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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距离玄胤出征已过去七日，京城远离战祸区，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坊间小巷、茶楼画舫，不约而同地多了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大抵都与玄家的小废物有关。譬如小废物小时候打了多少架、放了多少火、砸了多少铺子、逃了多少课，每每谈到最后，众人都不免感慨一句“这家伙是吃了什么仙丹，突然之间就变得不认识了呢？”</p>
随着话题的深入，小废物的病娇妻也成了大家八卦的对象，什么得过最佳击鞠手、抓获过南疆公主、救治过皇帝中风、是司空流的关门弟子……各种，被“挖”得皮都不剩。一些知道宁玥是回春堂东家的人还特地跑到回春堂堵宁玥的路，想看看传闻中的病娇妻究竟长成什么样。</p>
“各位，各位！要我说几遍你们才信呢！东家不在！”黎掌柜第七十一次重复地解释。</p>
有妇人问：“那她几时过来？我让她给我瞧病！”</p>
东家亲自给你瞧病，你脸大哟！黎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道：“最近秋老虎这么厉害，东家当然是在家里乘凉啦，不会出来的！”</p>
送走一群碰运气的“病人”后，黎掌柜摇头上了二楼，自从发生了纵火事件，黎掌柜便安排一人守住了楼道，否则难保没哪个好奇心重的溜了上去。</p>
推开房门，黎掌柜捏了把冷汗，拱手道：“东家，都走了。”</p>
宁玥合上手里的账册，说道：“辛苦了。”</p>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之间成了“名人”，每天都有人堵在她可能经过的路上，就为了看一眼她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病弱，与玄胤到底般不般配？</p>
这些人啦，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p>
黎掌柜问：“东家，要不要……叫几个人……平息一下？”每天都来烦东家，他都看不下去了。</p>
宁玥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不必，等这阵子热乎劲儿过了就没事了。布庄那边装修了没？”</p>
“好了。”</p>
“带我去看看。”</p>
经过一个月的施工，布庄已经完全与回春堂合并了，墙壁打通，以一条镶满了夜明珠的通道连接，回春堂叫东堂，布庄那边叫西堂。东堂以诊断为主，西堂以治疗为主，观察室也从东堂全部搬到了西堂，传染病、孩子、孕妇全都分得很开，另外，西堂增设了两个专门的手术室。以往的伤患如烧伤、摔伤等患者的手术都是在房中进行，这样既不卫生又不安全，万一半路谁闯了进来，很容易造成误伤。现在好了，手术室在后跨院，安排了四名功夫好的护卫日夜坚守，不必担心吵闹问题，里边的台子、夜明珠，都全部采用最好的材料，易于清洗。</p>
除此之外，玄胤设计的机关也全部按照图纸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p>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真是辛苦黎叔了。”</p>
黎掌柜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先前东家一直绷着脸，他还以为东家不满意呢，原来是检查得太认真了啊。说来也怪，来回春堂之前，他曾在三家药房任了十多年掌柜，没哪个东家不对他连声赞好，但他们称赞他时，他只是微微地高兴，宁玥赞他，他却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与自豪。这些东西，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啊。是不是跟着小年轻，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p>
随后，宁玥又问了大夫们的情况。</p>
回春堂的声音越来越好，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可自从更改了月钱制度，将他们的月钱与接诊人数和治疗效果挂钩后，再没谁抱怨病人多了，看病也看得非常认真。</p>
“上次聘的大夫都开始独自坐诊了吗？”宁玥问。</p>
“是的。”</p>
“都怎么样？”</p>
“没老大夫们看得快，但治疗效果上没什么问题。”</p>
“那就好。”宁玥又问，“上次让你踢出去的中间商都踢出去没？”</p>
“踢出去了，已经与药庄直接对接上了，下个月开始便能从他们那儿进货了。”黎掌柜如实说道。</p>
宁玥仰头，看了看舒明开阔的西堂，道：“从下月起，回春堂的诊金和治疗费涨一成的价。”</p>
各方面都比以前好了，涨价是应该的，也许会吓走一些顾客，不过就他们目前的生意而言，还真不担心这个。黎掌柜就道：“好，我知道了。”</p>
