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故园本无春 作者:栀子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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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里都能生出三千种诗情画意来。可在那天那地那山那水中,却只有吹过季霆鬓边的半缕风能叫他心喜。

    “国事”不过是借口一个。

    那晚沈明丹回房时身上多了件衣裳,是季霆冬天里总爱披着的那件黑裘。

    季霆走前只给他留了句十分简单的:“怕你冷,披着吧。不要逞强。”

    可后来,那件黑裘沈明丹却未有再披过一回。它就那么静静地沉到了他的箱底。

    装黑裘的箱子换了一口又一口,从承乾殿西偏殿中那口红木的换到了军营中那口紫檀的,似千舟逐浪般流动。独独不变的是它们都叫他摆在了榻畔。那箱中有许多东西,有一叠叠防蠹用的宿莽、芸草,有一袭只看不穿的黑裘,有几千几百回的轻抚在同一件衣物上留下的细密暖意。

    *“弦上黄莺语,劝君早归家”出自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

    “西方尽白马,南方尽騂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出自《匈奴列传》。

    (三)

    沈将军的传奇不知几时在街头巷尾里流淌了起来。

    他那叠传奇自一百一十二年前极有名的一役始,鲜艳、澎湃、浓郁丰沛。可鲜艳归鲜艳,后世的史笔却不太爱描他那些传奇,只拿他往淡里描,描得越轻越薄越淡越好,都爱写他的反叛,却不甚爱记他的功绩。然而无论后人多想将他抹平抹灭,抹得只剩个“卫国叛将”的纸人形象都好,百年前那场平江之役是做不得假的。

    那时节沈明丹初出茅庐,却似脑子里生来便写着部兵书一般,无人知他如何在那样的险境中使计来突了围,亦无人知他如何打千万兵马中过,却半点彩不挂地回。人们只知他极富将才,且杀人盈野,狠起来跟没心肠一般。

    平江之役后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事,沈明丹依凭他近乎屡战屡胜的功绩一夜登顶,才两三年长短,便已成了季霆用得最顺手的大将。

    坊间把他的面貌越传越复杂,直将他传成了个像廉颇像白起像虎像豹像各路猛兽的庞杂角色,往一众话本里随便撷一段都是“只见那沈明丹,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季霆每回见着那类话本都能笑上好半日。

    话本里“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沈将军他没见过,他只知他身边的有个一股书生气的沈明丹,平日里穿衣净挑白的穿,身形绝不似虎似豹,似株堤上春柳还差不多。乍一瞧过去,谁都想不到这位竟是个武官。

    沈明丹离他初回见着的那个“芍药”确乎隔得很远了,先前他不过望沈明丹舞了二三年剑,宫里的师傅们同他说的那通“此子颇有天赋”、“丈夫未可轻年少”他也仅从沈明丹身上略略看出个一二,如今可不同,如今他望起沈明丹来,也似在望鱼肠纯钩。

    其实季霆也觉得奇,沈明丹初上沙场那会才十八九岁,对着那么一片浩荡人马怎的一点怯意都没有。

    平江之伇时他们遭吴兵围困多日,沈明丹向他献上一计,先领一小队骑兵到城下示弱,待守城兵将追出来了便引伏兵奇袭……那领兵假意示弱之事,季霆本想亲自前去,哪知沈明丹竟主动请缨要代劳。可那会儿沈明丹尚未出弱冠、还未开过刃,他哪里放心将那等差事交与对方。谁曾想人虽年少,开没开过刃却难说,沈明丹头一回上阵便是抗了他的军令来上阵,短短几时辰而已,竟已往剑下添了千钧重的亡魂。红,红,红,山高海阔的红。只见剑起剑落间,那不及弱冠的少年郎神情仍极静极平稳,眼不眨、眉不抖,半点波澜不兴,静得只似在演一场他平日里天天练的剑器舞。

    众军突围后新得手了平江畔一座小城,季霆命人将祭神胙肉分给一众将士,转眼却不见了沈明丹踪影。

    那时节东风过境,春已经很深了,季霆虽夺了城,却不想扰民,只扎营在了城外平野。平野傍水,水上落了满江的桃花,满得水色都看不太清了,只剩了花色,粉潋潋一片,好似云蒸霞蔚。

    他拨开一片深深春草,最后才在江畔寻见了对方。

    夜色深深春草深深处,春水亦流得深深。

    原来人家在江边掬水洗脸。

    月是上弦月,沈明丹卸了甲,只着一身颜色凝练的白衣,白衣白裳地叫那月色一照,仿若月下凝出的一道冷烟。他洗干净了脸便临水洗剑,水中有月影落花随逝波东去,亦倒映着沈明丹毫不起波澜的眉眼。水中的眉自然还是那对眉,眼也还是那双眼,很漂亮,漂亮到寻不出一丝瑕疵,只是于细微处静静地透出股陌生——那股陌生自季霆瞧见他神色极静地剑起剑落时便有了,一个初回上阵的十八九岁少年,怎么会有那式神情?

    好似生死已从他身上辗转过许多遍,剑进、剑出,带起一片血肉不过是件寻常小事。

    季霆犹疑着要不要问他真是初回上阵么,正犹豫呢,那头沈明丹已在水中望见了他走近的倒影。

    “陛下,我、我今日不是有意要违抗您的指令……”只见那少年霍地站起,面上那股“陌生”霎时不见了影,又变回平日那个同他说话总有些磕绊的沈明丹。

    季霆闻言一笑,道:“无事,你杀敌有功,该奖的。”

    他望着沈明丹面上那点慌张,又静静将心中疑云抹去,只当自己望错眼。

    于是二三年过去,沈明丹变作了沈将军,季霆也一直没将那一问道出口。

    正当他如今又忽地想起二三年前平江一役时,却有一人撩开军帐走了进来。

    来人是他麾下一名重将,姓王名舟。王舟与他乃多年相识,十一二的年纪便玩上了,从十一二时一道踘蹴上树到十七八时一齐骑马射猎,再到如今共赴戎机,掐指一算也有十多年矣。

    “陛下,臣有一私事想与您说。”

    季霆搁下手中朱笔,回道:“何事?”

    只见那王舟从怀中捧出一枚五彩女红:“家妹绣了一荷包,托臣送给您……”

    这荷包绣得实在秀气,东绣只瑞草云鹤,西绣头翠池狮子,章采鲜艳,一望便知是新绣的,一针一线都蓄着许多情意。小小一只捧在手中,透出股檀香味道。

    季霆见了这小荷包才忽地想起,王舟确实有一妹妹。可他只见过那姑娘二三回,一回是他到王府上办事,一回是他在岸边垂柳下偶遇王家兄妹游湖。那二三次打照面,头一回隔着珠帘,后一回隔着烟波,他努力地去忆,忆起来的影子却都零零散散,只蒙蒙地想起人家髻上半朵珠花和面上那点红霞。

    如今一只荷包递过来,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这小香包那头系着一个姑娘脉脉的情意。从北到南,途经许多山水与长亭短亭,经了她兄长的手辗转交与他的。

    季霆咳了半下,缓缓道:“扬舲,令妹的心意,我心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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