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遏少年崛起,才名远播长安。下半年以来,犹如彗星一般扑过大唐王朝帝都的天际苍穹。但这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出仕为官不久,就惨遭不测横死。皇帝代表官方宣布张殖的死讯后,朝野中不乏嗟叹惋惜之声。

    张家奉皇命操办张殖的丧礼,搭起灵棚设立灵位,张府下人婢女披麻戴孝哀声不绝,开始接受外界的吊唁。皇帝派高力士率先往来吊唁致哀,并赐下一宗随葬器皿。

    虢国夫人府上。

    张随正在书房闭目养神,梳理着自己目下复杂的心绪,案头上摆着一卷古籍。而檀木案几的一角,一爵檀香冉冉升起。

    突然,裴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虢国夫人紧随而入。

    母子两人脸上浮动着非常异样的表情,望着张谴张了张嘴,却是出口无声。张瑄一怔,旋即笑道,“三姐,裴徽,有事?这是为何?”

    杨三姐轻轻一叹,眸光复朵流转。

    裴徽苦笑着轻轻道,“先生,京兆府方面称,发现先生……那个被焚烧的痕迹,而现场亦同时发现先生的御赐金牌。

    京兆府据此断定先生已经遇害,而陛下刚刚平旨,赐张家厚葬礼器,并命高大将军前去张府吊唁。”

    在杨三姐母子看来,这说不准又是行事越来越神秘叵测的张缝的故布迷局,有意造成自已死亡的假象,从而好暗中取事。

    但这并非张遥所愿,更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什么?”张瑄的脸色陡然一变,立即起身下意识地探向了自已的腰间,触手处一片虚无,这才猛然醒悟当日在现场自已狼狈倒地躲避刺客袭击,所穿衣衫早已肮脏破烂弃之,而悬挂在腰间的御赐金牌,怕就是在那时遗失的。

    可叹自己连日来谋扑营运,竟然忘记了这一茬一一

    他站在那里沉吟良久,思前想后,猜出了几分。这一定是皇帝追得紧,下面的京兆府衙门无奈之下,就暗布了这么一个假局,试图终结了结此案一、至于张楦的金牌,遗失在现场,很有可能被京兆府的衙役诸人检拾而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瑄的猜测出入不大。张瑄无意中遗失在现场的金牌被京兆府衙门的一个衙役头目捡拾,贪财心切便暗暗藏匿了起来,本想等风声过后便将金牌锤扁毁坏找个匠人融化了。不料皇帝震怒之下,京兆府尹董智合被罢官免职,而新任府尹石清又态度严厉,采用雷霆手段推进案件查办。此人心里惊惶,生怕败露,便利用身份职权之便,暗中布置了这么一个假相现场,将张殖的御赐金牌故意丢弃了去。

    想通了这一层,张瑄便又缓缓坐了下去。

    虢国夫人皱眉轻轻道,“子瞻,这若不是汝暗布机关,奴家觉得你该立即站出来了,要不然,就有欺瞒皇帝的重罪。此外,也避免汝的家人伤悲。”

    张随默默摇了摇头,“不然。此刻如果某出去,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化为泡影,虽不至于影响大局,但也有可能暴露某些蛛丝马迹,引起荣王李琬乃至陛下的猜疑。大局为重,某还需沉默几日。”

    “可风……”

    张堵叹了口气,自我解嘲地笑着,“欺君之罪断不至于。某家被侠客所救,负伤副迷不醒,一直在某处养伤,不知外界情况……将来可这般应对陛下!”

    “只是我在府上的事情,事关大局,还望三姐嘱咐府上下人,最近几日莫要出门,严守口风,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

    “这个汝可以放心,奴家再去严令重申一遍,谁若是泄露消息,必严惩杖毙。”杨三姐眉目间浮起一抹冷酷,事关张殖的安危,她当然不会手软。

    而旋即,她又苦笑着望着张瑄道,“奴家母子与汝关系好,汝又是徽儿的先生。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奴家要不要与徽儿一起去张家一趟表示一二,要不然……”

    “万万不可,三姐。”张谴摆摆手,“不必如此,保持沉默即可。”

    “还有,张府那里,要不要让奴家派人过去暗暗报个信儿,免得汝家人徒加伤悲。”

    “算了,张家人多嘴杂,怕坏了事先这样吧一一……”张殖叹息着,“通传消息过去反倒会害了张家,我个人藏匿事小,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搪塞,但如果家人与我一起造假,一旦泄露,那就真成了欺君之罪。”

    玉真观。

    玉真公主李持盈叹息着探手过去握住木然趺坐在自己身侧脸色煞白、嘴角还在抽搐、两行清泪津然而下的崔颖的冰凉的小手,本想安慰两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柔声道了一句“颖儿”,便无语凝噎。

    张随横遭不测,一开始玉真公主并不相信,但如今事实凿凿摆在眼前,张家的丧礼都已经起了,皇帝的诏书也下了,焉能还存什么侥幸心理?

