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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玥渐渐发现，自摘草莓归来，太子与自己不若之前那般亲密了，该请安还是来请安，该吃饭也坐在一块儿吃饭，但言辞间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隐隐透出一丝疏离。</p>
“母后，儿臣还有功课，先回房了。”吃过晚饭，皇甫澈给宁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p>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功课吗？最近陈太傅是不是加重任务了？你还小，要不要母后与陈太傅说说？”</p>
皇甫澈一本正经道：“父皇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儿臣不敢偷懒懈怠，纵不能替父皇分忧，也希望于以父皇为榜样，勤于功课。”</p>
一番话滴水不漏，便是宁玥也不好说什么，摸了摸他脑袋，又看向怀里的皇甫倾道：“倾儿要和哥哥一起回吗？”</p>
皇甫倾在宁玥腿上蹦了蹦，抱住宁玥的脖子道：“我要和母后玩。”</p>
宁玥会心一笑：“也好，你哥哥已经那样辛苦，你便轻松些吧，省得一个两个都成了老夫子，我这做娘的，岂不是太无趣了？”又看向冬梅道：“你陪太子过去，太子一贯不贪凉，热了也不唤人更衣，如今虽是四月，但这几日出奇的热，且记得照看些。”</p>
“是。”冬梅应下，与皇甫澈出了房门。</p>
皇甫倾趁宁玥不备，偷偷塞了颗糖进嘴里，等宁玥严厉地看着她时，她缩了缩脖子，随即不好意思地咯咯咯咯地笑了。</p>
宁玥哭笑不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个那么老成，一个这么幼稚。”</p>
突然想起皇甫燕与皇甫珊，只怕小时候也是这般。</p>
……</p>
许是儿子的疏离让宁玥感到分外空虚，将所有不足都加注到了女儿身上，该送女儿回寝殿歇息了，她却依旧没有动作，就那么抱着女儿看书，皇甫倾白日挺闹，晚上却极静极乖，给她一碗米子塘，她就能在宁玥怀里坐上半个时辰。</p>
皇甫倾吃着吃着睡着了。</p>
宁玥拿来干净纱布，蘸水，给女儿清洁了口腔，把女儿放到床上。</p>
“珍儿。”</p>
珍儿上前：“娘娘。”</p>
“吩咐御膳房，给皇上炖一碗燕窝，给太子炖一份银耳莲子羹。”</p>
“是。”</p>
珍儿即刻前往御膳房，让人炖了冰糖燕窝给皇上送去，银耳莲子羹有现成的，她亲自送到了太子寝殿，回房时见宁玥独自坐在床头，看皇甫倾的睡颜，她顿了顿，说道：“娘娘，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奴婢把小公主抱过去吧？”</p>
宁玥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已过戌时，说道：“本宫自己去。”说着，将皇甫倾抱了起来。</p>
皇甫倾的脸蛋很小，身子却胖乎乎的，沉得很，宁玥不过是抱着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好容易将人放到床上，已是出了满头大汗。</p>
给女儿盖好被子，她又去了儿子的书房，见儿子果然还在认真地读书：“澈儿，歇息吧。”</p>
皇甫澈放下书本：“是，母后。”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干净，尽管这些自有宫人来做，但宁玥从小教导，他倒是习惯了自己来。</p>
“莲子羹还没吃。”宁玥看着桌上的瓷碗道。</p>
皇甫澈垂眸：“儿臣不饿。”</p>
宁玥睫羽颤动着，笑了笑：“那就快去睡吧。”</p>
“是，母后晚安，儿臣告退。”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皇甫澈迈步出了书房。</p>
宁玥看着那碗逐渐凉掉的莲子羹，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一半。</p>
冬梅迎上来，伺候宁玥多年，宁玥一个眼神，她便知宁玥高兴还是不高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是太自持身份了，恐自己难以胜任储君之位，才如此严苛律己，娘娘无需介怀。”</p>
宁玥摇头：“希望他真的是严苛律己，而不是对我这个做娘的生了间隙。”</p>
……</p>
皇甫澈的古怪，宁玥并未告知玄胤，玄胤本就对儿子非常严厉，若知儿子这段日子惹得她不快，还不知怎么教训儿子，小小人儿，努力过着大人的日子，已经够苦了。</p>
转眼进入进入六月，天气彻底炎热了起来，宁玥陪皇甫倾摘葡萄，中了一次暑，索性是在椒房殿的后院儿，没闹出太大风波，但下次再去摘时，就发现玄胤已经让人把葡萄架子拆了。</p>
为这事，皇甫倾哭了许久，直到玄胤亲自带她到皇家果园摘了一大筐葡萄。</p>
削藩之事进入白热化阶段，玄胤越加忙碌，宁玥入睡时，他在御书房；宁玥醒了，他还在御书房。宁玥偶尔会去看他，但并不是每次都进去，有一回，宁玥亲自熬了一碗绿豆汤给他解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摔碎茶杯的声音，紧接着是玄胤的厉喝：“他敢？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跟朕摆谱……朕灭了他九族！”</p>
宁玥端着汤，默默地回了椒房殿，之后，再也没去过御书房。</p>
听说，西部的藩王连同北部藩王一起反了，在边关自立为王，勾结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把朝廷派去的掌事内监、掌印女官统统丢进了军营，以充作军妓。朝中大臣举荐了各式各样的方案，无非是官官相护，建议玄胤以安抚为主、敲打为辅，不要闹到最后，满城风雨、一夜屠城、百姓枉死、流离失所。</p>
说到底，他们的背后，都有各大藩王的支持，每个番外都犹如一个庞大的财团一样，朝廷养着他们，他们再以朝廷的钱以及从百姓身上榨来的油水去奉养朝廷的官员、他们的爪牙。他们倒了，直接受害者便是这些每年都从他们手中获取巨额“奉养费”的大臣。</p>
玄胤没有反驳大臣们的话，只笑着说了句“朕一定会以百姓的安危”为先，大臣们以为玄胤是与他们妥协了，然而不出以月，便从西北传来八百里急报——西部番外与北部藩王遭遇了暗杀，他们的府邸也遭到残忍的屠戮，上至百岁老者，下至三岁幼童，无一人生还，唯一的活物是一条瘸了一条腿的看门狗，不过那狗也没活过三天，便被人红烧吃掉了。</p>
朝堂上，一片哑然。</p>
玄胤端坐在龙椅上，痛心疾首地说：“朕赦免他们的折子都拟好了，派去宣旨的太监也准备妥当了，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遭此横祸，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p>
他险些要哭出来，但那眼底嗜血的兴奋与餍足，谁都看得明白。</p>
这就是个疯子！</p>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p>
玄胤给容卿下了旨意，命容卿务必找出暗杀两藩之王的幕后黑手，容卿领命，但缉拿真凶的过程“异常艰辛”，数年都未查出蛛丝马迹，当然这是后话。</p>
自从出了两藩之王的惨剧，朝堂上再也无人敢与玄胤呛声了，俗话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之前横，不过是仗着玄胤软弱好欺负，如今玄胤突然来这么一招，谁也不敢上去做那不要命的了。</p>
走出金銮殿，陈国公心情极好，碰到耿青云，笑着打了声招呼：“耿老弟这么着急回家是要去给你那拜把兄弟烧纸吗？想想也是，好歹你们兄弟一场，你最困难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帮扶过你，然而当他落难，你似乎并未投桃报李，为免他九泉之下无法安息，你还是给他多烧点纸钱聊表心意吧！”</p>
