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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家大营，中山王与儿子们以及众位部下商议着最近发生的大事，首当其冲的是玄煜的下落，其次是南疆与西凉的战局。</p>
玄煜自从困入阵法后便彻底与外界失联，眼看着过了两月，依旧音讯全无。</p>
中山王加大了搜查的力度，他不知道的是，他搜错了方向。他对这个儿子曾经寄予厚望，然而儿子最近的表现并不十分令他满意。先是一声不吭地去了东隅山脉，遭到南疆大军伏击；再是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容卿的阵法，被围困至今。而为了搭救他，二儿子险些丧了命，至今还在幽州养伤。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许多曾经誓死效忠他的部下都隐约流露出了一丝不满，反而对接连建立功勋的玄胤刮目相看。</p>
不过，小儿子今天貌似不在状态，整个议会进行到现在，他一直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p>
中山王点了点桌面：“玄胤，南疆一役你怎么看？”</p>
“南疆的仗不好说，我们这边是大哥不见了，他们那边是皇甫燕不见了，都是生死未卜。但是，据我调查到的消息，他们比我们的形势更严峻，容卿不在皇宫了，所以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p>
玄胤的反应极快，快到明明你看着他在走神，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神，就像是一心二用一样。</p>
中山王简直被小儿子气到没脾气，瞪了瞪眼，但是好歹，小儿子提供了非常宝贵的信息。他问道：“你确定容卿不在皇宫了？”</p>
“是。”他派了人去临淄找马援，找不到马援便直接去了南疆皇宫，想赶在马援刺杀容卿之前将二人拦下并带回西凉，可是他们传回消息，说皇宫内既没有马援，也没有容卿，就连皇甫珊也跟着人间蒸发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三个是不是一起离宫了。但这种猜测很荒诞，毕竟马援、皇甫珊、容卿全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么可能搅和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才搅和在一起？</p>
中山王不清楚马援与皇甫珊的事，但是听说容卿离宫也还是感到了一股诧异，据斥候们打探到的情报，容卿是南疆皇后最爱重的幕僚，为方便他更好地辅佐自己，皇后甚至破例赐了容卿一座寝宫。这在整个大陆的王朝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儿。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突然之间离宫了，难道……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矛盾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据他所知，大帅效忠的从来不是南疆皇室，而是容卿，如果容卿走了，那意味着大帅也不会帮南疆打仗了。</p>
父子俩各自揣摩着时局的时候，一名士兵在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边有人给四公子带了一封信。”</p>
中山王嗯了一声。</p>
玄胤凝了凝眸，道：“拿来。”</p>
“是！”士兵将信件呈了上去。</p>
众人还以为是军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前方又送来了什么消息。</p>
玄胤展开一看，立马揉成了一团！</p>
众人一惊，糟糕，是不好的消息吧？瞧四公子的脸都气绿了，不对，好像慢慢变红了。一阵绿一阵红……妈呀！该不是前线又死了什么大将吧？</p>
中山王睨了儿子一眼：“何事？”</p>
玄胤的眼角都在抖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无事。”</p>
无事你脸又绿又红的干嘛？</p>
中山王微微皱了皱眉，继续与众人议事，议到一半，那位士兵又来了，又是给玄胤送信。</p>
这一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微妙了。</p>
玄胤黑着脸看完信，整个人都快暴走了。</p>
中山王沉沉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p>
“无事。”玄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眸光冰冷地看向士兵道，“不许再收信！听见没有？”</p>
士兵看看王爷，又看看玄胤，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准备退下。</p>
中山王叫住了他：“谁递的信？”</p>
士兵道：“郡王妃。”</p>
想来是家事，中山王的神色松了一分，对玄胤道：“既然玥儿找你，你就去见见她吧，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了。”</p>
众人全都看向玄胤，一副快去别让郡王妃久等的神色，玄胤冷冷地站起身，去了。</p>
宁玥逐渐爱上了嗑瓜子儿，上辈子她总觉得嗑瓜子儿不文雅，不敢在司空朔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瑕疵，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慢慢忘记世上还有瓜子这种东西了。这回玄胤跟她怄气，她说是说自己不恼，但从她不停嗑瓜子的行为来看，她其实挺焦虑的。</p>
小楼是宁玥的车夫，不像冬梅主内、耿中直主外那么受宠，但如今耿中直忙着药庄的事，他理所应当地接替了心腹的位子。见到姑爷远远走来，小楼赶紧拍了拍车板：“小姐，姑爷来了！”</p>
“咳咳！这么快！”</p>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吸了一颗瓜子壳进去，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上不来。</p>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p>
她呛得半死。</p>
一边呛一边将没吃完的瓜子连同桌上的瓜子壳扫进了垃圾桶。</p>
帘幕被掀开，玄胤满是怒火的俊脸映了进来。</p>
宁玥正襟危坐在软塌上，目不斜视地看着玄胤，小脚轻轻一勾，将垃圾桶勾到了榻底下。</p>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p>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p>
突然，宁玥打了个饱嗝。</p>
玄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讥讽道：“吃啊，怎么不继续吃了？”</p>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等哪天翻身了，一个一个翻出来，秋后算账！</p>
宁玥干笑了两声，摸着被胭脂抹得酡红的脸道：“本来不想打搅你的，但是最近蛊虫越来越不听话，平安符都压制不住了，司空老先生给的药又过了期，我怕自己一时失去理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就来找你了。”</p>
她说的很是委屈、无辜。</p>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发作起来的样子究竟有多勾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让人的魂魄给摄去，绝不是一点胭脂就能伪装出来的。</p>
玄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马宁玥，本王没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本王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个玉势。”</p>
忍不住？玉势？</p>
宁玥的笑容僵住了，其实严格说来，玉势并不算一个坏东西，一些开明的丈夫，常年不在家的，会给妻子备上几个，或者小俩口想增强情趣的，也会不同尺寸的来上几个。当然用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皇宫，那些太监怎么慰藉寂寞如雪的后妃的？全都靠它。</p>
若在平时，他想送她，她会十分欣喜地收下，但现在，配上忍不住那个字，实在是让人想忽略他话里的讽刺都难。</p>
“就算我撒谎了，你也没必要这么讽刺我。”宁玥的心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她就算真的……忍不住了，那又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她愿意中毒吗？她愿意时不时发作吗？她在他眼里，就是那样的不堪吗？“就算我瞒了你，玄胤，就算！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没资格……这么对我。”</p>
