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住持大师还在一旁念诵着，顾席原看着前方处，跪拜在蒲团上的身影。</p>
纤细的，柔弱的，那么单薄的一抹，在烛光灯火前有些虚无缥缈。</p>
顾席原来到她身侧道，“蔓生，可以了，你诚心拜过菩萨，菩萨一定心里知道。不要拜太久，跪久了膝盖疼。”</p>
蔓生点了点头起身，再次朝菩萨鞠了三躬这才回头笑问，“大哥，今天特意带我来拜佛，怎么没有带护膝？”</p>
她忽而提起的话语让顾席原一怔，那还是儿时趣事，“来的太急了，没有带，下回一定给你准备。”</p>
“我和你开玩笑的。”蔓生微笑说。</p>
顾席原当然知道是玩笑，可他却还是道，“说了给你带，下回一定不会忘。”</p>
住持大师站在殿堂门口道，“天理循环都有定数，现下两位或许正在遭遇磨难，待回过头就会发现，不过是命中的一笔，原本也没有什么……”</p>
“感谢大师教导。”两人纷纷应声，顾席原又是道，“大师，您请自便，我们自己下山就好，天色也还早。”</p>
住持大师便相送至殿门口，便随着小和尚离开了。</p>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不早了。”蔓生目送两人远走，她笑着迈开步伐。</p>
顾席原的视线却注视着她，也跟着她朝寺庙外的方向前行。走过一片竹林小院，屋檐下风铃嗡嗡作响，突然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p>
蔓生一怔，她回过头去，见他一张俊彦在竹林阴影中摇曳，“大哥？”</p>
“蔓生，让我照顾你。”顾席原凝声说，他终是再次开口，“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离开你！”</p>
这一双一腔赤诚的双眼，年少时轻易的让她沉沦。</p>
瞧见她动了动唇，似要开口，虽是微笑却微蹙的秀眉，都好似要再一次拒绝他，顾席原着急打断她，“不要这样快拒绝我！”</p>
“蔓生，你都没有好好考虑过，不是么？”顾席原询问，“从前的我们，都太过轻易去决定一件事情。”</p>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翻滚起无数的涟漪汹涌，是他不曾能够诉说的情感，“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p>
不是没有被动容，却因为太过荒芜的心境，反而空落落的，蔓生轻声道，“我有过一个孩子。”</p>
“我知道。”顾席原应道。</p>
自从那一天在医院等待医生为她检查，他就在第一时间得知。</p>
“那么，你不介意？”蔓生更是茫然询问，“一点也不？也不感到好奇，那是谁的孩子？”</p>
实则当这件事情被揭开后，蔓生明显感受到身旁之人的隐忍犹豫。就连余安安，也是想要知道的，只是她不敢问也不好问，所以一开口就是安慰她。</p>
顾席原像是早就心念有了定夺，他坚决道，“我要是介意，今天就不会对你说这些话！”</p>
“可是为什么？”蔓生依旧望着他，那份茫然被打散，她又是凝眸道，“你为什么能完全不介意？”</p>
因为他们曾经那么多年的情谊？因为儿时那一段两小无猜的过往？</p>
可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p>
“感情是流动的，像水一样的。”蔓生呢喃着说，“这句话，是当年你告诉我的，我一直都还记得。我究竟又有哪一点好，能让你这样包容我？”</p>
她的话语却让人听的惊心，顾席原竟说不出话来，沉默中也仿佛在想，想她到底哪里好。</p>
“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其实是冲着你来的，但是没想到害了我，所以你觉得是亏欠了我？”蔓生又是问，“可是大哥，你也不想的，我不怪你。”</p>
顾席原一时间百感交集，就在她的手收回的瞬间，他反握住她，在这座寺庙内在神佛鉴证下道，“蔓生，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p>
……</p>
年少时候，顾席原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情话。</p>
就像是一刹那的烟火，烂漫无比。</p>
“感情的确像水一样，是流动的，但是蔓生，我一直在这里，就在这里。”顾席原低声说着，他的声音伴随着竹叶声响，空灵无比。</p>
“大哥……”</p>
“我知道，让你现在就接受我，是有些突然！但是你不能这样再轻易拒绝我！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听！”顾席原几乎是霸道的宣告，像是决心已定，“这一回，我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不会放开你！”</p>
说完，顾席原一把牵过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直接带着她出了寺庙。</p>
一路下山，任凭蔓生如何呼喊全都无用，顾席原都不肯放开手。到了最后，蔓生也只能沉默不语。</p>
很快，两人下了山，上了车以后便飞快离开。</p>
不知过了多久——</p>
又有另外一辆车也停在了山脚下。</p>
一道男人的身影，从车内而出，神色紧凝往山上的灵山寺望过去。一路登上山顶，男人进了灵山寺，绕过无人的院子，朝着有佛经诵声的殿堂走入。</p>
僧人们盘坐在地，正前方便是住持大师。</p>
男人跨过台阶，来到住持大师面前，桌案跟前还有一方蒲团，他跪拜而坐。</p>
大师轻轻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一眼，又是闭上后道，“这位施主，你是来寻人的吗？他们已经走了。”</p>
男人听闻后并不应。</p>
过了一会儿，住持大师再次睁开眼睛，见他神色凛然，眼中似有无尽期盼困惑，俨然凡世间一痴人而已。</p>
“施主，你有何所求……”住持大师不忍询问，见他还是不应，又是说道，“今生如果不能求得，不如修来生……”</p>
……</p>
从灵山寺回到襄城，顾席原一路开着车，蔓生有些累了，一上车就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却发现已经进了一幢洋房。</p>
蔓生一惊，她认得这里，正是顾母所住的地方。</p>
“席原，你可把蔓生接回来了！”顾母得知佣人通传，赶忙疾走而出。</p>
虽是茫然，蔓生也是立刻下了车，“珍姨……”</p>