宁玥回到账房，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你去上次买天蚕丝的地方，找他们买这个，说不论他们卖给别人什么价，我出双倍，但我有个条件，全都卖给我！”</p>
这……这是有多少买多少的意思？黎掌柜拿过单子一看，咦？不是药材哇！东家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难不成东家又想投资什么新店铺了？</p>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拿着单子去了，没问东家半句。做了这么多年掌柜，一看便看得出哪些东西能问哪些东西不能问。这一回的东西，除非东家亲口告诉他，否则他问也问不出什么，何苦讨东家的嫌？</p>
宁玥留在账房，一边清点账册一边等黎掌柜。</p>
明明都入秋了，天气还是热得很，宁玥接连喝了三碗绿豆汤，仍不是特别消暑，最后还是钟妈妈搬了几大盆冰块进屋给她打扇，她才总算凉爽了。</p>
日暮时分，黎掌柜从黑市归来，面色不大好看。</p>
宁玥一瞧他神色便知对方没有答应，笑了笑：“我亲自去一趟吧。”</p>
晚饭过后，宁玥与黎掌柜一起去了黑市，所谓黑市，其实就是一条纸醉金迷的街，鱼目混珠，什么样的人都有，醉汉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在马路中央跌跌撞撞地欢笑而过，空气里浮动起浓浓的酒气与脂粉香气；买糖的小孩儿吆喝着自人群里穿梭而过，摆摊的小贩在街道两旁昏黄的油灯下摆弄着自己的货物……</p>
这真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来的地方，黎掌柜心想。</p>
二人来到一座奢华的楼阁前，大大的牌匾上写着“琼楼”，琼楼名字清贵，实则一楼是赌场、二楼是妓院、三楼是拍卖所，寻欢作乐的宝殿罢了。</p>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妈妈摇着白色蒲扇、晃着玫红裙子、夸张地走了过来：“哟，来客人……”话未说完，眸光落在了宁玥的身上，声音止住。这无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蓝衣白裙，干净得如一捧泉水，与这个靡靡之音的地方格格不入，会让人纳闷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然而当你望进她那双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又会觉得她的人生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荣妈妈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年轻却如此冷静的女子，简直冷静得可怕。荣妈妈灿灿地笑了笑，“姑娘，您是要赌钱还是要买东西呀？”</p>
总不会是上妓院的，她心中补了一句。</p>
宁玥淡淡地说道：“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我来喝茶。”</p>
荣妈妈的面色微微一变：“……喝什么茶？”</p>
“大碗茶！”</p>
荣妈妈忙敛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确定没招待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对方会——</p>
心底有疑惑闪过，面上却尽量不显，笑了笑，说道：“姑娘上次来是谁接待的呀？我好像没印象了……”</p>
宁玥睨了她一眼：“你废话太多，换个能办事的人来。”</p>
能办事？这分明是在暗讽她解决不了她的事，好大的口气！她荣三在琼楼混了十年，还没人敢这么与她说话！荣妈妈的脸色当下一沉，冷笑着说道：“姑娘，我就是这儿主事的！换了别人，你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p>
宁玥弯了弯唇角，一把扯下她腰间的牌子：“不过是个绿衣，还敢自称主事？”</p>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级别，绿排第四。</p>
荣妈妈不明白一个素未蒙面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些？但她确确实实被震慑到了，不敢再有任何怠慢，领着宁玥进入一间屋子，那屋子里还有一扇门，打开后别有洞天。</p>
花园里，宁玥与黎掌柜见到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身穿鹅黄色长裙，怀抱一个琵琶，面色陶醉地拨弄着琴弦，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眸光扫过黎掌柜：“原来是大金主啊，天蚕丝还好用么？”</p>
上次来这儿买天蚕丝的就是黎掌柜本人，但当时黎掌柜是易了容的，今天是真容，没想到还是被对方一眼认了出来，此女的眼力，可见一斑。</p>
宁玥没黎掌柜这么诧异，若没点真本事怎么混上黄衣侍者的地位？</p>
不过，尽管她比荣妈妈高出一个级别，却还是不够能与她谈条件的级别。</p>