耿青云被气得够呛，上马车后，一名侍从递给他一份名单，他眸光一动，说道：“计划有变。”</p>
……</p>
今年热得快，冷得也急，刚进入八月，打了一场秋雷，下了一阵秋雨，竟渐渐地生出了不菲的凉意。宁玥吩咐尚宫局给玄胤赶制了一件狐狸毛薄氅，肩膀加厚，便于他夜间批阅奏章不被冻着；给孩子们也做了，孩子们长得快，去年的衣裳还没穿上两轮又给换了新的；太后那边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忙碌下来，日子到过得快了。</p>
十月，天气莫名阴冷。</p>
宁玥照例让冬梅给皇甫澈送了羹汤，皇甫澈基本不喝。</p>
这一日，皇甫澈坐在上书房，陈太傅每日讲习一个时辰，让他自习半个时辰，自习的时候，陈太傅偶尔会被玄胤叫到御书房探讨公务。皇甫澈从不会放纵自己偷懒，但最近，他时常这么干。</p>
陈太傅又被玄胤叫走了。</p>
皇甫澈站起身，借口如厕，从恭房拐角处一转，溜出了上书房。</p>
他自幼长在皇宫，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寝宫，牌匾上写着裕芳斋。</p>
裕芳斋是玄胤登基后，赐给许贵人的寝殿，用来置放许贵人的遗物，这里留守的宫人不多，一般也疏于打理，他来了好几次，他们都在后院吃酒没有发现。但最近，裕芳斋来了一位新的太监。</p>
太监名叫小豆子，人如其名，长得圆乎乎的，脑袋、脸蛋、眼睛、长大的嘴巴，都圆得十分可爱，但眼神并不糊涂，是个精明的。</p>
小豆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力充沛的时候，面色非常红润。</p>
“殿下，殿下！”小豆子瞧瞧地朝皇甫澈招了招手。</p>
皇甫澈走过去。</p>
小豆子一把拉住小豆子的手，将他拉进了厢房，并关上门，说道：“殿下没被发现吧？”</p>
皇甫澈摇头。</p>
小豆子嘿嘿一笑：“奴才前些日子得了漂亮蛐蛐儿，正想找机会献给殿下呢，可巧殿下就来了，要看看吧？”</p>
皇甫澈点头。</p>
小豆子拿出两个竹筒和一个大碗，将竹筒里的蛐蛐儿倒在了碗中，细看，两只蟋蟀没多大不同，只一个的爪子是红色，一个的爪子是黑色罢了，想来是以颜料涂过的。</p>
小豆子指着红爪子蛐蛐儿道：“这只叫大将军，是奴才跟人拼了五十回合才拼来的，另一只叫小王爷，是别人送的，殿下要哪个？”</p>
皇甫澈指了指红爪子蟋蟀。</p>
小豆子就笑道：“行，那小王爷是奴才的，看今天谁能斗赢，听人说，小王爷还没输过呢。”</p>
语毕，他用签子拨了拨碗里的蛐蛐儿，大将军和小王爷斗了起来，小豆子玩得很欢，一会儿压低音量欢呼、一会儿扶额垂头丧气。</p>
皇甫澈自始至终很平静，大将军赢了，他还是很平静。</p>
小豆子收好蛐蛐儿，笑着问他道：“殿下该回去了吧，再晚一点要被太傅发现了。”</p>
皇甫澈没动，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许贵人吗？”</p>
“见过。”小豆子说。</p>
皇甫澈眸光动了动：“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吗？坏吗？”</p>
小豆子挠头，思考着说道：“嗯……怎么说比较好呢？奴才那会子还小，跟在东宫掌事太监底下跑腿儿，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我听他们讲，许贵人是个心地极为善良的，殿下怎么突然问起她了？”</p>
皇甫澈道：“就问问。”</p>
小豆子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又关上门，插上门闩道：“我要是殿下，就不会多问许贵人的事。”</p>
皇甫澈定定地看向他：“为什么？”</p>
小豆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p>
“许贵人不是死了吗？母后为何还要不高兴？”皇甫澈小大人一般地问道。</p>
小豆子啧了一声：“殿下还小，不懂那些娘娘们的心思。”</p>
“那你跟孤说，孤就能懂了。”</p>
“这……”小豆子讪讪一笑，“奴才可不管在你跟前儿乱嚼舌根子。”</p>
皇甫澈平静地威胁道：“你已经哄着孤出来斗蛐蛐儿了，孤只用把这事告诉父皇，你小命就不保了。”</p>
小豆子扑通跪在地上：“殿下饶命！”</p>
皇甫澈静静地说道：“那你和我说说许贵人的事。”</p>
小豆子委屈地瘪了瘪嘴儿：“殿下若实在要听，小豆子就告诉您，但您得答应小豆子，不许让人知道是小豆子说的。”</p>
“好。”到底是个孩子，比大人好说话。</p>
小豆子摸着脖子，悻悻地说了：“殿下想知道许贵人的什么事儿？”</p>
“什么都可以，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孤。”皇甫澈的表情很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着。</p>
小豆子道：“其实，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奴才刚入宫那会儿，许贵人便来了，奴才只是个做洒扫的，被指派到许贵人的偏殿打理院子，许贵人甚少出门，一般都在房中养胎。哦，您可能还不知道，许贵人原先是没有名分的，她怀了身孕才来到南疆。您知道南疆吗？咱们这儿就叫南疆。”</p>
许多孩子小时候并不清楚自己的国家。</p>
皇甫澈就道：“孤是太子。”</p>
小豆子干笑两声：“也对，您是南疆的太子，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又继续方才的话道：“奴才听宫女姐姐们说，许贵人是西凉人，与皇后娘娘同乡，嗯……同一座宅子……唉，许贵人是皇后娘家的丫鬟，听说挺受皇上疼爱的，但皇上惧内，没敢告诉皇后，一直到了许氏的肚子藏不住了，快生了，才不得不到南疆来投奔皇上。那时皇上还没登基，皇后也不是一手遮天，太后娘娘给做主，让许贵人留下了，先赐孺子位份，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晋封贵人。奴才说这么多……您能听明白吗？”</p>
才不到五岁的孩子呢。</p>
皇甫澈目光幽幽道：“你继续。”</p>
小豆子轻咳一声，说道：“许贵人是从西凉过来的嘛，她那会儿已经身怀六甲，不宜舟车劳顿，偏颠簸那么久，把身子给颠簸坏了，产后一直没有复原。皇后也不待见她，她刚来还没生的时候，皇后便与皇上大吵了一架，说有许贵人就没她，有她就没许贵人，还说，要许贵人过门，除非她死。太后气坏了，皇上也气坏了，与皇后闹了别扭。皇后在庄子里一住数月，过年都没回。</p>
许贵人很伤心、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影响了皇上与皇后的关系，心中郁结，越发病得厉害。但许贵人的心底是极善良的，从不恃宠而骄，待咱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才不像皇后娘娘，始终板着一张脸，做错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板子，许贵人从不骂奴才们！</p>
那是快过年的时候吧，太后怕这个年过得不安生，特地让皇上去把皇后找回来，皇上还怄着气，不肯去，是许贵人拖着病弱的身子说服了皇上，那天张太皇太妃和刘太皇太妃都在，殿下可以去问问她们，真是许贵人劝的！</p>
许贵人待皇后这么好，可皇后回宫之后，据说只匆匆见了她一面，自此，再与她无言，也不许她到跟前请安，再没多久，许贵人就病死了。”</p>
“那她生的孩子呢？”皇甫澈突然问。</p>
小豆子先是身躯一震，随后，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连磕起了响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方才都是胡说！请殿下别往心里去！奴才……奴才……奴才都是瞎编的！都是……哄殿下好玩儿的！殿下您千万不要信！殿下！殿下……”</p>