顾母担心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庞，“瞧你瘦的，这么憔悴，这几天病了，不好受吧？”</p>
“一听到你病了，就说让我接你回来住。”顾席原微笑说，“妈，蔓生只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可以出院了。”</p>
“那就在家里多住几天……”顾母说着，拉过林蔓生往屋子里走，“快来，饭菜都给你备好了……”</p>
“可是珍姨……”蔓生僵在原地，“我这次出来，没有对秘书说，会在外面吃饭……”</p>
“我已经吩咐助理，余秘书和程助理他们都有安排地方住，他们也随时都可以过来这里看你。你放心，不会有问题。至于尉常务那里，我也派人去告诉了一声，他很理解也很体谅，让你好好休息……”顾席原却直接道。</p>
几乎是斩断所有退路，并且迅速定夺安排，蔓生应接不暇，顾母又是喊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来吃饭。蔓儿，你得多喝一点汤补一补……”</p>
“先吃饭再说。”顾席原也是道。</p>
蔓生不好负了顾母一番心意，只能想着一会儿用过晚餐再相谈。</p>
这一餐。顾母亲自炖了鸡汤。是精心挑选的乌鸡，放了枸杞红枣，补身又补血。直接给蔓生盛了两碗，让她喝下。鸡汤味道很好，蔓生感激道谢，“珍姨，真是太麻烦你了。”</p>
“傻孩子，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来，多吃一些！”顾母又为她盛了一勺。</p>
等到喝过鸡汤，浑身也好像暖了起来。</p>
顾席原又给她拿来毯子，蔓生回道，“我没有那么金贵的，不冷。”</p>
“不冷也盖着，虽然已经入夏了，但是夜里凉，你又刚出院！”顾席原说着。为她将毯子盖好。</p>
蔓生还在等顾母洗完碗出来，她回眸道，“我不能住在这里。”</p>
“你当然能。”顾席原抬眸道，“让你回酒店住，我不放心。而且，这次不管怎么样，都是因为我，我要照顾你。”</p>
“我身边有余秘书，还有程助理，再不然，我也可以请佣人……”蔓生回道，“你忘了？我现在也是锦悦的副总！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就这样，不如你给我请两个佣人，我就使唤着他们，这样可以？”</p>
为什么她还是坚持拒绝？</p>
顾席原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p>
蔓生一怔，顾席原沉眸望了过来，“因为尉容？”</p>
“和他没有关系……”蔓生回道，顾席原接了声，“既然没有关系，那为什么不能？蔓生，不要再想他，我不许你再想他，我要你开心快乐！”</p>
“可是住在这里，我不开心也不快乐。”还真是犟上了，蔓生直接说。</p>
顾席原又怎会忘了，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犟起来如此坦然，反而让他没有办法再接话下去。</p>
一直到顾母回到厅里，见他们两人都不出声，“这是怎么了？”</p>
“妈，蔓生说她不愿意留下来住。”顾席原皱眉道。只一句话就似在请母亲出面。</p>
顾母来到林蔓生身边坐下，“蔓儿，我知道你这次出来是因为工作。但是你现在还病着，让你这样住在外面，我实在是不放心。要是被你妈妈她知道了，也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p>
“就当是让我安心，留在这里住，至少等你身体好了。”顾母的话语陈恳，连带着提起母亲，让蔓生一时间进退不得，“席原，医生有没有说，下次检查是什么时候？”</p>
顾席原道，“三天以后。”</p>
“那就在这里住三天……”顾母应声，“蔓儿，这三天时间。让阿姨好好照顾你。”</p>
三天时间。</p>
蔓生可以严词拒绝顾席原，却无法再次狠心拒绝顾母，“珍姨，我可以让我的秘书来这里陪我吗？平时都是余秘书陪着我……”</p>
“席原，还不快去请那位秘书小姐一起过来住……”顾母一声吩咐，顾席原立刻去照办。</p>
……</p>
入夜，港城——</p>
机场辗转又要出发，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意大利。</p>
在隆隆声中，飞机起飞升至九千米的高空。</p>
豪华舱内，尉容将窗板拉下。</p>
“先生，祝您旅途愉快，晚安好梦……”空乘小姐微笑祝福，将门关上，里面也随即暗了灯光。</p>
黑夜里，伴随着飞机行驶，尉容整个人却好似飞至过往时空。</p>
在那一座庄园里，几个女孩子被佣人带了进来。</p>
她们是来接受聘用的面试。</p>
年轻的女孩子们。有人谨慎，有人大胆，有人惊讶于这幢别墅内的一切，更有人已经开始环顾四周。</p>
可是偏偏有一人，她站在随行的女孩子之中，手里捧着一本书。</p>
安静的，低着头在看。</p>
距离有些遥远，所以也看不清，她手里捧着的到底是哪一本名著，能够让她这样用心专注。</p>
她穿着纯白色薄毛衣，只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p>
一旁的女孩儿，大概是她的朋友。一同前来的友人，是一张外籍脸庞，对着她喊：噢，蔓生，快来欣赏这幢别墅，别再看那本写满了神奇文字的《诗经》了！我们得好好想一想。怎么表现才能获得这份高收入的兼职！</p>
这里是意大利，她手里的那本书，竟然会是《诗经》？</p>
她朝友人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回道：大概我也不会被选上。</p>
偏就是这么一声笑语，让默默旁观的他朝管家道：去问问她，看到哪一篇。</p>
管家立刻前去。</p>
他看见远处，她有些错愕的神色对上管家，忽而一笑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p>
只这一笑，他不禁道：就是她吧。</p>
……</p>
由于是刚出院的缘故，尉孝礼很宽厚的放了蔓生几天假期。一来是为了休养身体，二来也是为了解决警方那边后续的事宜。</p>
今日蔓生前来警局录口供，尽管再三叮嘱不需要陪同，可当抵达警局，顾席原还是在了。</p>
顾席原低声道，“如果过程中不舒服了，就立刻可以喊停。”</p>
毕竟是被关在精神病院，心灵上所受的煎熬比身体上更为压抑。所以，顾席原更是担忧。</p>
蔓生点了点头，便跟随金警官进入审讯室。</p>
在警署里，蔓生十分顺利的配合完金警官的询问后就要离开。</p>
“录完了？怎么样，你好不好？”顾席原一看见她出来，就立刻追上去询问。</p>