玄胤的眸色就是一深。</p>
宁玥转过身，背着他躺到了榻上：“小楼，我们走。”</p>
望着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玄胤捏紧了拳头。</p>
蛊毒最终还是发作了，在马车开动的那一瞬。</p>
玄胤就站在她身后，但是一想到他那么伤人的话，宁玥觉得自己如果再跑去找他，简直就是犯贱。</p>
宁玥死死地咬住枕头，枕头不管用了，又咬住自己手指，咬出了血来也浑然不知。</p>
下车后，她不顾形象地飞奔回琉锦院：“冬梅！冰水！”</p>
冬梅到现在还不清楚蛊毒的事，听到自家小姐要冰水，不免诧异，这么冷的天儿，用得着冰水？但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从地窖里弄了些冰块来了。</p>
宁玥拉开抽屉，找出玄胤第一次离京时给她的药，当时她已经戴上了平安符，便一直放着没吃，结果放过期了。过期之后，要么药效锐减，要么失效，要么产生毒素。她希望是第一种，这样，增加服药量就可以了。</p>
“多少颗？吃多少颗来着？”宁玥的脑子乱糟糟的，被蛊毒的媚性折磨得几乎无法思考，她拔掉瓶塞，倒豆子似的往嘴里倒了一通，和着水吞服后，没感觉到有什么效果，将剩下的全都倒进了嘴里。</p>
冰水、一整瓶过期的药，总算压住了蛊毒。</p>
身子一开始如同火烧，渐渐的，降下了温度，她靠在木桶内，虚弱地喘着气，随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瓶，自嘲一笑，刚才是脑子烧坏了吧？居然真的一整瓶下肚了，要知道，那是整整三十颗，能吃三十次的。她没把自己吃死，真是万幸。</p>
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发作时身不由己，而是发作之后，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让人心惊又后怕。</p>
宁玥撑着木桶的边缘，慢慢站起来。</p>
“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我能挺过这次，一定也能……”</p>
后面的话没说完，双腿一软，跌回了水里。</p>
冬梅听到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小姐……”</p>
反正自己的样子全被她给看到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宁玥就道：“我没事，一点蛊毒而已，发作完就好了。”</p>
“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冬梅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伺候了小姐一年，连小姐中毒了都不清楚。</p>
“这不怪你。”是她自己不想说而已，每次发作时又都与玄胤在一块儿，她们都当她和玄胤如胶似漆，没怀疑到中毒上面。宁玥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姑娘，别哭了，留点力气扶我起来吧。”</p>
冬梅哭着将宁玥扶到了床上。</p>
宁玥虚弱得难以动弹，由着冬梅给她擦身穿衣。</p>
冬梅看着她身上残留的吻痕，仿佛昨日还恩爱有加一样，可是今天就形同陌路了。冬梅不敢问为什么不告诉姑爷，怕提了小姐更难过。</p>
穿完衣裳，冬梅拉过被子给宁玥盖好：“您先睡会儿，我让厨房炖点人参。”</p>
宁玥没说什么，闭上眼睡了，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p>
然而没睡多久，碧清便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四奶奶，大喜事儿哇！大……哟，您睡了？”</p>
这不早不晚的，正是晚饭时辰呢。</p>
宁玥缓缓睁开眼，说道：“没睡，是刚洗了个澡，躺会儿。什么大喜事儿？碧清姐姐。”</p>
碧清喜不自胜道：“世子回来了！在文芳院，王妃叫大家过去吃饭呢！”</p>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扬起唇角：“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我马上过去。”</p>
冬梅心疼地看了宁玥一眼，暗暗叹了口气。</p>
玄煜失联了两个月，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为他担忧极了，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眼下他平安符回来，整个王府都为之一振。</p>
王妃是最高兴的，拉着玄煜左看右看，边看边掉泪，一个劲儿地说“瘦了”，还问他受伤了没。</p>
“我没受伤，一切安好。”玄煜给王妃擦去眼泪，轻轻地说。</p>
王妃哪里信呢？恨不得扒了他衣裳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这小子报喜不报忧。王妃摸着他清瘦了一些的脸，心疼地问：“那你是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我们担心你？”</p>
“我稍后再与您解释。”玄煜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青青，“她叫青青，是一个故人的女儿，我带她在我们家住几天，她还有一个朋友，受了伤，我直接让她在兰阁住下了。”</p>
兰阁是留给兰贞住的地方，因兰贞失踪时，全家尚未搬来京城，故而兰阁，兰贞一天都没住过，只是放了些东西用来怀念兰贞而已。紫兰轩原本可以住人，可惜关押着尤氏，这么一想，的确只剩兰阁可以住了。王妃点点头：“那就住吧。”</p>
相信王爷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大儿子置气。</p>
王妃又看向青青，小姑娘胖乎乎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黑亮，五官深邃，虽胖，也胖得十分漂亮，如果瘦下来，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就是那表情……</p>
王妃挑了挑眉。</p>
玄煜道：“她的心智跟小樱差不多。”</p>
这么一说，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胖妞，居然只有孩童心智。</p>
王妃又看了看玄煜，有东西慢慢落回了心底。</p>
青青与王妃打过招呼之后，跟玄小樱玩了起来。</p>
宁玥进门时，正好听到玄小樱咯咯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这阵笑声的，是另一名少女灵动而爽朗的笑声，极少有女孩子那么笑的，因为不够矜持。宁玥困惑着王妃的屋子里几时来了这般大胆的人物，就见碧清把帘子挑开了，对她说：“四奶奶来啦？快进来！”</p>
宁玥步入屋内，一眼看到了坐在王妃身旁的玄煜，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俊逸出尘，眸光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自寺庙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见，便是她与玄胤大婚，他也因在战场上无缘参加。自己曾经那么辛苦地跑到宝林轩，只为看他一眼，他却狠心把自己推给玄胤……</p>
他对她的好，全都是为了玄胤，她却误会他是看上了她，连他递过来的毒死过三个女人的养生丸，都心怀感激的收下。现在一想，万一自己没熬过黑曜石的寒性，是不是跟玄胤的三任未婚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p>
算了，他连一个婴孩都能牺牲，更何况是她？</p>
他从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公正纯良，为了赎罪，他什么都能做。</p>
宁玥想通了，便也释然了，除了残留在心底的尴尬，别多少别的情绪了。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哥。”</p>
玄煜看着她苍白的脸，眸中闪过万千思绪，却只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吗？”</p>
他这话，问得平常，却也问得暧昧。哪有交往不深的大哥如此问弟媳的？听着真像一句情人的低喃。</p>
王妃眨了眨眼。</p>
碧清也眨了眨眼。</p>
她们怎么觉得玄煜看宁玥的眼神很奇怪呢？像一早认识似的，但明明宁玥过门那会儿，玄煜已经离京了。</p>
宁玥能感受到二人探究的眸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跟玄胤都挺好，多谢大哥关心。”</p>
玄煜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刚才那一幕的暧昧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p>
随后，宁玥又与青青打了招呼。听说是玄煜一个故人的女儿，暗觉好笑，玄煜几时变得这么仁慈了？一如他曾经收养香梨是为了给玄胤解毒一样，他照顾青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p>
不多时，孙瑶与玄昭来了。</p>
