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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起案件闹得很大，街头巷尾一夜之间传遍了，等玄胤与宁玥回答马家时，马援和蔺兰芝也知道了。二人自然不信女儿会干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忙问女儿是不是被谁给栽赃陷害了。</p>
蔺兰芝拉过宁玥的手道：“那个耿中直是什么人？他被谁陷害了不成？为何做出杀人的事情来？”</p>
宁玥平静地说道：“他原先是将军府的一名护卫，我见他身手不错便让他跟着我了，他……”</p>
话未说完，被玄胤打断：“他没杀人，都是一场误会。”</p>
蔺兰芝暗暗松了口气：“没杀人就好，郭大人明察秋毫，一定会还玥儿一个公道的。”</p>
马援扶住她：“好啦，孩子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有小胤和卿儿，能让玥儿被人冤枉？你怀着身子，别为这些事操心了。”</p>
蔺兰芝想着自己除了干着急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叮嘱了孩子们几句便跟马援回房歇息了。</p>
二人一走，容卿便示意容麟关上了门。</p>
容麟撇嘴儿，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不见你关门这么积极！</p>
容卿沉沉的眸光扫过他，没说什么，看向了对面的小俩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p>
宁玥就知道瞒过爹娘容易，瞒过这个大哥根本不可能，好在她也没打算瞒着，就道：“以前那个刘婉玉打回春堂的主意，然后我想教训她一下，就弄了点阿芙蓉，借助了一些商行，所以阿芙蓉不仅卖给她，还卖给了别的瘾君子，这事儿就闹大了。”</p>
容卿回京这些日子，已经把京城的格局与人际关系了解的差不多了，妹妹口中的刘婉玉应该就是司空家主的妻子，据说因为犯了大错被司空家主赶入佛堂，而今一想，恐怕是妹妹的手笔。</p>
容卿定定地看向宁玥：“商行是哪家商行？”</p>
“这个与案件本身没多大干系，可以不说吗？”萧肃当初提醒她，有人在她背后放冷箭，她欠了萧肃一个人情，不想在此时此刻把萧肃拖下水。</p>
容卿就道：“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p>
提到这个，宁玥就头疼，那个傻大个儿，忠诚是忠诚，可惜办事欠点儿火候：“阿芙蓉的事情引起官府重视后，官府盯得很紧，我让耿中直把余下的罂粟果拖到乱葬岗深埋，在埋的过程中来了一个小乞丐，耿中直怕小乞丐说出去就杀了他。”</p>
容麟啧啧摇头：“唉，真是笨得可以了，叫一个乞丐守口如瓶还不容易？非得杀吗？是吧，容卿？”</p>
说着，他咧唇，露出了一口小白牙。</p>
容卿一巴掌按住他额头，显然没有看他卖萌的打算，接着与宁玥说道：“目击者又是怎么回事？”</p>
宁玥眨了眨眼：“这个，我还没……”</p>
“目击者是一个小孩子，郭家一个管事妈妈的亲戚，住在西提胡同，自小记忆力惊人，尤其对人的容貌，过目不忘。曾被野狗咬伤腹部，远赴京城就诊，好笑的是那家诊所就是回春堂。”玄胤淡淡地说。</p>
宁玥的眼珠子一转，这家伙的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刚刚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他从哪儿查到的？不会是他气得走出去那会儿便把信息摸清了吧？</p>
玄胤不打算给她答案。</p>
容卿倒是不纠结玄胤是如何得知的，只问：“消息确切吗？”</p>
“确切。”</p>
“小姑娘……”容卿牵了牵唇角，“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会解决。”</p>
玄胤当仁不让地说道：“我来解决就好。”</p>
“这件事关系到你舅舅，你最好别插手。”容卿直言道。</p>
玄胤似是看破了容卿的计划，冷冷一笑道：“那你们觉得，没有我，你们能京兆府的大牢？”</p>
……</p>
茶肆中，玄彬邀约了郭况，玄小樱也在，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把玩着新买的琉璃珠子。</p>
二人身边，徐娘子正在进行十分精彩的茶道表演。</p>
玄彬笑道：“舅舅，我听说这徐娘子的表演很难观赏到的，预约的人都排到中秋了，我不太懂这些，您比较在行，看看徐娘子的茶道是不是如传言中那么精湛？”</p>
“茶道四谛——和、静、怡、真，前三者徐娘子都把握得极好，最后一项，郭某愚见，还需多多修炼。”郭况从容不迫地说。</p>
玄彬瞪了瞪眼睛：“舅舅的意思是徐娘子的茶是假的吗？”</p>
徐娘子掩面轻轻地笑了，优雅如兰地说道：“此真非彼真，等公子哪日对茶道有了兴趣，奴家亲自将技艺传授给公子，届时公子就明白何为‘和、静、怡、真’了。”</p>
玄彬笑着摇了摇头：“行军打仗的人，恐糟践了如此风雅之事，徐娘子抬爱了。”</p>
徐娘子欠了欠身。</p>
郭况放下茶杯：“茶也喝了，表演也看了，我也该告辞了。”</p>
“哎！”玄彬按住舅舅的手，“舅舅，您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您干嘛急着要走？”</p>
“平时你在京城，也一年半载才见我一次。”郭况拂开他的手。</p>
玄彬给玄小樱使了个颜色。</p>
玄小樱哦了一声，抱着琉璃珠子坐到了郭况的腿上：“舅舅，那你陪陪小樱吧。”</p>
郭况瞪了玄彬一眼，玄彬低下头。</p>
郭况又看向怀里的小粉团子，眉眼柔和地说道：“舅舅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找小樱玩好不好？”</p>
“不好。”玄小樱摇头，倔强地看向他，“就今天，我想今天跟舅舅玩。”</p>
这演技……</p>
玄彬不忍直视，撇过了脸去。</p>
郭况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樱。”</p>
“舅舅，我会走路了，我给跳舞吧。”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说，“是在黎族学的舞哦。”</p>
饶是知道这孩子在拖延时间，可面对她充满了期盼的眼神，郭况还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好，就一支舞。”</p>
玄小樱把琉璃珠子放到郭况的手上：“那你帮我保管好它们，别让它们摔在地上摔疼了。”</p>
到底是摔过的孩子，担心的事与别人的孩子都不一样，郭况心中涌上一阵心疼。</p>
玄小樱的舞跳得那叫一个魔性，玄彬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有些后悔用这么折磨人的法子来拖延舅舅了。</p>
等玄小樱跳完第一支，准备继续的时候，郭况站了起来。</p>
“舅舅，小樱还没跳完呢。”玄彬也跟着站了起来。</p>
郭况神色一肃，道：“别再跟我打同情牌！”</p>
玄彬怔住了。</p>
……</p>
马车上，容卿与容麟坐一边，玄胤宁玥坐一边，容麟想去拉拉容卿的手，快要碰到时容卿突然把手一抬，拿起了桌上的蜜柚，细细剥了起来。</p>
容麟黑了脸。</p>
容卿淡定地剥了柚子，递给宁玥一片，又递给玄胤。</p>
玄胤道：“我不吃这个。”</p>
“那给我！”宁玥把柚子抢在了手里。</p>
容麟：我呢我呢？</p>
容卿把柚子塞进了自己嘴里。</p>
容麟：“……”</p>
吃到一半时，容卿突然问：“让证人改变供词的可能性为多少？”</p>
玄胤想了想：“可能性为十成，成功率为零。”</p>
“怎么说？”</p>
“我有办法让她们改口，只是我舅舅那双眼睛太毒辣，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她们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舅舅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讲到这里，玄胤唏嘘了一下，论武功、论谋略，他自信无人在他之上，偏偏观察人的本事，他远不及郭况。</p>
