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以前的安稳日子,众人都唉声叹气。以前的日子,苦是苦,可是大家心里都有底,苦哈哈的日子总能熬下去。

    而现在,机会仿佛是多了。

    可以投军当军户,一个军户可以在长江以南得到100亩土地,或者在两淮、京湖、四川得到120亩土地,或者在北地得到150亩土地。

    也可以去什么明洲大陆的金山、银山挖金银,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大商行得到了开采许可,正在招募人手——来去路费由商行全包,在明洲挖到的金银和商行分成,自己留三成,商行得七成(商行要再拿出其中的一部分交矿税)。

    还可以去投福王当兵,去征伐天竺,立即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安家费,等拿下天竺后人人都是贵人。

    哪怕最不济的,去北面当个佃户,仿佛也比在江南要好些。北地人少,佃户难招,地租自然便宜,而且一家佃户能够租到的土地也更多。

    但是这些出路,无疑都伴随着风险,除了去北方当佃户还稍微安稳些,其他的路子,都是在拿命搏富贵啊!

    众人叹气的时候,几个佩长刀的汉子走了过来,都是村子里面的军户,个个脸色铁青。没有办法不铁青,他们几个都已经得到了军令,要去当屯田兵了!村子里面的佃户现在还能勒紧裤腰带苦熬,可他们这些军户兵却连苦熬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们已经拿了100亩上好的水浇地,这可是他们的“卖身钱”啊!他们的命,他们这辈子都已经卖给陈圣人了。现在敢不去当屯田兵,抓到肯定军法从事……逃兵自然是砍头!而且家里面的100亩田也要没收,家人和自己才过上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咬着牙去当屯田兵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就不该一时贪心去当什么军户兵。

    看到这些脸色铁青的军户兵,平坝里的人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头,这些军户兵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他们腰带上挂着的可是军队里面用的大横刀!

    几个军户兵中领头的是李三发,就是那位泼皮李。他的脸色最是难看。他是混子出身,这种人在军中最不受欢迎,属于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这次上面的征调令一下,他立马就被点了将,直接发配去西北河套当屯田兵!听说那地方还在蒙古人手里,去那里屯田,少不得和蒙古人开仗,这摆明了是要泼皮李有去无回啊!

    泼皮李自然不甘心死在外面。就让家里面凑了些钱去贿赂上官。结果遇上个认死理的子爵,直接把他发送到了大义教官那里,判了个当众鞭挞30下。泼皮李还要充好汉,咬牙熬刑,愣是一声不吭!不过打完以后却在床上躺了10天,前天才下地走动,立即就和几个同样被发送到苦寒之地的军户兵一块回乡弄钱了——这回可是万里远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怎么都得多带财物,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财物。自然只能从佃户身上刮了。

    泼皮李和几个同样倒霉的军户兵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发现自家的几个佃户都在。当下就是一声冷哼:“都在呢?好啊,正好和大家伙儿讲讲租子和押金的事情。”

    “押金?怎么还有押金啊?”泼皮李的佃户刘老三听到押金,顿时就急叫起来了。

    佃户是租种他人田土,和后世租房子一样,也是要付押金的。一般来说,就是一年的租子。临海县的租子向来很高,上好的水田一年要交一石半谷子,差不多是收成的六成多(江南水浇地的收成高,一般的旱地能收一石半就不错了)。如果要押一年的租子。那就是一亩水田田押一石半谷子,还要再交一石半的租子。这可真是要人命啦!

    “刘老三。你租我的田,可给过押金了?”泼皮李一瞪眼。“你家租了我十二亩田,都是上好的水田,该交十八石租再加十八石押金,一共三十六石谷子……得是晒干去水,能粜给米行的谷子!”

    “三十六石!?”刘老三满是皱纹的面皮上顿时都是委屈和悲愤。“李大官人,您还让不让人活?今年的收成虽然不错,可是十二亩田一年也收不上三十六石谷子啊!”