皇甫澈走出了裕芳斋。</p>
……</p>
宁玥在屋里给皇甫澈做短褂，缝着缝着，心里有点烦闷，遥窗望去，天际灰蒙蒙的，不见一朵白云，走了一线道：“冬梅，冬梅！”</p>
来的是珍儿：“娘娘，冬梅姐姐去内务府领缎子了，您有什么吩咐吗？”</p>
“天气有点闷，不知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犯困。”宁玥剪断了线头。</p>
珍儿就道：“奴婢去瞧瞧吧。”</p>
宁玥想了想：“算了，本宫亲自去，把那盒果子装上，给陈太傅。”陈娇爱吃。</p>
珍儿将紫红色的小果子撞入了小食盒。</p>
二人往上书房而去。</p>
上书房是清静之地，除授课之外，偶尔也要与太子分析一些时局与机密，这倒不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只是提早让太子在潜移默化中适应储君的身份，再者，太子本身也听得懂。</p>
这儿看守的人不多。</p>
宁玥微微蹙眉，但想到自己儿子的自律属性，又觉得哪怕没人看守，他也不会荒废功课，稍稍释然。</p>
她前脚进门，后脚，陈太傅便来了，陈太傅拱手作揖：“微臣叩见娘娘，娘娘金安。”</p>
“太傅平身吧，皇上又叫太傅去商议政事了吗？”宁玥笑着问。</p>
陈太傅听出了她的不满之意，知她是不愿意自己一边给太子授课还一边陪皇上处理政务，他暗暗叫苦，其实历届太子的上午功课都只有一个半时辰，澈太子太早慧聪颖，皇上才让他多留半个时辰自习，是自习，不是教习，他根本都无需在场的哇，是他不好意思提早离开，才每次都自发地留了下来，遇召才偶尔失陪，可到了皇后那边，却反而认为他该陪太子那半个时辰似的——</p>
心中这样叫苦，面上却不敢失敬，“是有些藩地的事要商议。”</p>
宁玥笑了一声，进去了。</p>
课室没人。</p>
宁玥浓眉一蹙，对珍儿道：“去恭房找找。”</p>
“是。”珍儿去了恭房，回禀道：“娘娘，没有。”</p>
陈太傅吃了一惊，课室里怎么会没人呢？老实说，小太子从不在课上如厕，课室没人，应该是意味着他不在上书房了。</p>
宁玥冷眸微紧，看向了他：“太傅，这是怎么回事？”</p>
陈太傅吓白了脸：“微臣不知，微臣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子殿下都还坐在这里练字的！微臣这就去问问他们！”</p>
上书房是一座小楼阁，自带一处庭院，往日里，守门太监一人、洒扫太监一入、藏书阁太监一人、茶水太监一人，无宫女。</p>
因上书房隶属御书房，由小德子兼着掌事一职，但小德子常伴玄胤身侧，倒是极少出现在上书房内。</p>
陈太傅问便了四名太监，均没看到太子出门，只藏书阁太监说，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往恭房去了。</p>
“太子最近经常在课中如厕吗？”宁玥厉声问。</p>
藏书阁太监道：“倒也不算太经常。”</p>
这便是不止一次两次了。</p>
陈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我平时在的时候，他没在课上要求如厕啊……”</p>
藏书阁太监又道：“一般都是自习课才去。”</p>
“你为何不告诉我？”陈太傅快要气死了，他好歹也是授课先生吧？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学生吧？学生出了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报他这个授课先生呢？这群奴才，拿了俸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真以为上书房缺几个打杂的？还不是看他们老实，没有二心，才让他们守在了这边！</p>
藏书阁太监低声道：“奴才想着，太子到底年幼，也是贪玩的，以前是不敢玩，现在可能胆子大了，自习课上坐不住也是有的，便……便……没说，私瞒了。”</p>
其实，是怕得罪了太子，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他是能告密，但太子若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触太子的霉头——</p>
这当然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守门的太监是眼睛糊了屎吗？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他居然看不见？</p>
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p>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p>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p>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p>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p>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p>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p>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p>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p>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p>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p>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p>
宁玥心急如焚。</p>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p>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p>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p>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p>
玄胤不知道。</p>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p>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p>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p>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p>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p>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p>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p>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p>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p>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p>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p>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p>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p>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p>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p>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p>
