的是谁，蜀王的后宫嫔妾众多，偶有死人也不足为怪，小卫大手一挥颇为不耐烦的道，“快走快走，莫要冲撞了贵人！”</p>
来人坐着马车，还有御林军护送，地位自然不同寻常。</p>
灰衣宫奴们忙起身来，转身便走。</p>
宫奴走远了几步马车才再度行进起来，随之马车之中便传出一道声音。</p>
“适才，他们说内宫之中死的人是谁？”</p>
云柘驾车，听到商玦这一问眉头微皱，凭着商玦，是断然听清了适才那人说的话的！</p>
既然听清了，又为何再问这一句？</p>
“启禀世子殿下，似乎是……是秦美人。”小卫回忆了一番才开口回答，随即眉头又是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往马车之中看了一眼，想到商玦尊贵的身份，这小卫又不问自答的道，“秦美人是五公主的生母，还十分年轻，也不知怎么就出了意外，五公主的死讯传回来之时，那秦美人还日日去王上跟前闹呢。”</p>
马车之中寂静无声，小卫不敢多言，漫长的宫道之上便只有马车的车轮滚动声，不知怎地，这静默有些迫人，小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近在眼前的玄德门轻呼出口气。</p>
玄德门之后便到了外宫，即便是商玦也要下马车了。</p>
而此时的玄德门之前已有两个黑衣小太监站着，显然是蜀王得了通禀派人来迎接，小卫呼出口气，到了门前便道，“世子殿下，到了，小人告退。”</p>
车中传出一声淡淡的应答，小卫不敢多留，带着人返身而回，走出几步转过头去，只瞧见一身广袖深袍的商玦正从马车之中走出，虽只是个背影，却也贵胄的叫人不敢逼视。</p>
“世子殿下，奴奉王令来迎，请这边来。”</p>
两个黑衣太监训练有素，显然是蜀王身边堪用之人，商玦神色如常，随着那黑衣太监朝前走，白日里的蜀王宫又是一番景致，少了夜间的阴沉森暗，这会儿看起来颇为恢弘精致，可显然，商玦这会儿并无看景儿的心情，他的步伐比寻常快了两分。</p>
这一点那两个小太监看不出，云柘却知道。</p>
思来想去，云柘知道问题出在适才经过的那群灰衣宫人身上。</p>
王宫的廊道回绕而漫长，见到蜀王之时凤钦正在和两个赤色官服的中年臣子说着什么，三人面色皆为肃重，可在看到商玦的刹那凤钦面上生出由心而发的笑意！</p>
“世子来了！快请快请——”</p>
商玦拱手一礼，“商玦拜见蜀王。”</p>
凤钦从御案之后迎出，卸去了王冠冕旒，有些发福的面容便全无遮挡的露了出来，他本生的一双凤眼，可因是纵情酒色眼窝深陷，一笑一双眼便眯在了一起，细细的一条缝给人亲和无为之感，除了偶然乍泄的精光，再难叫人窥见其分毫情绪。</p>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孤想着你连日行路车马劳顿，还想着让你多歇息一下再叫人请你入宫，倒不想你竟是这么早就来了，孤心甚慰，走，陪孤用膳——”</p>
此刻的时辰实在不算晚，外面日头刚刚爬升，而凤钦显然还在议政，商玦唇角微扬的扫了那两个中年臣子一眼，眉头一皱，“商玦似乎打扰了王上议事，实在是抱歉，王上有所不知，商玦此来是来见夕夕的，听闻今日一大早她便被请进了宫……”</p>
凤钦面上笑意更深，“世子找朝夕？这有何难，今日她要入宗谱，此刻只怕在宗殿，世子不妨在此刻稍候，待宗殿仪式完成，孤便派人请她来与你相见如何？”</p>
商玦苦笑摇头，“恐怕不行——”</p>
凤钦挑眉，商玦便道，“说来王上或许不信，今日夕夕有难，所以商玦必须马上见到她才行，不知宗殿在何处？可否请宫人带路前往？”</p>
——朝夕有难？！</p>
凤钦神色微变，“有难？”</p>
商玦点头，“不错，是从紧急，还请王上通融。”</p>
凤钦浅吸口气，“在这王宫之中，何来有难之说……”</p>
商玦叹口气，“商玦身边有一高人，断生死福祸从未出错，便是他告诉商玦今日夕夕有难，商玦心中实在挂念的很，想必王上也不甚放心……”</p>
这话说的凤钦心头一跳，想到燕蜀联姻，他也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还是走出两步，“王庆，马上派人带燕世子去宗殿见摇光公主，马上——”</p>
话音落下，门外却未传来王庆的回应，蜀王眉头一皱，正要再说，王庆却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他步子很急，进来便道，“王上，内宫出事了——”</p>
凤钦眼皮一跳，“摇光公主怎么了？！”</p>
王庆微微愕然，却摇头，“并非摇光公主，是秦美人。”</p>
凤钦一愣，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想到秦美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她出什么事了？”</p>
王庆面色一戚，跪地行稽首大礼，“王上，美人失足坠入西苑荒井，已经……没了……”</p>
凤钦双瞳大睁，僵愣一刻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失足落井？！人没了？！”</p>
“是的王上，宫奴刚才来报，王后得知此事已经赶去了西苑，公主入宗谱的仪式已经耽误了，王上请节哀，那荒井颇深，救上来太晚了，美人……美人她的确已经去了……”</p>
到底许多年夫妻情谊，凤钦显然十分受伤，他蹬蹬后退两步，面上的表情沉痛又惊愕，许久才一愣道，“西苑……西苑早已废弃多年……好好的她怎会去西苑……”</p>
王庆跪趴在地，此刻抬起头来也满是不解。</p>
“是啊，谁都没想到美人会去西苑。”</p>
商玦在路上就知道了此事，看样子事出之后宫人们是兵分几路来通禀的，而凤钦因为闭门议政反而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商玦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待蜀王和王庆说到这里他才眉头微微一抬，淡淡不解的道，“西苑……西苑是个什么特殊之地吗？”</p>
蜀王凤钦回神看过来，唇角几动却未言语。</p>
反倒是跪着的王庆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西苑是殷王后为摇光公主和大公子准备的住地，本是打算等二人满了八岁就迁入其中的，可后来……”</p>
商玦微微颔首，后来二人母死被贬，哪里还有入住的机会。</p>
西苑已废，偏偏今次秦美人死在了西苑。</p>
西苑，原名朝露台，乃是十三年前庄姬公主诞下朝夕兄妹之前便定下的所在，彼时庄姬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蜀国王后，腹中所孕更是蜀王第一子，因而在其有孕之初凤钦便大行赏赐过，朝露台在整个宫苑以西，钦天监起初测算此地风水极佳，因此蜀王才放着内宫三千宫殿不用，以此地封赏重修华阁做为他第一子的宫中居所。</p>
宫中年幼的公子公主八岁之前都跟在生母跟前，八岁之后才可移居别宫，朝露台从一开始就要成为内宫最为精致奇绝之处，因此光是工匠预计便需得四五年方才能落成，落成之后再行装点，少说也要六七年才可入住，算起来恰好满足幼儿年岁。</p>
