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一推房门,只见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纷飞,连天漫地,地上已是厚厚一层积雪,软绵绵的好象铺上了一层白驼毛的地毯,一股清新的风裹着雪花直往屋里飘来。

    夏浔忙掩上身后的房门,眯起眼睛看看那漫天大雪,欣然道:“好大的雪!”

    他与纪纲进到书房处理情报时还没有下雪,院子里也清扫的很干净,这才多长功夫,已是银装素裹了。夏浔长长地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问那身着绿袍的馆驿仆卒:“来人在哪里?”

    那人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未经国公允许,小的没敢叫他们进来,只是瞧那女娃儿可怜,先为她通禀一声。”

    夏浔点点头,道:“如此大雪,正当一踏,我去看看来人是谁。”那馆驿仆人撑起雨伞要为他挡雪,夏浔却觉这雪甚美,并不叫他撑伞,任由大雪落到头上、肩上,大步流星出了馆驿大门,往门下一站,向雪中定睛看去,就见雪中一女二男正站在那里。

    那女子年纪甚轻,身段虽似抽了条的柳条般苗条婀娜,却还明显地透着一股稚嫩的味道。一张雪白的小脸,头戴昭君卧兔暖帽儿,身上兜着一件松鹤鸣春的‘一口钟’披风,身后站着两个短褐大汉,不远处又停一辆长途大车,套了四头大黑骡子,显然是他们的乘坐工具了。

    大雪弥漫,雪中站着的三人就这一会儿功夫,已被盖了一身的白雪,仿佛一个雪人儿。夏浔在雪花飘摇中,乍一看还未认出那女子模样,定睛再一看,不由失声道:“赛儿,怎么是你?”

    唐赛儿扁了扁嘴儿,未及说话,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

    夏浔忙道:“好大雪,快随我到厅中叙话。”

    那传讯的仆佣是收了人家好处才入内通禀的,这时见国公爷果然识得来人,彼此还很熟稔,这钱也就收得更是心安理得了。夏浔迎了唐赛儿进了大门,一问那穿短褐的两人,却是西门庆派来护送赛儿的,便叫那仆佣领了他们先到门房歇息吃茶。

    西门府上的两个家人得了嘱咐忙跑回去停放马车,卸马喂料,这且不提,夏浔将唐赛儿接进一间客厅,一边替她拍打身上积雪,一边道:“这样天气,你怎么跑来了?”

    唐赛儿除去暖帽,抖落斗蓬,里边赫然一身缟素,夏浔讶然道:“这是……”

    唐赛儿哽咽地道:“婆婆,她过世了!”一语方了,便哇地一声大哭,扑进了夏浔怀抱。

    “不哭不哭,赛儿,别太伤心了!”夏浔手忙脚乱一阵哄,黯然叹道:“人有生时,便有死地。婆婆高寿,天年尽了,自然便去了,这是谁也奈何不了的,不要太伤心了。”

    这时再瞧唐赛儿,一张小脸因为憔悴而显得瘦瘦的,原本还有些许婴儿肥的脸颊,这时下颏尖尖,两眼大大,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夏浔不禁责怪道:“到了门口怎不报出自己身份呢?险些便被我拒之门外。”

    唐赛儿依旧止不住泪,抽泣地道:“西门哥哥说,你到燕京是要做大事的,我又是这样一身打扮,来寻你颇为不便,恐会惹人非议。我安葬了婆婆,不想一个人回金陵去,要来寻你又不想惹人闲话,便只好不说身份了。”

    夏浔皱眉道:“西门哥哥?我那侄儿也到蒲台去了么,莫非高升兄先离开蒲台了?”

    唐赛儿抽抽答答地道:“西门哥哥……就是西门庆啊!”

    夏浔愕然道:“那怎么能叫哥哥?他比你干爹我岁数还大!”

    唐赛儿无辜地道:“是西门哥哥让我这么叫的么,叫习惯了……”

    夏浔无语,眼见唐赛儿还在抹眼泪,心中怜意大起,便柔声道:“好啦,你不要哭了,婆婆去世已经有些时曰了,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你这么孝顺,也会很欣慰的,可你这么伤心就非她所愿了!”

    夏浔一面说,一面替她轻轻抹去眼泪,那大手温暖、有力而温柔,彷徨无依的唐赛儿忍不住又抱住他痛哭起来。

    赛儿自幼丧父,母亲又姓格柔弱,只因拜了裘婆婆为师,自幼有她照料,这才不受人欺负,所以与她感情非常深厚。在认识夏浔,渐渐移情于夏浔之前,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是把裘婆婆当成自己父亲的角色的,所以对她的去逝极为伤心。

    夏浔又好言宽慰一番,携了她往后宅去。赛儿也知道自己这一身重孝,不宜出现在官府馆驿里面,心算一下,业已过了重孝服丧之期,到了后宅便先随弦雅下去,洗了洗那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再出来重新相见。