玄昭激动地给了玄煜一个熊抱：“大哥！”</p>
孙瑶给玄煜行了礼，孙瑶的耳根子微微泛红，她不会承认，出阁前她也是众多玄煜粉中的一个，幻想着如果哪天嫁人，就嫁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得知自己要嫁给玄昭，她还偷偷地哭了一场呢。不过那些都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玄昭身上，真实而厚重。</p>
王妃看俩兄弟开心地说着什么，渐渐忘了玄煜和宁玥的事，含笑地看着儿子们，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晴朗了。</p>
宁玥摸了摸手臂，好冷！</p>
孙瑶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说道：“玥儿，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这么冰！”</p>
她穿的不少，可能是药效还没过，所以觉得冷。</p>
“可能是的吧。”宁玥笑了笑，端起一杯热茶，想喝一口，手却开始发抖，铿的一声，茶杯滑落，砸在了地上。</p>
众人唰的一下朝她看了过来！</p>
宁玥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刚刚可能……”</p>
话未说完，一阵极强的眩晕袭来，她两眼一黑，朝前栽了下去。</p>
玄煜一个闪身，将她抢在了怀里，她的脸，垂在碎瓷之上，仅仅一尺的距离。</p>
孙瑶的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幸亏大哥反应快，不然玥儿岂不是要毁容了？</p>
王妃也吓到了，赶紧叫碧清把地上清扫干净，又看向宁玥道：“玥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p>
宁玥没有回应，只浑身发抖，冷如冰块。</p>
玄煜眸光一凛，拿过自己披风给她裹上：“她晕过去了，我先把她送回琉锦院，碧清，去请大夫！”</p>
中山王与玄胤听说玄煜回府的消息，立刻撇下公务，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玄煜，但玄煜不是一个人，他抱着一个女子，神色凝重，健步如飞地朝琉锦院的方向走去。</p>
中山王一时没看出那个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女子是谁，玄胤却一眼认出来了。玄胤黑着脸走过去：“大哥！”</p>
玄煜看到他，手指紧了紧：“她突然晕倒了。”</p>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将宁玥从玄煜怀中接了过来，当那瘦弱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子落入臂弯的时候，玄胤的心口像被什么给扯了一下。</p>
隔着厚厚的披风与衣裳，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p>
“为什么会这样？”他焦急地问。</p>
玄煜道：“不知道，刚刚看她脸色很不好，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晕了。”</p>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琉锦院。</p>
玄煜的脚步挪了挪，最终没有跟上去。</p>
冬梅见自家主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吓得脸都白了！</p>
玄胤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把炉子点上！再烧些热水来！”</p>
冬梅赶紧去了小厨房，吩咐她们烧水，紧接着又去库房娶了红箩炭来，点燃了放入房中。</p>
宁玥的身子越来越冰冷，面上毫无血色，嘴唇白得像蒙了一层寒霜，玄胤拿被子将她裹紧了抱进怀里，却不管用，她的体温还是一点点地降了下去。</p>
冬梅添了一盆又一盆炭火，屋子里热得跟夏天一样，玄胤的外裳都被汗水湿透了，宁玥依旧冷得发抖。</p>
玄胤抱紧她，声线也透出了一丝颤抖：“怎么会这样？她刚才都好好儿的……她回来都吃什么了？”</p>
冬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小姐蛊毒发作了，泡了一会儿冰水……”</p>
只泡冰水，怎么可能把人弄成这样？玄胤冷眸一扫，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他拿起一摇，居然空了！</p>
“马宁玥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三十次的用量！你一次把它给吃完，你不要命了！”</p>
玄胤将宁玥连人带被抱起来，朝门外走去：“炉子拿上！”</p>
“是！”</p>
二人坐着暖烘烘的马车来到了碧水胡同，玄胤一脚踹开了院子门：“姓周的，给爷滚出来！”</p>
周神医正在廊下撸串儿，听到巨大的破门声与吼声，惊得手一抖，将串串掉在了地上，欲求不满地砸了咂嘴：“嚷什么嚷？我的肉……”</p>
他边说边抬头，甫一瞧见玄胤抱着个人儿，杀气腾腾地过来，与以往的冰冷不同，这一次，他确定玄胤是对他动了杀心。</p>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p>
玄胤撞开他，走进房间，蹬掉鞋子，盘腿在床上坐好，将宁玥抱在怀里，对周神医道：“给她看看！我求你，或者我杀了你，你自己选！”</p>
周神医明白玄胤是来真的了，以前不动他，是因为有时间跟他耗，加上容卿比他医术更好，容卿是最佳选择。现在这小姑娘像是快不行了，玄胤等不到容卿，也跟他耗不起了。</p>
但是他真的……</p>
玄胤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凶兽一般的暴戾：“姓周的，如果她死了，我会把你女儿剁成肉酱，一点点喂你吃进去！”</p>
话音刚落，青青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爹爹——”</p>
周神医眼睛一亮，就要去抱自己女儿，玄胤大掌一吸，将青青吸到了床上，他大掌扣住青青的脖子，残暴地说道：“我数三下，不治，我就先拧断她脖子！一、二……”</p>
“呜呜……咳咳……臭哥哥好坏……咳咳……爹爹救我……”青青艰难地哭着。</p>
玄煜跟着入内，看到这一场，反常的，没像第一次那样阻止玄胤，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似乎也在等周神医做出选择。</p>
周神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给她治就是了，但治不治得好，我不敢保证。”</p>
玄胤松开了青青，青青哭着躲到了玄煜身后。</p>
周神医拿起宁玥手腕的时候，手腕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周神医眉头就是一皱：“她吃压制蛊毒的药了？”</p>
“吃了一瓶，三十次的用量。那药原本过期了……”玄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宁愿那么多吃过期的药，也不来找他，她真的那么恨他？</p>
周神医把完脉，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妙，不妙啊！药物虽然过期了，药效锐减，吃个三五颗也就够了。她吃了差不多十倍的剂量，我先给她弄一些催吐的药，看能不能缓过这一阵吧！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缓过这一阵的意思不是痊愈，只是暂时让她脱离危险。若仅仅蛊毒，我还能有六成把握，但她如今的情况……”</p>
他顿了顿，“你们赶紧找到容卿吧，我只能保她十天性命。”</p>
……</p>
宁玥服用催吐药后，吐出了一些东西，又很快陷入了昏睡。</p>
玄煜将玄胤叫到院子里，难掩责备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蛊毒发作了，你作为丈夫居然不知道吗？”</p>
玄胤暴跳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全天下谁都可以骂我，唯独你不能！是谁把她当药鼎送到我身边的？是谁瞒着我，说只要合欢就能解毒的？是我解毒而已！她却中毒了！你从头到尾在算计她！”</p>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p>
“为了我，那你现在跑来替她抱不平又算什么？”</p>
玄胤冷声说完，决然回了房，一脚踢翻凳子，坐在床头，按住脑袋，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说不清气的是玄煜，还是他自己。</p>
“玄胤。”</p>
床上，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声。</p>
玄胤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她：“你醒了？”</p>
宁玥苍白着脸，虚弱地笑了笑，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摸上他脸庞：“我快死了吗？”</p>