宁玥点头：“没错，舅舅好像会读心似的，做假证这条路……难以走通。”</p>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容卿定了定神：“郭况疼玄小樱吗？”</p>
宁玥点头：“疼的，玄小樱两岁多的时候走散了，一直到五岁才找回来，腿又瘸了，舅舅特别心疼她。”</p>
“郭况会因为玄小樱而给你放水吗？”容卿又问。</p>
宁玥想也没想，摇头：“绝无可能。”</p>
容麟伸过小脑袋，义正言辞道：“那我去杀了他！”</p>
玄胤眸光一凉：“你敢？”</p>
容麟哼了哼，抱住容卿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容卿，要是哪天你被人对付了，就算他是我亲爹我也不会放过他的，。”</p>
容卿面色一红：“胡闹！”</p>
……</p>
马车抵达京兆府。</p>
玄胤率先下车，一个狱卒躬身上前：“郡王。”</p>
“都打点妥当了？”玄胤沉沉地问。</p>
狱卒道：“回郡王的话，全都打点好了，酒效是两刻钟，还请郡王尽快。”</p>
“本王知道了。”玄胤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一名影卫跟了上来。</p>
二人一块进了地牢，地牢中的犯人全都吃了有安眠药的饭菜，呼呼地睡着了，耿中直也不例外。</p>
耿中直被人用了刑，手脚都是肿的，背上皮开肉绽，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伤口上，一扯都能扯下一块皮肉来。</p>
“他招供了没？”玄胤低低地问。</p>
狱卒道：“没，他嘴硬得很，不管怎么严刑拷打都咬紧牙关不吭声，属下险些以为他是个哑巴。”</p>
玄胤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倒是有几分骨气，也不算太笨。”</p>
在与宁玥串好口供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的，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好，矢口否认罪名也罢，都会将宁玥推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只有闭紧嘴巴，才是给宁玥争取了最大的回旋余地。</p>
“看在你还算衷心的份儿上，本王就不杀你了。”玄胤说完，给狱卒使了个眼色。</p>
狱卒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往耿中直嘴里塞了一颗药，那药入口即化，不过须臾，耿中直便幽幽地转醒了，一睁眼，见到玄胤，当即眸光一颤：“姑爷！”</p>
玄胤嗯了一声，对身后的影卫道：“你去吧。”</p>
“是。”影卫走进牢房，脱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一身与耿中直的一模一样的囚衣，就连上面的裂痕与血迹都惊人的相似！</p>
狱卒扔给耿中直一件披风：“先披上吧，外头冷呢。”</p>
耿中直一愣：“外头？你们……要带我去哪儿？”</p>
玄胤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向那个扮成耿中直的影卫：“那边准备好了没？”</p>
……</p>
西提胡同</p>
崔妈妈拧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对守在门口的两名捕快道：“小哥儿，辛苦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夜里风大，当心冻着！”</p>
二人虽穿着捕快的衣裳，却并不是京兆府的人，而是郭况向上头申请的顶级护卫，其武功不在玄家影卫之下。</p>
二人看都没看崔妈妈一眼。</p>
崔妈妈自讨没趣，清了清嗓子，打开食盒，立时，一股酥油葱花香气飘了出来，崔妈妈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小菜，你说你们在这儿保护我侄女儿和侄孙女儿，我也没什么好答谢你们的，一顿酒菜罢了，权当我这做姑妈、姑奶奶的一番心意。你们若是怕饮酒误事，我给换成了米酒怎么样？米酒是不醉人的！”</p>
她说着，果然进屋，换了一大碗米酒来。</p>
“红花肘子、豉汁排骨、鹅掌鹅肝，这都是我拿手好菜呢！尝尝吧，小哥儿！”</p>
二人仍旧没动。</p>
崔妈妈拍着胸脯道：“哎哟，办案的是我们家大老爷，我还能害了他派来的人不成？瞧瞧你们这弄的，一口饭都不肯吃！回头饿坏了，我怎么向大老爷交代？”</p>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p>
崔妈妈忙搬来一张小木桌、两个小木凳：“小哥儿，坐下吃！”</p>
二人坐下，站了三个时辰，的确饿了，他们受过扛饿的训练，不至于熬不住，但倘若可以吃，还是会敞开了肚子吃的。</p>
崔妈妈见二人吃得欢，小声问道：“今儿南街的绸缎庄店庆，东西特便宜，我能不能带她们出去买点布料啊？”</p>
“不行！”其中一人道，“没有大人的手令，证人不得踏出院子一步。”</p>
“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崔妈妈为难地说道。</p>
那人接着道：“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必须先委屈她们一阵子。”</p>
崔妈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她们指证的对象非同小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们给杀得渣都不剩。</p>
二人吃完，崔妈妈收拾盘子回了屋，去探望了妇人与小女童。</p>
半个时候后，小女童的身上突然长了好多疹子，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快不行了一样。</p>
妇人急得要抱女儿去就医，护卫不准，一人留守此地，一人去请大夫。</p>
哪知那去请大夫的护卫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年轻的小妇人拦住了，小妇人往地上一坐，拿了帕子拼命哭喊：“哎哟……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这天杀的自己在外养了外室，到头来反咬我一口，说我跟他的管家有染，要把我浸猪笼！呜呜……我好苦啊——”</p>
她话音刚落，一名精壮的男子上前，对准她胸口就是一脚：“我养了外室？何时？明明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我暗渡陈仓！我王家的钱都被你们给坑没了！”</p>
管家跪下来：“爷，我是冤枉的！都是她勾引我的！”</p>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几时勾引你了？不是你跟老娘说，弄死他，他的钱就都是你跟老娘的了吗？”小妇人气吼吼地给了管家一巴掌，随后抱住护卫的腿，“官爷！您要给小的做主啊！”</p>
护卫皱眉：“自古以来，通奸都是浸猪笼的死罪，你若真有冤屈，就赶紧去京兆府找郭大人吧。”</p>
“不行啊，官爷，他有钱有势，都把当官儿的买通了，我斗不过他的，官爷，你给民妇做主啊——我不想被浸猪笼啊——”</p>
“你这淫妇，还有脸污蔑我？我今天不打死你，我都愧对列祖列宗！”</p>
男人跟妇人扭打成团，管家趁机开溜，被男人逮住，男人啪啪啪记耳光扇了过去：“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妈的转头来睡老子的女人！还坑老子的钱！去死——给老子去死——”</p>
管家大叫：“官爷——救命啊——”</p>
护卫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p>
妇人在屋里等了许久，女儿的疹子越来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再这么下去，恐性命堪忧。</p>
“哎，这都去多久了？还不回？人命关天啦！”崔妈妈嘀咕。</p>
妇人焦头烂额：“姑姑，您这儿……有没有后门？”</p>
“后门没有，倒是有个库房，里头一个窗户对着外头，能翻过去。”崔妈妈道。</p>
“那……”妇人抿抿唇，像是做了一番极大的挣扎，“我带她从那边走，你别吭声行不行？”</p>
