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大怒而去,两家婚事自然告吹。

    夏浔已经笃定了这个结局,这在徐茗儿登上胜棋楼,对方孝孺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已是必然的结局,而且就连方徐两家其它形式的联盟之路也都一起堵死了。

    方孝孺是个宁折不弯的姓子,本来就不是为了大局能忍辱负重的角色,况且此人向来此负,他现在虽需要中山王府的支持,可是在他心中看来,一旦联盟的话,他给予中山王府的支持远比他能得到的更多,那他岂肯接受这样的羞辱。

    更何况,在场的那些文武官员可是汇集了朝中各个派系的势力,不管他们在朝堂上争得多凶,在这种婚丧嫁娶的事情上却不能失礼的,没必要彻底撕破脸面嘛,所以今天他们全都来了。如今既然有机会利用小郡主的拒婚来破坏方孝孺和中山王府的联盟,他们又不是傻鸟,一个个在官场上远比夏浔这种人更老辣、更会捕捉机会,他们会放过吗?

    不出所料,这些官场老油条见机不可失,马上用了种种表面上是解劝,实则是火上浇油的手段,成功地把方孝孺给激走了。方孝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教了半辈子书的市级大学教授,教的还是古典文学,一直钻在故纸堆里做学问。

    这些官儿们是什么人呐,他们在宦海里扑腾了半辈子,能从朱元璋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倔老头儿手下混到现在,哪个不是人精,若说玩心眼、动权术,方孝孺哪比得了他们。所以他们不劝还则罢了,越劝方孝孺越怒,竟是一刻也呆不得了,当即拂袖便走。

    木恩杵在那儿,这边听一句,那边咱一句,七拼八凑的,却也听明白了经过,眼见这礼是送不出去了,木恩忙不迭向那四个宫中侍卫打声招呼,又把东西捧回去了。

    片刻的功夫,经由一哄而散的文武百官及其仆从下人乃至每一个车夫、轿夫之口,发生在胜棋楼的这桩事情就迅速在金陵城里传扬开了。

    罗克敌听说这件事后只是微微一笑,对于破坏方徐联盟,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这样的结果,他觉得很不错。但是紧接着监视徐增寿的人赶来汇报徐增寿举动时,顺带着捎来一个消息:小郡主没回中山王府,魏国公正在胜棋楼答对各方贺客,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负责监视徐增寿的主事人是叶安,消息就是他送回来的。罗克敌听了这个消息只是一怔,也并未深想,只是随口问道:“想必,她也知道回去后要受兄长责罚,去了亲友家中居住?”

    叶安道:“郡主从胜棋楼出来,便上了一辆马车,观其形样,不似中山王府车驾,左右也没有随行的下人,卑职觉得蹊跷,因见徐大都督仍在胜棋楼上,一时半晌不见得便会离开,所以就让两个人跟了上去。”

    罗克敌唔了一声:“结果如何?”

    叶安吸了口气,说道:“结果车子走街穿巷,一路下去,似乎早有许多人接应,用了很多摆脱追踪的方法,咱们的人……居然跟丢了。”

    罗克敌的眉尖轻轻挑了起来:“哦!居然跟丢了?”

    一辆车子要摆脱跟踪方法多的是,比如故意走一条只容一辆车子通过的窄巷,事先做好准备,这边车子刚一出去,立即从对面再驶进一辆车子,故意堵塞住巷子,叫辍在后边的人无法跟上,那么只需片刻的功夫跟踪目标也就失去踪影了。

    类似的法子有很多,罗克敌也没有细问,问题是他派去的人绝非易与之辈,跟踪与反跟踪的手段都相当高明,竟也会跟丢了,那么对方所做的准备、所动用的力量可就不容忽视了,不但要有庞大的力量,这个人对这一行还得绝不外行才行。

    叶安道:“是,跟丢了。等他们再追上去时,竟然看见七八辆一模一样的车子,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二人情急之下,分别拦住了一辆,结果一番盘问,都是‘平安车行’的客车。”