“把红衣侍者叫出来，让他跟我谈！”</p>
宁玥话音一落，荣妈妈像被雷劈了似的瞪圆了眼睛，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p>
黄衣女子的眸中也掠过了一丝诧异，掩饰得极好的缘故，并不显得失态，她摆手示意荣妈妈退下，自己则站起身，将琵琶放在石桌上，慢慢地行至宁玥跟前，含笑地说道：“小姑娘与这位大叔看起来是一起的，那小姑娘应该知道，上次大叔从我这儿买天蚕丝……”</p>
“我知道，那十担黄金就是我的。”宁玥淡淡打断了她的话。</p>
黄衣女子泰然自若的神色也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这小姑娘踏进天机阁的第一步起，她便注意到她了，她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份不凡，中年男子明显对她怀了不俗的敬意，却没料到小姑娘真是十担黄金的主人，便是皇家公主也没这么多钱吧？</p>
“莫非你是……”黄衣女子的心中涌上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p>
宁玥点头：“我是，所以你可以把你丈夫叫出来了。”</p>
自己还没说她是谁呢？她就猜到了？</p>
而且，她之前说叫红衣侍者，这一次直接说叫她丈夫——</p>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p>
就在黄衣女子不知该怎么接宁玥的话时，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了：“哈哈，难得见娘子被人刁难得说不话来，娘子这回是碰上对手了吧！欺负我嘴笨，总将我噎得没法子还嘴，哈哈哈，今天总算有人给我报仇了！”</p>
只听这声，会觉着来人中气十足、身形健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然而当他走出回廊、走进众人的视线时，黎掌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p>
男子穿着青衣，不过挂了红色令牌，他摊手，耸耸肩说道：“啊，抱歉，吓到客人了。”</p>
黎掌柜合上了嘴，支支吾吾道：“啊……没，没有。”</p>
男子长了一副阳刚的容貌，小麦色肌肤、留了一点好看的胡子，可惜身形不高，只与七岁孩子差不多，俨然是个侏儒。</p>
很难想象，他居然娶到了一个闭月羞花的妻子。</p>
他拉过黄衣女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不无宠溺地说道：“好娘子，帮我们泡一壶茉莉菊花花茶吧！那位姑娘肝火旺盛，需要喝点清凉的东西。”</p>
黄衣女子点了点他脑门，嗔道：“回头收拾你！”</p>
她走后，男子再次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娶个凶悍的老婆就是这么惨。”</p>
宁玥不可置否地牵了牵唇角。</p>
男子指向一旁的石桌石凳道：“坐吧！”</p>
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很快，黄衣女子端了一壶茶出来，给三人分别斟了一杯，男子又亲了亲她的手：“好了亲爱的，你可以先去泡个花瓣澡，我一会儿就来！”说着，抛了个媚眼。</p>
“没个正经！”黄衣女子瞪她一眼，冷哼着走掉了。</p>
黎掌柜被这对夫妻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p>
男子朝他也抛了个媚眼，吓得黎掌柜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p>
宁玥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唇角一丝笑似有还无，没为男子惊诧，也没被男子逗笑。</p>
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你看起来油盐不进的，好吧，谈正事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肃，不知郡王妃习惯我如何称呼您呢？”</p>
宁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自己身份，被他道破倒也不觉着奇怪，淡淡笑道：“什么都好，随你。”</p>
男子喝了一口茶，眸光扫过黎掌柜，发现黎掌柜一直在盯着他看，不由地摊手：“你是没见过侏儒还是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侏儒？”</p>
黎掌柜尴尬得面红耳赤。</p>
萧肃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看向宁玥道：“能冒昧地问一句郡王妃是怎么找上天机阁的吗？你婆婆当年想买天蚕丝都没打听出我们天机阁。”</p>
宁玥淡淡一笑道：“无可奉告。”</p>
萧肃挑眉：“好吧。”看了黎掌柜一眼，眸光又落回宁玥身上，“还是为了那些货吗？”</p>