“朝露”二字为庄姬公主亲赐，有孕的十月之间此二字为内宫盛谈，不论真假，每一个人都在期待蜀王第一子的降生，可所有的美好景愿都在产子当日破灭，不，准确的说是在生产朝夕之时破灭，先脚后头是为逆生，而逆生不吉，天煞凶命。</p>
双生本就诡异，更何况其中一人还为逆生，朝夕后来听宫人说起，那是个月黑风高的雨夜，不用细问她便能想到那一夜的兵荒马乱，她的母后忍着产痛，盼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不吉可能为她带来厄难的孩子，若非她贵为王后出自皇室，朝夕可能在当夜就被溺死。</p>
已经浩浩荡荡动工十月的朝露台，自那夜开始工期变缓，蜀王一夜之间得了长子长女，本该是喜事一件，可逆生的消息极快的传遍朝野，宫内宫外一片猜度，便是君王都难压制，一年之后蜀国神山起火，两年之后蜀国与南部蛮族生出战事，又过了半年宫中生出瘟疫，后来连和蜀国接壤的赵国也与蜀国摩擦不断，谣言愈演愈烈，庄姬公主拼命相护，却终究自己心力憔悴患了隐疾，十三年前的寒冬雪夜，朝夕兄妹失去最后依仗。</p>
“朝露台停下了工期，从修筑宫阁变成了修筑园林，后来更名为西苑，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又因为当年此处本是赏赐给摇光兄妹的，是以所有人都当此处是禁忌，美景无人赏玩，渐渐的便无人打理此处，逐渐荒废成了如今的样子，你看……”</p>
八公子凤煜抬了抬下颌，目光所及一片荒凉，他坐在銮车之中，脚边跪着个眉目清秀的侍奴，适才那话，正是对这侍奴所言，侍奴跟着他的话看出去，果然看到一片丛生的杂草和青苔满布的残垣断壁，眨了眨眼，侍奴摇头叹息，“可惜了……”</p>
凤煜轻呼出口气，也跟着一叹，“是啊，可惜了。”</p>
说话间，凤煜目光一转，忽然看向了走在他前面的銮轿队伍，在他之前的是六公子凤垣，凤垣之前的便是朝夕和段锦衣，他的目光在朝夕的銮轿之上游移，一双棕色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么，侍奴忽然转过头来，“这么荒凉的地方，秦美人怎会来此处？”</p>
凤煜骤然眯眼，“大抵是来此处消祸的吧。”</p>
“消祸？什么是消祸？”</p>
侍奴长得一双好看清灵的眼，已经十三四岁，可那双眼里却分毫尘埃不染，干净的好似一张白纸，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连凤煜自己的心灵都被涤荡。</p>
“你刚进宫，这些你自然不知晓。”</p>
顿了顿，凤煜眯眼道，“他们兄妹随便被贬，可宫内只要有病痛灾祸所有人都觉得和他们有关，昭仁宫那地方已经有了新王后，宫奴断不敢烦扰，于是就来了西苑，或是贴符画印降妖镇鬼，或是烧香撰经祭奠供奉，总之都是为了消祸。”</p>
侍奴又眨了眨眼，这次不敢多问，乖觉的低下了头。</p>
凤煜看了这侍奴两眼，又补了一句，“秦美人之前失了女儿，五公主。”</p>
侍奴又抬起头，“青砚知道，来时的路上已有人教过。”</p>
凤煜点点头，感觉到銮车已经减速便不在多说。</p>
果然，銮车下一瞬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住，想必距离那荒井的距离不会远，晨间本来看着清朗的天色此刻有些阴阴的，好似真的印了钦天监严诘的话，初春的天气风儿微凉，掀开帘络走下车的时候凤煜恰好看到朝夕裙袂如火的翻飞。</p>
分明是春日，西苑的草木却还是大都枯着，只在角落有几许新绿，而原本的白墙黛瓦早就被青苔蛛网覆盖，此刻青黑一片愈发让此处凄凉阴森，满世界的灰暗压抑之中，朝夕红裙墨发遗世独立，艳灼似火，无端让人想到那鬼怪妖物的传言。</p>
在这等地方见到这等颜色，的确非妖似鬼！</p>
凤煜的目光还未从朝夕身上移开，前面不远处已有嘤嘤啼哭传来。</p>
几十双眼睛豁然回神，哦，他们此来是要见那秦美人的。</p>
“拜见王后，启禀王后，美人就在前面——”</p>
宫奴面色煞白的上前，段锦衣看着前面那条布满青苔杂草的小径皱了皱眉，不光是段锦衣，此番来的这么些主子，大抵大半从未踏足过此地，见惯了荣华的他们，并不知道宫中还有这等荒凉破败之所，而这里，可是曾经差点成为宫内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p>
没来过，不代表不知此地的故事，因此站在此处，没一个人是能安然自在的，如蛇一般蜿蜒爬行的藤蔓，如污垢一般随处可见的苔藓，破败，荒凉，形同冷宫的所在，偏生还牵连着一个如同诅咒一般不吉的名字，如今，还多了一条人命。</p>
“王后，您亲自来一趟已经是对美人的关切，不必到里面去，这地方……不是您来的地方，摆驾回宫让底下人去昭仁宫禀告吧，王后……”</p>
宫奴在旁提醒，段锦衣却看着十丈之外的月洞门。</p>
木门腐朽半斜，铜锁残锈的不成样子，此刻门全开，一门之隔，里面便是秦美人丧命之处，隐隐的见着跪了一地的人，啼哭正是从里面传来，段锦衣又皱了皱眉，“吾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妹妹的，都跟吾来吧——”</p>
话音落定，段锦衣当先朝里面走去。</p>
见王后如此，后面的人自然跟上，朝夕由坠儿扶着，神色平静的走了进去，后面凤垣凤煜都跟着，再往后的几位公主虽有迟疑，却又不敢慢了步子，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月洞门，刚一进门便看到中庭的枯井和躺在枯井之旁的秦美人。</p>
面上搭着一块白巾，手脚衣襟上的青紫淤泥却看得明显，秦美人人已经湿透，衣衫脏乱裙裾不整，乌黑的发丝缠着枯叶泥渍，合着几样首饰散乱的贴在地上，有人捂嘴轻呼，有人转头不忍再看，大抵谁都没想到蜀王宠爱的嫔妾会死的这般狼狈凄惨。</p>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段锦衣到底不曾走到跟前去，庭中跪满了宫奴，四周还跪着闻讯而来的宫廷侍卫，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年轻的侍奴听着这话忍不住的一颤，又发出不自觉的抽泣声，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中发怵，好半晌才有一个满脸是泪的侍奴膝行两步上得前来。</p>
“启禀王后，是美人……是美人自己……”</p>
段锦衣皱眉，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朱砂，朱砂得令一般的点了点头，当即上前一步去站在了那侍奴的跟前，“好好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你们在后面跟着，美人又怎么会落入井中去？美人落井之时可有旁人？！你们彼时又在何处？”</p>