    泼皮李哼声道:“那就退佃好了,交完十八石谷子就滚蛋!老子正好招新佃,现在什么市面你也知道,那么好的田根本不愁找不到下家。”

    他说的笃定,实际上也不是在唬人,下家真的已经有了。就是赖蛤蟆家,赖蛤蟆家兄弟仨还有一个五十来岁却壮的跟头牛似的老爹。赖蛤蟆在外面当军户兵,两个兄弟和一个爹在家里种那一百亩水田,又向天道庄借了100贯的低息(年息10%)贷款,买了耕牛、农具、种子,还修了灌溉的水渠和水井,还买了不少大粪(呃,这个在宋朝是可以买卖的肥料)当肥料,还买了些猪仔、鸡仔,还雇了个长工。

    一年下来,赖蛤蟆一家竟把土地经营的颇有声色,不仅还上了贷款,替赖蛤蟆娶了房媳妇,还有了近200贯积蓄。所以今年就计划做大,买田是买不起的,就想要租泼皮李的田——泼皮李的田正好和赖蛤蟆的田相连,如果能并在一起经营是可以降低不少成本的。至于150石谷子(差不多就是110石白米,在临海县的市价大约220贯)的押金,对赖蛤蟆家也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再向县里面的天道庄贷点款子就是了。

    “李大官人,你这是要逼死刘老三一家吗?”方四秀才看不下去了。退佃这种事情,在前宋是很少有的,义门方家也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当然,在南宋也没有富农生存的空间。如果没有一个官身,光是一个和买就能扼杀所有的富农了。而有了官身,谁还会去种田?

    而如今,陈明根本没有“和买”这回事儿,而且田赋之外并无杂派——杂派的陋规其实也不完全因为贪污*,而是中央和地方财政安排的必然结果。中央财权过大,收光了地方的财权,地方的胥吏就没有什么薪水了,自然要靠压榨下面的农人过日子。这杂派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大明还有士绅牌这回事情,富农做大了也可以花点钱去捐个士绅牌,这样就和原来的士大夫一样,不怕地方官府欺压了。

    因此富农这个本来并不存在于南宋的阶级,在大明夺取江南后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说点题外话,所谓“富农”,按照后世马列的理论,属于农村资产阶级。后世西欧那些经营家庭农场的农民都是所谓富农,他们是将土地和农业当成一门生意在做的资本家。他们是农业生产的主力,也是农村资本主义化的基础。因而实现农村资本主义化,就必须扶植富农,而不是消灭富农平分土地。平分土地只是一部分底层贫困农民的诉求,满足他们的诉求和发展资本主义并无关系……

    看到泼皮李和几个军户地主都不说话,方四秀才顿时就有了底气,接着道:“你这样做,真要逼死人命,就不怕一村的农人闹起来?到时候他们抬尸告状,州里的判官少不得拿你一颗脑袋平民愤!”

    泼皮李嗤笑道:“你个措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官老爷压人?如今是大明圣人当朝,某家是堂堂军户,马上要去替天子屯田戍边的,现在索些押金,也是为了添置些衣衫盔甲,免得坏了天子的大事。就算有人想不开,那也和某家无关,告到州里去某家也不怕……如今在州里面话事的,都是军功上来的贵人,没有尔这种穷酸煽动的份儿。”

    有军户兵帮腔道:“又不是没有出路,一家出一个丁男去投军,北地就有150亩田了。若是怕死不敢投军,还有胆自杀么?投军可不是必死,就算替圣人捐了命,抚恤也够一家老小吃上十年八年的啦,若是再有些微功,给子顿难荫一个士爵都有可能!”

    方四秀才梗着脖子道:“去北地?且不说苦寒,便是那些蒙古鞑子,九死一生!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这等随时丢命的富贵,便是前朝也有的是,上山入海(指当山贼和海盗)都比去和鞑子搏命自在快活。”

    可不是嘛!几个军户心里面也悔啊,早知道会这样,他们就老老实实当佃户当混子了,苦是苦,但是日子总能过。现在这样,真不知有没有命再回家乡。

    泼皮李还在硬撑,哼了一声,对刘老三道:“刘老三,临海江没有盖盖子!要跳就赶紧!不跳的话……交完租子就滚!租给你的十二亩田,老子收回了!”

    听了他的话,刘老三人就是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没有活路了,没有活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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