有宫女吓晕了。</p>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p>
……</p>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p>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p>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p>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p>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p>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p>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p>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p>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p>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p>
摊主连忙去追。</p>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p>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p>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p>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p>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p>
“殿下！”</p>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p>
是个小姑娘。</p>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p>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p>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p>
皇甫澈没有说话。</p>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p>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p>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p>
皇甫澈饿了。</p>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p>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p>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p>
皇甫澈与耿小汐上了船。</p>
鲈鱼汤果真鲜美，皇甫澈用了一碗，意犹未尽。</p>
耿小汐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道：“这里不是皇宫，殿下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吧！”</p>
皇甫澈的食指动了动，却依旧没去拿筷子。</p>
耿小汐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咯？”</p>
皇甫澈眸光一动。</p>
耿小汐笑道：“吃吧，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殿下在我这里吃了什么！我听我爷爷说过，宫里吃饭规矩大，时常吃不饱，你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敞开肚子吃一次好了！”</p>
皇甫澈含住了汤勺。</p>
耿小汐眯眼一笑，又道：“其实鲈鱼只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奶娘！”</p>
奶娘缓缓地走上前：“小姐。”</p>
耿小汐活泼又不失礼数地说道：“能麻烦你一下吗？我们想吃肉串和蜜汁鸡腿！”</p>
奶娘笑着应下，吩咐厨房的人做了油炸肉串与蜜汁鸡腿，宁玥一向是禁止孩子们吃太过油腻与肥厚的东西，所以这么油酥酥的肉、这么肥嫩的鸡腿，是皇甫澈自出生以来不曾吃过的。</p>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p>
耿小汐递了一串肉到他面前：“尝尝吗，殿下？”</p>
皇甫澈紧张地往后仰了仰。</p>
耿小汐站起身，将肉串喂进了他嘴里：“是真的很好吃的，殿下！”</p>
皇甫澈吃了一小口。</p>
“好吃吗？”耿小汐笑眯眯地问。</p>
皇甫澈微微点头。</p>
耿小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肉：“这个更好吃哦，又肥又嫩。”</p>
这是皇甫澈吃过的最撑的一顿饭，到最后，他就那么躺在铺了毛毯的甲板上，爬不起来了。</p>
耿小汐躺在他身旁，仰望着无尽的星空，笑道：“殿下觉得今天的菜好吃吗？”</p>
“嗯。”</p>
耿小汐灵动一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就去拜师学艺。”</p>
“嗯？”</p>
耿小汐认真地说道：“因为殿下喜欢吃，所以我要学，我想殿下每日忙完公务，都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将近七岁的孩子，说起这番温柔的话来，竟半分不觉得违合。</p>
皇甫澈移开了视线，眸中透出一死复杂：“孤忙完公务，有御膳房的饭菜，别人做的，孤吃不着。”</p>
耿小汐翻身，用手肘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甫澈道：“等我成了殿下的皇妃，殿下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啦。”</p>
“皇妃？”皇甫澈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与懵懂，“像许贵人那样吗？”</p>
“嗯？”这回，轮到耿小汐迷惘了，“殿下您说什么？”</p>
“会死的。”皇甫澈轻声呢喃。</p>
耿小汐越发困惑了，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会死呀？”</p>