    巧云和弦雅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子,两人委婉宽慰之下,赛儿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告诉夏浔,西门庆本想亲自送她赴燕京的,只是他那长女婚期将近,如果先往燕京就无法赶及女儿的婚事,女儿成亲,做父亲的岂能不在场,无奈之下才派了两个可靠的伙计送她赴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西门庆的亲笔信来。

    夏浔打开一看,倒也没有其他的说法,主要就是因为医术有限,不能治好裘婆婆,颇有些自责,又向他说明不能亲自护送赛儿赴京的原因,请他原谅。

    裘婆婆年事已高,夏浔在蒲台时就有预感,恐怕她将不久于人世了,药石之术只是尽人力而听天命,夏浔自然不会见怪。至于因为女儿成亲,分身不得,这也是人之常情,夏浔虽贵为国公,却把西门庆当兄弟看待的,哪能当成门下驱使,心中也无成见。

    这些事,回头再写封回信,叫西门庆府上两个下人带回去便是,眼见巧云和弦雅劝得赛儿悲凄之意已减,夏浔便安抚几句,先回了纪纲所在的那处书房。纪纲正在扶案忙碌,看见夏浔回来,推案笑道:“既有佳人相约,国公怎回来的这么早?”

    夏浔苦笑道:“休得说笑,只是一桩故人身故的消息罢了。”

    纪纲听了,忙道:“抱歉,抱歉。”

    夏浔摇摇头,问道:“这一遭的计划拟的怎么样了?”

    纪纲递上自己刚刚拟好的意见,夏浔看了颔首道:“不错,此一战后,阿鲁台粮草被烧,吃力不住,就该向我大明求助了,到时候辽东兵马就可以堂而皇之进入草原,以调停之名,渗透控制。就这么办吧!”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急急来报:“国公爷,纪大人,京里有旨意下来,给两位大人的。”

    夏浔与纪纲对视一眼,均感惊奇,纪纲连忙站起,将拟好的回执压在镇纸下面,二人出了书房,对守在书房外的侍卫吩咐一声:“此机要之地,任何人不得妄入!”便匆匆赶到前堂接旨。

    夏浔和纪纲匆匆赶到前厅接旨,接完了旨意,纪纲笑容可掬地对传旨太监道:“公公辛苦了,正下大雪,行动不便,且请侧厅歇息,喝一杯茶。”说着一卷宝钞便顺了过去。

    纪纲这是礼多人不怪,如今被贬出御前,御前这帮人想要欺上瞒下,手段多的是,纪纲比谁都清楚,自然热情结纳。那传旨太监是个新上位的,还不大经历过这个,又知道这纪纲的凶名,先还不敢收,纪纲笑容可掬,不由分说便塞到他袖中,这传旨小太监忐忑不已地袖了那钱,便向二人拱手告辞。

    夏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理会,只等那传旨太监带了锦衣护卫离去,才对纪纲道:“皇上又要北巡了。”

    纪纲眉飞色舞地道:“可不正好!北疆正打得精彩纷呈,正好叫皇上来了,看看你我手段!”

    纪纲转念一想,忽地击掌道:“国公,你看咱们要不要修改一下本来的计划,叫塞北这场戏,打得更加激烈一些,如此一来,皇上到了,更识得你我的本事!”

    夏浔怦然心动,可是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压下了这个诱惑,说道:“不妥,咱们原本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可以巧妙地耗尽他们双方所有的力量,到时再由我大明收拾残局,事半功倍。如果突然改变计划,就得修正一系列的后续计划,一着不慎造成双方势力不均衡又无法进行补救的话,这场仗就打不下去了。”

    纪纲急道:“国公,你要缓进,为求一劳永逸以竞全功,舍了个人千秋功名,纪纲依了你。如今只不过稍作变通,你也不答应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国公就不为自己有所打算?”

    夏浔沉声道:“如果可能,我当然也想为自己打算!但是两者不可兼顾时,你叫我如何取舍?纪兄,万一功亏一篑,就算咱们依旧能够平定塞外,也要付出万千将士的鲜血,用无数袍泽的姓命做为自己的进身之阶,你安心么?不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正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心安,所以,不能答应!”

    纪纲的心情,夏浔能够理解,一位大人物巡视地方,地方上劳民伤财、不遗力地折腾一两个月,就为了等那大人物过来走马观花地看三分钟,这种事屡见不鲜,如果可能,夏浔也不介意做点面子工程。但是这件事若有差迟,代价就是万千姓命,他不敢冒险。或许,他不敬畏鬼神,但他敬畏生命!

    纪纲听了夏浔这句重话,脸色变了变,最终化为干干一笑,不复言语。夏浔察觉二人渐趋缓和的关系陡然又变僵了,心中也是无奈,他淡淡地瞥了纪纲一眼,道:“回头咱们再商量迎驾事宜吧,我前边还有一点事!”说完便举步出了大厅,往门房去安置那两个西门庆府上的家人。

    纪纲站在那儿,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突然把牙一咬,冷笑道:“你不做,老子自己做!总不成叫你姓杨的毁了我纪某人的大好前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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