“你不要这样紧张，我好好的一个人就站在这里，怎么会不好？”蔓生笑着反问，更是催促他，“好了，你该去公司，不要担心我。”</p>
顾席原的确还有许多正事要处理，所以也没有办法一直陪伴，只是他道，“我送你回去。”</p>
“出来的时候，我对珍姨说了，想在外面逛一会儿。”蔓生则是道，“这里有余秘书陪着我。”</p>
顾席原就算不放心林蔓生，可因为余安安在侧，所以也宽心许多。</p>
“顾总，您放心吧，我会寸步不离副总的！”余安安下了保证。</p>
“别逛太久。”顾席原叮咛一声，这才送她们离开。</p>
余安安驾车驶离，叹了口气道，“顾总真的是好关心您。”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简直是捧在手里都怕化了……</p>
“我还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蔓生笑了，“我又不是林黛玉……”</p>
话一出口，蔓生隐约间想起过往，好像哪里也提起过林黛玉。</p>
“你们都姓林，还真是巧……”余安安却笑了起来，“不过黛玉的结局不好，葬花就病了……”</p>
黛玉葬花。</p>
就是那时候了。</p>
蔓生坐在车内忽而想起，那一年收购环秀山庄，一场小雨降至，他也是问了声：你当自己是林黛玉？</p>
“我们不当林黛玉！”余安安又是笑说，“要当就当宝钗，宝钗又漂亮又开朗……”</p>
年少只对黛玉和宝玉两人心中无线期许盼望，可再长大一些后才发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p>
“都不当……”蔓生回道，“红楼里没有好结局……”</p>
余安安想想也是，“可不是嘛，我们都不当！今天我们就去疯狂血拼！”</p>
血拼的结果，可谓是成果丰硕。</p>
大概是太久没有采购，余安安提了满手的购物袋，蔓生也买了许多东西。方才进了百货，两人认真采买，等到心满意足杀出重围，余安安笑道，“副总，你的战斗值一点不差呀！”</p>
余安安原本还有些担心，怕她还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所以才在今日相邀她出来散心。可不想，她却十分投入尽兴。</p>
“总不能病了一场，还要病怏怏的回去复职。既然要买，那就买个痛快。”蔓生说着，又拉过余安安前往另一处专柜。</p>
“副总，这家珠宝店的戒指好漂亮……”余安安一下进了一家珠宝店，一双眼睛就离不开了，“好贵！”</p>
这可是一年的工资了……</p>
蔓生也在看，她笑着道，“安安，我有点累了，你把东西拿到车上去，我在这里等你。”</p>
余安安接过购物袋，“副总，你等我，别乱走！”</p>
蔓生瞧着余安安离开后。便又进入那家珠宝店，“你好，请帮我把那个戒指包起来。”</p>
这样爽快的顾客，还真是少见，店员立刻迎上去。</p>
蔓生的速度十分快，拿卡结账消费，将戒指悄悄收好，不让余安安发现。只是她刚要离开，一转身却发现了正从贵宾室内被店员推着而出的女人。</p>
女人坐在轮椅上，望向她的时候也是一愣。</p>
“霍小姐。”蔓生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p>
……</p>
霍云舒瞧见是林蔓生，也觉得此番相遇实在是突然，“林小姐。”</p>
“这么巧，来购物？”蔓生问道。</p>
“是……”霍云舒应了一声，见她精神还算奕奕，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禁问候一声。“林小姐，最近身体好些了吗？”</p>
“好多了。”蔓生回道，想来也清楚霍云舒一定也有知晓，“你呢？复健的怎么样？”</p>
“一切都好。”霍云舒应着声。</p>
“那就好。”似乎除了客套问候，她们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p>
霍云舒默了下，又是说道，“嗯，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公平竞争。”</p>
公平竞争……</p>
其实也是，她们都该为了自己而好好活下去，用最美好的姿态活下去。就在最后时刻，蔓生就要告辞离开。此刻无关于那些自尊，只为当日的那场许下的竞争战役，她朝她微笑道，“霍小姐，我祝福你们。”</p>
仿佛她是在说：我不争了……</p>
霍云舒却僵住了，她来不及出声，林蔓生已经挥手而去。</p>
另一侧，周博朗赶了回来，“云舒小姐，您的礼服取来了……”</p>
但是霍云舒还在望着珠宝店外，她看见林蔓生已经和那位余秘书碰头接应，两人就这样离开了。</p>
“是林小姐……”周博朗也认出对方，收回视线后瞧见她神色惶惶，又是呼喊，“云舒小姐？”</p>
霍云舒半晌才回神，“周医生，你知道吗……”</p>
“最近我一直想，我觉得林小姐很优秀，工作方面很出色，而且也很能干，之前在惠能接手项目，也是因为她才能这么快拿下……”霍云舒轻声喃喃说着，“我真的觉得她很好……”</p>
“可是我……”霍云舒的声音悠远，“我又有什么？一双不能走路的腿。连走到他面前都不能够！现在的我比起她来，差距那么多……”</p>
“之前我听说了林小姐的事情以后，我应该很高兴才对……”霍云舒茫然不已，理不清的纷乱，“我以为我会很高兴……”</p>
因为这样，她和她都有了不堪的过去，残缺的自己。</p>
“可是……”霍云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那份庆幸，抬起头来望向周博朗问，“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p>
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至少不是这样！</p>
周博朗低头，看见她一脸怅然难过的模样，他微笑着说，“云舒小姐，因为您从来都是善良的女孩子。”</p>
“我其实很自私……”霍云舒轻声一句。</p>
……</p>
画室里，隔了一道镜子制成的墙。</p>
他站在墙的后面，她就在墙的另一边。</p>
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姿势。一如先前相见时一样。只是突然，她忍不住问：您好，管家先生，请问这样就可以了吗？</p>
管家回答她：是的，小姐，您请坐在这里，已经可以。</p>
她似乎有些困惑，却还是这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并不动摇。</p>
过了许久后，许是因为有些无聊，她再次开口：管家先生，我可以看书吗？</p>