崔妈妈缩了缩脖子：“这……万一老爷知道，我私自放走他的证人，他会生气的。”</p>
妇人扑通跪了下来：“我求你了姑姑，再这么下去她就没命了！”</p>
“好歹是证人，他们应该不会放任她出事的，不如我去跟门口的小哥儿说说？让他护送你去药房？”</p>
“好。”</p>
崔妈妈很快折了回来。</p>
妇人焦急地问：“如何？”</p>
崔妈妈摇头：“他说再等等，只是发些疹子不碍事，他同伴很快便会带大夫回来了。”</p>
妇人急得眼泪直冒：“再等……真的没命了！姑姑！我求你了，让我出去吧！”</p>
“哎呀。”崔妈妈为难地蹙了蹙眉，“行吧，那你早去早回，要是他们把大夫带来，你不在，我会受罚的。”</p>
“多谢姑姑！我会尽快的！”妇人抱起小女童，在崔妈妈的引领下，从窗户溜了出去。</p>
关上窗子的一霎，崔妈妈敛起焦急的神色，长长地松了口气。</p>
楼顶上，黑衣首领看着妇人从窗户爬出来的声音，对东南方打了个手势：一号准备。</p>
一号影卫回了个手势：收到。</p>
解开瓦片，对堂内的影卫打了个手势。</p>
堂内的伙计单手一拉，一间藏书阁哗啦啦瓦解了，书架全都反了过来，变成一排排贴满了药名的药柜。檀香被拿走，换上了清冽的雪莲香。门口的牌匾一转，成了“陈记药房”。</p>
妇人暗暗感慨运气好，这儿附近居然就有一家药房，从前都没发现呢！</p>
她忙抱着女儿奔了进去。</p>
伙计刚好贴上了胡子。</p>
“大夫！快个我女儿看看！”她哭着说。</p>
楼顶上的一号往西南方打了个手势：证人已进入控制区。</p>
“大夫”将妇人与小女童迎入厢房，“别着急，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的，来，先把她放到床上。”</p>
妇人将小女童放到了床上。</p>
“大夫”笑着说：“你放心，她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出两刻钟，一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p>
只要两刻钟吗？妇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墙壁上的沙漏，现在是亥正（晚上九点。）</p>
门外，突然刮来一股妖风，吹灭了灯台上的蜡烛。</p>
妇人双脚一绊，跌在了地上，有那么一下，大脑停摆了。</p>
“大夫”点了灯，将她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p>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p>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p>
……</p>
小女童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娘亲抱在怀里，阳光好刺眼，她躲进娘亲怀里：“娘亲，我们去哪儿？”</p>
娘亲微微一笑：“去你姑奶奶家啊。”</p>
“我们是去看她，还是在她家住？”小女童问。</p>
“借住几日，等你伤势痊愈，我再带你回家。”娘亲温柔地说。</p>
小女童哦了一声：“会不会很麻烦她？”</p>
“不会，姑奶奶为人很好的，她会很喜欢你。唉，娘想方便一下，你先在这边等娘。”娘亲把小女童放在一颗荫庇的大树下，“别去那边，那儿是坟场。”</p>
小女童的伤口有微微的疼痛，不过不是特别剧烈，可能京城太养人了吧？</p>
这么想着，她露出了甜美的笑。</p>
她含笑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坟场，看到了一个穿藏青色锦服的年轻男子，他身边，堆着好多好多的金银珠宝，他挖了一个大坑，把金银珠宝一点一点地放了进去。</p>
就在这时，一个小乞丐过来了。</p>
小乞丐趁着男子不注意，拿了几个金元宝拔腿就跑！</p>
“混账东西！居然敢抢我金子！快给我放下！我叫你放下听见没有？”年轻男子追了上去，可没追几步，又回来了，把埋进去的金子挖出来，用包袱装好，“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找个藏金子的地方，还被人发现了！混蛋！别让我再碰见你！”</p>
青年男子背上包袱离开了。</p>
不多时，一名身体强健的老伯伯推着推车从另一方向走了出来，看看年轻男子，又看看没入林子的小乞丐，最终去了小乞丐的方向。</p>
“让你久等了，娘找了好久才找到茅厕，一个人不害怕吧？”娘亲抚摸着她的头问。</p>
她摇头：“不害怕，刚刚看到了几个人。”</p>
“什么人？”</p>
“嗯，男人。”小女童说。</p>
娘亲仿佛不在意似的：“好了，我们去你姑奶奶家。”</p>
走入坟场后，小姑娘发现车上有一枚绿色的小果子，捡在手里把玩：“娘，她是什么？能吃吗？”</p>
娘亲柔声道：“不认识，像个绿色的小南瓜，不过南瓜没这么小就是了，别吃。”</p>
“那我拿着玩。”</p>
娘亲就近租了一辆马车，上车后，娘亲将小女童抱进怀里：“还有很长的路呢，先睡一会儿，到了娘叫你。”</p>
“嗯。”小女童打了个呵欠，慢慢地坠入了梦乡。</p>
娘亲笑容一收：“停车。”</p>
马车停下。</p>
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如诗如画的俊脸，探出手，拔掉了小女童颈后的银针，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p>
小女童被送回了“陈记药房”，放到原先的床上，浑身都被车上的厚被子捂出汗了。</p>
墙壁上的沙漏显示，此时到了子时（晚上十一点）。</p>
“伙计”将沙漏倒过来，让它返回到亥时。随后，他解开了妇人的睡穴，点燃蜡烛，将妇人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p>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p>
还是亥正吗？看来自己只晕了一下下。</p>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p>
……</p>
库房内，宁玥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脱掉娘亲的衣裳，换上了自己的，头一回演娘亲，感觉真不赖。</p>
容麟拿着一根打狗棒走了过来：“下次可不可以别让我演叫花子了？老子英明神武的形象全都毁于一旦了！”</p>
耿中直是真人上阵，他本有伤，刚刚那一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坐在椅子上，虚弱地喘着气。</p>
周围的影卫已经开始拆夜明珠了，这可不是真正的坟地，只是临时用道具与画搭建起来的内景而已，为了达到白天的效果，愣是把玄家所有的夜明珠都用上了。</p>
那小孩儿只善于观察人，对事物反而不那么细致入微。</p>
宁玥摇了摇扇子，看向一旁的容卿道：“大哥，这一招真的有效吗？”</p>
容卿的眸光落在正与推车的老伯交涉什么的玄胤身上：“具体如何，要看明日的结果。”</p>
……</p>
杀人案与阿芙蓉案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帝都被惊动，亲自宣郭况入宫，打算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凶手可曾找到。</p>
可就在郭况入宫的前一刻，案件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p>
耿中直开口了，他疯了似的喊着冤枉。</p>
郭况开堂，把耿中直押上公堂，顺便，也把妇女和小女童带过来指证对方。</p>
耿中直的情绪很激动，一张脸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别说表情了，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辨认不出：“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没杀他——”</p>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p>
郭况皱眉，又问向跪在妇人身边的小女童：“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p>