“皇妃，会死，只有皇后，宫里，只能有皇后。”皇甫澈转过身，闭上了眼。</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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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傲娇总裁扑倒白兔女医生，双双一起虐渣渣的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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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玥渐渐发现，自摘草莓归来，太子与自己不若之前那般亲密了，该请安还是来请安，该吃饭也坐在一块儿吃饭，但言辞间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隐隐透出一丝疏离。</p>
“母后，儿臣还有功课，先回房了。”吃过晚饭，皇甫澈给宁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p>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功课吗？最近陈太傅是不是加重任务了？你还小，要不要母后与陈太傅说说？”</p>
皇甫澈一本正经道：“父皇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儿臣不敢偷懒懈怠，纵不能替父皇分忧，也希望于以父皇为榜样，勤于功课。”</p>
一番话滴水不漏，便是宁玥也不好说什么，摸了摸他脑袋，又看向怀里的皇甫倾道：“倾儿要和哥哥一起回吗？”</p>
皇甫倾在宁玥腿上蹦了蹦，抱住宁玥的脖子道：“我要和母后玩。”</p>
宁玥会心一笑：“也好，你哥哥已经那样辛苦，你便轻松些吧，省得一个两个都成了老夫子，我这做娘的，岂不是太无趣了？”又看向冬梅道：“你陪太子过去，太子一贯不贪凉，热了也不唤人更衣，如今虽是四月，但这几日出奇的热，且记得照看些。”</p>
“是。”冬梅应下，与皇甫澈出了房门。</p>
皇甫倾趁宁玥不备，偷偷塞了颗糖进嘴里，等宁玥严厉地看着她时，她缩了缩脖子，随即不好意思地咯咯咯咯地笑了。</p>
宁玥哭笑不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个那么老成，一个这么幼稚。”</p>
突然想起皇甫燕与皇甫珊，只怕小时候也是这般。</p>
……</p>
许是儿子的疏离让宁玥感到分外空虚，将所有不足都加注到了女儿身上，该送女儿回寝殿歇息了，她却依旧没有动作，就那么抱着女儿看书，皇甫倾白日挺闹，晚上却极静极乖，给她一碗米子塘，她就能在宁玥怀里坐上半个时辰。</p>
皇甫倾吃着吃着睡着了。</p>
宁玥拿来干净纱布，蘸水，给女儿清洁了口腔，把女儿放到床上。</p>
“珍儿。”</p>
珍儿上前：“娘娘。”</p>
“吩咐御膳房，给皇上炖一碗燕窝，给太子炖一份银耳莲子羹。”</p>
“是。”</p>
珍儿即刻前往御膳房，让人炖了冰糖燕窝给皇上送去，银耳莲子羹有现成的，她亲自送到了太子寝殿，回房时见宁玥独自坐在床头，看皇甫倾的睡颜，她顿了顿，说道：“娘娘，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奴婢把小公主抱过去吧？”</p>
宁玥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已过戌时，说道：“本宫自己去。”说着，将皇甫倾抱了起来。</p>
皇甫倾的脸蛋很小，身子却胖乎乎的，沉得很，宁玥不过是抱着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好容易将人放到床上，已是出了满头大汗。</p>
给女儿盖好被子，她又去了儿子的书房，见儿子果然还在认真地读书：“澈儿，歇息吧。”</p>
皇甫澈放下书本：“是，母后。”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干净，尽管这些自有宫人来做，但宁玥从小教导，他倒是习惯了自己来。</p>
“莲子羹还没吃。”宁玥看着桌上的瓷碗道。</p>
皇甫澈垂眸：“儿臣不饿。”</p>
宁玥睫羽颤动着，笑了笑：“那就快去睡吧。”</p>
“是，母后晚安，儿臣告退。”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皇甫澈迈步出了书房。</p>
宁玥看着那碗逐渐凉掉的莲子羹，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一半。</p>
冬梅迎上来，伺候宁玥多年，宁玥一个眼神，她便知宁玥高兴还是不高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是太自持身份了，恐自己难以胜任储君之位，才如此严苛律己，娘娘无需介怀。”</p>
宁玥摇头：“希望他真的是严苛律己，而不是对我这个做娘的生了间隙。”</p>
……</p>
皇甫澈的古怪，宁玥并未告知玄胤，玄胤本就对儿子非常严厉，若知儿子这段日子惹得她不快，还不知怎么教训儿子，小小人儿，努力过着大人的日子，已经够苦了。</p>
转眼进入进入六月，天气彻底炎热了起来，宁玥陪皇甫倾摘葡萄，中了一次暑，索性是在椒房殿的后院儿，没闹出太大风波，但下次再去摘时，就发现玄胤已经让人把葡萄架子拆了。</p>
为这事，皇甫倾哭了许久，直到玄胤亲自带她到皇家果园摘了一大筐葡萄。</p>
削藩之事进入白热化阶段，玄胤越加忙碌，宁玥入睡时，他在御书房；宁玥醒了，他还在御书房。宁玥偶尔会去看他，但并不是每次都进去，有一回，宁玥亲自熬了一碗绿豆汤给他解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摔碎茶杯的声音，紧接着是玄胤的厉喝：“他敢？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跟朕摆谱……朕灭了他九族！”</p>
宁玥端着汤，默默地回了椒房殿，之后，再也没去过御书房。</p>
听说，西部的藩王连同北部藩王一起反了，在边关自立为王，勾结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把朝廷派去的掌事内监、掌印女官统统丢进了军营，以充作军妓。朝中大臣举荐了各式各样的方案，无非是官官相护，建议玄胤以安抚为主、敲打为辅，不要闹到最后，满城风雨、一夜屠城、百姓枉死、流离失所。</p>
说到底，他们的背后，都有各大藩王的支持，每个番外都犹如一个庞大的财团一样，朝廷养着他们，他们再以朝廷的钱以及从百姓身上榨来的油水去奉养朝廷的官员、他们的爪牙。他们倒了，直接受害者便是这些每年都从他们手中获取巨额“奉养费”的大臣。</p>
玄胤没有反驳大臣们的话，只笑着说了句“朕一定会以百姓的安危”为先，大臣们以为玄胤是与他们妥协了，然而不出以月，便从西北传来八百里急报——西部番外与北部藩王遭遇了暗杀，他们的府邸也遭到残忍的屠戮，上至百岁老者，下至三岁幼童，无一人生还，唯一的活物是一条瘸了一条腿的看门狗，不过那狗也没活过三天，便被人红烧吃掉了。</p>
朝堂上，一片哑然。</p>
玄胤端坐在龙椅上，痛心疾首地说：“朕赦免他们的折子都拟好了，派去宣旨的太监也准备妥当了，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遭此横祸，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p>
他险些要哭出来，但那眼底嗜血的兴奋与餍足，谁都看得明白。</p>
这就是个疯子！</p>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p>
玄胤给容卿下了旨意，命容卿务必找出暗杀两藩之王的幕后黑手，容卿领命，但缉拿真凶的过程“异常艰辛”，数年都未查出蛛丝马迹，当然这是后话。</p>
自从出了两藩之王的惨剧，朝堂上再也无人敢与玄胤呛声了，俗话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之前横，不过是仗着玄胤软弱好欺负，如今玄胤突然来这么一招，谁也不敢上去做那不要命的了。</p>