玄胤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滚，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早在确定兰贞无法回来的时候就被他舍弃了，现在，不受控制地出来了。他握住宁玥冰冷的手，放在唇边，隐忍着道：“你不会死，不会……”</p>
宁玥微微地笑着：“虽然觉得你很可恶，但如果我真的快死了，我不想用最后的十天来恨你。”</p>
毕竟比起司空朔对我的伤害、比起玄煜对我算计，你冲我发几天火又算得了什么？</p>
我要求还真是低呢，是不是，玄胤？</p>
宁玥湿了眼眶，撇过脸道：“我再气一天，明天，明天我就不生气了。你出去，明天之前，我不想见到你。”</p>
“玥儿……”</p>
“就一天。”她虚弱而乖巧地说，“我保证，真的只生一天气。”</p>
前世就是在痛苦中走完的，这辈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吧，就是没能给你生个孩子，真的好遗憾呢。</p>
……</p>
出了房间，玄胤策马去了军营，集结了所有影卫：“找到容卿，或者死！”</p>
……</p>
潺潺流动的溪水边，容卿被粗糙的沙子抵着脸，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沙滩上，用力翻过了身子，又见一柄利剑抵着自己眉心。</p>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那个背着他逃跑的疤痕男子。</p>
男子的眸光充满了嫉妒与厌恶：“醒了吗？我的好大哥。”</p>
被阳光直射的眼睛微微有些睁不开，容卿却依旧那么看着他。</p>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男子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狰狞地笑道，“拜你妹妹所赐，我跟你一样被沉入护城河了，万幸的是，你没死，我也没死。不幸的是，你的双腿废了，我的脸毁容了。咱们还真是亲兄弟啊，连运气都惊人的类似！不对，我大言不惭了，我这种庶子的运气哪里比得上你的狗屎运？收养了一个战神做儿子，靠着儿子混成了南疆皇后的幕僚，大哥，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好命到让人恨不得杀了你！”</p>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p>
马谨严被他淡定的样子弄得浑身焦躁，对着他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p>
容卿疼得白了脸色。</p>
马谨严像吸食了阿芙蓉一般，出现了一种浓烈的满足与快感：“这才像话嘛！我就说我们同样是将军府的人，怎么你会一直比我好命？”</p>
容卿冷冷地看着他。</p>
马谨严讨厌这双目空一切的眼睛，仿佛他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死到临头了，还装清高！好，我让你装！让你装！”</p>
他一脚又一脚地踢在了容卿身上。</p>
容卿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疼得叫起来。</p>
踢累了，马谨严往地下一坐：“没错，我是故意跌下山坡的。父亲一心想把你带回去认祖归宗，我不能让你如愿，我要你永远回不去！十一年前没弄死你，这一回，你猜，我还会不会那么不小心？”</p>
看了容卿一眼，“那么瞪着我干什么？啊，我想起来了，父亲说你失忆了，十三岁以前的事统统不记得了。这么说来，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咯！哈！真是太棒了！这样，你到了阴曹地府应该也回不了老祖宗那儿了！连死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容卿，你真的很可怜！”</p>
“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寻找你的画像贴得每个衙门都知道了，土匪们打劫了几个官差，拿到了那纸公文。我才意识到，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原来还在世上活着，而且成了皇后身边那么了不得的人物。你们到山寨的第一个晚上，我原本打算去举报你们，但是我心软了。不是对你心软的，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忍心让父亲被抓进去！你看，我是一个比你更孝顺的儿子，他应该器重我、将一切都传给我，而不是你这个自命清高的废物！”</p>
“等你死了，我就去做一番成绩出来，衣锦还乡，干掉你那个病秧子妹妹！把整个……”言及此处，马谨严突然顿住，笑了笑，“瞧我这张嘴，险些说漏了！继续。我会杀了你妹妹，把整个家族变成我的囊中物。至于你娘，看在她是我姨母的份儿上，送到庵堂颐养天年，也算全了我与她之间的情分！”</p>
容卿看着他，双目如炬。</p>
不得不说，哪怕这个大哥落到如今这般下场，那通身的气度依旧令他感到胆寒。可再胆寒又怎样？他该动手时还是一样会动手的！</p>
马谨严高高举起宝剑：“兄弟一场，我会尽快结束你的痛苦。”他说着，朝着容卿的心脏刺了过去。</p>
就在此时，一阵铺天盖地的剑雨从东南方疾驰而来，像一张交织的大网，将马谨严网了个严严实实，而容卿反而因为躺在地上的缘故，避开了被攻击的范围。</p>
马谨严来不及刺杀容卿了，赶紧挥动宝剑，将那些箭矢砍掉。</p>
很快，林子里冲出了一群黑袍杀手，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个血月图腾。</p>
马谨严不认识这些家伙，但对方明显是冲着容卿来的，想从他手里抢走容卿？门儿都没有！</p>
双方很快陷入了混战。</p>
就在双方打得难分胜负的时候，其中一名黑袍杀手悄然靠近容卿，看样子，是要干掉容卿。</p>
这一幕，落进了马谨严眼里，马谨严一怔，搞了半天，这些人不是来救容卿，而是来杀容卿的？那自己跟他们打个毛啊？</p>
“误会！都是误会！我跟这人有仇！既然你们要杀他，就杀掉好了！”</p>
黑袍杀手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再一次朝马谨严攻了过去！</p>
马谨严真想骂娘，这些家伙到底是不信他的话，还是想灭了他的口？</p>
那个黑袍杀手慢慢地走到了容卿面前，高高举起宝剑：“对不住了容公子。”</p>
杀手的剑刺向了容卿的心口，容卿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但容卿身子太弱，随便刺到哪里都会流血过多而亡。</p>
就在尖端离容卿一寸之距的时候，一道紫色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踹开了杀手！</p>
所有人齐齐一怔，望向了如雷霆般迅猛而夺目的紫衣少年。少年容颜精致，眸光犀利，肌肤是浅浅的小麦色，令他看起来英俊而刚毅，他比同龄人高，也比同龄人健硕，整个人都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就像一头异常年轻的雄师，假以时日，就要长成雄师之王。</p>
少年将宝剑扔到地上，赤手空拳地走向了他们，眸中升腾着漫无边际的怒火，也透着睥睨一切的狂妄：“容卿不喜欢血，你们是自己跳进河里淹死，还是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揍扁？”</p>
这少年不过十七出头，身上的威压却比帝王更令人感到惧怕，杀手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p>
“看来你们是不肯乖乖就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淹死其实舒服很多。”紫衣少年说着，一记猛拳砸来，砸中了一名黑袍杀手的脊椎，杀手的骨头在顷刻间被内劲震得粉碎，他痛得整个人都扭曲变形了。这样的痛苦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慢慢地断气。</p>
杀手们怕了，拔腿就跑！</p>
少年冷笑，像抓虾似的，一拳一个，不过眨眼功夫，十几名顶级血卫就全都被他放倒了，没有一滴血。</p>
最后，少年看向马谨严，马谨严在打斗中受了伤，身上有十分浓厚的血腥味儿，少年砸了他一拳后，又一脚将他踹下了水！</p>
马谨严能够听到骨头啪啪啪啪碎裂的声音，那种疼痛，让他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p>
少年看向那群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杀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点了一下，止住了他疼痛，能让他活过六个时辰：“等你们主子来了，记得告诉他，这笔帐，我容麟记住了！他日再见，就是他的死期！”</p>
语毕，少年转身，将容卿抱进怀里，额头抵住他的，说道：“容卿，容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吓死了，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p>
此时的他，哪里还像刚才那个杀伐决断的修罗？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p>
容卿轻轻地道：“容麟。”</p>
“嗯，我在。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少年将容卿横着抱了起来，朝南疆方向走去。</p>