管家来向他请示，之后再回执她：您好，林小姐，可以。</p>
于是，她又拿起那本书，默默的开始翻阅。</p>
这之后，除了翻页之外。她没有再动过一下，比专业模特还要标准。</p>
第一天的模特兼职结束后，管家出于好奇，也出于惯例，询问了她几个问题：林小姐，您为什么会来博洛尼亚留学？</p>
她说——</p>
这里有着一流的学府。</p>
那座西方最古老的大学，是欧洲四大文化中心之首，与法国巴黎大学，英国牛津大学和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并称四大名校，被誉为欧洲大学之母，是全世界第一所大学，所以我想来看一看。</p>
他看见她这样向往的模样，又听见管家接着问：那您来到博洛尼亚大学，觉得怎样？</p>
她很认真的，点着头朝管家说：秋天在这里放风筝，真好看。</p>
真是稀奇古怪的回答，全然没有章法。竟是无迹可寻，分明是为了那所知名大学而来，却又给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p>
她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p>
他并不知道。</p>
在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她按时到来，来到那间画室里等候。在管家的安排下，听从着每一次该摆出的姿势，安静的当一个人偶。</p>
管家说：少爷，这位小姐是一位很出色的业余模特。</p>
之所以称之为业余，也是因为她并不能够完全按照要求摆出特定的神态，索性也就由她，怎样都好，或站或坐，或静或动，一幅幅画面，都可以将人体仔细的勾勒定格。</p>
可她的确也很出色，作为业余模特，能做到这样长时间安静不动，是先前那几个女孩子不能办到的事情。那几位太吵太闹，对于空无一人的画室里独自待上几个小时，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任务。</p>
那一天，管家送上一条裙子，让她换上。</p>
那是一条古罗马侍女裙，圣洁的白色，穿在她的身上，她站在窗前，整个人透亮的好似要被阳光穿透。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慌忙羞涩，却是初次手足无措。</p>
她朝管家喊：管家先生，这件裙子好像有些……嗯，我可以披一件围巾吗？</p>
管家笑了：小姐，这件裙子很保守。</p>
一条侍女裙，不曾露胸，不曾露肩，更不曾露腿。却只是因为腰间露了一道，刚刚好的，露出她那一寸肌肤，那片白皙肌肤上，赫然跃起一只蝴蝶。</p>
那是一只青蓝色蝴蝶！</p>
刺青纹身之类，对于年轻人而言，早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以烙下印记，也不会有什么另类之处。</p>
可她这样一个安静如斯的女孩子，一张脸一颦一笑间都能让人一眼看透的女孩子，又怎么会去刺青？</p>
那一天，他让管家去问：小姐，您的腰上怎么会纹一只蝴蝶？</p>
刹那之间，她沉默了，她支吾着不知要如何言语，脸上却那样笑着，笑的如此甜蜜幸福。</p>
她这样告诉他：唔……觉得挺好看的，就刺了这个。</p>
一段日子的相处，管家已经和她有些熟悉，追着又问了一声：是为了心上人吧。</p>
她慌忙微笑，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最后才又点了点头。</p>
这个女孩儿，她有着一个心上人。</p>
可是，和他无关。</p>
彼时真是无关紧要，却不想时隔至今，竟会如此。</p>
……</p>
悠长的梦境之中，像是能让人勾起无数的回忆。从登机一路飞行，再抵达意大利博洛尼亚机场，从机场一路开往那座曾经居住过的庄园别墅。</p>
这场梦境还在持续，时光仿佛慢慢后退，退到曾经过往之中。</p>
山庄内，老管家已经得知容少爷要到来。所以在别墅门前相迎。</p>
复古的庄园，坐落在这座异国城市，已经鲜少会迎来主人。</p>
老管家很是欣喜，“少爷，您突然到来，真是十分高兴。不知道您这次，打算住多久？”</p>
“胡管家，我有事要问你。”尉容却是回道。</p>
老管家有些诧异，更有些惊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少爷这样突然飞抵？</p>
一行人游走在别墅里，下一刻已经来到那间画室。</p>
尉容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为我当模特的那个女孩子。”</p>
“哪一位？”当过模特的女孩子有许多，老管家一时间真是记不起。</p>
“突然不辞而别，又突然登门的那一位。”尉容沉声提醒。</p>
就在这个时候，老管家好似回忆起当年情景，“是那位在博洛尼亚大学就读的小姐？”</p>
“就是她！”尉容凝眸。</p>
而在一旁的宗泉。却已经震惊：蔓生小姐竟然在多年以前为容少当过模特？</p>
“最后一次，你见到她，她对你说了什么？”尉容凝声询问。</p>
老管家有些战战兢兢，努力回想后道，“那位小姐没有知会一声就不来了，等她再出现，居然来借钱……”</p>
“她要借多少？”</p>
“那位小姐真是开了天价，她竟然要借一百万英镑！”老管家叹道，“当时好像很着急，说是家里出了急事，才会爽约……”</p>
“家人？”尉容惊愕，可能让她这样着急的人也唯有至亲！</p>
“是……说是性命攸关……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借钱……”老管家追忆当时，“看起来快要哭了的样子……她说愿意当一辈子的模特，以后会还这笔钱……”</p>
原来是那时……</p>
竟是那个时候！</p>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尉容幡然醒悟，冷声质问。</p>
老管家惊吓回道，“少爷。是您说，这样不守诚信的女孩子，拒不往来赶出去……”</p>
轰——</p>
记忆跃然而起，却如晴空一道雷鸣闪电，硬生生要将人劈开。</p>
可是当年，当年怎么会是他将她拒之门外！</p>
尉容一下怔住，他坐在沙发里久久不能回神，半晌都无法出声。</p>
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可残忍的却是自己。</p>
——施主，你有何所求，今生如果不能求得，不如修来生……</p>
大师的话语冷不防回想在耳边，尉容却笑了一声，“呵。”</p>