宁玥道：“是的，先前我出双倍的价，你们不同意，如今我再抬高一倍，三倍买断你们所有货源。”</p>
“唔。”萧肃挑了挑眉，“三倍的价格，听起来非常的诱人。”</p>
“是啊，你卖给谁不是卖呢？我又不是只要一点点，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这笔交易，简直太划算了！”宁玥循循善诱地说道。</p>
萧肃摸下巴：“好像……真的赚了很多呢……”</p>
“那当然，我怎么会让你亏本？”</p>
“不过。”萧肃露出了既温和又狡黠的笑，“我们的老主顾说，不论别人加价多少，他都再翻一倍。啊，下一次我可以找他六倍的价了！郡王妃，真是多谢你了！”</p>
黎掌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p>
“我加一座玉台上的煤矿呢？”宁玥道。</p>
玉台上的煤矿是全西凉最富庶的煤矿，拿到它，等于是拿到了几辈子的家底。黎掌柜的眼睛都瞪圆了，如果这个时候对方还不答应，那对方就太傻了。</p>
哪知萧肃瘪了瘪嘴儿：“我会把煤矿的价格也反映给老主顾，相信，他不介意给我们两座煤矿。”</p>
真是贪得无厌！黎掌柜气得半死。</p>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从宽袖里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加上这个呢？”</p>
看到盒子的一霎，萧肃的神情明显地怔了一下。</p>
宁玥满意地拍了拍盒子：“萧大人应该认得它吧，别急着否认，也别想着从我这边硬抢，我既然敢带着它来就不怕你们耍那些花招，你们天机阁虽大，但中山王府要整垮你们，你猜……行还是不行？”</p>
萧肃吞了吞口水，他不会承认，刚刚他的确准备将自己的惊讶盖过去然后趁小丫头不备把它夺过来的。但这丫头居然拿整个王府威胁他——</p>
宁玥又道：“中常侍大人的机密室突起大火，但这个盒子是不可能被烧毁的，我猜，中常侍大人一直也在暗中寻找它，你们要是把它献给中常侍大人，相信一定会前途无量的。”</p>
“话虽如此……”萧肃清了清嗓子，不确定宁玥知道了多少，含糊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p>
“你问问中常侍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它交给皇上！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对中常侍的‘宝贝’感兴趣……如果中常侍大人追问起来，我就说，是天机阁的人不乐意出价，我只能找皇上谈价了。”</p>
那司空朔不得削了他们啊！萧肃暗恼，真是个厉害的丫头，一招就掐准他们的软肋了！</p>
不行不行，忍住，不能答应她！</p>
“你拿去吧，给皇上吧，反正除了中常侍本人，谁都打不开它！拿去也不过是个普通盒子罢了！”</p>
这倒是，玄胤撬了几个月也没把它撬开。</p>
宁玥淡定一笑：“如果，再加上一则消息呢？”</p>
“什么消息？”</p>
“通敌叛国。”</p>
“什么？”萧肃勃然变色。</p>
宁玥点了点盒子：“这个，加上通敌叛国的消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怀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证据，皇上拿不到盒子里的‘证据’，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搜查证据，不知大中常侍经不经得起皇上的查探……万一被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你们就是罪魁祸首！”</p>
“怎、怎么是我们？”萧肃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这丫头太会给人扣帽子了，还扣得他们摘不下来，“你……你稍等，我去与我娘子商量一下。”</p>
与娘子商量？谁信？怕是要给真正的主子报信才是。</p>
宁玥微笑：“好啊。”</p>
黎掌柜算是见识到东家的本事了，连中常侍都敢拿来利用。如果东家真的去诬告中常侍，以皇上的性子，势必会对中常侍展开调查，而且皇帝越拿不到盒子里的东西便越觉得中常侍有鬼、越想狠狠地查探。历来官员都经不起一个查字，真要出了事，中常侍势必恼羞成怒，会怪罪东家，也会怪罪被东家拉下水的天机阁。</p>
两刻钟后，萧肃出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郡王妃的交易我们接下了，不过，我们不要三倍的价格，不要矿山，也不要中常侍大人的盒子。”</p>
宁玥微微抬眸。</p>
萧肃灿灿一笑：“只要郡王妃陪主人吃一顿饭。”</p>
……</p>
碧波万顷的大丽湖上，一艘奢华到极点的画舫缓缓地泛着清波，甲板上，一张小茶几凭栏而放，湖风很大，吹得宁玥的衣袂与青丝婆娑起舞。</p>
宫女点来两盏琉璃灯，呈上精致的菜肴与从西洋商人手中高价买来的葡萄酒。不由地想起一首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p>
玄胤在外征战，自己却在京城与人饮酒作乐，真是——</p>