“没有！”小女童摇头，“他没杀人。”</p>
郭况一愣：“怎么会？”</p>
小女童认真而无辜地说道：“他真的没杀人，那个人抢了他金子跑掉了。”</p>
“抢金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郭况困惑，“哪里来的金子？你不是说耿中直在挖坑埋东西吗？”</p>
“是呀！”小女童点头，“他在埋金子呀！还有银子，嗯，珠宝也有。”</p>
场内，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就连妇人都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p>
郭况一瞬不瞬地望着小女童：“把你在坟场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p>
“我娘亲去找茅厕，我坐在大树下，然后看见他。”小女童指了指耿中直，“在挖坑埋金子，有个乞丐跑过来，抢了他的银子，他去追，没追到又回来了。然后有一个推车的老伯伯，往小乞丐那边去了。”</p>
这与之前的证词完全不一样，郭况试图从小女孩儿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然而令他失望了，小女孩儿的表情反应了她的内心，她没撒谎！</p>
“耿中直推车了没？”</p>
“没啊，推车的是老伯伯呀！”</p>
郭况斜睨了小女童一眼：“你还记得那个老伯伯的长相吗？”</p>
“嗯……”小女童想了想，“他是国字脸，很黑，右脸长了一颗很大的痣，左耳朵没有……”</p>
郭况给画师使了个眼色，画师忙拿出纸笔，根据小女孩儿的描述将老伯伯的肖像画了出来。</p>
魏捕快一看：“呀！是他？”</p>
郭况皱眉：“你认识？”</p>
魏捕快拱了拱手：“大人，您从前在刑部，不清楚我们京兆府的历史案子，这家伙叫老邓头，是牢房的惯犯了！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就在您来的前一个月，他刑满出狱……”</p>
讲到这里，魏捕快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老邓头见财起意，知道小乞丐得了金子，便想去把金子抢过来。”</p>
“照你这么说，他也瞧见耿中直了，为何不抢耿中直的？他手里明明更多。”郭况问。</p>
魏捕快拍着大腿道：“这还不简单？耿中直一看就是练家子，刚刚又被偷过一回，肯定不容易得手了，小乞丐年纪小，好哄骗。只是我猜，也许没哄骗成功，老邓头才杀了对方，然后抛尸在胡同。”</p>
“耿中直，你那些金子是哪里来的？”郭况又问。</p>
“我……我赌博赢来的……”耿中直低头说道，“别告诉我家小姐，她会生气的。”</p>
郭况推掉了入宫的安排，命魏捕快将老邓头抓了过来，老邓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呜呜……我也是一时眼红，想着快过年了，一家老小挨饿受冻，我儿子是瘫子，不能劳作，我婆娘是个瞎子，也帮不上忙，全靠儿媳一人撑着，孙儿们大的八九岁，天天跟她娘在外摆摊，冻得手都肿了，还赚不了几个钱……最小的孙女儿才不到半岁，没奶水吃，喝米汤，瘦得像猴子……我是真没办法了才去抢的呀……可是他不给，我一急，就给了他一剑！”</p>
“你还有剑？哪儿来的？”郭况严厉地问。</p>
“捡来的呀，我出狱后，就捡废品为生嘛……呜呜……”老邓头都七十多了，身子骨比四五十岁的人还硬朗，偏他哭得这样伤心，叫人不忍直视。</p>
郭况觉得耿中直与老邓头的表情有问题，直觉告诉他，他们在撒谎，但撒谎的痕迹不明显，要么是他感觉错了，要么是这俩人被谁训练过了。</p>
还有突然改了证词的小女孩儿，也十分地可疑。</p>
“老魏，你确定证人没离开过崔氏的家？”郭况问。</p>
魏捕快道：“没呢！一百个确定！昨天晚上，小姑娘身上长了疹子，都是让护卫把大夫请回去的！大夫看过之后急离开了。”</p>
看病的过程，妇人当然不会主动坦白，虽然她也很疑惑女儿前后两次的证词为何不一样，但昨晚她一直守着女儿，没让女儿与外人接触过，所以再疑惑，她也觉得许是女儿之前记错了，现在才想起真相而已。</p>
小孩子嘛，记错东西难免的。</p>
郭况看向小女童：“你之前的说法，与今天的不一样，为什么？”</p>
“不一样吗？嗯？”小女孩儿困惑地眨了眨眼，“一样的吧，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p>
妇人忙道：“一定是你没说清楚。”</p>
“那可能是吧！反正我记得他们几个啦，就是这样的！他们长什么样，我统统记得！”小女孩说道。</p>
郭况捕捉到了小女童话里的重点，她只是记人的容貌特别准确，可是对方做了什么事，她不一定是没误差的。</p>
“大人！您看在我一把年纪，还要养家糊口的份儿，从轻发落吧！”老邓头哭着磕头。</p>
……</p>
老邓头杀人罪名成立，念其年事已高，判处无期徒刑，耿中直暂时被无罪释放。</p>
老邓头在牢房里，握住容卿的裤腿：“胤郡王说，你会治好我儿子！”</p>
容卿点头：“是的，我会。”</p>
老邓头的唇角扬起了满足的笑。</p>
郭况不是好惹的，纵然今日结了案，等他反应过来，还是会继续追查，他骗得了郭况一时，骗不了郭况一世。</p>
三日后，老邓头死在牢狱中，死因：风寒。</p>
……</p>
杀人案件彻底告终，与罂粟果没有半分关系，也与回春堂没有关系，回春堂恢复了往日的繁荣。</p>
宁玥找到了玄彬，拿了一盒养颜膏给他。</p>
玄彬一怔：“这个……不是女人用的吗？”</p>
宁玥神色淡淡地说：“替我谢过你娘。”</p>
崔妈妈可不是那么好买通的，不是郭玉从中周旋，崔妈妈不敢违抗郭况的命令，与他们里应外合，将妇人与小女童骗出门。</p>
那发疹子的药只是让身体从体表排了一次毒而已，对身体并无伤害，只是终究得有人去办，这个人，只能是崔妈妈。</p>
玄彬拿过养颜膏：“我娘说，她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谢谢你治好了妹妹的腿。”</p>
宁玥没再说什么，戴上幕篱，坐车去了郊外。</p>
耿中直牵着马，徘徊着等了许久，以为宁玥不会来了，看到她从马车上走下地的一瞬，喉咙几乎哽住：“小姐……”</p>
宁玥递了一个锦盒给他：“里边有路引和银票，以及通关文书，赶紧离开京城……最好离开西凉，走得越远越好，南疆、北域、东吴，去西凉律法管不到你的地方。”</p>
耿中直接过锦盒，苦涩一笑：“当初不敢告诉小姐，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天还是来了。”</p>
宁玥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吧，不要回头。”</p>
“小姐……”耿中直的喉头有些哽咽，“我活这么大，除我娘以外，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p>
宁玥轻轻一笑：“说什么傻话？”</p>
耿中直抹了泪，红着眼圈道：“我父亲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我娘是外室，不受正室待见，躲到庄子里还总被那些人欺压。我娘临死前告诉我，必须活下去，做奴才，都要坚强地活下去！”</p>
宁玥定定地看着他：“耿中直，你是人，不是奴才，你自由了。”</p>
“可我情愿做个奴才……”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p>
宁玥笑了笑：“后会有期。”</p>
耿中直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递给宁玥，跪下，给宁玥磕了个头：“小姐，保重！你若是需要我……我一定会回来的！”</p>
“我情愿没有那一天，你说呢？”</p>
如果我需要你，那说明我很危险。</p>
耿中直哽咽着点头，翻身上马，骏马在寂静的官道上驰骋了起来，他回头，始终望着宁玥。</p>
宁玥朝他挥手，直至他消失在尽头。</p>
而后，宁玥拿起玉佩一看：“耿烨，这才是你的真名吗？”</p>
……</p>
案件风波终于平息了，转眼到了四月。</p>
以南疆恭王为首的使臣队伍抵达西凉，准备迎娶德庆公主。</p>