谁要修来生，哪一个人要修，今生竟都被他错过，不可再追。</p>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住持大师还在一旁念诵着，顾席原看着前方处，跪拜在蒲团上的身影。</p>
纤细的，柔弱的，那么单薄的一抹，在烛光灯火前有些虚无缥缈。</p>
顾席原来到她身侧道，“蔓生，可以了，你诚心拜过菩萨，菩萨一定心里知道。不要拜太久，跪久了膝盖疼。”</p>
蔓生点了点头起身，再次朝菩萨鞠了三躬这才回头笑问，“大哥，今天特意带我来拜佛，怎么没有带护膝？”</p>
她忽而提起的话语让顾席原一怔，那还是儿时趣事，“来的太急了，没有带，下回一定给你准备。”</p>
“我和你开玩笑的。”蔓生微笑说。</p>
顾席原当然知道是玩笑，可他却还是道，“说了给你带，下回一定不会忘。”</p>
住持大师站在殿堂门口道，“天理循环都有定数，现下两位或许正在遭遇磨难，待回过头就会发现，不过是命中的一笔，原本也没有什么……”</p>
“感谢大师教导。”两人纷纷应声，顾席原又是道，“大师，您请自便，我们自己下山就好，天色也还早。”</p>
住持大师便相送至殿门口，便随着小和尚离开了。</p>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不早了。”蔓生目送两人远走，她笑着迈开步伐。</p>
顾席原的视线却注视着她，也跟着她朝寺庙外的方向前行。走过一片竹林小院，屋檐下风铃嗡嗡作响，突然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p>
蔓生一怔，她回过头去，见他一张俊彦在竹林阴影中摇曳，“大哥？”</p>
“蔓生，让我照顾你。”顾席原凝声说，他终是再次开口，“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离开你！”</p>
这一双一腔赤诚的双眼，年少时轻易的让她沉沦。</p>
瞧见她动了动唇，似要开口，虽是微笑却微蹙的秀眉，都好似要再一次拒绝他，顾席原着急打断她，“不要这样快拒绝我！”</p>
“蔓生，你都没有好好考虑过，不是么？”顾席原询问，“从前的我们，都太过轻易去决定一件事情。”</p>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翻滚起无数的涟漪汹涌，是他不曾能够诉说的情感，“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p>
不是没有被动容，却因为太过荒芜的心境，反而空落落的，蔓生轻声道，“我有过一个孩子。”</p>
“我知道。”顾席原应道。</p>
自从那一天在医院等待医生为她检查，他就在第一时间得知。</p>
“那么，你不介意？”蔓生更是茫然询问，“一点也不？也不感到好奇，那是谁的孩子？”</p>
实则当这件事情被揭开后，蔓生明显感受到身旁之人的隐忍犹豫。就连余安安，也是想要知道的，只是她不敢问也不好问，所以一开口就是安慰她。</p>
顾席原像是早就心念有了定夺，他坚决道，“我要是介意，今天就不会对你说这些话！”</p>
“可是为什么？”蔓生依旧望着他，那份茫然被打散，她又是凝眸道，“你为什么能完全不介意？”</p>
因为他们曾经那么多年的情谊？因为儿时那一段两小无猜的过往？</p>
可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p>
“感情是流动的，像水一样的。”蔓生呢喃着说，“这句话，是当年你告诉我的，我一直都还记得。我究竟又有哪一点好，能让你这样包容我？”</p>
她的话语却让人听的惊心，顾席原竟说不出话来，沉默中也仿佛在想，想她到底哪里好。</p>
“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其实是冲着你来的，但是没想到害了我，所以你觉得是亏欠了我？”蔓生又是问，“可是大哥，你也不想的，我不怪你。”</p>
顾席原一时间百感交集，就在她的手收回的瞬间，他反握住她，在这座寺庙内在神佛鉴证下道，“蔓生，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p>
……</p>
年少时候，顾席原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情话。</p>
就像是一刹那的烟火，烂漫无比。</p>
“感情的确像水一样，是流动的，但是蔓生，我一直在这里，就在这里。”顾席原低声说着，他的声音伴随着竹叶声响，空灵无比。</p>
“大哥……”</p>
“我知道，让你现在就接受我，是有些突然！但是你不能这样再轻易拒绝我！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听！”顾席原几乎是霸道的宣告，像是决心已定，“这一回，我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不会放开你！”</p>
说完，顾席原一把牵过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直接带着她出了寺庙。</p>
一路下山，任凭蔓生如何呼喊全都无用，顾席原都不肯放开手。到了最后，蔓生也只能沉默不语。</p>
很快，两人下了山，上了车以后便飞快离开。</p>
不知过了多久——</p>
又有另外一辆车也停在了山脚下。</p>
一道男人的身影，从车内而出，神色紧凝往山上的灵山寺望过去。一路登上山顶，男人进了灵山寺，绕过无人的院子，朝着有佛经诵声的殿堂走入。</p>
僧人们盘坐在地，正前方便是住持大师。</p>
男人跨过台阶，来到住持大师面前，桌案跟前还有一方蒲团，他跪拜而坐。</p>
大师轻轻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一眼，又是闭上后道，“这位施主，你是来寻人的吗？他们已经走了。”</p>
男人听闻后并不应。</p>
过了一会儿，住持大师再次睁开眼睛，见他神色凛然，眼中似有无尽期盼困惑，俨然凡世间一痴人而已。</p>
“施主，你有何所求……”住持大师不忍询问，见他还是不应，又是说道，“今生如果不能求得，不如修来生……”</p>
……</p>
从灵山寺回到襄城，顾席原一路开着车，蔓生有些累了，一上车就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却发现已经进了一幢洋房。</p>
蔓生一惊，她认得这里，正是顾母所住的地方。</p>
“席原，你可把蔓生接回来了！”顾母得知佣人通传，赶忙疾走而出。</p>
虽是茫然，蔓生也是立刻下了车，“珍姨……”</p>
