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一路都在观察这村子里的人,他们大多是眼窝深、鼻梁尖高的长相,头发则有黑有黄。再往前去,成年人多起来,有正在晒鱼网的妇人、有正在用胡杨木削制家具的男人……,他们曰常使用的器具除了锅,几乎全部都是用胡杨木制成的,因此每个人从小就学会了削制木头家什。

    看这些成年男女,衣着同样朴素,但是容貌都很周正俊俏,只是成年的女人身材也很高大壮实,中原那种体态娇若杨柳的美人儿在这儿是看不到的。

    这些成年人大概是因为经常见到过往行旅的原因,对这两个陌生汉客并没有孩子那么大的好奇心,他们热情地向苏莱曼打着招呼,有的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并没有人上来围观。通过这些人的言谈和态度,夏浔感觉到,这个苏莱曼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再往前走片刻,古再丽的家到了,便向两位客人有礼貌地告辞,苏莱曼笑着替她翻译了告辞的话,又对她打趣道:“记着啊,等我送走了远来的行旅,就要去你家提亲的。”

    古再丽红着脸蛋“逃”掉了,苏莱曼便哈哈地笑着,引着夏浔和刘玉珏继续往前走。

    苏莱曼的家到了,同样是红柳编制的篱笆墙,只是他家的房子是很漂亮的木板房,比起大多数只用芦苇扎起,在中原只好做柴草屋的房子显然要高级一些,家境确实比大多数人家要好。进了院子,苏莱曼便站住脚步,请夏浔和刘玉珏先进屋。

    夏浔心道:“客人先进,想必是罗布人的一种规矩了。”所以他没有多问,只向苏莱曼客气地点点头,举步进了房间。

    屋子里,一个木坑就占了近一半的面积,上边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个中年女子正在床上逗弄着一个刚刚学会在炕上爬动的小孩子,见到进来两个陌生的汉客,不禁惊讶地站起来,苏莱曼随后走了进来,向她大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女子便一脸释然,点头答应着走了出去。

    苏莱曼对夏浔和刘玉珏道:“你们先坐吧,我叫她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夏浔和刘玉珏连忙道谢,在炕边坐下,苏莱曼也坐下来,对在炕上爬来爬去的小家伙叫道:“来来,我的阿尔斯郎,叫阿爸抱抱!”

    那小家伙喜笑颜开,拖着亮晶晶的口水向他奋力爬去,苏莱曼笑哈哈地把儿子抱在怀里,便同夏浔二人说起话来,这回他问的仔细了些,夏浔对答自然毫无破绽,苏莱曼本来就没有什么机心,听得连连点头,对他们的遭遇大表同情。

    一会儿功夫,那女人便端了两杯茶上来,听苏莱曼的介绍说,这是他第二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回娘家探亲去了,娘家在半曰马程之外的另一个村寨,那个村寨也是围绕这罗布湖而建的。这湖泊之大,犹如一片海洋,在它周围有许多这样的小庄子。

    那两杯茶却不同于中原的茶叶,而是罗布麻茶,罗布人逐水而居,穿罗布麻衣服、喝罗布麻茶、吃罗布麻粉、这种作物正是他们在鱼类之外最主要的一种生活依赖。那茶的味道虽不及中原的茗茶清香,不过罗布人身体健康、尤其长寿,却正因为常年饮用这种用罗布麻叶和花所泡的茶。

    当然,夏浔和刘玉珏并不知道这罗布麻的奇效,虽然感觉味道差些,可这热茶比起他们一路喝的马血、饮的冰水,已经可口百倍了,两个人就捧着热茶和苏莱曼老人聊起天来。

    苏莱曼的妻子麻利地收拾干净了鲜鱼,找来一些干燥的红柳枝就烤,烤的过程不放任何调料,烤熟之后上桌的时候才洒上一种叫做蒲黄的调料。接着又端上牛奶、还有一盘腌制的脆生生的白色根茎。苏莱曼说这是芦苇的根茎,在它刚刚生长的时候拔下,专取白色鲜嫩的部分,非常美味。

    夏浔和刘玉珏再次道了谢,便开口大嚼起来,那鱼烤得香酥鲜嫩,虽然不放油盐,却另有一种鱼肉的清香,两个人狼吞虎咽,足有三斤重的肥鱼,一个人差不多啃了两条,这才放下烤鱼,嚼着嫩生生的芦苇根喝罗布茶。这时还没到饭时,苏莱曼并不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吃。

    等到两人填饱了肚子,苏莱曼笑道:“我那二小子陪他娘回娘家去了,他的房子正空着,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先在村子里住下吧!”

    夏浔道了谢,便道:“苏莱曼大叔,你说前边还有一处专门接待来往客商的地方,现在那里正住着一些沙洲来的行商,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呐,我们两个……在沙洲那边也认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说不定能借他们的帮助,返回沙洲去!”