宁玥自嘲地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紫衣男子道：“中常侍大人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白白地放着银子不赚，非得约我吃一顿没什么鬼用的饭！别打我主意，我不会献色的。”</p>
司空朔勾起嫣红的唇瓣，幽静如渊的眼睛映着烛火，潋滟得直击心扉：“看来，你都知道了。”</p>
“你是天机阁主人的事？嗯，是，一早知道了。”宁玥端起琉璃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真好，喝两杯了也不嫌腻。</p>
司空朔亲自给她斟满：“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p>
“贩卖玄铁的事啊，是，也猜到了。”前世她只晓得天机阁是司空朔名下的产业，却不清楚司空朔具体用天机阁做了些什么，这一世，是结合南疆与西凉的战争，她才猜到了一些端倪。又喝了一口，宁玥说道，“坐收渔翁之利是可耻的，给敌军贩卖军火也是可耻的，中常侍大人。”</p>
司空朔意态闲闲地靠上椅背，慵懒地说道：“知道那么多事，不怕我灭你的口？”</p>
宁玥看他一眼，道：“你舍不得。”</p>
司空朔笑了，笑出了声：“马宁玥，你这不要脸的本事是跟谁学的？”</p>
脑海里浮现起一张皱着眉头的俊脸，宁玥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管我跟谁学的，反正你舍不得杀我就是了。”</p>
“呵~”司空流的唇齿间，流泻出一声淡淡的冷笑。</p>
宁玥晃了晃杯子，看向桌上的菜肴道：“你意识到这顿饭值多少钱了吗？三倍的供货价、一座玉台矿山、一个你一直想要回去的宝贝！”又直直地望进司空朔的眼睛，“承认吧司空朔，你喜欢上我了。”</p>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依旧冷笑。</p>
宁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别喜欢我，司空朔，我会利用你。”</p>
司空朔抬眸，火光在他眸子里跳动：“为什么？”</p>
“因为你欠我。”</p>
“什么时候？本座怎么不记得？”</p>
宁玥放下杯子，司空朔没再给她斟酒，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醉意，再多喝一点都能倒地酣睡，她扭头望向河岸边的灯火阑珊：“上辈子。”</p>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仿佛只是为了配合她，应景地问了一句：“是吗？”</p>
“是啊，你上辈子是个大混球，虽然这辈子也差不多，不过这辈子我与你没多少瓜葛，所以你混不混跟我没多大关系。”她说着，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是，曾经的事，让我无法不去记恨你。”</p>
司空朔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只像逗弄着一个小醉猫似的逗弄着她：“我怎么你了？”</p>
宁玥仰头，望向了璀璨的星空：“你收养我，娶了我，然后又不要我。”</p>
讲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p>
司空朔的眸色深了深：“真狗血。我为什么要收养你？一点都不可爱！”</p>
宁玥淡淡地笑开：“我爹娘死了，我被赶出马家。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冻死街头了，所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哪怕你之后让我吃尽了苦头，但只要一想到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就没办法让自己去找你报仇。但也仅仅是……不报仇。如果你主动贴上来，我会利用你，像你曾经利用我一样，毫无愧疚！”</p>
“说的好像煞有其事。”司空朔站起身，解下披风披在了宁玥的肩上，“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到本座的府上说书，本座好吃好喝地养着你。”</p>
宁玥没拿开他的披风，因为确实很冷：“唉，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信我？”她与冬梅说，冬梅不信，当她发烧说胡话；与司空朔说，司空朔不信，当她喝多了讲醉话。</p>
司空朔突然道：“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向皇帝告发我？”</p>
“狡兔死，走狗烹，我们两家相互牵制才能让皇上放心，一旦谁倒了，另一个离死期也不远了。”</p>
司空朔微微一叹：“马宁玥，你真是理智得让人想揍你啊！就不能讲两句好话哄本座开心？”</p>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瓣：“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可以签契约书了？”</p>