顾母担心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庞，“瞧你瘦的，这么憔悴，这几天病了，不好受吧？”</p>
“一听到你病了，就说让我接你回来住。”顾席原微笑说，“妈，蔓生只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可以出院了。”</p>
“那就在家里多住几天……”顾母说着，拉过林蔓生往屋子里走，“快来，饭菜都给你备好了……”</p>
“可是珍姨……”蔓生僵在原地，“我这次出来，没有对秘书说，会在外面吃饭……”</p>
“我已经吩咐助理，余秘书和程助理他们都有安排地方住，他们也随时都可以过来这里看你。你放心，不会有问题。至于尉常务那里，我也派人去告诉了一声，他很理解也很体谅，让你好好休息……”顾席原却直接道。</p>
几乎是斩断所有退路，并且迅速定夺安排，蔓生应接不暇，顾母又是喊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来吃饭。蔓儿，你得多喝一点汤补一补……”</p>
“先吃饭再说。”顾席原也是道。</p>
蔓生不好负了顾母一番心意，只能想着一会儿用过晚餐再相谈。</p>
这一餐。顾母亲自炖了鸡汤。是精心挑选的乌鸡，放了枸杞红枣，补身又补血。直接给蔓生盛了两碗，让她喝下。鸡汤味道很好，蔓生感激道谢，“珍姨，真是太麻烦你了。”</p>
“傻孩子，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来，多吃一些！”顾母又为她盛了一勺。</p>
等到喝过鸡汤，浑身也好像暖了起来。</p>
顾席原又给她拿来毯子，蔓生回道，“我没有那么金贵的，不冷。”</p>
“不冷也盖着，虽然已经入夏了，但是夜里凉，你又刚出院！”顾席原说着。为她将毯子盖好。</p>
蔓生还在等顾母洗完碗出来，她回眸道，“我不能住在这里。”</p>
“你当然能。”顾席原抬眸道，“让你回酒店住，我不放心。而且，这次不管怎么样，都是因为我，我要照顾你。”</p>
“我身边有余秘书，还有程助理，再不然，我也可以请佣人……”蔓生回道，“你忘了？我现在也是锦悦的副总！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就这样，不如你给我请两个佣人，我就使唤着他们，这样可以？”</p>
为什么她还是坚持拒绝？</p>
顾席原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p>
蔓生一怔，顾席原沉眸望了过来，“因为尉容？”</p>
“和他没有关系……”蔓生回道，顾席原接了声，“既然没有关系，那为什么不能？蔓生，不要再想他，我不许你再想他，我要你开心快乐！”</p>
“可是住在这里，我不开心也不快乐。”还真是犟上了，蔓生直接说。</p>
顾席原又怎会忘了，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犟起来如此坦然，反而让他没有办法再接话下去。</p>
一直到顾母回到厅里，见他们两人都不出声，“这是怎么了？”</p>
“妈，蔓生说她不愿意留下来住。”顾席原皱眉道。只一句话就似在请母亲出面。</p>
顾母来到林蔓生身边坐下，“蔓儿，我知道你这次出来是因为工作。但是你现在还病着，让你这样住在外面，我实在是不放心。要是被你妈妈她知道了，也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p>
“就当是让我安心，留在这里住，至少等你身体好了。”顾母的话语陈恳，连带着提起母亲，让蔓生一时间进退不得，“席原，医生有没有说，下次检查是什么时候？”</p>
顾席原道，“三天以后。”</p>
“那就在这里住三天……”顾母应声，“蔓儿，这三天时间。让阿姨好好照顾你。”</p>
三天时间。</p>
蔓生可以严词拒绝顾席原，却无法再次狠心拒绝顾母，“珍姨，我可以让我的秘书来这里陪我吗？平时都是余秘书陪着我……”</p>
“席原，还不快去请那位秘书小姐一起过来住……”顾母一声吩咐，顾席原立刻去照办。</p>
……</p>
入夜，港城——</p>
机场辗转又要出发，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意大利。</p>
在隆隆声中，飞机起飞升至九千米的高空。</p>
豪华舱内，尉容将窗板拉下。</p>
“先生，祝您旅途愉快，晚安好梦……”空乘小姐微笑祝福，将门关上，里面也随即暗了灯光。</p>
黑夜里，伴随着飞机行驶，尉容整个人却好似飞至过往时空。</p>
在那一座庄园里，几个女孩子被佣人带了进来。</p>
她们是来接受聘用的面试。</p>
年轻的女孩子们。有人谨慎，有人大胆，有人惊讶于这幢别墅内的一切，更有人已经开始环顾四周。</p>
可是偏偏有一人，她站在随行的女孩子之中，手里捧着一本书。</p>
安静的，低着头在看。</p>
距离有些遥远，所以也看不清，她手里捧着的到底是哪一本名著，能够让她这样用心专注。</p>
她穿着纯白色薄毛衣，只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p>
一旁的女孩儿，大概是她的朋友。一同前来的友人，是一张外籍脸庞，对着她喊：噢，蔓生，快来欣赏这幢别墅，别再看那本写满了神奇文字的《诗经》了！我们得好好想一想。怎么表现才能获得这份高收入的兼职！</p>
这里是意大利，她手里的那本书，竟然会是《诗经》？</p>
她朝友人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回道：大概我也不会被选上。</p>
偏就是这么一声笑语，让默默旁观的他朝管家道：去问问她，看到哪一篇。</p>
管家立刻前去。</p>
他看见远处，她有些错愕的神色对上管家，忽而一笑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p>
只这一笑，他不禁道：就是她吧。</p>
……</p>
由于是刚出院的缘故，尉孝礼很宽厚的放了蔓生几天假期。一来是为了休养身体，二来也是为了解决警方那边后续的事宜。</p>
今日蔓生前来警局录口供，尽管再三叮嘱不需要陪同，可当抵达警局，顾席原还是在了。</p>
顾席原低声道，“如果过程中不舒服了，就立刻可以喊停。”</p>
毕竟是被关在精神病院，心灵上所受的煎熬比身体上更为压抑。所以，顾席原更是担忧。</p>
蔓生点了点头，便跟随金警官进入审讯室。</p>
在警署里，蔓生十分顺利的配合完金警官的询问后就要离开。</p>
“录完了？怎么样，你好不好？”顾席原一看见她出来，就立刻追上去询问。</p>
“你不要这样紧张，我好好的一个人就站在这里，怎么会不好？”蔓生笑着反问，更是催促他，“好了，你该去公司，不要担心我。”</p>
