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枯荣呆立荒芜废墟之上,在他身前身后,是其他灰头土脸的门人。

    沙尘和泥土形成的风暴,覆盖住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犹如大雾般遮天蔽日的扩散在空气里。

    一剑光明,消融掉方圆二十里的所有。

    有一个词叫做刮地三尺,宗长空这一剑,俨然就是融地三丈三十丈。以隋枯荣和真空锁所在的山头,光明犹如水波涟漪荡漾,把沿途触碰的一切都消融掉一层,乃至更多。

    幸亏,这是明心宗后山,是隋枯荣和破虚境们隐居潜修的地方。如若不然,这要发生在山门前面,只怕光是灵游境以下,就得死上一两百门人。

    是该庆幸的。

    可隋枯荣此时此刻,全然生不出一分一毫的庆幸,觉得惊怖,觉得惶急,觉得恐惧。

    一招错满盘皆输。

    隋枯荣不知错在哪里,他的筹谋已是非常细致入微。不光请来瑶台境,还请动怜无月和崔可秀,有意的加多一层保险。再有真空锁六端的人,可谓是保险得不能再保险。

    如此阵容,莫说宗长空年迈了,就是鼎盛之年,也决计死路一条。

    哪怕瑶台境,处于这等境况,也多半没了活路。

    可最坏的,最不可能的结果,偏偏出现了。

    死的不是宗长空,是寇雷。

    早知道,还不如把这个局势给僵持下去呢。隋枯荣痛苦之中,再闪出一个念头,顿时加深放大了他的痛苦。

    隋枯荣无疑清楚,他输了。

    诛杀宗长空,以绝后患之举,可以宣告彻底失败。

    其实。此情此景之下,站在曾经高耸山峰泥土沙石形成的废墟上,隋枯荣被痛苦和后悔扼制住心脏,根本不在意错在哪里。他现在满脑子就是真空锁传来的宗长空最后一句话:

    “等我,我一定亲自回访你们明心宗!”

    这句话足足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半晌,勾起巨大的惶恐和痛苦。积累了很多年的痛苦。经过八百余年前那一番大战的他和所有人,没有一个愿意再和宗长空正面放对。

    宗长空说隋枯荣喜欢用巧计是没错,可在此事隋枯荣还真是被逼出来的,其实他很想干脆用实力碾压宗长空,只是做不到罢了。

    这时,脚步声在弥漫尘埃里响起,一条条身影灰头土脸的行走在久久不散的遮天尘团里,愈发的灰头土脸,发现隋枯荣。急忙喊了出来。

    “太师叔祖……”

    “老祖……”

    一众人纷纷上前,打量着一动不动的隋枯荣,还不知战况结果的众人登时充满期待,洋溢欢欣的问了出来:“如今那边打得是如何,那宗长空可是死了!”

    “这宗长空早该死了。”有人恶狠狠道出明心宗的心声,如不是宗长空这个包袱,明心宗的发展会更好。

    “这宗长空一死,再没人牵制我们。等此事一了。宗门就可腾出力量,去诛掉许存真谈未然那帮行天宗余孽了。”

    一群人对未来的向往是美好的。你一言我一语。可惜,隋枯荣木然一言不发,张墨等人渐渐察觉不秒,渐渐声音沉寂。

    良久,在这份忐忑而灼烧神经的沉寂中,隋枯荣终于嘶哑道:“好教诸位知晓。那边……失败了。”

    失败了……众人只觉一阵愤怒和茫然,几乎每一个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可能会失败,他们有瑶台境啊。回神过来想了想,张墨几人出声道:“老祖,我等以为不打紧。最多宗长空逃掉,料来他也没胆子来找我们。索性有上天界那位,找到宗长空再杀了他就是……”

    说到一半,隋枯荣就转脸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说话的人:“死了,瑶台境战死了。”

    这句话犹如重锤,砸得张墨曹金鹏等每一个人都天旋地转,只觉得满脑子的不可能。之后,就是震骇,极度之震骇。当思绪回归现实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想到宗门将要面临的……

    “宗长空什么时候来复仇,我们明心宗怎么办?”