走出金銮殿，陈国公心情极好，碰到耿青云，笑着打了声招呼：“耿老弟这么着急回家是要去给你那拜把兄弟烧纸吗？想想也是，好歹你们兄弟一场，你最困难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帮扶过你，然而当他落难，你似乎并未投桃报李，为免他九泉之下无法安息，你还是给他多烧点纸钱聊表心意吧！”</p>
耿青云被气得够呛，上马车后，一名侍从递给他一份名单，他眸光一动，说道：“计划有变。”</p>
……</p>
今年热得快，冷得也急，刚进入八月，打了一场秋雷，下了一阵秋雨，竟渐渐地生出了不菲的凉意。宁玥吩咐尚宫局给玄胤赶制了一件狐狸毛薄氅，肩膀加厚，便于他夜间批阅奏章不被冻着；给孩子们也做了，孩子们长得快，去年的衣裳还没穿上两轮又给换了新的；太后那边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忙碌下来，日子到过得快了。</p>
十月，天气莫名阴冷。</p>
宁玥照例让冬梅给皇甫澈送了羹汤，皇甫澈基本不喝。</p>
这一日，皇甫澈坐在上书房，陈太傅每日讲习一个时辰，让他自习半个时辰，自习的时候，陈太傅偶尔会被玄胤叫到御书房探讨公务。皇甫澈从不会放纵自己偷懒，但最近，他时常这么干。</p>
陈太傅又被玄胤叫走了。</p>
皇甫澈站起身，借口如厕，从恭房拐角处一转，溜出了上书房。</p>
他自幼长在皇宫，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寝宫，牌匾上写着裕芳斋。</p>
裕芳斋是玄胤登基后，赐给许贵人的寝殿，用来置放许贵人的遗物，这里留守的宫人不多，一般也疏于打理，他来了好几次，他们都在后院吃酒没有发现。但最近，裕芳斋来了一位新的太监。</p>
太监名叫小豆子，人如其名，长得圆乎乎的，脑袋、脸蛋、眼睛、长大的嘴巴，都圆得十分可爱，但眼神并不糊涂，是个精明的。</p>
小豆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力充沛的时候，面色非常红润。</p>
“殿下，殿下！”小豆子瞧瞧地朝皇甫澈招了招手。</p>
皇甫澈走过去。</p>
小豆子一把拉住小豆子的手，将他拉进了厢房，并关上门，说道：“殿下没被发现吧？”</p>
皇甫澈摇头。</p>
小豆子嘿嘿一笑：“奴才前些日子得了漂亮蛐蛐儿，正想找机会献给殿下呢，可巧殿下就来了，要看看吧？”</p>
皇甫澈点头。</p>
小豆子拿出两个竹筒和一个大碗，将竹筒里的蛐蛐儿倒在了碗中，细看，两只蟋蟀没多大不同，只一个的爪子是红色，一个的爪子是黑色罢了，想来是以颜料涂过的。</p>
小豆子指着红爪子蛐蛐儿道：“这只叫大将军，是奴才跟人拼了五十回合才拼来的，另一只叫小王爷，是别人送的，殿下要哪个？”</p>
皇甫澈指了指红爪子蟋蟀。</p>
小豆子就笑道：“行，那小王爷是奴才的，看今天谁能斗赢，听人说，小王爷还没输过呢。”</p>
语毕，他用签子拨了拨碗里的蛐蛐儿，大将军和小王爷斗了起来，小豆子玩得很欢，一会儿压低音量欢呼、一会儿扶额垂头丧气。</p>
皇甫澈自始至终很平静，大将军赢了，他还是很平静。</p>
小豆子收好蛐蛐儿，笑着问他道：“殿下该回去了吧，再晚一点要被太傅发现了。”</p>
皇甫澈没动，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许贵人吗？”</p>
“见过。”小豆子说。</p>
皇甫澈眸光动了动：“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吗？坏吗？”</p>
小豆子挠头，思考着说道：“嗯……怎么说比较好呢？奴才那会子还小，跟在东宫掌事太监底下跑腿儿，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我听他们讲，许贵人是个心地极为善良的，殿下怎么突然问起她了？”</p>
皇甫澈道：“就问问。”</p>
小豆子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又关上门，插上门闩道：“我要是殿下，就不会多问许贵人的事。”</p>
皇甫澈定定地看向他：“为什么？”</p>
小豆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p>
“许贵人不是死了吗？母后为何还要不高兴？”皇甫澈小大人一般地问道。</p>
小豆子啧了一声：“殿下还小，不懂那些娘娘们的心思。”</p>
“那你跟孤说，孤就能懂了。”</p>
“这……”小豆子讪讪一笑，“奴才可不管在你跟前儿乱嚼舌根子。”</p>
皇甫澈平静地威胁道：“你已经哄着孤出来斗蛐蛐儿了，孤只用把这事告诉父皇，你小命就不保了。”</p>
小豆子扑通跪在地上：“殿下饶命！”</p>
皇甫澈静静地说道：“那你和我说说许贵人的事。”</p>
小豆子委屈地瘪了瘪嘴儿：“殿下若实在要听，小豆子就告诉您，但您得答应小豆子，不许让人知道是小豆子说的。”</p>
“好。”到底是个孩子，比大人好说话。</p>
小豆子摸着脖子，悻悻地说了：“殿下想知道许贵人的什么事儿？”</p>
“什么都可以，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孤。”皇甫澈的表情很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着。</p>
小豆子道：“其实，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奴才刚入宫那会儿，许贵人便来了，奴才只是个做洒扫的，被指派到许贵人的偏殿打理院子，许贵人甚少出门，一般都在房中养胎。哦，您可能还不知道，许贵人原先是没有名分的，她怀了身孕才来到南疆。您知道南疆吗？咱们这儿就叫南疆。”</p>
许多孩子小时候并不清楚自己的国家。</p>
皇甫澈就道：“孤是太子。”</p>
小豆子干笑两声：“也对，您是南疆的太子，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又继续方才的话道：“奴才听宫女姐姐们说，许贵人是西凉人，与皇后娘娘同乡，嗯……同一座宅子……唉，许贵人是皇后娘家的丫鬟，听说挺受皇上疼爱的，但皇上惧内，没敢告诉皇后，一直到了许氏的肚子藏不住了，快生了，才不得不到南疆来投奔皇上。那时皇上还没登基，皇后也不是一手遮天，太后娘娘给做主，让许贵人留下了，先赐孺子位份，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晋封贵人。奴才说这么多……您能听明白吗？”</p>
才不到五岁的孩子呢。</p>
皇甫澈目光幽幽道：“你继续。”</p>
小豆子轻咳一声，说道：“许贵人是从西凉过来的嘛，她那会儿已经身怀六甲，不宜舟车劳顿，偏颠簸那么久，把身子给颠簸坏了，产后一直没有复原。皇后也不待见她，她刚来还没生的时候，皇后便与皇上大吵了一架，说有许贵人就没她，有她就没许贵人，还说，要许贵人过门，除非她死。太后气坏了，皇上也气坏了，与皇后闹了别扭。皇后在庄子里一住数月，过年都没回。</p>
许贵人很伤心、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影响了皇上与皇后的关系，心中郁结，越发病得厉害。但许贵人的心底是极善良的，从不恃宠而骄，待咱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才不像皇后娘娘，始终板着一张脸，做错事，不是挨骂就是挨板子，许贵人从不骂奴才们！</p>
那是快过年的时候吧，太后怕这个年过得不安生，特地让皇上去把皇后找回来，皇上还怄着气，不肯去，是许贵人拖着病弱的身子说服了皇上，那天张太皇太妃和刘太皇太妃都在，殿下可以去问问她们，真是许贵人劝的！</p>
许贵人待皇后这么好，可皇后回宫之后，据说只匆匆见了她一面，自此，再与她无言，也不许她到跟前请安，再没多久，许贵人就病死了。”</p>
“那她生的孩子呢？”皇甫澈突然问。</p>
