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作者:贼道三痴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十一章蒜汁与山泉

    那吕府管事不敢怠慢,请曾渔先到门厅小坐,他入内去禀报,很快就出来了,客客气气道:“曾医生请。”

    曾渔微笑道:“在下并非专职行医,还在读书求功名。”

    吕府管事“哦哦哦”道:“那曾公子请。”

    曾渔让四喜在门厅等着,他随吕府管事走过穿堂,穿堂后面是个大天井,江浙带的民宅都有天井,在堪舆术中天井有养气藏蓄之用,吕府的zhè gè 天井不小,有丈宽两丈长,天井边搁着几盆花,夜里也看不清是什么花,香气有些杂——

    “啊哟,啊哟,痛死了,我要死了。”右边厢房有人在痛苦呻吟。

    吕府管事趋前数步,提高声音道:“老爷,那位曾医生来了。”还是称呼曾医生。

    厢房里走出个老乡绅,身量中等,略有些佝偻,戴纯阳巾,穿交领大袖直裰,因为背着光,曾渔瞧不清这老者面目,十年前在县衙见过吕怀面现在也早已没有印象了,不知这老者是不是吕怀?

    老乡绅打量了曾渔两眼,曾渔年轻得不象话,哪象是能治病的,便有些不悦,略略揖,道:“曾医生哪里来?”语气冷淡。

    曾渔自然听得出老乡绅口气里的不满,拱手道:“夫子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老先生莫看晚生年少,晚生只说句话:府上小公子的病晚生能治。”

    老乡绅听曾渔出言不俗,改颜道:“不是老夫怠慢,实在是小孙病得不轻——”

    曾渔道:“贵府小公子是吃了糯米食,病起得急,若是药对症,那痊愈得也快,若拖而不治——”,曾渔摇摇头,后果之严重不言自明啊。

    “那就请曾医生为小孙诊治诊治。”老乡绅肃客入室。

    室内有四个妇人,其中两个见曾渔进来就急急避入内室,剩下的两个是仆妇,北窗下横着张竹榻,个精赤着上身的少年在竹榻上辗转反侧,捧着肚子不断呻唤,大汗淋漓,脸色发青,样子极为痛苦。

    老乡绅皱眉忧心道:“曾医生,这jiù shì 小孙,这两天吃了粽子,今日早起就说肠胃不适,午后腹痛加剧,到黄昏时疼痛如绞,翻滚呼痛个时辰了。”

    “还没到端午节就大吃特吃粽子了吗?”曾渔点点头,走近去伸手按了按那少年的肚皮,少年肚皮鼓胀胀的发硬,嘴里呼出的气有股恶臭,又翻看了下眼白,心里有数了,对那老乡绅道:“老先生,让厨下取大蒜斤捣烂,和以西山泉水半斗,起喝下,病可痊愈。”口气不容置疑,做医生就得这样,你若自己都犹犹疑疑下药没自信,如何让别人相信你。

    老乡绅稍沉吟,便命仆人照办,大蒜现成就有,西山泉也不远,很快取来,泉水加蒜汁总共大盆,个仆妇扶那少年坐起,另个端着大盆让少年喝,少年喝了口就不肯喝,这实在太难喝了,而且还这么大盆——

    老乡绅上前劝道:“清儿,良药苦口,勉强喝了吧,喝了肚子就不痛了。”

    少年显然比较娇惯,不肯喝,宁愿歪在竹榻上捧着肚子喊痛,内室有妇人也劝道:“乖孙,喝几口吧,这肚子痛受不了啊。”

    另妇人是这少年的母亲,说道:“小清赶紧喝,喝了就不痛了。”

    曾渔心道这婆婆妈妈的能治什么病,拖到张景阳来了哪还有我的功劳,说道:“让人灌他,只喝几口没用,要喝个精光,zhǔn bèi 好净桶防他呕吐,叫两个男仆来帮忙——”,又对那老乡绅道:“老先生请出室相避,莫让这股浊气冲撞到,恐对老先生不利。”

    老乡绅见曾渔指挥若定,显然胸有成竹,便跟着曾渔走到天井边,两个男仆随后进去bāng zhù 仆妇灌那少年蒜汁,自然少不了番挣扎号叫,总算都灌下去了,却又响起“哇哇”的呕吐声,有仆妇惊道:“医生医生,这刚喝下去的就都吐了。”

    曾渔在天井边应道:“无妨,jiù shì 要吐了才好,若出恭也顺畅了,那就不妨事了。”