－－－－－－题外话－－－－－－</p>
想了想，这里还是不能一下子恢复那么多记忆，又改了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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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家大营，中山王与儿子们以及众位部下商议着最近发生的大事，首当其冲的是玄煜的下落，其次是南疆与西凉的战局。</p>
玄煜自从困入阵法后便彻底与外界失联，眼看着过了两月，依旧音讯全无。</p>
中山王加大了搜查的力度，他不知道的是，他搜错了方向。他对这个儿子曾经寄予厚望，然而儿子最近的表现并不十分令他满意。先是一声不吭地去了东隅山脉，遭到南疆大军伏击；再是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容卿的阵法，被围困至今。而为了搭救他，二儿子险些丧了命，至今还在幽州养伤。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许多曾经誓死效忠他的部下都隐约流露出了一丝不满，反而对接连建立功勋的玄胤刮目相看。</p>
不过，小儿子今天貌似不在状态，整个议会进行到现在，他一直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p>
中山王点了点桌面：“玄胤，南疆一役你怎么看？”</p>
“南疆的仗不好说，我们这边是大哥不见了，他们那边是皇甫燕不见了，都是生死未卜。但是，据我调查到的消息，他们比我们的形势更严峻，容卿不在皇宫了，所以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p>
玄胤的反应极快，快到明明你看着他在走神，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神，就像是一心二用一样。</p>
中山王简直被小儿子气到没脾气，瞪了瞪眼，但是好歹，小儿子提供了非常宝贵的信息。他问道：“你确定容卿不在皇宫了？”</p>
“是。”他派了人去临淄找马援，找不到马援便直接去了南疆皇宫，想赶在马援刺杀容卿之前将二人拦下并带回西凉，可是他们传回消息，说皇宫内既没有马援，也没有容卿，就连皇甫珊也跟着人间蒸发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三个是不是一起离宫了。但这种猜测很荒诞，毕竟马援、皇甫珊、容卿全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么可能搅和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才搅和在一起？</p>
中山王不清楚马援与皇甫珊的事，但是听说容卿离宫也还是感到了一股诧异，据斥候们打探到的情报，容卿是南疆皇后最爱重的幕僚，为方便他更好地辅佐自己，皇后甚至破例赐了容卿一座寝宫。这在整个大陆的王朝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儿。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突然之间离宫了，难道……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矛盾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据他所知，大帅效忠的从来不是南疆皇室，而是容卿，如果容卿走了，那意味着大帅也不会帮南疆打仗了。</p>
父子俩各自揣摩着时局的时候，一名士兵在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边有人给四公子带了一封信。”</p>
中山王嗯了一声。</p>
玄胤凝了凝眸，道：“拿来。”</p>
“是！”士兵将信件呈了上去。</p>
众人还以为是军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前方又送来了什么消息。</p>
玄胤展开一看，立马揉成了一团！</p>
众人一惊，糟糕，是不好的消息吧？瞧四公子的脸都气绿了，不对，好像慢慢变红了。一阵绿一阵红……妈呀！该不是前线又死了什么大将吧？</p>
中山王睨了儿子一眼：“何事？”</p>
玄胤的眼角都在抖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无事。”</p>
无事你脸又绿又红的干嘛？</p>
中山王微微皱了皱眉，继续与众人议事，议到一半，那位士兵又来了，又是给玄胤送信。</p>
这一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微妙了。</p>
玄胤黑着脸看完信，整个人都快暴走了。</p>
中山王沉沉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p>
“无事。”玄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眸光冰冷地看向士兵道，“不许再收信！听见没有？”</p>
士兵看看王爷，又看看玄胤，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准备退下。</p>
中山王叫住了他：“谁递的信？”</p>
士兵道：“郡王妃。”</p>
想来是家事，中山王的神色松了一分，对玄胤道：“既然玥儿找你，你就去见见她吧，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了。”</p>
众人全都看向玄胤，一副快去别让郡王妃久等的神色，玄胤冷冷地站起身，去了。</p>
宁玥逐渐爱上了嗑瓜子儿，上辈子她总觉得嗑瓜子儿不文雅，不敢在司空朔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瑕疵，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慢慢忘记世上还有瓜子这种东西了。这回玄胤跟她怄气，她说是说自己不恼，但从她不停嗑瓜子的行为来看，她其实挺焦虑的。</p>
小楼是宁玥的车夫，不像冬梅主内、耿中直主外那么受宠，但如今耿中直忙着药庄的事，他理所应当地接替了心腹的位子。见到姑爷远远走来，小楼赶紧拍了拍车板：“小姐，姑爷来了！”</p>
“咳咳！这么快！”</p>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吸了一颗瓜子壳进去，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上不来。</p>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p>
她呛得半死。</p>
一边呛一边将没吃完的瓜子连同桌上的瓜子壳扫进了垃圾桶。</p>
帘幕被掀开，玄胤满是怒火的俊脸映了进来。</p>
宁玥正襟危坐在软塌上，目不斜视地看着玄胤，小脚轻轻一勾，将垃圾桶勾到了榻底下。</p>
玄胤冷冷地看着她。</p>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p>
突然，宁玥打了个饱嗝。</p>
玄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讥讽道：“吃啊，怎么不继续吃了？”</p>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等哪天翻身了，一个一个翻出来，秋后算账！</p>
宁玥干笑了两声，摸着被胭脂抹得酡红的脸道：“本来不想打搅你的，但是最近蛊虫越来越不听话，平安符都压制不住了，司空老先生给的药又过了期，我怕自己一时失去理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就来找你了。”</p>
她说的很是委屈、无辜。</p>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发作起来的样子究竟有多勾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让人的魂魄给摄去，绝不是一点胭脂就能伪装出来的。</p>
玄胤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马宁玥，本王没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本王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个玉势。”</p>
忍不住？玉势？</p>
宁玥的笑容僵住了，其实严格说来，玉势并不算一个坏东西，一些开明的丈夫，常年不在家的，会给妻子备上几个，或者小俩口想增强情趣的，也会不同尺寸的来上几个。当然用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皇宫，那些太监怎么慰藉寂寞如雪的后妃的？全都靠它。</p>
若在平时，他想送她，她会十分欣喜地收下，但现在，配上忍不住那个字，实在是让人想忽略他话里的讽刺都难。</p>
“就算我撒谎了，你也没必要这么讽刺我。”宁玥的心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她就算真的……忍不住了，那又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她愿意中毒吗？她愿意时不时发作吗？她在他眼里，就是那样的不堪吗？“就算我瞒了你，玄胤，就算！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没资格……这么对我。”</p>