那侍奴瑟瑟发抖的趴着，脸上写满了恐惧，自己侍候的主子出了事，她们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可若是听话些，死也会死的痛快一点。</p>
深吸口气，那侍奴豁出去一般的道，“美人，美人近来都会至此地……至此地消祸……自从得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她就日日如此了，可是以往……以往都是下午才来。”</p>
以往都是下午，今日却午时未至就来了？！</p>
侍奴一顿，忽然微微抬头朝段锦衣身后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又受惊一般的垂下头去，肩膀深深的一抖，竟然比看到段锦衣还害怕。</p>
“因为……因为美人早上在昭仁宫看到了摇光公主……”</p>
一句话落地，所有人都醒悟过来，“消祸”这个说法早已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主子们万事顺遂大都不会自降身份去做这些，可秦美人早前死了女儿，自然也开始“消祸”，往日都是下午，偏生今日预见了朝夕，朝夕在淮阴和五公主打过照面，本身又是个灾星，秦美人遇见了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介意？！既然介意，自然来的早了些……</p>
“吾只问你美人如何失足，你说这些做什么？”</p>
段锦衣语声沉沉，看似替朝夕遮掩，可那侍奴的话所有人都已经听到却也是没什么用了，那侍奴闻言又抖一下，带着哭腔的急急道，“美人从昭仁宫出来便一直心中不安，本是要回宫的，可是想来想去便往西苑这边来，美人……美人早前得了符文，欲贴在这中庭内阁之中，到了门前便让奴们在外等候，奴们不敢不从，美人便一人进了这中庭，奴们在外等了没多久便听到庭中响起美人惊呼声，奴们害怕，当即便进了门，可是已经晚了……”</p>
这处小门进来的院落只是个偏院，穿过中庭到了对面又有一道门，那道门之后有一处殿阁，乃是当年极少数已经在一年内建成的宫阁。</p>
那处被人视为消灾之地，但凡灵符结印，都是往那里贴的。</p>
侍奴说完便趴伏在地抽泣不止，段锦衣抬眼看了看，目光落在跪在一旁的侍卫身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美人又是怎么救出来的？”</p>
跪着的侍卫有十多人，段锦衣一问，当即便有个侍卫长模样的中年男子抬了头，“启禀王后，下官是负责西北巡逻的侍卫长，是听到侍奴的呼喊过来的，当时美人落入井中已经没了动静，御林军的兄弟们废了力气才将人捞出来。”</p>
跪着的侍卫有几人身上有污泥，还有同样沾着污泥的绳索放在一旁，段锦衣心中明了，并不打算多问，又扫了一眼那口荒井和秦美人的尸体，接着道，“今日本是摇光公主入宗谱之日，却不想生了这等憾事，秦美人在后宫速来谨慎本分，今日的意外实在叫人心痛，再加上五公主日前又……人如何安置还要靠王上定夺，不过你们几个……”</p>
“美人出此意外，全赖你们照顾不周。”</p>
段锦衣看向那几个秦美人身边的侍奴，“朱砂——”</p>
站在段锦衣身边的朱砂上前一步，目光冷冽语声威慑，“依照宫规，尔等当得杖毙之刑。”</p>
虽然早就想到，可朱砂这话一出，几个侍奴还是瞬间骇然的睁大了眼睛，朱砂看了一眼那侍卫长，那人当即挥了挥手起身朝着几个侍奴走来，适才说话的那侍奴一下子哭出声来，挣扎着不愿被抓走，“王后，王后，奴冤枉，奴是奉命留在外面的，奴冤枉……”</p>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陡然在这中庭响起，分外的刺耳，段锦衣皱紧了眉头，那几个侍卫便更为利落的将人朝外拖去，那侍奴见必死无疑便更为大胆，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段锦衣之后的朝夕，朝夕一身红衣，此刻神情漠然，仿佛这尸体哭喊都不足为怪。</p>
侍奴双眼一下子睁得极大，找了罪魁祸首般的满眼怨毒，“是她！是她害死了美人！都是她啊王后……是她害死了美人……不是奴……不是奴……”</p>
朝夕的目光终于转过来，却只看到侍卫一把将那侍奴的嘴捂住，侍奴说不出话，被侍卫三两下的拉出了门，又得几声闷哼，那凄厉的喊叫一下子便销声匿迹。</p>
沉默在继续，侍奴分明已经被拉出去，可是她那话的余音却仿佛久久未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不知静了多久，人群之后忽然响起低低的喃喃声。</p>
“秦美人的确是撞见她之后才失足的……”</p>
那声音带着几分厌恶又有些害怕，朝夕闻言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一双闪躲的眸子，说话之人正是在昭仁宫让所有人离她远些的那个，一身粉衣，容貌秀美，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颇有几分蜀王的模样，一看便是公主之身，见朝夕看过来，她忽然害怕的躲到了一人身后。</p>
此举，更显得朝夕自带煞气叫人恐惧！</p>
段锦衣没说话，便无人敢出声解了这僵局，一片静谧之中，互有宫奴从月洞门外进来至段锦衣跟前轻声道，“王后，王上的銮轿正朝着这边过来，马上到了！”</p>
——蜀王也亲自来了？！</p>
这话终于让院中人神色微变，段锦衣看着秦美人的尸体叹了口气。</p>
“都准备接驾吧，王上亲自来送秦美人了。”</p>
众人依言调整了队列，刚站好，外面便响起了蜀王驾临的鸣金之声，黑衣太监疾行在前，蜀王的銮轿到了月洞门之外才停下，内里所有人都稽首而拜。</p>
“拜见王上——”</p>
“拜见父王——”</p>
蜀王未喊起身，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只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至月洞门处，而后便听到凤钦带着悲痛的急呼，“人呢，她在何处？！”</p>
段锦衣起身，转头看向秦美人的尸体，“王上，秦妹妹在那里。”</p>
凤钦急慌之下根本没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被段锦衣一说方才看见，这一看，那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秦美人死了，死状如此狼狈。</p>
再不是那个任何时候都端庄大方柔美可人的鲜活美人儿。</p>
凤钦唇角几动没说出话来，他心中的悲痛忽然少了三分。</p>
“这……怎，怎么会如此……”</p>
颤颤巍巍一句，凤钦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局面，满场人都跪着，无人敢回答君王此问，段锦衣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那跪在门口的粉衣公主忽然抬起了头，她面上仍然带着心悸害怕，先是看了一眼朝夕的方向才膝行两步到了凤钦脚边，一把拉住凤钦的袍摆就哭诉起来！</p>