宁玥翻开南疆时辰的名册，当她看到第一行的名字时，若有所思地笑了：“恭王，耿烨，真是巧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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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起案件闹得很大，街头巷尾一夜之间传遍了，等玄胤与宁玥回答马家时，马援和蔺兰芝也知道了。二人自然不信女儿会干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忙问女儿是不是被谁给栽赃陷害了。</p>
蔺兰芝拉过宁玥的手道：“那个耿中直是什么人？他被谁陷害了不成？为何做出杀人的事情来？”</p>
宁玥平静地说道：“他原先是将军府的一名护卫，我见他身手不错便让他跟着我了，他……”</p>
话未说完，被玄胤打断：“他没杀人，都是一场误会。”</p>
蔺兰芝暗暗松了口气：“没杀人就好，郭大人明察秋毫，一定会还玥儿一个公道的。”</p>
马援扶住她：“好啦，孩子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有小胤和卿儿，能让玥儿被人冤枉？你怀着身子，别为这些事操心了。”</p>
蔺兰芝想着自己除了干着急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叮嘱了孩子们几句便跟马援回房歇息了。</p>
二人一走，容卿便示意容麟关上了门。</p>
容麟撇嘴儿，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不见你关门这么积极！</p>
容卿沉沉的眸光扫过他，没说什么，看向了对面的小俩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p>
宁玥就知道瞒过爹娘容易，瞒过这个大哥根本不可能，好在她也没打算瞒着，就道：“以前那个刘婉玉打回春堂的主意，然后我想教训她一下，就弄了点阿芙蓉，借助了一些商行，所以阿芙蓉不仅卖给她，还卖给了别的瘾君子，这事儿就闹大了。”</p>
容卿回京这些日子，已经把京城的格局与人际关系了解的差不多了，妹妹口中的刘婉玉应该就是司空家主的妻子，据说因为犯了大错被司空家主赶入佛堂，而今一想，恐怕是妹妹的手笔。</p>
容卿定定地看向宁玥：“商行是哪家商行？”</p>
“这个与案件本身没多大干系，可以不说吗？”萧肃当初提醒她，有人在她背后放冷箭，她欠了萧肃一个人情，不想在此时此刻把萧肃拖下水。</p>
容卿就道：“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p>
提到这个，宁玥就头疼，那个傻大个儿，忠诚是忠诚，可惜办事欠点儿火候：“阿芙蓉的事情引起官府重视后，官府盯得很紧，我让耿中直把余下的罂粟果拖到乱葬岗深埋，在埋的过程中来了一个小乞丐，耿中直怕小乞丐说出去就杀了他。”</p>
容麟啧啧摇头：“唉，真是笨得可以了，叫一个乞丐守口如瓶还不容易？非得杀吗？是吧，容卿？”</p>
说着，他咧唇，露出了一口小白牙。</p>
容卿一巴掌按住他额头，显然没有看他卖萌的打算，接着与宁玥说道：“目击者又是怎么回事？”</p>
宁玥眨了眨眼：“这个，我还没……”</p>
“目击者是一个小孩子，郭家一个管事妈妈的亲戚，住在西提胡同，自小记忆力惊人，尤其对人的容貌，过目不忘。曾被野狗咬伤腹部，远赴京城就诊，好笑的是那家诊所就是回春堂。”玄胤淡淡地说。</p>
宁玥的眼珠子一转，这家伙的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刚刚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他从哪儿查到的？不会是他气得走出去那会儿便把信息摸清了吧？</p>
玄胤不打算给她答案。</p>
容卿倒是不纠结玄胤是如何得知的，只问：“消息确切吗？”</p>
“确切。”</p>
“小姑娘……”容卿牵了牵唇角，“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会解决。”</p>
玄胤当仁不让地说道：“我来解决就好。”</p>
“这件事关系到你舅舅，你最好别插手。”容卿直言道。</p>
玄胤似是看破了容卿的计划，冷冷一笑道：“那你们觉得，没有我，你们能京兆府的大牢？”</p>
……</p>
茶肆中，玄彬邀约了郭况，玄小樱也在，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把玩着新买的琉璃珠子。</p>
二人身边，徐娘子正在进行十分精彩的茶道表演。</p>
玄彬笑道：“舅舅，我听说这徐娘子的表演很难观赏到的，预约的人都排到中秋了，我不太懂这些，您比较在行，看看徐娘子的茶道是不是如传言中那么精湛？”</p>
“茶道四谛——和、静、怡、真，前三者徐娘子都把握得极好，最后一项，郭某愚见，还需多多修炼。”郭况从容不迫地说。</p>
玄彬瞪了瞪眼睛：“舅舅的意思是徐娘子的茶是假的吗？”</p>
徐娘子掩面轻轻地笑了，优雅如兰地说道：“此真非彼真，等公子哪日对茶道有了兴趣，奴家亲自将技艺传授给公子，届时公子就明白何为‘和、静、怡、真’了。”</p>
玄彬笑着摇了摇头：“行军打仗的人，恐糟践了如此风雅之事，徐娘子抬爱了。”</p>
徐娘子欠了欠身。</p>
郭况放下茶杯：“茶也喝了，表演也看了，我也该告辞了。”</p>
“哎！”玄彬按住舅舅的手，“舅舅，您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您干嘛急着要走？”</p>
“平时你在京城，也一年半载才见我一次。”郭况拂开他的手。</p>
玄彬给玄小樱使了个颜色。</p>
玄小樱哦了一声，抱着琉璃珠子坐到了郭况的腿上：“舅舅，那你陪陪小樱吧。”</p>
郭况瞪了玄彬一眼，玄彬低下头。</p>
郭况又看向怀里的小粉团子，眉眼柔和地说道：“舅舅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找小樱玩好不好？”</p>
“不好。”玄小樱摇头，倔强地看向他，“就今天，我想今天跟舅舅玩。”</p>
这演技……</p>
玄彬不忍直视，撇过了脸去。</p>
郭况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樱。”</p>
“舅舅，我会走路了，我给跳舞吧。”玄小樱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说，“是在黎族学的舞哦。”</p>
饶是知道这孩子在拖延时间，可面对她充满了期盼的眼神，郭况还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好，就一支舞。”</p>
玄小樱把琉璃珠子放到郭况的手上：“那你帮我保管好它们，别让它们摔在地上摔疼了。”</p>
到底是摔过的孩子，担心的事与别人的孩子都不一样，郭况心中涌上一阵心疼。</p>
玄小樱的舞跳得那叫一个魔性，玄彬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有些后悔用这么折磨人的法子来拖延舅舅了。</p>
等玄小樱跳完第一支，准备继续的时候，郭况站了起来。</p>
“舅舅，小樱还没跳完呢。”玄彬也跟着站了起来。</p>
郭况神色一肃，道：“别再跟我打同情牌！”</p>
玄彬怔住了。</p>
……</p>
马车上，容卿与容麟坐一边，玄胤宁玥坐一边，容麟想去拉拉容卿的手，快要碰到时容卿突然把手一抬，拿起了桌上的蜜柚，细细剥了起来。</p>
容麟黑了脸。</p>
容卿淡定地剥了柚子，递给宁玥一片，又递给玄胤。</p>
玄胤道：“我不吃这个。”</p>
“那给我！”宁玥把柚子抢在了手里。</p>
容麟：我呢我呢？</p>
容卿把柚子塞进了自己嘴里。</p>
容麟：“……”</p>
吃到一半时，容卿突然问：“让证人改变供词的可能性为多少？”</p>
玄胤想了想：“可能性为十成，成功率为零。”</p>
“怎么说？”</p>
“我有办法让她们改口，只是我舅舅那双眼睛太毒辣，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她们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舅舅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讲到这里，玄胤唏嘘了一下，论武功、论谋略，他自信无人在他之上，偏偏观察人的本事，他远不及郭况。</p>
宁玥点头：“没错，舅舅好像会读心似的，做假证这条路……难以走通。”</p>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容卿定了定神：“郭况疼玄小樱吗？”</p>