    房内的少年吐得臭气薰天,曾渔在门外都不住,又往天井那边走了几步,老乡绅跟过来拱手道:“有劳,有劳曾医生,请到小厅坐。”

    这老乡绅jiù shì 吕翰林吕怀了,当面看到了还有点印象,曾渔跟着吕怀到小厅坐着,品了两口本县的悟峰云雾茶,解释道:“吕老先生,晚生祖传医术不假,但晚生并非医生,只是自幼耳濡目染,也记得不少方子,今日来也是凑巧,晚生原本是来向老先生求封书帖的,实在是冒昧。”

    以四品太仆少卿辞职闲住的吕怀听了这话,双眉耸,“哦”了声,口气就有些不样了,从个病急乱投医的患者家属瞬间回复本来的乡绅大佬身份,淡淡道:“老夫闲居年,出入公门请托之事向jù jué ,曾医生莫让老夫为难。”

    曾渔暗道:“求人难哪,我这还给他孙子治着病呢,如果没这遭事,怕不要吃闭门羹。”说道:“晚生岂敢以俗事烦扰老先生,老先生为官清正,不阿附权贵,高风亮节让晚生极是仰慕,老先生恐怕早已不记得了,晚生十年前就曾瞻仰过老先生仪表风范,老先生风采,让人见难忘。”

    吕怀留心听着天井那边厢房里孙儿的呻吟声似乎小了,想必泉水蒜汁有疗效,心情舒畅了些,说道:“老夫昏耄,实记不得在哪里见过曾世兄。”

    曾渔道:“嘉靖二十八年,那时本县县令是吴县尊,老先生正是那年挂冠还乡的——”

    吕怀捻须点头。

    曾渔又道:“那年八月,吴县尊举办神童宴,晚生jiù shì 在神童宴上有幸瞻仰吕老先生风范。”

    吕怀侧头看着曾渔,脸现笑意,点着头道:“原来是当年的小神童,今已是潇洒青年书生了,哦,姓曾,老夫记起来了,是有个姓曾的童子,才思敏捷,据说能诗善画,吴侯誉之为谢家宝树,jiù shì 你?”

    曾渔道:“惭愧,正是学生,有负吴县尊赞誉,蹉跎至今事无成。”

    吕怀听得厢房那边有嘈杂声,不知孙子现状如何,心不在焉道:“曾世兄青春年少,还须勤奋砥砺,学问自然长进,不必太在乎科场功名,治学修身才是要务。”

    曾渔心道:“吕老先生,我可还有寡母幼妹要养活哪,仓禀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zhè gè 秀才功名对我很重要,我必须百般钻营求取。”起身朝那边厢房扬声问:“出了何事?”

    有仆妇应道:“小少爷出恭了,出恭了!”语含欢喜。

    曾渔转回来笑对吕怀道:“贵府小公子已不妨事,好好睡觉,míng rì 依旧神清气爽,只以后莫再暴饮暴食,油腻食物要少吃。”

    那厢房安静了下来,不再有呻吟叫痛之声,吕怀心下宽慰,想起曾渔求他书帖之事,说道:“曾世兄家学渊源,医术精湛,亏曾世兄救治小孙,只不知曾世兄要老夫书帖为的何事?”

    曾渔便直言自己院试落榜、xiōng dì 阋墙、如今携寡母幼妹漂泊的经过,他想求个院试复试的机会,院试不比乡试、会试除了主考官之外还有监试官、提调官,可互相监督,而且乡试、会试场规森严,很难有通融之处,而院试基本由本省提学副使个人说了算,这样就有可转圜之处,有些省就有院试后举行复试的先例,比如某考生才华横溢、声名在外,但临考前因病或其他重要的原因未能赴试,提学宗师为表示惜才,特批该考生参加复试——

    ——这种复试当然不是为该考生单独举行的,往往是让该考生赶到其他府城参加这府的院试,因为个省的童生达数万甚至十余万,不可能集中在地举行院试,都是各府分开考,考期由提学副使què dìng ,江西道提学副使黄国卿四月在广信府举行了院试之后,就将按临抚州府主持抚州六县的院试,再后则是袁州府的院试,曾渔jiù shì 想到抚州或者袁州再考次,他不想再等三年,而且三年后也不见得就能考上,复试取中的机会反而大,因为得到了特别关注,曾渔自信能以自己的文字打动黄提学,现在他jiù shì 想求吕怀吕翰林向黄提学写封信让他有这么个复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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