司空朔打了个手势，小太监捧着一个放了纸笔的托盘过来，司空朔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名字，又拿出印鉴，盖了私章。</p>
南疆，菩提宫</p>
素衣正在给公子后院晾公子的衣服，突然，一名小宫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她看完，面色大变，急忙去了公子的寝殿。</p>
“公子！”她推开门，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看书的容卿，“不好了，西凉那边出事了！”</p>
“什么事？”容卿漫不经心地问。</p>
素衣蹙眉道：“天机阁毁约了，说不再给我们卖玄铁，为补偿我们的损失，还赔了十万两黄金。”他们总共给对方的货款都没这么多，甚至一半都不到，对方赔了双倍有余，可见毁约的决心很大！“怎么办啊，公子？没有玄铁，那些兵器便造不出来了。”</p>
南疆那些强悍的兵器如弩车刀枪，全都是用玄铁铸造的，一旦没了玄铁，他们后续的兵器便与西凉的没什么差别了！</p>
“怎么会突然毁约？”容卿淡淡地问。</p>
“信上没写原因，反正就是毁了，真是不讲信用的东西！”素衣焦急地问道，“怎么办，公子？马上要攻打云州了，现在却突然没了玄铁——”</p>
容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天机阁不像是不守信用之辈，不卖给我，定是卖给了宁愿违背信用也不想得罪的人，真是好奇，那人是谁？”</p>
离开画舫，宁玥上了马车，大概真的喝多了，靠在软塌上竟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睁眼时已经进了王府。宁玥回了琉锦院，冬梅赶忙迎上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诧异道：“您喝酒啦？”</p>
“喝了一点。”她在椅子上坐好，按了按酸胀的脑袋，喝时像果汁似的，一点感觉没有，后劲儿却挺大。</p>
冬梅看着她道：“奴婢让人熬一碗醒酒汤。”</p>
“不必了，睡一觉就好。”宁玥摆了摆手。</p>
冬梅将宁玥肩上的披风取下来挂在衣架上，却发现这不是她家姑爷的：“咦？小姐？这披风……”</p>
宁玥啧了一声，真是喝多了，居然忘了把司空朔的披风还给他：“收好。”</p>
收好的意思是……不让人发现？</p>
冬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姐该不会是……有相好的了吧？太棒了！趁姑爷不在，好好地享受生活，谁说女人一辈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只许男人三妻四妾，不许女人寻欢作乐的？她家小姐这么有钱，就该多多多多地玩一玩嘛！</p>
冬梅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叠起了披风。</p>
刚叠到一半，丫鬟通报，碧清来了。</p>
冬梅吓得赶紧把披风塞到了垫子下！</p>
宁玥不着痕迹地解下外衫，罩住了垫子。</p>
碧清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道：“四奶奶回来啦？我正找您有事儿呢！”走得近了，自宁玥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眉梢一挑，“四奶奶饮酒了？”</p>
饮酒本不是大事，可回来这么晚，明显是在外头喝的。</p>
宁玥点了点头：“是啊，回春堂新来了些药酒和葡萄酒，我尝了些，碧清姑娘喜欢吗？回头我给您带一瓶。”</p>
碧清笑道：“不了不了，我喝酒会长疹子。”</p>
“那真是遗憾。”宁玥微笑着说道，“对了，你这么晚找我什么事？”</p>
“瞧我这脑子，差点儿给忘了。”碧清拍了拍脑门儿，“三老爷故去了，琴儿无依无靠的，过得也不大高兴，王妃与王爷商议了一番，觉着是不是该给琴儿寻一门好亲事，想来问问四奶奶的意见。”</p>
“我没什么意见，母妃那么需要用得我的地方，只管说。”宁玥一针见血地说道。</p>
碧清讪讪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这样的，王妃打算在府里设一个赏菊宴，邀请一些家世清白的夫人小姐们过来聚聚，其实就是想给琴儿找个好婆家！”</p>
“母妃的主意甚好。”</p>
“只是王妃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利索，三奶奶又怀着身孕更是不利索，设宴的事能不能劳烦四奶奶搭把手？”碧清讲得非常委婉。</p>
宁玥却听出来了，王妃病了，不过应该不是风寒，而是被玄胤气病的，玄胤那么优秀的样子被王妃看到，听说还被错认成了玄煜，王妃肯定郁闷极了。偏这时，中山王要解决琴儿的终身大事，她哪里分得出心思来？</p>
宁玥点头应下了。</p>
南疆，东宫</p>
太子已经下葬，葬在皇陵之中，皇甫珊如同变了个人，终日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p>