顾席原的确还有许多正事要处理，所以也没有办法一直陪伴，只是他道，“我送你回去。”</p>
“出来的时候，我对珍姨说了，想在外面逛一会儿。”蔓生则是道，“这里有余秘书陪着我。”</p>
顾席原就算不放心林蔓生，可因为余安安在侧，所以也宽心许多。</p>
“顾总，您放心吧，我会寸步不离副总的！”余安安下了保证。</p>
“别逛太久。”顾席原叮咛一声，这才送她们离开。</p>
余安安驾车驶离，叹了口气道，“顾总真的是好关心您。”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简直是捧在手里都怕化了……</p>
“我还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蔓生笑了，“我又不是林黛玉……”</p>
话一出口，蔓生隐约间想起过往，好像哪里也提起过林黛玉。</p>
“你们都姓林，还真是巧……”余安安却笑了起来，“不过黛玉的结局不好，葬花就病了……”</p>
黛玉葬花。</p>
就是那时候了。</p>
蔓生坐在车内忽而想起，那一年收购环秀山庄，一场小雨降至，他也是问了声：你当自己是林黛玉？</p>
“我们不当林黛玉！”余安安又是笑说，“要当就当宝钗，宝钗又漂亮又开朗……”</p>
年少只对黛玉和宝玉两人心中无线期许盼望，可再长大一些后才发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p>
“都不当……”蔓生回道，“红楼里没有好结局……”</p>
余安安想想也是，“可不是嘛，我们都不当！今天我们就去疯狂血拼！”</p>
血拼的结果，可谓是成果丰硕。</p>
大概是太久没有采购，余安安提了满手的购物袋，蔓生也买了许多东西。方才进了百货，两人认真采买，等到心满意足杀出重围，余安安笑道，“副总，你的战斗值一点不差呀！”</p>
余安安原本还有些担心，怕她还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所以才在今日相邀她出来散心。可不想，她却十分投入尽兴。</p>
“总不能病了一场，还要病怏怏的回去复职。既然要买，那就买个痛快。”蔓生说着，又拉过余安安前往另一处专柜。</p>
“副总，这家珠宝店的戒指好漂亮……”余安安一下进了一家珠宝店，一双眼睛就离不开了，“好贵！”</p>
这可是一年的工资了……</p>
蔓生也在看，她笑着道，“安安，我有点累了，你把东西拿到车上去，我在这里等你。”</p>
余安安接过购物袋，“副总，你等我，别乱走！”</p>
蔓生瞧着余安安离开后。便又进入那家珠宝店，“你好，请帮我把那个戒指包起来。”</p>
这样爽快的顾客，还真是少见，店员立刻迎上去。</p>
蔓生的速度十分快，拿卡结账消费，将戒指悄悄收好，不让余安安发现。只是她刚要离开，一转身却发现了正从贵宾室内被店员推着而出的女人。</p>
女人坐在轮椅上，望向她的时候也是一愣。</p>
“霍小姐。”蔓生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p>
……</p>
霍云舒瞧见是林蔓生，也觉得此番相遇实在是突然，“林小姐。”</p>
“这么巧，来购物？”蔓生问道。</p>
“是……”霍云舒应了一声，见她精神还算奕奕，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禁问候一声。“林小姐，最近身体好些了吗？”</p>
“好多了。”蔓生回道，想来也清楚霍云舒一定也有知晓，“你呢？复健的怎么样？”</p>
“一切都好。”霍云舒应着声。</p>
“那就好。”似乎除了客套问候，她们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p>
霍云舒默了下，又是说道，“嗯，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公平竞争。”</p>
公平竞争……</p>
其实也是，她们都该为了自己而好好活下去，用最美好的姿态活下去。就在最后时刻，蔓生就要告辞离开。此刻无关于那些自尊，只为当日的那场许下的竞争战役，她朝她微笑道，“霍小姐，我祝福你们。”</p>
仿佛她是在说：我不争了……</p>
霍云舒却僵住了，她来不及出声，林蔓生已经挥手而去。</p>
另一侧，周博朗赶了回来，“云舒小姐，您的礼服取来了……”</p>
但是霍云舒还在望着珠宝店外，她看见林蔓生已经和那位余秘书碰头接应，两人就这样离开了。</p>
“是林小姐……”周博朗也认出对方，收回视线后瞧见她神色惶惶，又是呼喊，“云舒小姐？”</p>
霍云舒半晌才回神，“周医生，你知道吗……”</p>
“最近我一直想，我觉得林小姐很优秀，工作方面很出色，而且也很能干，之前在惠能接手项目，也是因为她才能这么快拿下……”霍云舒轻声喃喃说着，“我真的觉得她很好……”</p>
“可是我……”霍云舒的声音悠远，“我又有什么？一双不能走路的腿。连走到他面前都不能够！现在的我比起她来，差距那么多……”</p>
“之前我听说了林小姐的事情以后，我应该很高兴才对……”霍云舒茫然不已，理不清的纷乱，“我以为我会很高兴……”</p>
因为这样，她和她都有了不堪的过去，残缺的自己。</p>
“可是……”霍云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那份庆幸，抬起头来望向周博朗问，“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p>
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至少不是这样！</p>
周博朗低头，看见她一脸怅然难过的模样，他微笑着说，“云舒小姐，因为您从来都是善良的女孩子。”</p>
“我其实很自私……”霍云舒轻声一句。</p>
……</p>
画室里，隔了一道镜子制成的墙。</p>
他站在墙的后面，她就在墙的另一边。</p>
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姿势。一如先前相见时一样。只是突然，她忍不住问：您好，管家先生，请问这样就可以了吗？</p>
管家回答她：是的，小姐，您请坐在这里，已经可以。</p>
她似乎有些困惑，却还是这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并不动摇。</p>
过了许久后，许是因为有些无聊，她再次开口：管家先生，我可以看书吗？</p>
管家来向他请示，之后再回执她：您好，林小姐，可以。</p>