玄胤的眸色就是一深。</p>
宁玥转过身，背着他躺到了榻上：“小楼，我们走。”</p>
望着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玄胤捏紧了拳头。</p>
蛊毒最终还是发作了，在马车开动的那一瞬。</p>
玄胤就站在她身后，但是一想到他那么伤人的话，宁玥觉得自己如果再跑去找他，简直就是犯贱。</p>
宁玥死死地咬住枕头，枕头不管用了，又咬住自己手指，咬出了血来也浑然不知。</p>
下车后，她不顾形象地飞奔回琉锦院：“冬梅！冰水！”</p>
冬梅到现在还不清楚蛊毒的事，听到自家小姐要冰水，不免诧异，这么冷的天儿，用得着冰水？但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从地窖里弄了些冰块来了。</p>
宁玥拉开抽屉，找出玄胤第一次离京时给她的药，当时她已经戴上了平安符，便一直放着没吃，结果放过期了。过期之后，要么药效锐减，要么失效，要么产生毒素。她希望是第一种，这样，增加服药量就可以了。</p>
“多少颗？吃多少颗来着？”宁玥的脑子乱糟糟的，被蛊毒的媚性折磨得几乎无法思考，她拔掉瓶塞，倒豆子似的往嘴里倒了一通，和着水吞服后，没感觉到有什么效果，将剩下的全都倒进了嘴里。</p>
冰水、一整瓶过期的药，总算压住了蛊毒。</p>
身子一开始如同火烧，渐渐的，降下了温度，她靠在木桶内，虚弱地喘着气，随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瓶，自嘲一笑，刚才是脑子烧坏了吧？居然真的一整瓶下肚了，要知道，那是整整三十颗，能吃三十次的。她没把自己吃死，真是万幸。</p>
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发作时身不由己，而是发作之后，能够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让人心惊又后怕。</p>
宁玥撑着木桶的边缘，慢慢站起来。</p>
“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我能挺过这次，一定也能……”</p>
后面的话没说完，双腿一软，跌回了水里。</p>
冬梅听到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小姐……”</p>
反正自己的样子全被她给看到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宁玥就道：“我没事，一点蛊毒而已，发作完就好了。”</p>
“怎么会中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冬梅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伺候了小姐一年，连小姐中毒了都不清楚。</p>
“这不怪你。”是她自己不想说而已，每次发作时又都与玄胤在一块儿，她们都当她和玄胤如胶似漆，没怀疑到中毒上面。宁玥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姑娘，别哭了，留点力气扶我起来吧。”</p>
冬梅哭着将宁玥扶到了床上。</p>
宁玥虚弱得难以动弹，由着冬梅给她擦身穿衣。</p>
冬梅看着她身上残留的吻痕，仿佛昨日还恩爱有加一样，可是今天就形同陌路了。冬梅不敢问为什么不告诉姑爷，怕提了小姐更难过。</p>
穿完衣裳，冬梅拉过被子给宁玥盖好：“您先睡会儿，我让厨房炖点人参。”</p>
宁玥没说什么，闭上眼睡了，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p>
然而没睡多久，碧清便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四奶奶，大喜事儿哇！大……哟，您睡了？”</p>
这不早不晚的，正是晚饭时辰呢。</p>
宁玥缓缓睁开眼，说道：“没睡，是刚洗了个澡，躺会儿。什么大喜事儿？碧清姐姐。”</p>
碧清喜不自胜道：“世子回来了！在文芳院，王妃叫大家过去吃饭呢！”</p>
宁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扬起唇角：“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我马上过去。”</p>
冬梅心疼地看了宁玥一眼，暗暗叹了口气。</p>
玄煜失联了两个月，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为他担忧极了，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眼下他平安符回来，整个王府都为之一振。</p>
王妃是最高兴的，拉着玄煜左看右看，边看边掉泪，一个劲儿地说“瘦了”，还问他受伤了没。</p>
“我没受伤，一切安好。”玄煜给王妃擦去眼泪，轻轻地说。</p>
王妃哪里信呢？恨不得扒了他衣裳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这小子报喜不报忧。王妃摸着他清瘦了一些的脸，心疼地问：“那你是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我们担心你？”</p>
“我稍后再与您解释。”玄煜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青青，“她叫青青，是一个故人的女儿，我带她在我们家住几天，她还有一个朋友，受了伤，我直接让她在兰阁住下了。”</p>
兰阁是留给兰贞住的地方，因兰贞失踪时，全家尚未搬来京城，故而兰阁，兰贞一天都没住过，只是放了些东西用来怀念兰贞而已。紫兰轩原本可以住人，可惜关押着尤氏，这么一想，的确只剩兰阁可以住了。王妃点点头：“那就住吧。”</p>
相信王爷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大儿子置气。</p>
王妃又看向青青，小姑娘胖乎乎的，肤色白里透红，眼睛黑亮，五官深邃，虽胖，也胖得十分漂亮，如果瘦下来，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就是那表情……</p>
王妃挑了挑眉。</p>
玄煜道：“她的心智跟小樱差不多。”</p>
这么一说，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胖妞，居然只有孩童心智。</p>
王妃又看了看玄煜，有东西慢慢落回了心底。</p>
青青与王妃打过招呼之后，跟玄小樱玩了起来。</p>
宁玥进门时，正好听到玄小樱咯咯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这阵笑声的，是另一名少女灵动而爽朗的笑声，极少有女孩子那么笑的，因为不够矜持。宁玥困惑着王妃的屋子里几时来了这般大胆的人物，就见碧清把帘子挑开了，对她说：“四奶奶来啦？快进来！”</p>
宁玥步入屋内，一眼看到了坐在王妃身旁的玄煜，玄煜依旧是一袭白衣，俊逸出尘，眸光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自寺庙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见，便是她与玄胤大婚，他也因在战场上无缘参加。自己曾经那么辛苦地跑到宝林轩，只为看他一眼，他却狠心把自己推给玄胤……</p>
他对她的好，全都是为了玄胤，她却误会他是看上了她，连他递过来的毒死过三个女人的养生丸，都心怀感激的收下。现在一想，万一自己没熬过黑曜石的寒性，是不是跟玄胤的三任未婚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了？</p>
算了，他连一个婴孩都能牺牲，更何况是她？</p>
他从来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公正纯良，为了赎罪，他什么都能做。</p>
宁玥想通了，便也释然了，除了残留在心底的尴尬，别多少别的情绪了。宁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哥。”</p>
玄煜看着她苍白的脸，眸中闪过万千思绪，却只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吗？”</p>
他这话，问得平常，却也问得暧昧。哪有交往不深的大哥如此问弟媳的？听着真像一句情人的低喃。</p>
王妃眨了眨眼。</p>
碧清也眨了眨眼。</p>
她们怎么觉得玄煜看宁玥的眼神很奇怪呢？像一早认识似的，但明明宁玥过门那会儿，玄煜已经离京了。</p>
宁玥能感受到二人探究的眸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跟玄胤都挺好，多谢大哥关心。”</p>
玄煜从她脸上移开了目光，刚才那一幕的暧昧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p>
随后，宁玥又与青青打了招呼。听说是玄煜一个故人的女儿，暗觉好笑，玄煜几时变得这么仁慈了？一如他曾经收养香梨是为了给玄胤解毒一样，他照顾青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p>
不多时，孙瑶与玄昭来了。</p>
玄昭激动地给了玄煜一个熊抱：“大哥！”</p>