    崔颖大脑中一片空白,心里满是绝望。她与张殖相处机会虽然并不多,但一瞥一顾、诗文酬和之间,那已经是心有归属情浓蜜意,对未来充满着无尽的美丽憧憬。像崔颖这种心气高的绝世才女,眼高于顶,轻易看不上世间男子,而一旦情投意合动了情,那便是全身心投入、进去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幸消息,就生生摧毁了崔颖心底的防线。张谴走了……她的世界一片绝望和灰暗,再无任诃一丝生机。

    前来报信的崔焕坐在下面,担心地望着自己妹子,欲言又止。

    “颖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娘亲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玉、真公主柔声劝道,将崔颖拥在了怀里,能清晰得感觉到崔颖那纤细柔弱的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崔焕,汝父怎么说?”玉真向崔焕投过一瞥。

    崔焕恭谨起身回道,“殿下,家父正准备与崔焕一起去张家吊唁致哀,张崔两家毕竟是姻亲之家……”

    听到崔焕的话,崔颖突然奋力从玉真公主怀里挣脱出来,声音抖颤低沉而坚定,“烦请兄长转告父亲、母亲大人,吊唁之事不必了。奴与子瞻心心相印,虽无海誓山盟,但终此一生,颖儿生是张殖的人死亦是张诣的数……绝无贰心!”

    “请兄长替颖儿向父亲母亲大人告罪,颖儿不孝此生不能再侍候在双亲膝下了一……”崔颖伏在地上,向崔焕行了一个大礼,又缓缓起身跪伏在玉真公主面前,泪花闪烁着哽咽道,“娘亲,颖儿不孝,不能朝夕承欢在娘亲身前了颖儿决定自嫁入张家,为子瞻守灵,还请娘亲成全!”

    崔焕脸色犬变,而玉真公主也是震惊不已。

    唐时的社会风气还不若后世的宋明,民风开放,辛瞰浅淡,成婚男女离异尚不足为奇,珂况是崔颖与张堵这种未婚夫妻……在崔焕或者玉真公主看来,崔颖哀伤上一段时间,也就淡了这颗心,然后另觅姻缘了。

    自嫁张家,为一个死人守灵。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其实颇有些惊世骇俗了。

    “颖儿,万万不可!”鲁焕惊呼道。

    “颖儿,你又何苦如此?娘亲知道你心中悲戚,思念过度,但你年纪尚幼,将来……”玉真开口劝道。

    “娘亲,不必说了,颖儿决心已定。还望娘亲成全!”

    崔颖跪伏在地不起。噩耗传来,她生机断绝,早已萌了死志。如今决定自嫁张家为张殖守灵一年,然后便追随张楦于九泉之下。但她明白,她这样的行动必然会引发家族的强烈反弹和阻挠,如果没有玉真公主支持,是行不通的。

    玉真公主伤感地叹息着,俯身去扶起崔颖,从崔颖泪光闪烁的双眸中读到了一丝丝的绝望和坚定,她犹豫良久才低低道,“罢了,颖儿,你只要答应娘亲保重身体,娘亲就替你做主。”

    得到玉真公主的应承,崔颖心神一松,再也承受不住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无尽悲哀,眼前一阵黑暗,便剧地晕厥了过去。

    “殿下,这……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呀!”崔焕尴尬地躬身向玉真公主行礼。

    “崔焕,汝不要说了,本宫明白汝的意思。汝且回去告诉崔琚一一颖儿心性清高,与张殖情深意重自难隔绝,如若不能答应她,她悲伤过度之下必自寻短见。与其如此,不如先随了她的心意,然后徐徐劝解。”

    “她是本宫的女儿,在张家,何人敢怠慢她?”玉真公主疲倦地摆了摆手道,“本宫自然会时时过去探视颖儿的,汝且归家,做些准备,咱们这就送颖儿自嫁入张家!”

    “殿下,这……”崔焕搓了搓手。

    “颖儿的生念断绝,若是硬留她下来,必寻短见。不若让她去张家……她心底的这份哀伤如若发泄不出来,会将身子葬送的。汝不必多说了,速速回去与崔琚言,就说本宫这一次就做主了。”

    “是,殿下。”见玉真心意已决,崔焕不敢再说什么,落寞而去。

    玉真公主做了决定,兼之担心崔颖自寻短见,崔琚夫妻父子不得不同意了崔颖的惊世决定。好在这个时代的贞操观念不重,在崔家父子看来,只要女儿能走出张堵死亡的阴影,在张家待两年又何妨,日后再徐徐劝她,另觅姻缘便是想必张家也断然不会阻拦,让崔颖受望门活寡。

    当然,阻拦也白搭。平民寡妇再嫁都受朝廷律令的保护,何况是崔颖这种情况,身后又有玉真公主和崔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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