    苏莱曼听了说道:“哎哟,这事儿我还真不大清楚,因为来往的客商经常经过这儿,我就在前边搭了些住房客舍,招待往来的客人,不过那边的事打前年开始就交给我的大儿子去打理了,我也只是听他顺口提过一句现在住在那儿的客人来自哪里,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

    从这儿过去,得有段路呢,赶明儿吧,明儿我去给你打听打听,不过……年轻人呐,我劝你还是在村子里先住着的好,你们能从马贼手里逃脱,又跨越大漠,运气好啊,可运气不会总是站在你们一边的,你们就两个人,想要穿越这么长的大漠弋壁回到沙洲,太危险啦,没个熟悉道路的向导跟着,很容易就迷路,活活饿死、渴死在大漠里,哪怕是认得路,人单势孤,还容易再撞上马贼呢。”

    夏浔道:“多谢大叔提醒,我们也不是一定要马上就走的,不过如果真能有什么熟人,提前打声招呼,也能有个照应。另外……,大叔帮我打听那些行商来路时,可不要先说出我们来……”

    “哦,这是为什么?”

    苏莱曼大叔稍稍有了些警觉,刘玉珏苦笑道:“大叔,我们商人可不像你们这儿的人,与世无争,无忧无虑。在商场上,我们有朋友,也有敌人啊,有的真的是斗得你死我活的,要是万一是我们的仇家,虽然不至于落井下石,可是叫他们奚弄嘲笑一番,却也……”

    “哦哦!”

    苏莱曼爽朗地笑起来:“你们外面的人呐,说得也是,当初我走沙洲的时候,你们那边的世家豪门、商贾巨富,确实是勾心斗角,好好好,就依你们,我帮你们去偷偷打听消息!”说着,他还童心未泯地向夏浔和刘玉珏眨眨眼睛,似乎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是件很有趣的事。

    双方又唠了一阵,苏莱曼就领着两人去他二儿子的住处,那也是一间木板房,前边红柳枝扎得篱笆墙,门上既无栓也没锁,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只有村子里这些人住着,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推开院门,就能登堂入室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村子里回来一个猎人,正是那古再丽的父亲和兄长,他们猎到了一头黄羊,全村人都像遇到了莫大的喜事似的兴高采烈,看得在村子里闲逛的夏浔和刘玉珏莫名其妙,似乎在这宁静的地方,一些很平淡的事,都能被当成一件大喜事大肆庆祝一番。

    等到晚餐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全村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古再丽挨家挨户的邀请,请全村人一同品尝烤全羊,在这里,虽然财产是私有的,但是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依旧保留了原始部落的一些习惯,有些什么好东西,是习惯与村人分享的。

    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村民们一齐动手,堆起了一堆胡杨树枝,等树枝烧成炭火后,便在中间挖了一个大洞,然后将整只羊埋进去。紧接着,全村百姓就姓自家搬来各种吃食和桌椅,举行大会餐。椅子是胡杨木墩,桌子是更大的胡杨木墩,杯子、碗、碟都是用胡杨木削制的,食物的品种其实乏善可陈,主要仍以各种做法的鱼为主,饮料则是鲜牛奶。

    等那外焦里嫩、味道鲜美的烤羊被挖出来,撕成一块块的盛到木盘里,端到每个人面前时,盛宴到了高潮,有人弹起了白桦木做成的冬不拉,穿着染花裙子的姑娘则随着音乐尽情地起舞,很快,男人也加入进去,不止是年轻的小伙子,很多胡须花白的老人也灵活地跳起了舞蹈。

    尽管夏浔和刘玉珏被带回来时,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但是他们还是被淳朴的村民奉为上宾,坐在了主席,刘玉珏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村民们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他无限神往地叹息道:“大哥,我觉得,这里才是人间乐土呢,真想住在这儿,一辈子也不离开!”

    “或许!”

    夏浔微笑着,眼神却无比的清明:“或许,这是人间乐土。可是你只看到了他们幸福快乐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们生活在这里的艰辛。如果他们见到中原的繁荣,又何尝不会心生向往呢?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比自己活得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与不幸,我们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责任!”

    夏浔转过脸,熊熊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庞半明半暗,在他肩后,顺着风吹扬起来的柴禾火星在夜空中飞舞,仿佛是比满天的星辰更遥远的存在,夏浔一字一字、非常认真地道:“我们有我们要卫护的东西,所以,不能放弃!困苦折磨不能改变我们!诱惑,一样不能!”

    “是!”

    刘玉珏用钦佩甚至带着些孺慕的目光看着夏浔,在他的心里,他的杨大哥意志像磐石一般坚定,有他在,自己就永远有了主心骨,永远不用怕迷失了方向!

    另一处宿营之地,篝火前,嬴战对慵懒地偎在怀里的爱妻妙弋宠溺地笑道:“呵呵,我说大漠里很无趣吧,你偏要跟来,怎么样,现在觉得无聊了吧?”

    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又道:“明天再休整一天,咱们就继续上路了。这样吧,明天我叫几个人陪着你,到罗布人的村子里去玩玩,这里的小村子其实还是挺有趣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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