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师父是干什么的?”夜机山比出一个掐指的动作。

    明显不愿多谈。

    余光瞥见轮椅上的安炳贤,夜辜星识趣地闭嘴,没有追问。

    “果然是你盗走了蓝钻!”

    “只能怪安家看护不利。”

    夜辜星汗颜,抬眼一瞄,却见安炳贤神情僵硬,眼底积压着怒火。

    要喷不喷,颇为纠结。

    须知,当年负责执行搜捕任务的,可是暗卫里的精英,到最后还是被夜机山逃了,绝对啪啪打脸。

    “东西呢?”

    老人和蔼的目光投向安隽煌,“孩子,你怎么说?”

    唇一抿,他稳住心神,“物归原主。”

    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千军万马的杀伐,却在须臾间归于沉寂。

    夜机山笑意渐深。

    心智坚韧,自制力强悍,丫头很有眼光。

    “煌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夜辜星却径直开口,“我已经把蓝钻交还安家。”

    安炳贤眼前一亮,转向安隽煌,“东西给我。”

    “不准。”夜机山冷咤出声。

    “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集齐三株龙阳草之前,任何人不许踏足金库半步!”

    “你凭什么命令我?”虎眸半眯,安炳良冷笑。

    “因果相生,报应不爽。她昏迷不醒,而你是罪魁祸首。”

    安炳贤全身一震。

    夜机山从怀里拿出一枚象牙形吊坠,“当初,我为已故安老寻觅风水宝地,看在璇玑门与安氏一族数百年前的渊源,赠你牙形玉雕,并许诺如有一天,需老夫出手,便以此为信。”

    一枚玉雕,一个承诺。

    “老夫很疑惑,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岛上?”

    安炳贤冷哼,“你以为,你这几年偷偷潜入占鳌的事没人知道?”

    “没错,你成功避开了暗处安插的耳目,甚至连遍布全岛的摄像头也无法捕捉到你的踪迹,但你身上的味道出卖了你。”

    安炳贤朝麻姐微微颔首。

    只见她鼻翼轻动,“一分咸腥味,二分薄荷香,三分锅炉灰,四分香火气。”

    言罢,还使劲儿嗅了嗅,点头确认。

    “安家地处海域,咸腥味可以解释;山壁生长野薄荷,清香也合情合理;只是,这锅炉灰和香火气,对于吃肉喝酒的非出家人,还真是稀罕。”

    “纵观偌大的本宅,医院、学校、大型商场,甚至游乐园、公园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寺庙和尼姑庵。”

    “除了你,还能有谁?”

    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分析丝丝入扣,条理分明。

    麻姐是厨房管事的老婆,天天和食物打交道,没点真本事,安炳贤的饮食起居也不会交给她打理。

    “既然你早有察觉,为何按兵不动?”

    “打草惊蛇。”

    夜机山目露了然,“你想拿回蓝钻,并且确保万无一失,这才选择暗中观望,伺机而动。”

    安炳贤梗着脖子,没有否认。

    当初,麻姐第一次向他汇报的时候,安炳贤没有在意,也想不通其中关联。

    可是,第二年的同一天,麻姐又说了同样的话,他开始留心。

    直到第三年,还是那种味道——还是那个人。

    当时,她就猜测会不会是夜机山。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每年偷潜上岛?

    直到,纪情无意间说漏嘴,安炳贤开始怀疑妮娜的不辞而别与她有关。

    可他千算万算,设想过千百种理由,唯独没有料到,纪情居然痛下杀手!

    从妮娜的事,再联想到麻姐口中所说“奇怪的味道”,加上夜机山偷钻和妮娜上岛与自己见面,两件事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一天时间。

    不得不承认,安炳贤的嗅觉相当灵敏。

    直觉告诉他,只要找到夜机山,就可以寻回失窃的蓝钻,同时,知道妮娜的下落。

    扪心自问,他承认,自己放不下那个女人。

    即便,她已经替别的男人生下孩子!