“父王，美人是因为撞见了摇光公主才神行恍惚失足而死的，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您为何要让她回宫来，父王，歆儿害怕，歆儿害怕……”</p>
这位小公主尚且年幼，紧紧抓住凤钦袍摆的模样更是可怜至极，她是真的害怕，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和凤钦哭诉，凤钦闻言一怔，低头看着自己女儿的泪珠竟然一时未曾出言斥责，看到了凤钦眼底的心疼，那小公主更是委屈。</p>
“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是煞星，她一回来就克死了秦美人，父王，歆儿害怕，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她会害了咱们啊，您忘记她是逆生凶命是天煞孤星了吗……”</p>
小公主可怜的话语让朝夕的形象一下子更为可怖，也瞬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凤钦转头看向朝夕，见她安静的跪在段锦衣的下手位上头也未抬，分明生的那样美，却偏偏是个这样的命格，这才是她回来第一日，这秦美人当真是被她克死的吗？！</p>
凤钦背脊一阵寒凉，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脚步声！</p>
心中咯噔一下，凤钦这才想起来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p>
凤钦猛地回头，所有听到脚步声的人也都微微抬头朝凤钦身后看去，这么一看都瞬时怔住，轻炮如雪，广袖如云，商玦风骨凛然飒步而来，在这荒凉之间仿若降世神祇。</p>
他来的惊艳绝伦，来的万众瞩目，可他的目光却只擭住一人。</p>
于是他一笑，“夕夕，我找了你好久。”</p>
－－－－－－题外话－－－－－－</p>
大家早安，时隔……数不清多久的一个万更，嗯，我回来了，你们还在吗？</p>
最近与世隔绝，书评区扣扣微信微博都没怎么用，有时候想看看大家但是也不敢看不敢上，以至于很多消息没看到没回复，对不起大家，我会慢慢回复的！</p>
真的让大家久等了，朝夕和玦玦会相爱相伴，会很甜很甜！</p>
蜀国重礼教，而朝夕入宗族的仪式却无蜀王在场。</p>
钦天监的礼官并术士皆在内宫宗殿之前相候，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之中不见蜀王踪影，钦天监的术士当下先皱了眉，钦天监监正轻咳两声，齐齐行稽首大礼迎王后尊驾。</p>
“拜见王后——”</p>
銮车于殿前停住，段锦衣走出车门，看了看匍匐在地的众人抬了抬手。</p>
“都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p>
话音落定，在前的一术士抬起头来看了看。</p>
此举在段锦衣眼中十分扎眼，她眉头当即便是一皱。</p>
那术士反应过来，猛地低下头去。</p>
“王后，王上还未至。”</p>
段锦衣眯眸一瞬，看了看跟在她后面的浩荡人群，摇头，“王上不来了。”</p>
——蜀王不来了？！</p>
众人微抬头面面相觑一瞬，终于是那钦天监监正有些迟疑的道，“启禀王后，今日之仪若无王上在场只怕不妥，吉时还有片刻，不妨稍等。”</p>
段锦衣已不想多言，身边宫奴见她皱眉便道，“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误，眼下赶不过来了，王上已有旨意，今日一切皆由王后主持。”</p>
那钦天监监正面露难色，一时犹豫未曾出声。</p>
段锦衣眯眸，“怎么？王上不至影响甚重？”</p>
那钦天监监正咬了咬牙，目光微抬朝后面陆陆续续从銮轿上走下来的公子公主们看了一眼，朝夕身为封号最为尊贵的公主，今日独自一轿紧跟在段锦衣之后，因此离得最近，再加上她红衣墨发的装束，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难。</p>
那监正一眼便看到了朝夕，愣了一愣才深吸口气以额触地！</p>
“王后，若王上不至，只怕是大大的不吉。”</p>
段锦衣挑眉，“如何不吉？”</p>
监正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在他身后的术士礼官都面露焦灼情绪。</p>
后面的六公子凤垣此刻走上前来，皱眉道，“父王已经交代下来想必是不会到场了，你们口中说的不吉是何意？不过是入宗谱，何至于影响如此之大？”</p>
朝夕乃是庄姬公主亲生，当年刚一出生名字便在王室宗族之中，可当年四岁被贬斥出巴陵之时她的名字被除去，是以才有了今日这个仪式，那监正不知想到了什么额头薄汗凛凛，语声微低的道，“当年摇光公主离开巴陵之前蜀国之中乱事频出，如今……”</p>
段锦衣和凤垣面色都是一变，跟在后面的人虽然没听清楚，却也听了个大概，当年之事已经成为禁忌，却不代表大家已经忘记，不过是缄默着心照不宣。</p>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们又卜测出了什么？”</p>
段锦衣语声忽而严厉，那监正身子便是一抖，摇了摇头，那监正道，“王上命下官以最快速度选定吉日让公主入宗谱，今日本是个良辰吉日，可就在今日寅时，下官却见西北方位天象隐有异动，是为隐凶之兆，此等境况，非王上亲至不可破。”</p>
段锦衣浅吸口气，抬起下颌语声微凛，“若是王上今日不来摇光公主莫非入不得宗谱？”</p>
那监正擦了擦汗，“也并非入不得，只是内宫或许会生出乱事。”</p>
段锦衣皱眉犹疑，凤垣抬眸看了看天色，“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乱事，父王信任你们，可你们也莫要小题大做了，既然定好了吉时，还是莫要耽误——”</p>
监正闻言只得苦笑，见段锦衣不曾否定便只好道，“六公子说的是，既然如此，下官这便安排，吉时快到，不敢耽误了公主入宗……”</p>
监正边说边起身看向身后众人好似要吩咐仪式事宜，可那“谱”字还未出，跟着段锦衣来的队伍末尾忽然生出一阵骚动，响动虽然不大，可在鸦雀无声的宗殿之前还是显得刺耳，一瞬间，大部分人都看了过去，宗殿重地，何人不守规矩？</p>
“王后息怒，奴这就去看看。”</p>
段锦衣的眉头还未皱，身边已有眼色极好的宫奴去后面查探。</p>
凤垣离得远也未曾十分在意，只回头看向朝夕。</p>
聘婷的身段红裙艳灼，和这周围肃穆端凝的气氛有些不符，可再多看一刻，那艳灼之内又有她不自知的贵胄威慑，和这王室宗殿相得益彰，仿佛她从未离开这里。</p>
看了两眼，凤垣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隐隐的不安，转过头去，见段锦衣一脸平和，不由道，“母后，待将摇光公主入了宗谱之后……”</p>
“方可以公主之名谈婚论嫁。”</p>
段锦衣答的平静，凤垣眼底微光一闪再不言语。</p>
