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府今天起的早,因为西厢还住着几位朝廷大员呢,得早起过去问安。

    因为昨夜之夜闹的很不愉快,常英林没叫人侍寝,及至天色微明,事先受过嘱咐的亲近下人唤醒了他,他最宠爱的两个侍妾赶来,侍候他洗漱穿戴。

    常知府穿一身小衣,拿青盐正刷牙漱口,房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俞士吉一身官服,穿戴得齐齐整整,出现在门口儿,常知府仰着头“啊啊”地正漱着口,扭头一见俞士吉,一口盐水“噗”地一下就喷了出来,又被他吞下去一半。

    常知府急咳了几声,才讶然道:“啊!俞大人,你这是……?”

    俞士吉森然一笑,说道:“府台大人,对不住了,本御使查获消息,昨曰‘环采阁’习丝姑娘举告诸罪,目前倒有一半落实下来,请你跟本官走一趟吧。”

    常英林大惊,变色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你一个都察院御使,凭什么抓我这个五品正堂!”

    俞士吉哼了一声,面沉似水地道:“本官没那个权力,赈灾钦差辅国公爷却有,本官不是要拿你,是要请你去辅国公面前论个公道!来人啊,有请常英林常老爷!”

    俞士吉身后立即闪出两个身穿都察院拘捕正役冠服的差人,冲上来一把拨开那两个花容失色的美娇娘,将常英林牢牢地挟在当中。

    这是请么?分明就是抓人了。

    俞士吉转身就走,两个差人挟着脚不沾地的常英林紧随其后,后边还有四五个捉刀的侍卫,寸步不离。

    夏浔也起了,早上起来还打了两趟拳,练了几回刀法,这才叫下人侍候着洗漱。

    俞士吉是爬墙走的,从正门儿回来的,并未先到他这里报到,他也不需要报告。俞士吉捉了常英林,挟着他便往自己住处来时,夏浔还不知道,他洗漱清洁,换了身燕居的常服,正准备吃早餐。

    早餐比较简单,一碗碧粳香米粥,一盘包了果馅的小馒头,几碟子清淡的小咸菜,还有四片高邮咸鸭蛋,滋滋地冒油,看得夏浔胃口大开,他在桌前坐下,刚刚拎起筷子,俞士吉便押着常英林到了。

    “咦?俞御使,你这是干什么?府台大人……患了足疾么?”

    夏浔装傻,忙里偷闲,他还塞了只果馅小馒头在嘴里。

    俞士吉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我忙活一宿……,你不知道吗?可他哪有胆子拆穿夏浔的把戏,立即向夏浔一拱手,正色说道:“禀告国公,下官夜审习丝姑娘,据习丝姑娘提拱的线索,赶到湖州府库,恰见一众粮绅正将自家粮食紧急运往府库,下官将他们人赃并获,一经审讯,真相大白!”

    “哦?什么真相?”

    夏浔抓紧机会又剜了一筷子蛋黄放嘴里,啧!好香!

    俞士吉咽了口唾沫,道:“府库之中空空如野,粒米全无,与帐上所载应已收纳的六十万担存粮帐目全无相符之处。那府库大使也在场,被下官当场擒获,据他交待,府库粮米,早被湖州知府常英林,伙同那些歼商瓜分卖掉。

    下官按图索骥,又急搜这些歼商人家,起获帐本、粮食等大量证物,为了保证安全,一干人等现在都押进了钦差护军营中。下官以为,别的罪名且不说,只这一桩,足定常英林之罪,故此,下官请国公下令:一、羁押常英林待罪;二、另委官吏暂主湖州政务;三、急调附近卫所官兵入湖州,确保钦差行辕安全!”

    常英林本来吓得体似筛糠,一瞧夏浔好象并不知道俞士吉所为,连忙高声喊冤:“国公爷,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这是俞士吉打击报复,国公爷明察、国公爷明察啊!”

    夏浔奇道:“俞御使打击报复?这话从何说起,两位大人本是旧相识么?”

    常英林恶狠狠地瞪着俞士吉道:“下官不认得他!可下官知道,他是都察院的御使,他是陈瑛的人,陈瑛一向与锦衣卫纪大人不和,这事儿官场上谁不知道?俞士吉知道纪大人是下官的妹婿,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大人!”

    夏浔的嘴唇攸地向上弯了一下,他赶紧忍住笑意,再看向俞士吉,俞士吉忙活了一晚上,脸色灰扑扑的,被常英林一气,却突然红光满面了,他大声道::“国公,俞士吉为国擒贼,人证、物证、一干人犯口供俱在,容不得他狡辩,一应证物,国公随时可查!”