宁玥点头：“疼的，玄小樱两岁多的时候走散了，一直到五岁才找回来，腿又瘸了，舅舅特别心疼她。”</p>
“郭况会因为玄小樱而给你放水吗？”容卿又问。</p>
宁玥想也没想，摇头：“绝无可能。”</p>
容麟伸过小脑袋，义正言辞道：“那我去杀了他！”</p>
玄胤眸光一凉：“你敢？”</p>
容麟哼了哼，抱住容卿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容卿，要是哪天你被人对付了，就算他是我亲爹我也不会放过他的，。”</p>
容卿面色一红：“胡闹！”</p>
……</p>
马车抵达京兆府。</p>
玄胤率先下车，一个狱卒躬身上前：“郡王。”</p>
“都打点妥当了？”玄胤沉沉地问。</p>
狱卒道：“回郡王的话，全都打点好了，酒效是两刻钟，还请郡王尽快。”</p>
“本王知道了。”玄胤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一名影卫跟了上来。</p>
二人一块进了地牢，地牢中的犯人全都吃了有安眠药的饭菜，呼呼地睡着了，耿中直也不例外。</p>
耿中直被人用了刑，手脚都是肿的，背上皮开肉绽，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伤口上，一扯都能扯下一块皮肉来。</p>
“他招供了没？”玄胤低低地问。</p>
狱卒道：“没，他嘴硬得很，不管怎么严刑拷打都咬紧牙关不吭声，属下险些以为他是个哑巴。”</p>
玄胤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倒是有几分骨气，也不算太笨。”</p>
在与宁玥串好口供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的，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好，矢口否认罪名也罢，都会将宁玥推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只有闭紧嘴巴，才是给宁玥争取了最大的回旋余地。</p>
“看在你还算衷心的份儿上，本王就不杀你了。”玄胤说完，给狱卒使了个眼色。</p>
狱卒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往耿中直嘴里塞了一颗药，那药入口即化，不过须臾，耿中直便幽幽地转醒了，一睁眼，见到玄胤，当即眸光一颤：“姑爷！”</p>
玄胤嗯了一声，对身后的影卫道：“你去吧。”</p>
“是。”影卫走进牢房，脱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一身与耿中直的一模一样的囚衣，就连上面的裂痕与血迹都惊人的相似！</p>
狱卒扔给耿中直一件披风：“先披上吧，外头冷呢。”</p>
耿中直一愣：“外头？你们……要带我去哪儿？”</p>
玄胤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向那个扮成耿中直的影卫：“那边准备好了没？”</p>
……</p>
西提胡同</p>
崔妈妈拧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对守在门口的两名捕快道：“小哥儿，辛苦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夜里风大，当心冻着！”</p>
二人虽穿着捕快的衣裳，却并不是京兆府的人，而是郭况向上头申请的顶级护卫，其武功不在玄家影卫之下。</p>
二人看都没看崔妈妈一眼。</p>
崔妈妈自讨没趣，清了清嗓子，打开食盒，立时，一股酥油葱花香气飘了出来，崔妈妈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小菜，你说你们在这儿保护我侄女儿和侄孙女儿，我也没什么好答谢你们的，一顿酒菜罢了，权当我这做姑妈、姑奶奶的一番心意。你们若是怕饮酒误事，我给换成了米酒怎么样？米酒是不醉人的！”</p>
她说着，果然进屋，换了一大碗米酒来。</p>
“红花肘子、豉汁排骨、鹅掌鹅肝，这都是我拿手好菜呢！尝尝吧，小哥儿！”</p>
二人仍旧没动。</p>
崔妈妈拍着胸脯道：“哎哟，办案的是我们家大老爷，我还能害了他派来的人不成？瞧瞧你们这弄的，一口饭都不肯吃！回头饿坏了，我怎么向大老爷交代？”</p>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p>
崔妈妈忙搬来一张小木桌、两个小木凳：“小哥儿，坐下吃！”</p>
二人坐下，站了三个时辰，的确饿了，他们受过扛饿的训练，不至于熬不住，但倘若可以吃，还是会敞开了肚子吃的。</p>
崔妈妈见二人吃得欢，小声问道：“今儿南街的绸缎庄店庆，东西特便宜，我能不能带她们出去买点布料啊？”</p>
“不行！”其中一人道，“没有大人的手令，证人不得踏出院子一步。”</p>
“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崔妈妈为难地说道。</p>
那人接着道：“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必须先委屈她们一阵子。”</p>
崔妈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她们指证的对象非同小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们给杀得渣都不剩。</p>
二人吃完，崔妈妈收拾盘子回了屋，去探望了妇人与小女童。</p>
半个时候后，小女童的身上突然长了好多疹子，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快不行了一样。</p>
妇人急得要抱女儿去就医，护卫不准，一人留守此地，一人去请大夫。</p>
哪知那去请大夫的护卫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年轻的小妇人拦住了，小妇人往地上一坐，拿了帕子拼命哭喊：“哎哟……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这天杀的自己在外养了外室，到头来反咬我一口，说我跟他的管家有染，要把我浸猪笼！呜呜……我好苦啊——”</p>
她话音刚落，一名精壮的男子上前，对准她胸口就是一脚：“我养了外室？何时？明明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背着我暗渡陈仓！我王家的钱都被你们给坑没了！”</p>
管家跪下来：“爷，我是冤枉的！都是她勾引我的！”</p>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几时勾引你了？不是你跟老娘说，弄死他，他的钱就都是你跟老娘的了吗？”小妇人气吼吼地给了管家一巴掌，随后抱住护卫的腿，“官爷！您要给小的做主啊！”</p>
护卫皱眉：“自古以来，通奸都是浸猪笼的死罪，你若真有冤屈，就赶紧去京兆府找郭大人吧。”</p>
“不行啊，官爷，他有钱有势，都把当官儿的买通了，我斗不过他的，官爷，你给民妇做主啊——我不想被浸猪笼啊——”</p>
“你这淫妇，还有脸污蔑我？我今天不打死你，我都愧对列祖列宗！”</p>
男人跟妇人扭打成团，管家趁机开溜，被男人逮住，男人啪啪啪记耳光扇了过去：“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妈的转头来睡老子的女人！还坑老子的钱！去死——给老子去死——”</p>
管家大叫：“官爷——救命啊——”</p>
护卫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p>
妇人在屋里等了许久，女儿的疹子越来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再这么下去，恐性命堪忧。</p>
“哎，这都去多久了？还不回？人命关天啦！”崔妈妈嘀咕。</p>
妇人焦头烂额：“姑姑，您这儿……有没有后门？”</p>
“后门没有，倒是有个库房，里头一个窗户对着外头，能翻过去。”崔妈妈道。</p>
“那……”妇人抿抿唇，像是做了一番极大的挣扎，“我带她从那边走，你别吭声行不行？”</p>
崔妈妈缩了缩脖子：“这……万一老爷知道，我私自放走他的证人，他会生气的。”</p>