这边厢监正已低声吩咐完，此事转身道，“王后，这边请——”</p>
无人再注意最后的波澜，段锦衣点点头抬步朝宗殿正门而去，刚走了一步，那去后面探查的宫奴忽然急急唤了一声，“王后且慢——”</p>
段锦衣停步，监正停步，所有人都看向那宫奴。</p>
连一直站着八风不动的朝夕都看向了那宫奴。</p>
身为段锦衣身边的近侍，那宫奴早已练就一身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此刻她的表情有些难看，段锦衣只一眼便知生出了事端，不由又朝适才发生波澜的队伍末尾看了一眼。</p>
人影丛丛，那队伍之后似乎站着个并非出自昭仁宫的宫奴。</p>
双眸微眯，段锦衣凝声道，“发生了何事？”</p>
那宫奴并未出声回禀，而是急急上前在段锦衣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p>
离得这样近，连那监正都未听清那宫奴说了什么，段锦衣的面色却变了！</p>
可段锦衣眉头皱着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未说。</p>
监正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众人提醒道，“王后，吉时快到了——”</p>
“今日，这仪式只怕要先行搁置了。”</p>
段锦衣语声幽幽，人群却一下子死一般寂静，这仪式是蜀王亲自下的令，适才钦天监监正因蜀王未至上谏都被驳回，这会儿却是因为什么要搁置这仪式？！</p>
所有人看着段锦衣，都在等她的解释。</p>
段锦衣淡淡的拂了拂衣袖，表情平静的好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王上未至已经是憾事，眼下宫中又死了人，今日，到底不是个良辰吉日。”</p>
——宫中死了人？！</p>
人群轰然炸开，公子公主们面色几变，都和就近的人探问起来！</p>
段锦衣看向身边宫奴，“朱砂。”</p>
名叫朱砂的宫奴直了直身子，语声发紧道，“宫人来报，秦美人失足落入了西苑井中，被下人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p>
秦美人……刚死了女儿的秦美人？！</p>
宗殿之前一片压抑的沉闷，仿佛连这肃穆之地都沾染了死气。</p>
段锦衣说的不错，死人的日子，的确不是良辰吉日！</p>
“秦美人……西苑……这这这……”</p>
监正愣了一愣，众人只见他手指掐算了一二，随即面色便是一变，段锦衣眉头一皱，“此事正要上禀王上，这仪式怕是要搁置了，严监正可是算出了什么？”</p>
钦天监监正名叫严诘，闻言目光几变，直直从站在不远处的朝夕身上扫过，随即便低头轻声道，“今日下官发现主凶相的方位正是西北，而秦美人在西苑失足……”</p>
话未说明白，可意思已经明了。</p>
段锦衣抬手止住严诘的话，“吾要去看看秦美人，你也跟着吾去，此事等王上来了再行禀告，其他人切莫多言，至于公主入宗谱之事再等王命吧。”</p>
说完段锦衣便转身欲上銮车，回头一看，见公子公主们都还站着，默了默，段锦衣叹息一声道，“秦美人你们也都认得，随吾去送她最后一面吧。”</p>
王后之令，自然都要遵从，所有公子公主们返身上了自己的銮轿，都要跟着王后前往西苑，朝夕离得王后最近，却是站了片刻才动，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未变，仿佛未听到死人的消息，又仿佛对这样的消息习以为常，远远扫过那巍峨端肃的宗殿，不难发现远处的术士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朝夕唇角微抿，平静的转身上了自己的銮轿。</p>
入宗殿都要着王室宫服，大殷以玄醺之色为贵，她这一身大红之色实在是入不得那宗殿，可自始至终未有人提醒她，仿佛早就知道今日她进不去那宗殿。</p>
轿帘落下，王后的銮车先行在前，朝夕的銮轿摇摇晃晃的跟在其后，隔着晃动的帘络，朝夕仿佛看到了西苑那处荒凉的所在，失足落井，西苑的那口井到底要了多少人的命？</p>
秦美人，第一个死的竟然是秦美人。</p>
“大人，内宫的秦美人出了意外。”</p>
“奴、奴们奉命前去收尸呢……”</p>
跪地的宫奴们身着整个王宫之中唯一的灰衣，但凡了解宫制的一眼便知他们是做什么的，王宫之中宫奴无数，他们是最不讨人喜爱的。</p>
——因他们日常都和死人为伍。</p>
御林军显然也认出了他们是做什么的，那开口的小卫心中本就存着厌恶之心，只知道后宫又死了人，根本不曾注意那宫奴说的是谁，蜀王的后宫嫔妾众多，偶有死人也不足为怪，小卫大手一挥颇为不耐烦的道，“快走快走，莫要冲撞了贵人！”</p>
来人坐着马车，还有御林军护送，地位自然不同寻常。</p>
灰衣宫奴们忙起身来，转身便走。</p>
宫奴走远了几步马车才再度行进起来，随之马车之中便传出一道声音。</p>
“适才，他们说内宫之中死的人是谁？”</p>
云柘驾车，听到商玦这一问眉头微皱，凭着商玦，是断然听清了适才那人说的话的！</p>
既然听清了，又为何再问这一句？</p>
“启禀世子殿下，似乎是……是秦美人。”小卫回忆了一番才开口回答，随即眉头又是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往马车之中看了一眼，想到商玦尊贵的身份，这小卫又不问自答的道，“秦美人是五公主的生母，还十分年轻，也不知怎么就出了意外，五公主的死讯传回来之时，那秦美人还日日去王上跟前闹呢。”</p>
马车之中寂静无声，小卫不敢多言，漫长的宫道之上便只有马车的车轮滚动声，不知怎地，这静默有些迫人，小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近在眼前的玄德门轻呼出口气。</p>
玄德门之后便到了外宫，即便是商玦也要下马车了。</p>
而此时的玄德门之前已有两个黑衣小太监站着，显然是蜀王得了通禀派人来迎接，小卫呼出口气，到了门前便道，“世子殿下，到了，小人告退。”</p>
车中传出一声淡淡的应答，小卫不敢多留，带着人返身而回，走出几步转过头去，只瞧见一身广袖深袍的商玦正从马车之中走出，虽只是个背影，却也贵胄的叫人不敢逼视。</p>
“世子殿下，奴奉王令来迎，请这边来。”</p>
两个黑衣太监训练有素，显然是蜀王身边堪用之人，商玦神色如常，随着那黑衣太监朝前走，白日里的蜀王宫又是一番景致，少了夜间的阴沉森暗，这会儿看起来颇为恢弘精致，可显然，商玦这会儿并无看景儿的心情，他的步伐比寻常快了两分。</p>
这一点那两个小太监看不出，云柘却知道。</p>
思来想去，云柘知道问题出在适才经过的那群灰衣宫人身上。</p>
王宫的廊道回绕而漫长，见到蜀王之时凤钦正在和两个赤色官服的中年臣子说着什么，三人面色皆为肃重，可在看到商玦的刹那凤钦面上生出由心而发的笑意！</p>
“世子来了！快请快请——”</p>
商玦拱手一礼，“商玦拜见蜀王。”</p>