    “那这平安车行……”

    “卑职去查过了,有人用假身份租了整整十辆车子,线索断了,查不下去。”

    罗克敌沉默一下,徐茗儿翘家,这无所谓!只不过是贵胄人家的小儿女与家里人闹别扭罢了,可是徐茗儿还有个大姐夫,那可是是叱咤风云的燕王殿下,如今一联系,恐怕他在胜棋楼上的举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她在胜棋楼上当众拒婚,破坏了中山王府和方孝孺两家的联盟之后,居然有人动用这么多人手帮助她逃走,连锦衣卫的探子都可以摆脱……罗克敌起身踱了一阵,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他站住身子,缓缓地说道:“燕王秘谍!一定是燕王秘谍从中作祟,马上集中人手查她的下落,说不定咱们可以从她身上找到我们一直想抓而抓不到的那个人!”

    刚说到这儿,陈东便气喘吁吁地赶来禀报:“大人,山后国使节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孟侍郎正安排车辆,准备护送他们离城。”

    “嗯?”

    罗克敌的心中急急翻腾起来:“徐妙锦破坏徐家与方家联姻,紧接着就被人接应,巧妙脱身逃走。然后是山后国使节离京,而此前不久,徐妙锦曾往鸿胪寺见过山后国王子,以此看来……”

    罗克敌的眼睛亮了,脱口说道:“快,马上截住山后国使团!”

    ※※※※※※※※※※※※※※※※※※※※※※※※上坊门,一行车驾缓缓出了城门。

    孟浮生坐在车上,对一旁的何天阳笑道:“几个月来,孟某与王子相处甚欢,今曰王子归国,孟某可是有些依依不舍了。”

    何天阳道:“小王也是一样啊,承蒙何大人一直以来的关照,过上几年,天阳定然再度来朝谒上国,到时与大人还是有相见之期的。”

    说着,一方玉佩已经顺着他的袖子顺了过去。

    “番邦小国,海外孤地,实在没有甚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小王此番回国,特意在城中《金玉坊》采买了许多礼物,准备回去后敬献与父王、母后,以及亲朋好友,见这方玉佩极是华美,便也买了下来,今曰把它赠予这件大人,小小礼物,聊表小王对大人的谢意”

    “哎呀呀!王子,这可使不得,款待王子,乃是本官的责任,哪能收受王子的谢礼。”

    何天阳正色道:“这点东西,别无所图,只是希望孟大人睹物思人,记得你我今朝友谊,记得海外异域还有小王这位朋友。大人若是拒绝,那可就是拒绝了小王一番情意了,还请大人千万收下!”

    “这……这……,既然王子这么说,那下官可是不便推辞了,多谢王子惠赐,本官愧受了。”

    玉佩在递到他手里时,微微闪出一线来,只见洁白莹莹的,果然是一方美玉,而且那质地剔透澄澈,堪称极品。等那沉甸甸的美玉这一入手,更觉触感温润滑腻,孟浮生在袖中用大拇指狠狠地蹭了两下玉佩,感觉着它的细腻质感,心中暗道:“果真是一方极品好玉,这质地,想必是一方和阗羊脂玉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心里想着,他的袖子往下一垂,那方羊脂玉的玉佩便滑到了袋子里去,孟浮生又捏了捏,这才踏实下来。再与何天阳叙谈时,可就真的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站住!站住!停车检查!”

    车子刚出上坊门,还未到十里长亭,就有几个差官按刀迎了上来。

    鸿胪寺护送的官兵勒马怒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这是鸿胪寺的车驾吗?”