妇人扑通跪了下来：“我求你了姑姑，再这么下去她就没命了！”</p>
“好歹是证人，他们应该不会放任她出事的，不如我去跟门口的小哥儿说说？让他护送你去药房？”</p>
“好。”</p>
崔妈妈很快折了回来。</p>
妇人焦急地问：“如何？”</p>
崔妈妈摇头：“他说再等等，只是发些疹子不碍事，他同伴很快便会带大夫回来了。”</p>
妇人急得眼泪直冒：“再等……真的没命了！姑姑！我求你了，让我出去吧！”</p>
“哎呀。”崔妈妈为难地蹙了蹙眉，“行吧，那你早去早回，要是他们把大夫带来，你不在，我会受罚的。”</p>
“多谢姑姑！我会尽快的！”妇人抱起小女童，在崔妈妈的引领下，从窗户溜了出去。</p>
关上窗子的一霎，崔妈妈敛起焦急的神色，长长地松了口气。</p>
楼顶上，黑衣首领看着妇人从窗户爬出来的声音，对东南方打了个手势：一号准备。</p>
一号影卫回了个手势：收到。</p>
解开瓦片，对堂内的影卫打了个手势。</p>
堂内的伙计单手一拉，一间藏书阁哗啦啦瓦解了，书架全都反了过来，变成一排排贴满了药名的药柜。檀香被拿走，换上了清冽的雪莲香。门口的牌匾一转，成了“陈记药房”。</p>
妇人暗暗感慨运气好，这儿附近居然就有一家药房，从前都没发现呢！</p>
她忙抱着女儿奔了进去。</p>
伙计刚好贴上了胡子。</p>
“大夫！快个我女儿看看！”她哭着说。</p>
楼顶上的一号往西南方打了个手势：证人已进入控制区。</p>
“大夫”将妇人与小女童迎入厢房，“别着急，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的，来，先把她放到床上。”</p>
妇人将小女童放到了床上。</p>
“大夫”笑着说：“你放心，她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出两刻钟，一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p>
只要两刻钟吗？妇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墙壁上的沙漏，现在是亥正（晚上九点。）</p>
门外，突然刮来一股妖风，吹灭了灯台上的蜡烛。</p>
妇人双脚一绊，跌在了地上，有那么一下，大脑停摆了。</p>
“大夫”点了灯，将她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p>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p>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p>
……</p>
小女童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娘亲抱在怀里，阳光好刺眼，她躲进娘亲怀里：“娘亲，我们去哪儿？”</p>
娘亲微微一笑：“去你姑奶奶家啊。”</p>
“我们是去看她，还是在她家住？”小女童问。</p>
“借住几日，等你伤势痊愈，我再带你回家。”娘亲温柔地说。</p>
小女童哦了一声：“会不会很麻烦她？”</p>
“不会，姑奶奶为人很好的，她会很喜欢你。唉，娘想方便一下，你先在这边等娘。”娘亲把小女童放在一颗荫庇的大树下，“别去那边，那儿是坟场。”</p>
小女童的伤口有微微的疼痛，不过不是特别剧烈，可能京城太养人了吧？</p>
这么想着，她露出了甜美的笑。</p>
她含笑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坟场，看到了一个穿藏青色锦服的年轻男子，他身边，堆着好多好多的金银珠宝，他挖了一个大坑，把金银珠宝一点一点地放了进去。</p>
就在这时，一个小乞丐过来了。</p>
小乞丐趁着男子不注意，拿了几个金元宝拔腿就跑！</p>
“混账东西！居然敢抢我金子！快给我放下！我叫你放下听见没有？”年轻男子追了上去，可没追几步，又回来了，把埋进去的金子挖出来，用包袱装好，“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找个藏金子的地方，还被人发现了！混蛋！别让我再碰见你！”</p>
青年男子背上包袱离开了。</p>
不多时，一名身体强健的老伯伯推着推车从另一方向走了出来，看看年轻男子，又看看没入林子的小乞丐，最终去了小乞丐的方向。</p>
“让你久等了，娘找了好久才找到茅厕，一个人不害怕吧？”娘亲抚摸着她的头问。</p>
她摇头：“不害怕，刚刚看到了几个人。”</p>
“什么人？”</p>
“嗯，男人。”小女童说。</p>
娘亲仿佛不在意似的：“好了，我们去你姑奶奶家。”</p>
走入坟场后，小姑娘发现车上有一枚绿色的小果子，捡在手里把玩：“娘，她是什么？能吃吗？”</p>
娘亲柔声道：“不认识，像个绿色的小南瓜，不过南瓜没这么小就是了，别吃。”</p>
“那我拿着玩。”</p>
娘亲就近租了一辆马车，上车后，娘亲将小女童抱进怀里：“还有很长的路呢，先睡一会儿，到了娘叫你。”</p>
“嗯。”小女童打了个呵欠，慢慢地坠入了梦乡。</p>
娘亲笑容一收：“停车。”</p>
马车停下。</p>
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如诗如画的俊脸，探出手，拔掉了小女童颈后的银针，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p>
小女童被送回了“陈记药房”，放到原先的床上，浑身都被车上的厚被子捂出汗了。</p>
墙壁上的沙漏显示，此时到了子时（晚上十一点）。</p>
“伙计”将沙漏倒过来，让它返回到亥时。随后，他解开了妇人的睡穴，点燃蜡烛，将妇人扶起来：“夫人，您没事吧？”</p>
妇人揉了揉晕乎的头，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失去意识了一样，她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亥正。</p>
还是亥正吗？看来自己只晕了一下下。</p>
妇人走到床边，摸着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呢？”</p>
……</p>
库房内，宁玥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脱掉娘亲的衣裳，换上了自己的，头一回演娘亲，感觉真不赖。</p>
容麟拿着一根打狗棒走了过来：“下次可不可以别让我演叫花子了？老子英明神武的形象全都毁于一旦了！”</p>
耿中直是真人上阵，他本有伤，刚刚那一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坐在椅子上，虚弱地喘着气。</p>
周围的影卫已经开始拆夜明珠了，这可不是真正的坟地，只是临时用道具与画搭建起来的内景而已，为了达到白天的效果，愣是把玄家所有的夜明珠都用上了。</p>
那小孩儿只善于观察人，对事物反而不那么细致入微。</p>
宁玥摇了摇扇子，看向一旁的容卿道：“大哥，这一招真的有效吗？”</p>
容卿的眸光落在正与推车的老伯交涉什么的玄胤身上：“具体如何，要看明日的结果。”</p>
……</p>
杀人案与阿芙蓉案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帝都被惊动，亲自宣郭况入宫，打算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凶手可曾找到。</p>
可就在郭况入宫的前一刻，案件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p>
耿中直开口了，他疯了似的喊着冤枉。</p>
郭况开堂，把耿中直押上公堂，顺便，也把妇女和小女童带过来指证对方。</p>
耿中直的情绪很激动，一张脸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别说表情了，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辨认不出：“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没杀他——”</p>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p>
郭况皱眉，又问向跪在妇人身边的小女童：“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p>