小豆子先是身躯一震，随后，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连磕起了响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方才都是胡说！请殿下别往心里去！奴才……奴才……奴才都是瞎编的！都是……哄殿下好玩儿的！殿下您千万不要信！殿下！殿下……”</p>
皇甫澈走出了裕芳斋。</p>
……</p>
宁玥在屋里给皇甫澈做短褂，缝着缝着，心里有点烦闷，遥窗望去，天际灰蒙蒙的，不见一朵白云，走了一线道：“冬梅，冬梅！”</p>
来的是珍儿：“娘娘，冬梅姐姐去内务府领缎子了，您有什么吩咐吗？”</p>
“天气有点闷，不知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犯困。”宁玥剪断了线头。</p>
珍儿就道：“奴婢去瞧瞧吧。”</p>
宁玥想了想：“算了，本宫亲自去，把那盒果子装上，给陈太傅。”陈娇爱吃。</p>
珍儿将紫红色的小果子撞入了小食盒。</p>
二人往上书房而去。</p>
上书房是清静之地，除授课之外，偶尔也要与太子分析一些时局与机密，这倒不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只是提早让太子在潜移默化中适应储君的身份，再者，太子本身也听得懂。</p>
这儿看守的人不多。</p>
宁玥微微蹙眉，但想到自己儿子的自律属性，又觉得哪怕没人看守，他也不会荒废功课，稍稍释然。</p>
她前脚进门，后脚，陈太傅便来了，陈太傅拱手作揖：“微臣叩见娘娘，娘娘金安。”</p>
“太傅平身吧，皇上又叫太傅去商议政事了吗？”宁玥笑着问。</p>
陈太傅听出了她的不满之意，知她是不愿意自己一边给太子授课还一边陪皇上处理政务，他暗暗叫苦，其实历届太子的上午功课都只有一个半时辰，澈太子太早慧聪颖，皇上才让他多留半个时辰自习，是自习，不是教习，他根本都无需在场的哇，是他不好意思提早离开，才每次都自发地留了下来，遇召才偶尔失陪，可到了皇后那边，却反而认为他该陪太子那半个时辰似的——</p>
心中这样叫苦，面上却不敢失敬，“是有些藩地的事要商议。”</p>
宁玥笑了一声，进去了。</p>
课室没人。</p>
宁玥浓眉一蹙，对珍儿道：“去恭房找找。”</p>
“是。”珍儿去了恭房，回禀道：“娘娘，没有。”</p>
陈太傅吃了一惊，课室里怎么会没人呢？老实说，小太子从不在课上如厕，课室没人，应该是意味着他不在上书房了。</p>
宁玥冷眸微紧，看向了他：“太傅，这是怎么回事？”</p>
陈太傅吓白了脸：“微臣不知，微臣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子殿下都还坐在这里练字的！微臣这就去问问他们！”</p>
上书房是一座小楼阁，自带一处庭院，往日里，守门太监一人、洒扫太监一入、藏书阁太监一人、茶水太监一人，无宫女。</p>
因上书房隶属御书房，由小德子兼着掌事一职，但小德子常伴玄胤身侧，倒是极少出现在上书房内。</p>
陈太傅问便了四名太监，均没看到太子出门，只藏书阁太监说，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往恭房去了。</p>
“太子最近经常在课中如厕吗？”宁玥厉声问。</p>
藏书阁太监道：“倒也不算太经常。”</p>
这便是不止一次两次了。</p>
陈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我平时在的时候，他没在课上要求如厕啊……”</p>
藏书阁太监又道：“一般都是自习课才去。”</p>
“你为何不告诉我？”陈太傅快要气死了，他好歹也是授课先生吧？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学生吧？学生出了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报他这个授课先生呢？这群奴才，拿了俸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真以为上书房缺几个打杂的？还不是看他们老实，没有二心，才让他们守在了这边！</p>
藏书阁太监低声道：“奴才想着，太子到底年幼，也是贪玩的，以前是不敢玩，现在可能胆子大了，自习课上坐不住也是有的，便……便……没说，私瞒了。”</p>
其实，是怕得罪了太子，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他是能告密，但太子若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触太子的霉头——</p>
这当然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守门的太监是眼睛糊了屎吗？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他居然看不见？</p>
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p>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p>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p>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p>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p>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p>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p>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p>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p>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p>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p>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p>
宁玥心急如焚。</p>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p>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p>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p>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p>
玄胤不知道。</p>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p>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p>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p>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p>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p>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p>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p>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p>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p>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p>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p>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p>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p>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p>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p>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p>