凤钦从御案之后迎出，卸去了王冠冕旒，有些发福的面容便全无遮挡的露了出来，他本生的一双凤眼，可因是纵情酒色眼窝深陷，一笑一双眼便眯在了一起，细细的一条缝给人亲和无为之感，除了偶然乍泄的精光，再难叫人窥见其分毫情绪。</p>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孤想着你连日行路车马劳顿，还想着让你多歇息一下再叫人请你入宫，倒不想你竟是这么早就来了，孤心甚慰，走，陪孤用膳——”</p>
此刻的时辰实在不算晚，外面日头刚刚爬升，而凤钦显然还在议政，商玦唇角微扬的扫了那两个中年臣子一眼，眉头一皱，“商玦似乎打扰了王上议事，实在是抱歉，王上有所不知，商玦此来是来见夕夕的，听闻今日一大早她便被请进了宫……”</p>
凤钦面上笑意更深，“世子找朝夕？这有何难，今日她要入宗谱，此刻只怕在宗殿，世子不妨在此刻稍候，待宗殿仪式完成，孤便派人请她来与你相见如何？”</p>
商玦苦笑摇头，“恐怕不行——”</p>
凤钦挑眉，商玦便道，“说来王上或许不信，今日夕夕有难，所以商玦必须马上见到她才行，不知宗殿在何处？可否请宫人带路前往？”</p>
——朝夕有难？！</p>
凤钦神色微变，“有难？”</p>
商玦点头，“不错，是从紧急，还请王上通融。”</p>
凤钦浅吸口气，“在这王宫之中，何来有难之说……”</p>
商玦叹口气，“商玦身边有一高人，断生死福祸从未出错，便是他告诉商玦今日夕夕有难，商玦心中实在挂念的很，想必王上也不甚放心……”</p>
这话说的凤钦心头一跳，想到燕蜀联姻，他也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还是走出两步，“王庆，马上派人带燕世子去宗殿见摇光公主，马上——”</p>
话音落下，门外却未传来王庆的回应，蜀王眉头一皱，正要再说，王庆却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他步子很急，进来便道，“王上，内宫出事了——”</p>
凤钦眼皮一跳，“摇光公主怎么了？！”</p>
王庆微微愕然，却摇头，“并非摇光公主，是秦美人。”</p>
凤钦一愣，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想到秦美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她出什么事了？”</p>
王庆面色一戚，跪地行稽首大礼，“王上，美人失足坠入西苑荒井，已经……没了……”</p>
凤钦双瞳大睁，僵愣一刻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失足落井？！人没了？！”</p>
“是的王上，宫奴刚才来报，王后得知此事已经赶去了西苑，公主入宗谱的仪式已经耽误了，王上请节哀，那荒井颇深，救上来太晚了，美人……美人她的确已经去了……”</p>
到底许多年夫妻情谊，凤钦显然十分受伤，他蹬蹬后退两步，面上的表情沉痛又惊愕，许久才一愣道，“西苑……西苑早已废弃多年……好好的她怎会去西苑……”</p>
王庆跪趴在地，此刻抬起头来也满是不解。</p>
“是啊，谁都没想到美人会去西苑。”</p>
商玦在路上就知道了此事，看样子事出之后宫人们是兵分几路来通禀的，而凤钦因为闭门议政反而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商玦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待蜀王和王庆说到这里他才眉头微微一抬，淡淡不解的道，“西苑……西苑是个什么特殊之地吗？”</p>
蜀王凤钦回神看过来，唇角几动却未言语。</p>
反倒是跪着的王庆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西苑是殷王后为摇光公主和大公子准备的住地，本是打算等二人满了八岁就迁入其中的，可后来……”</p>
商玦微微颔首，后来二人母死被贬，哪里还有入住的机会。</p>
西苑已废，偏偏今次秦美人死在了西苑。</p>
西苑，原名朝露台，乃是十三年前庄姬公主诞下朝夕兄妹之前便定下的所在，彼时庄姬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蜀国王后，腹中所孕更是蜀王第一子，因而在其有孕之初凤钦便大行赏赐过，朝露台在整个宫苑以西，钦天监起初测算此地风水极佳，因此蜀王才放着内宫三千宫殿不用，以此地封赏重修华阁做为他第一子的宫中居所。</p>
宫中年幼的公子公主八岁之前都跟在生母跟前，八岁之后才可移居别宫，朝露台从一开始就要成为内宫最为精致奇绝之处，因此光是工匠预计便需得四五年方才能落成，落成之后再行装点，少说也要六七年才可入住，算起来恰好满足幼儿年岁。</p>
“朝露”二字为庄姬公主亲赐，有孕的十月之间此二字为内宫盛谈，不论真假，每一个人都在期待蜀王第一子的降生，可所有的美好景愿都在产子当日破灭，不，准确的说是在生产朝夕之时破灭，先脚后头是为逆生，而逆生不吉，天煞凶命。</p>
双生本就诡异，更何况其中一人还为逆生，朝夕后来听宫人说起，那是个月黑风高的雨夜，不用细问她便能想到那一夜的兵荒马乱，她的母后忍着产痛，盼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不吉可能为她带来厄难的孩子，若非她贵为王后出自皇室，朝夕可能在当夜就被溺死。</p>
已经浩浩荡荡动工十月的朝露台，自那夜开始工期变缓，蜀王一夜之间得了长子长女，本该是喜事一件，可逆生的消息极快的传遍朝野，宫内宫外一片猜度，便是君王都难压制，一年之后蜀国神山起火，两年之后蜀国与南部蛮族生出战事，又过了半年宫中生出瘟疫，后来连和蜀国接壤的赵国也与蜀国摩擦不断，谣言愈演愈烈，庄姬公主拼命相护，却终究自己心力憔悴患了隐疾，十三年前的寒冬雪夜，朝夕兄妹失去最后依仗。</p>
“朝露台停下了工期，从修筑宫阁变成了修筑园林，后来更名为西苑，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又因为当年此处本是赏赐给摇光兄妹的，是以所有人都当此处是禁忌，美景无人赏玩，渐渐的便无人打理此处，逐渐荒废成了如今的样子，你看……”</p>
八公子凤煜抬了抬下颌，目光所及一片荒凉，他坐在銮车之中，脚边跪着个眉目清秀的侍奴，适才那话，正是对这侍奴所言，侍奴跟着他的话看出去，果然看到一片丛生的杂草和青苔满布的残垣断壁，眨了眨眼，侍奴摇头叹息，“可惜了……”</p>
凤煜轻呼出口气，也跟着一叹，“是啊，可惜了。”</p>
说话间，凤煜目光一转，忽然看向了走在他前面的銮轿队伍，在他之前的是六公子凤垣，凤垣之前的便是朝夕和段锦衣，他的目光在朝夕的銮轿之上游移，一双棕色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么，侍奴忽然转过头来，“这么荒凉的地方，秦美人怎会来此处？”</p>
凤煜骤然眯眼，“大抵是来此处消祸的吧。”</p>
“消祸？什么是消祸？”</p>
侍奴长得一双好看清灵的眼，已经十三四岁，可那双眼里却分毫尘埃不染，干净的好似一张白纸，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连凤煜自己的心灵都被涤荡。</p>