于是，她又拿起那本书，默默的开始翻阅。</p>
这之后，除了翻页之外。她没有再动过一下，比专业模特还要标准。</p>
第一天的模特兼职结束后，管家出于好奇，也出于惯例，询问了她几个问题：林小姐，您为什么会来博洛尼亚留学？</p>
她说——</p>
这里有着一流的学府。</p>
那座西方最古老的大学，是欧洲四大文化中心之首，与法国巴黎大学，英国牛津大学和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并称四大名校，被誉为欧洲大学之母，是全世界第一所大学，所以我想来看一看。</p>
他看见她这样向往的模样，又听见管家接着问：那您来到博洛尼亚大学，觉得怎样？</p>
她很认真的，点着头朝管家说：秋天在这里放风筝，真好看。</p>
真是稀奇古怪的回答，全然没有章法。竟是无迹可寻，分明是为了那所知名大学而来，却又给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p>
她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p>
他并不知道。</p>
在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她按时到来，来到那间画室里等候。在管家的安排下，听从着每一次该摆出的姿势，安静的当一个人偶。</p>
管家说：少爷，这位小姐是一位很出色的业余模特。</p>
之所以称之为业余，也是因为她并不能够完全按照要求摆出特定的神态，索性也就由她，怎样都好，或站或坐，或静或动，一幅幅画面，都可以将人体仔细的勾勒定格。</p>
可她的确也很出色，作为业余模特，能做到这样长时间安静不动，是先前那几个女孩子不能办到的事情。那几位太吵太闹，对于空无一人的画室里独自待上几个小时，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任务。</p>
那一天，管家送上一条裙子，让她换上。</p>
那是一条古罗马侍女裙，圣洁的白色，穿在她的身上，她站在窗前，整个人透亮的好似要被阳光穿透。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慌忙羞涩，却是初次手足无措。</p>
她朝管家喊：管家先生，这件裙子好像有些……嗯，我可以披一件围巾吗？</p>
管家笑了：小姐，这件裙子很保守。</p>
一条侍女裙，不曾露胸，不曾露肩，更不曾露腿。却只是因为腰间露了一道，刚刚好的，露出她那一寸肌肤，那片白皙肌肤上，赫然跃起一只蝴蝶。</p>
那是一只青蓝色蝴蝶！</p>
刺青纹身之类，对于年轻人而言，早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以烙下印记，也不会有什么另类之处。</p>
可她这样一个安静如斯的女孩子，一张脸一颦一笑间都能让人一眼看透的女孩子，又怎么会去刺青？</p>
那一天，他让管家去问：小姐，您的腰上怎么会纹一只蝴蝶？</p>
刹那之间，她沉默了，她支吾着不知要如何言语，脸上却那样笑着，笑的如此甜蜜幸福。</p>
她这样告诉他：唔……觉得挺好看的，就刺了这个。</p>
一段日子的相处，管家已经和她有些熟悉，追着又问了一声：是为了心上人吧。</p>
她慌忙微笑，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最后才又点了点头。</p>
这个女孩儿，她有着一个心上人。</p>
可是，和他无关。</p>
彼时真是无关紧要，却不想时隔至今，竟会如此。</p>
……</p>
悠长的梦境之中，像是能让人勾起无数的回忆。从登机一路飞行，再抵达意大利博洛尼亚机场，从机场一路开往那座曾经居住过的庄园别墅。</p>
这场梦境还在持续，时光仿佛慢慢后退，退到曾经过往之中。</p>
山庄内，老管家已经得知容少爷要到来。所以在别墅门前相迎。</p>
复古的庄园，坐落在这座异国城市，已经鲜少会迎来主人。</p>
老管家很是欣喜，“少爷，您突然到来，真是十分高兴。不知道您这次，打算住多久？”</p>
“胡管家，我有事要问你。”尉容却是回道。</p>
老管家有些诧异，更有些惊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少爷这样突然飞抵？</p>
一行人游走在别墅里，下一刻已经来到那间画室。</p>
尉容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为我当模特的那个女孩子。”</p>
“哪一位？”当过模特的女孩子有许多，老管家一时间真是记不起。</p>
“突然不辞而别，又突然登门的那一位。”尉容沉声提醒。</p>
就在这个时候，老管家好似回忆起当年情景，“是那位在博洛尼亚大学就读的小姐？”</p>
“就是她！”尉容凝眸。</p>
而在一旁的宗泉。却已经震惊：蔓生小姐竟然在多年以前为容少当过模特？</p>
“最后一次，你见到她，她对你说了什么？”尉容凝声询问。</p>
老管家有些战战兢兢，努力回想后道，“那位小姐没有知会一声就不来了，等她再出现，居然来借钱……”</p>
“她要借多少？”</p>
“那位小姐真是开了天价，她竟然要借一百万英镑！”老管家叹道，“当时好像很着急，说是家里出了急事，才会爽约……”</p>
“家人？”尉容惊愕，可能让她这样着急的人也唯有至亲！</p>
“是……说是性命攸关……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借钱……”老管家追忆当时，“看起来快要哭了的样子……她说愿意当一辈子的模特，以后会还这笔钱……”</p>
原来是那时……</p>
竟是那个时候！</p>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尉容幡然醒悟，冷声质问。</p>
老管家惊吓回道，“少爷。是您说，这样不守诚信的女孩子，拒不往来赶出去……”</p>
轰——</p>
记忆跃然而起，却如晴空一道雷鸣闪电，硬生生要将人劈开。</p>
可是当年，当年怎么会是他将她拒之门外！</p>
尉容一下怔住，他坐在沙发里久久不能回神，半晌都无法出声。</p>
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可残忍的却是自己。</p>
——施主，你有何所求，今生如果不能求得，不如修来生……</p>
大师的话语冷不防回想在耳边，尉容却笑了一声，“呵。”</p>
谁要修来生，哪一个人要修，今生竟都被他错过，不可再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