    “这样吗……”

    夏浔有些为难地看向常英林:“俞御使既这么说,常府台,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你放心,本国公若查验证物不实,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不但立即还你自由,还要向皇上奏上一本,狠狠地弹劾俞士吉!”

    常英林听了这话,突然又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可现在夏浔是他唯一能抓的一根稻草了,常英林慌忙央求:“国公爷,罪证不明,不能拘押下官呐,国公……”

    这时夏原吉闻讯跑了来,听到这里插了句嘴:“府台大人何必惊慌,暂且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为了彰显司法之公正,你放心,只要罪证不实,国公爷一定会还你自由之身的。”

    说着向俞士吉递个眼色,俞士吉心领神会,立即喝道:“就把本官的卧室,暂做了常英林的监房,押过去!”

    “御使大人,你嫉恶如仇,忠于国事,这是对的,不过做事太莽撞啊!”

    等一路喊冤的常英林被带下去,夏浔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便教训起了俞士吉。

    “呃……,下官愚钝,不太明白国公的训示!”

    夏浔道:“你有常英林的罪证,为防他与人串供、毁灭证据,暂且控制住他,这也就罢了,可是事情还未真相大白,湖州府上下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悍然抄了那些粮绅们的家,一旦引起湖州府震动,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该怎么办呢?莽撞!太莽撞了!须知过犹不及呀!”

    俞士吉不服气地道:“国公,这里是湖州府,常英林是这里的地头蛇,咱们这些过江龙,不行非常手段,只消给他们一点喘息之机,很多人证、物证就会消失于无形。下官在都察院办案多年,深知其中手段,任你如何小心、如何谨慎,在那些赃官经营多年的地方,凡事总要落后他们半步。只这半步,就得付出百倍努力,才有可能查出真相!连夜查抄歼绅宅第,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浔叹了口气道:“做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样呢?眼下,你只有尽快拿出确凿、详尽的证据,让这铁案如山,否则若是有人告你一个侵扰民灾之罪,本国公可也无法护你周全!”

    “他妈的,这个套儿连我一块儿套进去了!”

    俞士吉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这事儿他当了一回急先锋,就只好一路冲在头里了,再说,这个套儿,他是上得心甘情愿,难得找到一个打击纪纲的机会,你叫他袖手他也不肯呐。俞士吉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继续当那打黑急先锋。

    夏原吉在一旁暗中偷笑,夏浔和俞士吉两个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这明眼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抛开公事不谈,单从私的方面来讲,都察院和锦衣卫一直以来的矛盾,也是俞士吉只要逮着机会,就不遗余力地打击与锦衣卫沾亲带故的势力的强大动力。虽然夏浔让俞士吉打了头阵,可是从他一直以来的言行,夏原吉至少看出,夏浔也有收拾纪纲的意思,这让他非常高兴。

    夏原吉也是太子派的官员,但是同一派系,并不代表着就是亲密战友。一派之中,也是山头林立,纪纲就是一座读力的山头。

    锦衣卫当年的嚣张跋扈至今令人忌惮,而如今的纪纲已经越来越像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蒋瓛,锦衣卫监察百官的特殊职能,更令官员们先天与他们就有一种对立情绪,如此种种,令得纪纲在太子派里饱受排挤,他想不自立山头都不行。

    现如今太子名份已正,外敌已不堪一击,太子系官员大多是文官出身,做为太子曾经的强大助力,纪纲开始成为太子系官员内部的眼中钉,对于夏浔的表现,夏原吉也是乐见其成的,一句话:他们希望纪纲垮台。

    夏浔转向夏原吉,打断了他的沉思:“夏侍郎,俞御使所为,固然有些莽撞,终究是因为心切国事,这个乱摊子,只好你来收拾一下。俞御使继续追查案件,寻找更多的罪证,夏侍郎则负责召集湖州官吏士绅,说明情况,安抚人心,同时,也可以发动士绅百姓举报罪证,相信对于俞御使也是一个帮助!”

    夏原吉连忙躬身答应下来。

    夏浔脸色微微一沉,又道:“如果那习丝姑娘所言属实……,夏侍郎,还须立即着手,将流落四方的难民们召回来,赈济安顿,切不可再让他们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下官遵命!”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道:“你们……认真做事去吧。本国公不能坐在这儿静候结局,我会带些赈粮,直接下去村镇,放粮赈灾,探视灾民!”

    夏原吉和俞士吉连忙答应一声,夏原吉又问:“还请国公告知行程、往返时辰,若有要事,以便下官等派人去报知大人。”

    夏浔沉吟了一下,道:“今曰就去乌程吧,我到南浔走一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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