“你刚进宫，这些你自然不知晓。”</p>
顿了顿，凤煜眯眼道，“他们兄妹随便被贬，可宫内只要有病痛灾祸所有人都觉得和他们有关，昭仁宫那地方已经有了新王后，宫奴断不敢烦扰，于是就来了西苑，或是贴符画印降妖镇鬼，或是烧香撰经祭奠供奉，总之都是为了消祸。”</p>
侍奴又眨了眨眼，这次不敢多问，乖觉的低下了头。</p>
凤煜看了这侍奴两眼，又补了一句，“秦美人之前失了女儿，五公主。”</p>
侍奴又抬起头，“青砚知道，来时的路上已有人教过。”</p>
凤煜点点头，感觉到銮车已经减速便不在多说。</p>
果然，銮车下一瞬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住，想必距离那荒井的距离不会远，晨间本来看着清朗的天色此刻有些阴阴的，好似真的印了钦天监严诘的话，初春的天气风儿微凉，掀开帘络走下车的时候凤煜恰好看到朝夕裙袂如火的翻飞。</p>
分明是春日，西苑的草木却还是大都枯着，只在角落有几许新绿，而原本的白墙黛瓦早就被青苔蛛网覆盖，此刻青黑一片愈发让此处凄凉阴森，满世界的灰暗压抑之中，朝夕红裙墨发遗世独立，艳灼似火，无端让人想到那鬼怪妖物的传言。</p>
在这等地方见到这等颜色，的确非妖似鬼！</p>
凤煜的目光还未从朝夕身上移开，前面不远处已有嘤嘤啼哭传来。</p>
几十双眼睛豁然回神，哦，他们此来是要见那秦美人的。</p>
“拜见王后，启禀王后，美人就在前面——”</p>
宫奴面色煞白的上前，段锦衣看着前面那条布满青苔杂草的小径皱了皱眉，不光是段锦衣，此番来的这么些主子，大抵大半从未踏足过此地，见惯了荣华的他们，并不知道宫中还有这等荒凉破败之所，而这里，可是曾经差点成为宫内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p>
没来过，不代表不知此地的故事，因此站在此处，没一个人是能安然自在的，如蛇一般蜿蜒爬行的藤蔓，如污垢一般随处可见的苔藓，破败，荒凉，形同冷宫的所在，偏生还牵连着一个如同诅咒一般不吉的名字，如今，还多了一条人命。</p>
“王后，您亲自来一趟已经是对美人的关切，不必到里面去，这地方……不是您来的地方，摆驾回宫让底下人去昭仁宫禀告吧，王后……”</p>
宫奴在旁提醒，段锦衣却看着十丈之外的月洞门。</p>
木门腐朽半斜，铜锁残锈的不成样子，此刻门全开，一门之隔，里面便是秦美人丧命之处，隐隐的见着跪了一地的人，啼哭正是从里面传来，段锦衣又皱了皱眉，“吾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妹妹的，都跟吾来吧——”</p>
话音落定，段锦衣当先朝里面走去。</p>
见王后如此，后面的人自然跟上，朝夕由坠儿扶着，神色平静的走了进去，后面凤垣凤煜都跟着，再往后的几位公主虽有迟疑，却又不敢慢了步子，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月洞门，刚一进门便看到中庭的枯井和躺在枯井之旁的秦美人。</p>
面上搭着一块白巾，手脚衣襟上的青紫淤泥却看得明显，秦美人人已经湿透，衣衫脏乱裙裾不整，乌黑的发丝缠着枯叶泥渍，合着几样首饰散乱的贴在地上，有人捂嘴轻呼，有人转头不忍再看，大抵谁都没想到蜀王宠爱的嫔妾会死的这般狼狈凄惨。</p>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段锦衣到底不曾走到跟前去，庭中跪满了宫奴，四周还跪着闻讯而来的宫廷侍卫，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年轻的侍奴听着这话忍不住的一颤，又发出不自觉的抽泣声，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中发怵，好半晌才有一个满脸是泪的侍奴膝行两步上得前来。</p>
“启禀王后，是美人……是美人自己……”</p>
段锦衣皱眉，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朱砂，朱砂得令一般的点了点头，当即上前一步去站在了那侍奴的跟前，“好好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你们在后面跟着，美人又怎么会落入井中去？美人落井之时可有旁人？！你们彼时又在何处？”</p>
那侍奴瑟瑟发抖的趴着，脸上写满了恐惧，自己侍候的主子出了事，她们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可若是听话些，死也会死的痛快一点。</p>
深吸口气，那侍奴豁出去一般的道，“美人，美人近来都会至此地……至此地消祸……自从得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她就日日如此了，可是以往……以往都是下午才来。”</p>
以往都是下午，今日却午时未至就来了？！</p>
侍奴一顿，忽然微微抬头朝段锦衣身后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又受惊一般的垂下头去，肩膀深深的一抖，竟然比看到段锦衣还害怕。</p>
“因为……因为美人早上在昭仁宫看到了摇光公主……”</p>
一句话落地，所有人都醒悟过来，“消祸”这个说法早已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主子们万事顺遂大都不会自降身份去做这些，可秦美人早前死了女儿，自然也开始“消祸”，往日都是下午，偏生今日预见了朝夕，朝夕在淮阴和五公主打过照面，本身又是个灾星，秦美人遇见了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介意？！既然介意，自然来的早了些……</p>
“吾只问你美人如何失足，你说这些做什么？”</p>
段锦衣语声沉沉，看似替朝夕遮掩，可那侍奴的话所有人都已经听到却也是没什么用了，那侍奴闻言又抖一下，带着哭腔的急急道，“美人从昭仁宫出来便一直心中不安，本是要回宫的，可是想来想去便往西苑这边来，美人……美人早前得了符文，欲贴在这中庭内阁之中，到了门前便让奴们在外等候，奴们不敢不从，美人便一人进了这中庭，奴们在外等了没多久便听到庭中响起美人惊呼声，奴们害怕，当即便进了门，可是已经晚了……”</p>
这处小门进来的院落只是个偏院，穿过中庭到了对面又有一道门，那道门之后有一处殿阁，乃是当年极少数已经在一年内建成的宫阁。</p>
那处被人视为消灾之地，但凡灵符结印，都是往那里贴的。</p>
侍奴说完便趴伏在地抽泣不止，段锦衣抬眼看了看，目光落在跪在一旁的侍卫身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美人又是怎么救出来的？”</p>
跪着的侍卫有十多人，段锦衣一问，当即便有个侍卫长模样的中年男子抬了头，“启禀王后，下官是负责西北巡逻的侍卫长，是听到侍奴的呼喊过来的，当时美人落入井中已经没了动静，御林军的兄弟们废了力气才将人捞出来。”</p>