有宫女吓晕了。</p>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p>
……</p>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p>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p>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p>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p>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p>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p>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p>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p>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p>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p>
摊主连忙去追。</p>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p>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p>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p>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p>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p>
“殿下！”</p>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p>
是个小姑娘。</p>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p>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p>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p>
皇甫澈没有说话。</p>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p>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p>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p>
皇甫澈饿了。</p>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p>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p>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p>
皇甫澈与耿小汐上了船。</p>
鲈鱼汤果真鲜美，皇甫澈用了一碗，意犹未尽。</p>
耿小汐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道：“这里不是皇宫，殿下若是喜欢，就多吃一些吧！”</p>
皇甫澈的食指动了动，却依旧没去拿筷子。</p>
耿小汐舀了一勺喂到他唇边：“咯？”</p>
皇甫澈眸光一动。</p>
耿小汐笑道：“吃吧，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殿下在我这里吃了什么！我听我爷爷说过，宫里吃饭规矩大，时常吃不饱，你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敞开肚子吃一次好了！”</p>
皇甫澈含住了汤勺。</p>
耿小汐眯眼一笑，又道：“其实鲈鱼只是一道很普通的菜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奶娘！”</p>
奶娘缓缓地走上前：“小姐。”</p>
耿小汐活泼又不失礼数地说道：“能麻烦你一下吗？我们想吃肉串和蜜汁鸡腿！”</p>
奶娘笑着应下，吩咐厨房的人做了油炸肉串与蜜汁鸡腿，宁玥一向是禁止孩子们吃太过油腻与肥厚的东西，所以这么油酥酥的肉、这么肥嫩的鸡腿，是皇甫澈自出生以来不曾吃过的。</p>
皇甫澈吞了吞口水。</p>
耿小汐递了一串肉到他面前：“尝尝吗，殿下？”</p>
皇甫澈紧张地往后仰了仰。</p>
耿小汐站起身，将肉串喂进了他嘴里：“是真的很好吃的，殿下！”</p>
皇甫澈吃了一小口。</p>
“好吃吗？”耿小汐笑眯眯地问。</p>
皇甫澈微微点头。</p>
耿小汐又用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肉：“这个更好吃哦，又肥又嫩。”</p>
这是皇甫澈吃过的最撑的一顿饭，到最后，他就那么躺在铺了毛毯的甲板上，爬不起来了。</p>
耿小汐躺在他身旁，仰望着无尽的星空，笑道：“殿下觉得今天的菜好吃吗？”</p>
“嗯。”</p>
耿小汐灵动一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就去拜师学艺。”</p>
“嗯？”</p>
耿小汐认真地说道：“因为殿下喜欢吃，所以我要学，我想殿下每日忙完公务，都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将近七岁的孩子，说起这番温柔的话来，竟半分不觉得违合。</p>
皇甫澈移开了视线，眸中透出一死复杂：“孤忙完公务，有御膳房的饭菜，别人做的，孤吃不着。”</p>
耿小汐翻身，用手肘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甫澈道：“等我成了殿下的皇妃，殿下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啦。”</p>
“皇妃？”皇甫澈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的迷茫与懵懂，“像许贵人那样吗？”</p>
“嗯？”这回，轮到耿小汐迷惘了，“殿下您说什么？”</p>
“会死的。”皇甫澈轻声呢喃。</p>
耿小汐越发困惑了，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什么会死呀？”</p>
“皇妃，会死，只有皇后，宫里，只能有皇后。”皇甫澈转过身，闭上了眼。</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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