孙瑶给玄煜行了礼，孙瑶的耳根子微微泛红，她不会承认，出阁前她也是众多玄煜粉中的一个，幻想着如果哪天嫁人，就嫁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得知自己要嫁给玄昭，她还偷偷地哭了一场呢。不过那些都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玄昭身上，真实而厚重。</p>
王妃看俩兄弟开心地说着什么，渐渐忘了玄煜和宁玥的事，含笑地看着儿子们，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晴朗了。</p>
宁玥摸了摸手臂，好冷！</p>
孙瑶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说道：“玥儿，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这么冰！”</p>
她穿的不少，可能是药效还没过，所以觉得冷。</p>
“可能是的吧。”宁玥笑了笑，端起一杯热茶，想喝一口，手却开始发抖，铿的一声，茶杯滑落，砸在了地上。</p>
众人唰的一下朝她看了过来！</p>
宁玥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刚刚可能……”</p>
话未说完，一阵极强的眩晕袭来，她两眼一黑，朝前栽了下去。</p>
玄煜一个闪身，将她抢在了怀里，她的脸，垂在碎瓷之上，仅仅一尺的距离。</p>
孙瑶的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幸亏大哥反应快，不然玥儿岂不是要毁容了？</p>
王妃也吓到了，赶紧叫碧清把地上清扫干净，又看向宁玥道：“玥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p>
宁玥没有回应，只浑身发抖，冷如冰块。</p>
玄煜眸光一凛，拿过自己披风给她裹上：“她晕过去了，我先把她送回琉锦院，碧清，去请大夫！”</p>
中山王与玄胤听说玄煜回府的消息，立刻撇下公务，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玄煜，但玄煜不是一个人，他抱着一个女子，神色凝重，健步如飞地朝琉锦院的方向走去。</p>
中山王一时没看出那个被裹得像个粽子的女子是谁，玄胤却一眼认出来了。玄胤黑着脸走过去：“大哥！”</p>
玄煜看到他，手指紧了紧：“她突然晕倒了。”</p>
玄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将宁玥从玄煜怀中接了过来，当那瘦弱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子落入臂弯的时候，玄胤的心口像被什么给扯了一下。</p>
隔着厚厚的披风与衣裳，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p>
“为什么会这样？”他焦急地问。</p>
玄煜道：“不知道，刚刚看她脸色很不好，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晕了。”</p>
玄胤将宁玥抱回了琉锦院。</p>
玄煜的脚步挪了挪，最终没有跟上去。</p>
冬梅见自家主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吓得脸都白了！</p>
玄胤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把炉子点上！再烧些热水来！”</p>
冬梅赶紧去了小厨房，吩咐她们烧水，紧接着又去库房娶了红箩炭来，点燃了放入房中。</p>
宁玥的身子越来越冰冷，面上毫无血色，嘴唇白得像蒙了一层寒霜，玄胤拿被子将她裹紧了抱进怀里，却不管用，她的体温还是一点点地降了下去。</p>
冬梅添了一盆又一盆炭火，屋子里热得跟夏天一样，玄胤的外裳都被汗水湿透了，宁玥依旧冷得发抖。</p>
玄胤抱紧她，声线也透出了一丝颤抖：“怎么会这样？她刚才都好好儿的……她回来都吃什么了？”</p>
冬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小姐蛊毒发作了，泡了一会儿冰水……”</p>
只泡冰水，怎么可能把人弄成这样？玄胤冷眸一扫，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他拿起一摇，居然空了！</p>
“马宁玥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三十次的用量！你一次把它给吃完，你不要命了！”</p>
玄胤将宁玥连人带被抱起来，朝门外走去：“炉子拿上！”</p>
“是！”</p>
二人坐着暖烘烘的马车来到了碧水胡同，玄胤一脚踹开了院子门：“姓周的，给爷滚出来！”</p>
周神医正在廊下撸串儿，听到巨大的破门声与吼声，惊得手一抖，将串串掉在了地上，欲求不满地砸了咂嘴：“嚷什么嚷？我的肉……”</p>
他边说边抬头，甫一瞧见玄胤抱着个人儿，杀气腾腾地过来，与以往的冰冷不同，这一次，他确定玄胤是对他动了杀心。</p>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p>
玄胤撞开他，走进房间，蹬掉鞋子，盘腿在床上坐好，将宁玥抱在怀里，对周神医道：“给她看看！我求你，或者我杀了你，你自己选！”</p>
周神医明白玄胤是来真的了，以前不动他，是因为有时间跟他耗，加上容卿比他医术更好，容卿是最佳选择。现在这小姑娘像是快不行了，玄胤等不到容卿，也跟他耗不起了。</p>
但是他真的……</p>
玄胤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凶兽一般的暴戾：“姓周的，如果她死了，我会把你女儿剁成肉酱，一点点喂你吃进去！”</p>
话音刚落，青青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爹爹——”</p>
周神医眼睛一亮，就要去抱自己女儿，玄胤大掌一吸，将青青吸到了床上，他大掌扣住青青的脖子，残暴地说道：“我数三下，不治，我就先拧断她脖子！一、二……”</p>
“呜呜……咳咳……臭哥哥好坏……咳咳……爹爹救我……”青青艰难地哭着。</p>
玄煜跟着入内，看到这一场，反常的，没像第一次那样阻止玄胤，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似乎也在等周神医做出选择。</p>
周神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给她治就是了，但治不治得好，我不敢保证。”</p>
玄胤松开了青青，青青哭着躲到了玄煜身后。</p>
周神医拿起宁玥手腕的时候，手腕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周神医眉头就是一皱：“她吃压制蛊毒的药了？”</p>
“吃了一瓶，三十次的用量。那药原本过期了……”玄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宁愿那么多吃过期的药，也不来找他，她真的那么恨他？</p>
周神医把完脉，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妙，不妙啊！药物虽然过期了，药效锐减，吃个三五颗也就够了。她吃了差不多十倍的剂量，我先给她弄一些催吐的药，看能不能缓过这一阵吧！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缓过这一阵的意思不是痊愈，只是暂时让她脱离危险。若仅仅蛊毒，我还能有六成把握，但她如今的情况……”</p>
他顿了顿，“你们赶紧找到容卿吧，我只能保她十天性命。”</p>
……</p>
宁玥服用催吐药后，吐出了一些东西，又很快陷入了昏睡。</p>
玄煜将玄胤叫到院子里，难掩责备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蛊毒发作了，你作为丈夫居然不知道吗？”</p>
玄胤暴跳如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全天下谁都可以骂我，唯独你不能！是谁把她当药鼎送到我身边的？是谁瞒着我，说只要合欢就能解毒的？是我解毒而已！她却中毒了！你从头到尾在算计她！”</p>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p>
“为了我，那你现在跑来替她抱不平又算什么？”</p>
玄胤冷声说完，决然回了房，一脚踢翻凳子，坐在床头，按住脑袋，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说不清气的是玄煜，还是他自己。</p>
“玄胤。”</p>
床上，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声。</p>
玄胤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她：“你醒了？”</p>
宁玥苍白着脸，虚弱地笑了笑，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摸上他脸庞：“我快死了吗？”</p>
玄胤的泪水在眼眶里翻滚，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早在确定兰贞无法回来的时候就被他舍弃了，现在，不受控制地出来了。他握住宁玥冰冷的手，放在唇边，隐忍着道：“你不会死，不会……”</p>