跪着的侍卫有几人身上有污泥，还有同样沾着污泥的绳索放在一旁，段锦衣心中明了，并不打算多问，又扫了一眼那口荒井和秦美人的尸体，接着道，“今日本是摇光公主入宗谱之日，却不想生了这等憾事，秦美人在后宫速来谨慎本分，今日的意外实在叫人心痛，再加上五公主日前又……人如何安置还要靠王上定夺，不过你们几个……”</p>
“美人出此意外，全赖你们照顾不周。”</p>
段锦衣看向那几个秦美人身边的侍奴，“朱砂——”</p>
站在段锦衣身边的朱砂上前一步，目光冷冽语声威慑，“依照宫规，尔等当得杖毙之刑。”</p>
虽然早就想到，可朱砂这话一出，几个侍奴还是瞬间骇然的睁大了眼睛，朱砂看了一眼那侍卫长，那人当即挥了挥手起身朝着几个侍奴走来，适才说话的那侍奴一下子哭出声来，挣扎着不愿被抓走，“王后，王后，奴冤枉，奴是奉命留在外面的，奴冤枉……”</p>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陡然在这中庭响起，分外的刺耳，段锦衣皱紧了眉头，那几个侍卫便更为利落的将人朝外拖去，那侍奴见必死无疑便更为大胆，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段锦衣之后的朝夕，朝夕一身红衣，此刻神情漠然，仿佛这尸体哭喊都不足为怪。</p>
侍奴双眼一下子睁得极大，找了罪魁祸首般的满眼怨毒，“是她！是她害死了美人！都是她啊王后……是她害死了美人……不是奴……不是奴……”</p>
朝夕的目光终于转过来，却只看到侍卫一把将那侍奴的嘴捂住，侍奴说不出话，被侍卫三两下的拉出了门，又得几声闷哼，那凄厉的喊叫一下子便销声匿迹。</p>
沉默在继续，侍奴分明已经被拉出去，可是她那话的余音却仿佛久久未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不知静了多久，人群之后忽然响起低低的喃喃声。</p>
“秦美人的确是撞见她之后才失足的……”</p>
那声音带着几分厌恶又有些害怕，朝夕闻言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一双闪躲的眸子，说话之人正是在昭仁宫让所有人离她远些的那个，一身粉衣，容貌秀美，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颇有几分蜀王的模样，一看便是公主之身，见朝夕看过来，她忽然害怕的躲到了一人身后。</p>
此举，更显得朝夕自带煞气叫人恐惧！</p>
段锦衣没说话，便无人敢出声解了这僵局，一片静谧之中，互有宫奴从月洞门外进来至段锦衣跟前轻声道，“王后，王上的銮轿正朝着这边过来，马上到了！”</p>
——蜀王也亲自来了？！</p>
这话终于让院中人神色微变，段锦衣看着秦美人的尸体叹了口气。</p>
“都准备接驾吧，王上亲自来送秦美人了。”</p>
众人依言调整了队列，刚站好，外面便响起了蜀王驾临的鸣金之声，黑衣太监疾行在前，蜀王的銮轿到了月洞门之外才停下，内里所有人都稽首而拜。</p>
“拜见王上——”</p>
“拜见父王——”</p>
蜀王未喊起身，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只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至月洞门处，而后便听到凤钦带着悲痛的急呼，“人呢，她在何处？！”</p>
段锦衣起身，转头看向秦美人的尸体，“王上，秦妹妹在那里。”</p>
凤钦急慌之下根本没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被段锦衣一说方才看见，这一看，那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秦美人死了，死状如此狼狈。</p>
再不是那个任何时候都端庄大方柔美可人的鲜活美人儿。</p>
凤钦唇角几动没说出话来，他心中的悲痛忽然少了三分。</p>
“这……怎，怎么会如此……”</p>
颤颤巍巍一句，凤钦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局面，满场人都跪着，无人敢回答君王此问，段锦衣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那跪在门口的粉衣公主忽然抬起了头，她面上仍然带着心悸害怕，先是看了一眼朝夕的方向才膝行两步到了凤钦脚边，一把拉住凤钦的袍摆就哭诉起来！</p>
“父王，美人是因为撞见了摇光公主才神行恍惚失足而死的，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您为何要让她回宫来，父王，歆儿害怕，歆儿害怕……”</p>
这位小公主尚且年幼，紧紧抓住凤钦袍摆的模样更是可怜至极，她是真的害怕，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和凤钦哭诉，凤钦闻言一怔，低头看着自己女儿的泪珠竟然一时未曾出言斥责，看到了凤钦眼底的心疼，那小公主更是委屈。</p>
“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是煞星，她一回来就克死了秦美人，父王，歆儿害怕，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她会害了咱们啊，您忘记她是逆生凶命是天煞孤星了吗……”</p>
小公主可怜的话语让朝夕的形象一下子更为可怖，也瞬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凤钦转头看向朝夕，见她安静的跪在段锦衣的下手位上头也未抬，分明生的那样美，却偏偏是个这样的命格，这才是她回来第一日，这秦美人当真是被她克死的吗？！</p>
凤钦背脊一阵寒凉，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脚步声！</p>
心中咯噔一下，凤钦这才想起来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p>
凤钦猛地回头，所有听到脚步声的人也都微微抬头朝凤钦身后看去，这么一看都瞬时怔住，轻炮如雪，广袖如云，商玦风骨凛然飒步而来，在这荒凉之间仿若降世神祇。</p>
他来的惊艳绝伦，来的万众瞩目，可他的目光却只擭住一人。</p>
于是他一笑，“夕夕，我找了你好久。”</p>
－－－－－－题外话－－－－－－</p>
大家早安，时隔……数不清多久的一个万更，嗯，我回来了，你们还在吗？</p>
最近与世隔绝，书评区扣扣微信微博都没怎么用，有时候想看看大家但是也不敢看不敢上，以至于很多消息没看到没回复，对不起大家，我会慢慢回复的！</p>
真的让大家久等了，朝夕和玦玦会相爱相伴，会很甜很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