    那巡检官不卑不亢地道:“不好意思,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鸿胪寺的同仁多多体谅。”

    孟浮生眉头一皱,起身走出车轿,往那一站,威严地喝道:“什么事?”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拐带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踉踉跄跄地跑上来,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四下里忽啦啦围上一群持刀枪的公人,看服色,应该是应天府的差役,其中还拥着一个身着推官服的官儿,在这些人中品秩最高,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儿了。

    看这推官只三旬上下,虽只是个五品官儿,可他是在天子脚下负责地方治安、侦缉问案,麾下的公差捕快们比别的地方一省按察使司衙门里的人数还多,所以威权极重,见了孟侍郎这三品大员也不显得局促慌张,只是拱了拱手,对孟浮生道:“大人请了,这个百姓向本官举报,这一行车驾中,有人拐带了他的女儿,本官职责所在,不得不察,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下官派人搜查一番。”

    “简直是胡闹!”

    孟侍郎拂袖大怒道:“这是山后国使节,来朝觐我国天子的,今曰归国,本官奉天子旨意护送离去,你们应天府也敢来查,这怠慢外使之罪,你们承担得起吗?”

    不想那推官倒是颇有点“强项令”的架势,夷然不惧,亢声道:“下官掌一府刑名,维护京城治安,无论王侯公卿、文武百官,但为不法事,下官就管能得!今有苦主在此,只因他们是外国使节,下官就查不得吗?下官职责所在,还请侍郎大人莫要为难下官,且容下官搜上一搜,若车中果真藏匿了民女,那下官就要把他们都带回去交由府尹大人发落。若是所控不实,下官自向大人您叩头谢罪便是了。”

    “你大胆!”

    孟侍郎职责所在,岂肯让他搜查外国使节车辆,再说,拿人手短,刚刚收了人家一方上好的玉佩,哪能不管事呢,他正要再度斥骂,何天阳从车中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行为坦荡,自然心中磊落,大人维护之心,小王心领了,他要查,就由他查去吧。”

    孟浮生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王子……”

    何天阳笑道:“大人放心,小王虽是番邦小国中人,也习天朝上国文化,哪能干出这等作歼犯科的事来呢。”

    孟浮生这才一摆手,让鸿胪寺的护送官兵闪到一旁,那位推官便按着刀,领着那告状的白胡子老头儿逐辆车子仔细地查起来,这一通查,他们车上车下、车里车外都查遍了,不肯漏过一处可以藏人的所在,就连厢壁和踏板也要叩上一叩、敲上一敲,看看有无夹层。

    十几辆大车全都查遍了,所有的仆从使女也都在地上排成队,一个一个地由那老头儿仔细看过,始终找不到那老头的女儿,老头眨巴眨巴眼,有些茫然地道:“没错呀,邻居二愣子说,老汉的女儿就是被这样一行车驾给带走的呀,怎么不见人呢?”

    “混帐!你污告外国使节,本官回去一定要严厉治你的罪!”

    那个推官勃然大怒,狠狠斥骂了那老头儿几句,才转向孟浮生,陪笑道:“侍郎大人,下官莽撞,回头儿……”

    孟浮生冷冷一笑,接口道:“回头儿,本官自会去应天府,见见你们的府尹王洪睿王大人,问问他王大人是怎么管教手下的!哼!我们走!”说完一挥手,车队扬长而去。

    看着那车队远去,白胡子老头儿把胡子一撕,赫然正是陈东乔扮,他又看看那个扮推官的叶安,苦笑道:“现在怎么办?”

    叶安摇摇头,垂头丧气地道:“回去,如实回禀大人便是了。”

    ※※※※※※※※※※※※※※※※※※※※※※※※※※※※与此同时,金陵城朝阳门门口,百姓们正排队等候出城。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把刀,城门底下走一遭……”

    街头小儿拍掌唱着儿歌,欢乐无忧。

    准备进城的百姓在左侧通道,接受检查,缴纳进城税,出城的百姓在右侧通道,检查比进城的要松宽多了。

    “干什么的?”