    高傲如他,这次,却选择低头。

    安炳贤计划好一切,只待夜机山年后登岛,瓮中捉鳖,可是,那一年,麻姐没有再闻到异味。

    一直持续到今年二月,除夕刚过,不到三天,麻姐竟然告诉他,那个味道又回来了。

    只是,他还来不及撒网,就被纪情那边爆出的丑事缠住,无法脱身。

    在病房第一次见到夜辜星的时候,安炳贤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妮娜要回来了!

    却不曾料到,真相会让人如此措手不及。

    赶到纪情住处前,他把牙形玉雕交给麻姐,并交待她,寻遍岛上僻静的浅滩,绘上牙形图案,标记朝向纪情宅院所在方向。

    做好这一切,麻姐手持玉雕,站在院外,开始守株待兔。

    果然,夜机山来了……

    目送麻姐推着安炳贤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门口拐角。

    夜辜星转身,一头栽进夜机山怀里。

    老人一愣,眼中泛起泪光,温厚的大掌一遍遍轻拍着女子脊背。

    “丫头,你受苦了……”眼里涌动着愧疚,挟裹无言的悲伤。

    “师父,这十年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都好想你……我见到了樾馗师兄……他也在岛上……”

    温和慈爱

    ”

    温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老人目露不忍,最终都化作一丝不苟的认真。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对你现在的样貌没有疑惑,因为,你命中本该有此一劫!”

    夜辜星微愣。

    “当年,我把夜组里十五人分散送往世界各地,唯独留你在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躲开军情六处的迫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他们……避开你。”

    “天煞孤星,死于非命,近者伤,亲者亡。”

    她全身一震。

    手心席上一抹温热,转眼间,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眸。

    灿若繁星,幽如古井。

    心下莫名安定。

    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放心……师父,我要知道所有真相,这样,才公平。”

    这些年,她饱经亲人离别的伤痛,曾经的叶紫一个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三流艳星的身份受尽白眼。

    她需要伸冤的机会,更需要一个理由,来抹平她心里所有怨恨。

    老人长叹一声,眼底浮现出无奈,掩盖了淡淡的心疼。

    “当初,收养你之后,我便起卦卜算,不求锦绣前程,也要保你平安顺遂。可是结果……”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

    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所以,夜机山接连收养了十五个孩子,成立夜组,并加入当时秘密情报机构军情六处,旨在提供绝灭消息,以达除暴安良、造福世人的目的。

    归根结底,是为天煞孤星累积福报。

    全了卦象上那句——行善积德是良方。

    可惜,却始终未能遇见“天乙贵人”。

    起卦占卜,竟然天机不显!

    换言之,寻觅天乙,必将乾坤错乱,扰动天道!

    可卦象之中,却隐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玄妙。

    当晚,夜机山就决定送走其余十五人,而他自己则借死神联盟的暗杀,顺水推舟,最终金蝉脱壳。

    并非他狠心,留下丫头一个人面对困难,而是,天助自助者!

    化劫的关键,只在于应劫者本身的造化。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夜机山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叶紫命定的轨迹,介时,生机变死结,反而弄巧成拙。

    孤煞之命,除了损己糟命之外,还殃及身旁亲近者。

    所以,夜机山不得不痛下狠心,将其余十五人全部送走。

    “丫头,是师父对不起你,没办法用更高明的方式化解你带煞的命格……”

    若非自己无能,又怎会让她饱尝十年艰辛,最终含恨而死?

    发生的一切,他隐身暗处,全都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挠,也无法阻挠!