“没有！”小女童摇头，“他没杀人。”</p>
郭况一愣：“怎么会？”</p>
小女童认真而无辜地说道：“他真的没杀人，那个人抢了他金子跑掉了。”</p>
“抢金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郭况困惑，“哪里来的金子？你不是说耿中直在挖坑埋东西吗？”</p>
“是呀！”小女童点头，“他在埋金子呀！还有银子，嗯，珠宝也有。”</p>
场内，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就连妇人都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p>
郭况一瞬不瞬地望着小女童：“把你在坟场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p>
“我娘亲去找茅厕，我坐在大树下，然后看见他。”小女童指了指耿中直，“在挖坑埋金子，有个乞丐跑过来，抢了他的银子，他去追，没追到又回来了。然后有一个推车的老伯伯，往小乞丐那边去了。”</p>
这与之前的证词完全不一样，郭况试图从小女孩儿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然而令他失望了，小女孩儿的表情反应了她的内心，她没撒谎！</p>
“耿中直推车了没？”</p>
“没啊，推车的是老伯伯呀！”</p>
郭况斜睨了小女童一眼：“你还记得那个老伯伯的长相吗？”</p>
“嗯……”小女童想了想，“他是国字脸，很黑，右脸长了一颗很大的痣，左耳朵没有……”</p>
郭况给画师使了个眼色，画师忙拿出纸笔，根据小女孩儿的描述将老伯伯的肖像画了出来。</p>
魏捕快一看：“呀！是他？”</p>
郭况皱眉：“你认识？”</p>
魏捕快拱了拱手：“大人，您从前在刑部，不清楚我们京兆府的历史案子，这家伙叫老邓头，是牢房的惯犯了！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就在您来的前一个月，他刑满出狱……”</p>
讲到这里，魏捕快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老邓头见财起意，知道小乞丐得了金子，便想去把金子抢过来。”</p>
“照你这么说，他也瞧见耿中直了，为何不抢耿中直的？他手里明明更多。”郭况问。</p>
魏捕快拍着大腿道：“这还不简单？耿中直一看就是练家子，刚刚又被偷过一回，肯定不容易得手了，小乞丐年纪小，好哄骗。只是我猜，也许没哄骗成功，老邓头才杀了对方，然后抛尸在胡同。”</p>
“耿中直，你那些金子是哪里来的？”郭况又问。</p>
“我……我赌博赢来的……”耿中直低头说道，“别告诉我家小姐，她会生气的。”</p>
郭况推掉了入宫的安排，命魏捕快将老邓头抓了过来，老邓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呜呜……我也是一时眼红，想着快过年了，一家老小挨饿受冻，我儿子是瘫子，不能劳作，我婆娘是个瞎子，也帮不上忙，全靠儿媳一人撑着，孙儿们大的八九岁，天天跟她娘在外摆摊，冻得手都肿了，还赚不了几个钱……最小的孙女儿才不到半岁，没奶水吃，喝米汤，瘦得像猴子……我是真没办法了才去抢的呀……可是他不给，我一急，就给了他一剑！”</p>
“你还有剑？哪儿来的？”郭况严厉地问。</p>
“捡来的呀，我出狱后，就捡废品为生嘛……呜呜……”老邓头都七十多了，身子骨比四五十岁的人还硬朗，偏他哭得这样伤心，叫人不忍直视。</p>
郭况觉得耿中直与老邓头的表情有问题，直觉告诉他，他们在撒谎，但撒谎的痕迹不明显，要么是他感觉错了，要么是这俩人被谁训练过了。</p>
还有突然改了证词的小女孩儿，也十分地可疑。</p>
“老魏，你确定证人没离开过崔氏的家？”郭况问。</p>
魏捕快道：“没呢！一百个确定！昨天晚上，小姑娘身上长了疹子，都是让护卫把大夫请回去的！大夫看过之后急离开了。”</p>
看病的过程，妇人当然不会主动坦白，虽然她也很疑惑女儿前后两次的证词为何不一样，但昨晚她一直守着女儿，没让女儿与外人接触过，所以再疑惑，她也觉得许是女儿之前记错了，现在才想起真相而已。</p>
小孩子嘛，记错东西难免的。</p>
郭况看向小女童：“你之前的说法，与今天的不一样，为什么？”</p>
“不一样吗？嗯？”小女孩儿困惑地眨了眨眼，“一样的吧，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p>
妇人忙道：“一定是你没说清楚。”</p>
“那可能是吧！反正我记得他们几个啦，就是这样的！他们长什么样，我统统记得！”小女孩说道。</p>
郭况捕捉到了小女童话里的重点，她只是记人的容貌特别准确，可是对方做了什么事，她不一定是没误差的。</p>
“大人！您看在我一把年纪，还要养家糊口的份儿，从轻发落吧！”老邓头哭着磕头。</p>
……</p>
老邓头杀人罪名成立，念其年事已高，判处无期徒刑，耿中直暂时被无罪释放。</p>
老邓头在牢房里，握住容卿的裤腿：“胤郡王说，你会治好我儿子！”</p>
容卿点头：“是的，我会。”</p>
老邓头的唇角扬起了满足的笑。</p>
郭况不是好惹的，纵然今日结了案，等他反应过来，还是会继续追查，他骗得了郭况一时，骗不了郭况一世。</p>
三日后，老邓头死在牢狱中，死因：风寒。</p>
……</p>
杀人案件彻底告终，与罂粟果没有半分关系，也与回春堂没有关系，回春堂恢复了往日的繁荣。</p>
宁玥找到了玄彬，拿了一盒养颜膏给他。</p>
玄彬一怔：“这个……不是女人用的吗？”</p>
宁玥神色淡淡地说：“替我谢过你娘。”</p>
崔妈妈可不是那么好买通的，不是郭玉从中周旋，崔妈妈不敢违抗郭况的命令，与他们里应外合，将妇人与小女童骗出门。</p>
那发疹子的药只是让身体从体表排了一次毒而已，对身体并无伤害，只是终究得有人去办，这个人，只能是崔妈妈。</p>
玄彬拿过养颜膏：“我娘说，她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谢谢你治好了妹妹的腿。”</p>
宁玥没再说什么，戴上幕篱，坐车去了郊外。</p>
耿中直牵着马，徘徊着等了许久，以为宁玥不会来了，看到她从马车上走下地的一瞬，喉咙几乎哽住：“小姐……”</p>
宁玥递了一个锦盒给他：“里边有路引和银票，以及通关文书，赶紧离开京城……最好离开西凉，走得越远越好，南疆、北域、东吴，去西凉律法管不到你的地方。”</p>
耿中直接过锦盒，苦涩一笑：“当初不敢告诉小姐，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天还是来了。”</p>
宁玥深深地叹了口气：“去吧，不要回头。”</p>
“小姐……”耿中直的喉头有些哽咽，“我活这么大，除我娘以外，你是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p>
宁玥轻轻一笑：“说什么傻话？”</p>
耿中直抹了泪，红着眼圈道：“我父亲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我娘是外室，不受正室待见，躲到庄子里还总被那些人欺压。我娘临死前告诉我，必须活下去，做奴才，都要坚强地活下去！”</p>
宁玥定定地看着他：“耿中直，你是人，不是奴才，你自由了。”</p>
“可我情愿做个奴才……”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p>
宁玥笑了笑：“后会有期。”</p>
耿中直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递给宁玥，跪下，给宁玥磕了个头：“小姐，保重！你若是需要我……我一定会回来的！”</p>
“我情愿没有那一天，你说呢？”</p>
如果我需要你，那说明我很危险。</p>
耿中直哽咽着点头，翻身上马，骏马在寂静的官道上驰骋了起来，他回头，始终望着宁玥。</p>
宁玥朝他挥手，直至他消失在尽头。</p>
而后，宁玥拿起玉佩一看：“耿烨，这才是你的真名吗？”</p>
……</p>
案件风波终于平息了，转眼到了四月。</p>
以南疆恭王为首的使臣队伍抵达西凉，准备迎娶德庆公主。</p>
宁玥翻开南疆时辰的名册，当她看到第一行的名字时，若有所思地笑了：“恭王，耿烨，真是巧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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