    喊话的老兵是金陵本地人,叫崔拽拽,四十出头了还没说上个媳妇儿,所以他倒不是守城极严,而是一见带着大姑娘小媳妇出城的人,才非常热情地凑上来,其实不过找机会搭讪几句。

    面前正有一个汉子,一脸胡子,约摸有三十出头,一身粗布衣裳,挑着两个空竹筐,重要的是他还带着一个小村姑,头梳双丫髻,荆钗布裙,眉清目秀,虽然像是得了黄疸病,挺漂亮的的一张小脸蛋儿居然是姜黄色的,却丝毫不影响她那五官的俊美。

    见那守城的大兵粗声大气的,一双目光像刀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剜来剜去,那小村姑怯怯地拉住汉子的衣襟,轻声唤道:“叔叔……”完全就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姑娘模样。

    那汉子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军爷,小人进城卖几只鸭子,这正要回去呢。”

    把门的士兵上下看看他们,又看看那空空的竹筐,里边还有几根鸭毛,实在寻不着什么由头留人,这才把枪一顿,摆手道:“去去去……”

    两人赶紧往外走。

    “叔叔,那位军爷好凶呀……”

    小村姑怯生生地叫,可是那双慧黠灵动的大眼睛里,却漾动着一抹顽皮的笑意,好象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担着竹筐的汉子就像任何一个老实本份、不愿惹事的乡下人,只顾埋头往前走,随口训斥道:“别瞎说,再淘气,下回叔叔不带你进城玩了。”

    后边崔拽拽贪婪地盯着那小姑娘款款扭动,如风拂杨柳的诱人小蛮腰,舔舔嘴唇,嘿嘿银笑着,用当地土话道:“这个小盼兮,长得还蛮摆的……”

    出了城门,那挑筐的汉子便加快了脚步,小村姑在后面连跑带跳,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小姑娘一手叉着腰,呼呼地喘气道:“杨旭,你慢点儿,累死我了,人家跟不上!”

    “叫叔叔!”

    夏浔机警地四下一扫,看左右无人,这才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小村姑自然就是徐茗儿了,夏浔没有叫她扮成男孩子,她没有经验,如果强扮作男人,反而容易露馅,所以只是把她打扮成了土里土气的小村姑,把她的肤色、发型换了一下。

    徐茗儿撇撇嘴,拉着长音儿吟哦道:“叔叔……,你慢点走成不成,人家跟不上你。”

    “要不要我背你呀?”

    “好啊好啊!”

    “想得美!”

    “嘁!”

    “快点走,前边有车接应,上了车,我便送你去江边,马上登船出海。”

    “去那个什么岛么,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在金陵还有大事要做,还要回来的。”

    “那我不走,你跟你走。”

    “岂有此理!”

    夏浔恼了:“我答应救你出来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变卦!”

    徐茗儿理直气壮地道:“我当时不知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啊,上一次你把我丢在谢家,一个熟人都没有,我在那儿跟坐牢似的。要不,你把我送去北平见我姐姐,我到了那儿,大不了不再露面,不露名姓,想必消息也传不出来,不会影响我们徐家。”

    “别胡闹了成不成,我安排你出海,都费尽了周折,现在北方在打仗,这一路下去哪有太平的地方,把你一路送到北平太困难了,如果走海路,眼下又到了冬天,刮的可是东北风,不说海路难行吧,你这身子骨儿怕也吃不消一路的困苦。”

    “那我就跟着你呗,你不出事,我就安全。你如果出了事,我照样安全,大哥还能把我怎么样么,嘻嘻,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我来救你呢。”

    “你……,我告诉你,你要跟着我,那可是只能扮村姑,一直扮村姑,没有好衣裳穿、没有好东西吃,睡大土炕,住草坯房,而且……”

    “好呀好呀,我就喜欢这样,从来没试过呢,真的很好玩……”

    夏浔恐吓无效,只好埋头赶路。

    徐茗儿又叉着小腰,一溜小跑起来:“杨旭,你慢点走,你追不上。叔叔!叔~叔~~,叔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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