宁玥微微地笑着：“虽然觉得你很可恶，但如果我真的快死了，我不想用最后的十天来恨你。”</p>
毕竟比起司空朔对我的伤害、比起玄煜对我算计，你冲我发几天火又算得了什么？</p>
我要求还真是低呢，是不是，玄胤？</p>
宁玥湿了眼眶，撇过脸道：“我再气一天，明天，明天我就不生气了。你出去，明天之前，我不想见到你。”</p>
“玥儿……”</p>
“就一天。”她虚弱而乖巧地说，“我保证，真的只生一天气。”</p>
前世就是在痛苦中走完的，这辈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吧，就是没能给你生个孩子，真的好遗憾呢。</p>
……</p>
出了房间，玄胤策马去了军营，集结了所有影卫：“找到容卿，或者死！”</p>
……</p>
潺潺流动的溪水边，容卿被粗糙的沙子抵着脸，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沙滩上，用力翻过了身子，又见一柄利剑抵着自己眉心。</p>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那个背着他逃跑的疤痕男子。</p>
男子的眸光充满了嫉妒与厌恶：“醒了吗？我的好大哥。”</p>
被阳光直射的眼睛微微有些睁不开，容卿却依旧那么看着他。</p>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男子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狰狞地笑道，“拜你妹妹所赐，我跟你一样被沉入护城河了，万幸的是，你没死，我也没死。不幸的是，你的双腿废了，我的脸毁容了。咱们还真是亲兄弟啊，连运气都惊人的类似！不对，我大言不惭了，我这种庶子的运气哪里比得上你的狗屎运？收养了一个战神做儿子，靠着儿子混成了南疆皇后的幕僚，大哥，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好命到让人恨不得杀了你！”</p>
容卿定定地看着他。</p>
马谨严被他淡定的样子弄得浑身焦躁，对着他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p>
容卿疼得白了脸色。</p>
马谨严像吸食了阿芙蓉一般，出现了一种浓烈的满足与快感：“这才像话嘛！我就说我们同样是将军府的人，怎么你会一直比我好命？”</p>
容卿冷冷地看着他。</p>
马谨严讨厌这双目空一切的眼睛，仿佛他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死到临头了，还装清高！好，我让你装！让你装！”</p>
他一脚又一脚地踢在了容卿身上。</p>
容卿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疼得叫起来。</p>
踢累了，马谨严往地下一坐：“没错，我是故意跌下山坡的。父亲一心想把你带回去认祖归宗，我不能让你如愿，我要你永远回不去！十一年前没弄死你，这一回，你猜，我还会不会那么不小心？”</p>
看了容卿一眼，“那么瞪着我干什么？啊，我想起来了，父亲说你失忆了，十三岁以前的事统统不记得了。这么说来，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咯！哈！真是太棒了！这样，你到了阴曹地府应该也回不了老祖宗那儿了！连死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容卿，你真的很可怜！”</p>
“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寻找你的画像贴得每个衙门都知道了，土匪们打劫了几个官差，拿到了那纸公文。我才意识到，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原来还在世上活着，而且成了皇后身边那么了不得的人物。你们到山寨的第一个晚上，我原本打算去举报你们，但是我心软了。不是对你心软的，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忍心让父亲被抓进去！你看，我是一个比你更孝顺的儿子，他应该器重我、将一切都传给我，而不是你这个自命清高的废物！”</p>
“等你死了，我就去做一番成绩出来，衣锦还乡，干掉你那个病秧子妹妹！把整个……”言及此处，马谨严突然顿住，笑了笑，“瞧我这张嘴，险些说漏了！继续。我会杀了你妹妹，把整个家族变成我的囊中物。至于你娘，看在她是我姨母的份儿上，送到庵堂颐养天年，也算全了我与她之间的情分！”</p>
容卿看着他，双目如炬。</p>
不得不说，哪怕这个大哥落到如今这般下场，那通身的气度依旧令他感到胆寒。可再胆寒又怎样？他该动手时还是一样会动手的！</p>
马谨严高高举起宝剑：“兄弟一场，我会尽快结束你的痛苦。”他说着，朝着容卿的心脏刺了过去。</p>
就在此时，一阵铺天盖地的剑雨从东南方疾驰而来，像一张交织的大网，将马谨严网了个严严实实，而容卿反而因为躺在地上的缘故，避开了被攻击的范围。</p>
马谨严来不及刺杀容卿了，赶紧挥动宝剑，将那些箭矢砍掉。</p>
很快，林子里冲出了一群黑袍杀手，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个血月图腾。</p>
马谨严不认识这些家伙，但对方明显是冲着容卿来的，想从他手里抢走容卿？门儿都没有！</p>
双方很快陷入了混战。</p>
就在双方打得难分胜负的时候，其中一名黑袍杀手悄然靠近容卿，看样子，是要干掉容卿。</p>
这一幕，落进了马谨严眼里，马谨严一怔，搞了半天，这些人不是来救容卿，而是来杀容卿的？那自己跟他们打个毛啊？</p>
“误会！都是误会！我跟这人有仇！既然你们要杀他，就杀掉好了！”</p>
黑袍杀手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再一次朝马谨严攻了过去！</p>
马谨严真想骂娘，这些家伙到底是不信他的话，还是想灭了他的口？</p>
那个黑袍杀手慢慢地走到了容卿面前，高高举起宝剑：“对不住了容公子。”</p>
杀手的剑刺向了容卿的心口，容卿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但容卿身子太弱，随便刺到哪里都会流血过多而亡。</p>
就在尖端离容卿一寸之距的时候，一道紫色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踹开了杀手！</p>
所有人齐齐一怔，望向了如雷霆般迅猛而夺目的紫衣少年。少年容颜精致，眸光犀利，肌肤是浅浅的小麦色，令他看起来英俊而刚毅，他比同龄人高，也比同龄人健硕，整个人都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就像一头异常年轻的雄师，假以时日，就要长成雄师之王。</p>
少年将宝剑扔到地上，赤手空拳地走向了他们，眸中升腾着漫无边际的怒火，也透着睥睨一切的狂妄：“容卿不喜欢血，你们是自己跳进河里淹死，还是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揍扁？”</p>
这少年不过十七出头，身上的威压却比帝王更令人感到惧怕，杀手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p>
“看来你们是不肯乖乖就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淹死其实舒服很多。”紫衣少年说着，一记猛拳砸来，砸中了一名黑袍杀手的脊椎，杀手的骨头在顷刻间被内劲震得粉碎，他痛得整个人都扭曲变形了。这样的痛苦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慢慢地断气。</p>
杀手们怕了，拔腿就跑！</p>
少年冷笑，像抓虾似的，一拳一个，不过眨眼功夫，十几名顶级血卫就全都被他放倒了，没有一滴血。</p>
最后，少年看向马谨严，马谨严在打斗中受了伤，身上有十分浓厚的血腥味儿，少年砸了他一拳后，又一脚将他踹下了水！</p>
马谨严能够听到骨头啪啪啪啪碎裂的声音，那种疼痛，让他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p>
少年看向那群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杀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点了一下，止住了他疼痛，能让他活过六个时辰：“等你们主子来了，记得告诉他，这笔帐，我容麟记住了！他日再见，就是他的死期！”</p>
语毕，少年转身，将容卿抱进怀里，额头抵住他的，说道：“容卿，容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吓死了，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p>
此时的他，哪里还像刚才那个杀伐决断的修罗？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p>
容卿轻轻地道：“容麟。”</p>
“嗯，我在。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少年将容卿横着抱了起来，朝南疆方向走去。</p>
－－－－－－题外话－－－－－－</p>
想了想，这里还是不能一下子恢复那么多记忆，又改了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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