    一旦命运的巨轮开始转动,绝非人力可抗。

    ……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

    肩头一暖,她恍然惊醒,侧首回眸。

    “进去吧,风大。”

    一件毛呢外套落在她肩上,男人两手一拢,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夜机山已经在客房歇下,夜辜星却彻底失眠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夜辜星扒开埋在自己肩窝上的头,唇畔挂上一抹清浅的笑。

    安隽煌伸手掐住女人脸颊,动作,很轻。

    “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淡得不食人间烟火,仿佛下一秒就将羽化而去。

    “那我该怎样笑?你教我……”

    男人试图拉长唇线,一勾,表情僵硬,动作机械。

    “得了,小心崩坏!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笑,像个木头人,刻出来的……”不由得,笑意满眼,莞尔笑开。

    安隽煌眉眼一深,抬手抚上女子脸颊,食指停留在唇边,“这样笑,才好看。”

    心底又软又暖,唇角弧度也渐趋饱满。

    男人也笑了,或许,不算笑,只浅浅漾起唇角。

    夜辜星伸出食指,在男人唇瓣上一点,“我喜欢你,这样笑。”

    顺势抓紧,在雪白腬胰之,轻轻一吻。

    “煌,你真的不问?”

    看得出来,他在刻意回避自己的问题。

    “我怎么会有师父?我身上发生过什么?还有,天煞孤星的命格……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是因为那段属于你的曾经,没有我的参与。我要你,不仅要你的现在,霸占你的将来,还想入驻你的曾经。所以,只要是有关于你、我却不曾参与的岁月,我都好奇。”

    不是抱着探究隐秘的私心,只是,想了解最完整的你!

    男人眼中浮动着细碎的微光,温情溢出,柔软得让人心疼。

    捧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她面前,献出最完整的爱,最无私的信任,以及,最强大的支持。

    这就是,安隽煌对待夜辜星的态度!

    “你不说,我就不问。”

    比不过甜言蜜语,也抵不过山盟海誓,他只是在客观地陈述自己的态度。

    你的喜欢的,我做;讨厌的,拒绝。

    典型的安氏风格——

    干脆利落,言行必果。

    “可是,我想说给你听呢……”夜辜星头一偏,靠在男人温凉的胸前。

    更深露重,雪风呼啸。

    这一方小小的天空,却无比晴朗…

    无比晴朗……

    “该从哪里开始呢……其实,我不叫夜辜星……也不是夜辜星……”

    “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叫我宁湘,一个地名……”

    “被师父收养之后,他叫我丫头……又因为我喜欢看着树上的叶子发呆,他有时候也会叫我小叶子……”

    “……他们都被师父送走了,最后,师父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上辈子,我也是个演员,一部《春色颓靡》让我和慕凉一跃成为业内翘楚,我是三流艳星,他成了AV男优……”

    断断续续,没条没理,夜辜星几乎是捡着什么说什么。

    但他,听懂了。

    “女人,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突然被人打断,夜辜星懵然眨巴着眼,睫毛微微润湿,显得愈发浓密。

    “不管你是宁湘,还是叶紫,抑或如今的夜辜星,你就是你,我安隽煌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即便,有一天,你换了名字,变了声音,甚至换了张脸,我也绝不会把你认错……”

    “因为,”他凑近耳畔,“你是我的……”

    谁也抢不走,就算命运、天意,也不能……

    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生死相依的去处。

    女人满眼怔忡。

    “……我还想听一遍……”

    “只有一次。”

    “可我还想听。”眨巴眨巴眼。

    “……没了。”

    “煌~”

    “……”

    “老公~”

    “……”

    “安大少爷~”

    “……”

    “小煌煌~”

    “够了!”嘴角一抽。

    “说吧说吧说吧……”

    “先睡觉,容后再议。”

    “啊——坏人!放我下来……”

    夜渐深,雾气迷蒙。

    帘下,灯熄……

    第二天,夜辜星去看纪情。

    吃早餐的时候,她随口一提,状似无意。

    男人连眼皮都没掀,专心致志给女儿喂饭。

    “早去早回。”

    夜辜星放下刀叉,“你不担心我真的杀了她?”