    一阵死寂之后,众人杂声连连各抒己见,只是却喧嚣四起。其中甚至有人觉得宗长空好不容易脱困,多半会就躲着好好活,不一定敢来找明心宗复仇。

    居然还有人觉得颇有道理,打上门来复仇,那就等于一个人对付一个宗派。集合一个宗门的人,加上山门的器具等等,宗长空又不是三头六臂,未必有胆子来。就算真来了,这就干脆等他来送死好了。

    听得隋枯荣烦躁不已,真的很想告诉这几人,历年来被宗长空踏平的宗派和世家,说出来有名有号的就至少有六个。八百多年前,明心宗找来围攻宗长空的人,很多就是宗长空的那些仇家。

    “吵什么,都闭嘴。”隋枯荣暴喝,流露烦躁之色:“先把此事通知靳宗主。”

    纵然明心宗上上下下为了寇雷等人的失败而感到懊悔与愤怒,以及痛苦。但其实这绝不是一个懊悔痛苦的时机,因为可以预见,宗长空的复仇必将到来。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住了明心宗。

    隋枯荣还想,有顾惜惜的情份,宗长空或许会手下留情几分。至少,未必会真正的赶尽杀绝。

    其实,他错了。

    …………

    虚空另一头的一方空间。

    “我本以为,我会走在你前面,结果不成想,是怜老弟你先行一步。”

    宗长空拂过寂空界石,取出一具巨大而沉重的青铜棺。拍了拍棺盖,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嗡嗡嗡的余音飘摇半天才消失:“这个棺木是我意外所得,当年留下,是觉得有一天我会用得上。”

    “你大概不知,我困在这里这些年,孤独。寂寞,痛苦,悲伤……不止一次琢磨过,这里很可能就是我的墓地了,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软得像跟面条。想过把这里设计成主峰的模样,甚至在这里留下了我的武道传承。”

    谈未然一听就知,宗长空口中的朱峰,是行天宗主峰,是宗长空成长的地方。

    “我知道,你希望我帮你除掉那个杀了你儿子的人。可你哪怕死了,最后也没对我开这个口……”

    把怜无月的尸体,放入青铜棺里。宗长空掬起一捧泥土,撒向一座青铜棺。再拍拍棺木,再次响起嗡嗡嗡的沉闷震音,仿佛一个仪式:“你放心,你的一身本领,我会帮你找到人传承下去的。”

    “老朋友,你先走。”

    最后拍了青铜棺一下,宗长空一剑刺向大地,大地轰然一震。咧出一个深邃无比的窟窿。他把青铜棺投入其中,再一跺足。地层扭曲错位将这个窟窿给覆盖住了。

    这时,一道光芒轰然从地下爆发冲天,极为壮观的飘摇在天空,光柱形状赫然像极了一块墓碑。

    宗长空凝神之际,捻指在这光柱墓碑上书下“一代渡厄强者怜无月”等字。

    “少爷。”绿儿轻声呼唤,接着就被一只温暖的手包着小手。

    默不作声望着这一幕。谈未然心情满是萧索。宗长空和怜无月的生死之战,最终一如所料,是以怜无月之死而告终。

    怜无月不是对手,这本在意料中。

    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怜无月,这些年残存的最强烈怨念。其实就是宗长空和他儿子之死的关联。这些年过了气头之后,说恨是没有,说怨念却是极强,挥之不去。

    怜无月不在乎杀不杀宗长空,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跟宗长空决一生死,宣泄掉最强烈的心中怨气。

    再之后,就无欲无求了。

    宗长空和怜无月没有一分留手,双双尽了全力,施展生平所能。打得轰轰烈烈,用怜无月的话来说,他是武者,就算死,他也希望战死!

    谈未然很懂怜无月的决定,战死,是一个武者能选择的最后的尊严。

    尚有九阶法衣的谈未然,不怕被波及,得以和绿儿在近距离欣赏此战,收获不少体悟和心得。如果旁人知道,多半会羡慕嫉妒得要命。

    渡厄强者的生死对决,堪称太罕见。能如斯近距离观战,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不比乱世的情况,对承平太久的荒界来说,如今的渡厄强者根本不活跃不露面,基本隐匿不出。即使偶有摩擦,偶有对决,也决计不会当众交手,更不要说生死对决,观战的机会太渺茫了。

    谈未然和绿儿先观了一场渡厄境对决瑶台境的生死之战,又看了一场渡厄境之间的对决。若是说出去,估计嫉妒得眼红的人遍地都是。

    可相比之下,让谈未然心灵受到前所未有震动的,却是怜无月坦然迎接死亡的最后神色,那份属于生无可恋的泰然与平静。

    宗长空问:“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追求长生武道的修士,会主动求死?”

    绿儿和谈未然一起摇头,宗长空扭头看了一眼那道光柱墓碑,淡淡道:“清修士练的是清心寡欲,恨不得练得没了人味。我辈武修士从来不禁七情六欲,其实反而比常人愈强烈许多。”

    这不是谈未然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说法,上一次是在徐遇的遗言里看到。

    宗长空扭头看了这个空间最后一眼,眼神复杂而一阵起伏,才缓缓道:“清修士把自己当神来操练,我们武修士是人。”

    此言入耳,谈未然只觉神魂也猛然一震,只觉隐隐明白了什么。

    “走!我们回家!”

    宗长空拎住谈未然和绿儿裂空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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