    “你会吗?”头未抬。

    夜辜星沉默,却在下一秒,漾开笑容。

    “煌,谢谢……”谢谢你的信任。

    “夫妻之间。”

    她掐了儿子一把,“小帅哥越来越帅了。”跟你爸一样。

    绝小爷:“……”

    扪心自问,昨天,就算夜机山不出面,她也不会真的扣下扳机。

    那个老妖婆,是安隽煌的亲妈,单凭这一点,她就不会杀她。

    安隽煌看得清楚明白,所以,在她举枪的那一刻,他始终都站在自己这边,用无言的信任支持着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但,不杀人,不代表她就会让那个人好过!

    这世上有种苦,叫——生不如死。

    ……

    “老夫人,夫人来看你了。”

    “不见!让她滚!”

    下人径直退下,只当没听见。

    纪情一愣,这才意识到平嫂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人再把她的话当圣旨。

    眼底瞬间浮动着泪光……

    “如果平嫂还在,看见鳄鱼的眼泪,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怎么来了?滚出去——”纪情全身发颤,伸手指向门外,脸上涂抹了一层厚重的白色药膏,四肢瘦得皮包骨,乍一看,跟电影里的僵尸没什么差别。

    “我是安家的女主人,你住的地方属于安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滚——这是我的院子!不欢迎你,下贱的东西,跟你妈一样欠!”

    眸光一寒,夜辜星扬手,纪情条件反射向后一躲,全身忍不住轻颤。

    抬起的手掌掠过耳畔,将发丝一拢,夜辜星轻笑,“怎么了?我只是整理一下,你躲什么?”

    纪情面色难看。

    昨天那几十个耳光真的让她怕了,最可恨的是齐兰那个贱婢扇得最多!

    虽然她也扯掉对方不少头发,但毕竟自己伤得更重……

    医生说,可能会留疤。

    “滚出我的院子!来人——来人——”

    掩唇一笑,“你叫谁?平嫂吗?”

    纪情目露哀痛。

    “哦,忘了告诉你,从今天起,这里就不是你的院子了。”

    “你什么意思?”

    “准确的说,这里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院子了。”

    “你……”

    “我和老家主商量决定,抬齐兰做偏房。”

    纪情如遭雷击,惊愣在场。

    “要说,这些年老家主娶进门的几房姨娘病的病,摔的摔,死的死,不是没命享福,就是缺胳膊少腿难以出门见人。偌大的宅院只住了你一个正房,会不会,有点太浪费了?”

    “……”

    “正好新年大吉,就当促成一件美事。毕竟,齐兰长相不差,还为安家生出一个漂亮的女儿,算不上劳苦功高,但到底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

    “再说,她平时端茶递水,任你奴役,早就尽了偏方妾室的义务,我们也不能剥夺人家的权力不是?”

    纪情反应过来,疯狂摇头:“不!我不答应——死也不会答应!”

    “你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是齐兰,必须进门。而且,从今以后,她会正式住进次卧,与你共享这座宅院。喜欢我送

    。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不用谢……”

    “你、你……你怎么可以让那个贱婢进安家的门?!炳贤呢?我要亲自问他……”

    言罢,发了疯似的向外冲。

    却在门边被人拦下,又拽回夜辜星面前。

    纪情瘫软在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哈哈哈……夜辜星,你够狠……”

    双眼微眯,她俯身轻言,“再狠,也没有你狠。丢人下海,残害妾室。没本事管不住男人,你怪谁?没能力阻止妾室进门,你又怪谁?”

    纪情如见鬼魅,嘴唇哆嗦:“你、你说什么……”

    “你确定要让我把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抖出来?纪情,你也就这有这点本事,心狠有余,智慧不足,对付其他人,你或许还能凭狠劲儿唬唬对方,可是对上我夜辜星,你这辈子,注定一败涂地……”

    言罢,扬长而去。

    纪情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呆滞:“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哈哈哈哈!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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