小宫女与马援一直逗她，她也不笑。</p>
喊她吃饭，她也不吃。</p>
小宫女扯了扯马援的袖子，示意马援想想办法。</p>
马援想到当年儿子过世时，兰贞也是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就呆呆地抱着儿子的东西，一个劲地掉泪。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p>
他叹了口气，上前道：“珊公主，好歹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饿坏了，燕公主知道了会担心的。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你这么糟践自己，她远征的意义何在？”</p>
皇甫珊扑进了马援怀里：“我想我父王……”</p>
马援慈爱地抚摸着她脑袋，像抚摸着自己女儿一样：“想他才要更好地活着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要养足精神，将来好给他报仇，千万别让亲者痛仇者快。”</p>
皇甫珊慢慢直起了身子：“你说的对，我要给我父王报仇！”</p>
“这么想就对了。”马援欣慰地说道，虽与对方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的年纪与玥儿相仿，看到她，他总能联想到玥儿，心头一片柔软。</p>
“但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给我父王报仇？”她抱住脑袋，颓然地说。</p>
马援瞧着她难过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杀害你父王的凶手就是皇后身边的夙火，可皇甫燕交代过，不能让皇甫珊知道，马援又将话咽进了肚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抓到凶手，就算抓不到，你活得比他久也是好的。”</p>
马援把饭递到她面前：“吃吧。”</p>
皇甫珊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p>
“袁术。”她突然说，“你上回给我掏的鸟蛋呢？”</p>
马援的嘴角抽了抽。</p>
一刻钟后，马援出了东宫，去林子里给皇甫珊掏鸟蛋，为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一路上都将警惕性提得特别高，生怕再又来一个夙火，栽赃嫁祸他什么！</p>
且不说他还要保护皇甫珊，单单是容卿那个大可恶，他都还没杀掉呢！</p>
马援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鸟窝，他爬上去，准备将一窝小鸟全部端回去哄皇甫珊开心，却突然眸光一扫，发现了紫荆路上的轿子。</p>
轿子的顶端刻着一只麒麟。</p>
这是容卿的标致。</p>
马援的心口立刻砰砰跳动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回杀你让你跑掉，还惹了一身骚，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了！</p>
马援将鸟窝放回远处，悄悄地捏紧了袖子里的匕首。</p>
习武者的直觉告诉他，抬轿子的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太监，解决他们易如反掌，而且，不会被人发现。</p>
当轿子从大树下路过时，马援飞身而下，迅速地点了四人的穴道。四人僵住，轿子也稳稳地定住。</p>
马援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兴奋，仿佛即将看到什么期盼已久的人，这种期盼太过强烈，竟不像一心想杀掉的人，倒像一直在思念的人。马援摇头，自己一定是兴奋得糊涂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得赶紧结束，在御林军赶来之前解决掉容卿！</p>
一念至此，马援掀开帘子，朝车内的男子刺了过去！</p>
－－－－－－题外话－－－－－－</p>
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写到一百万，好久没写那么长的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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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距离玄胤出征已过去七日，京城远离战祸区，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坊间小巷、茶楼画舫，不约而同地多了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大抵都与玄家的小废物有关。譬如小废物小时候打了多少架、放了多少火、砸了多少铺子、逃了多少课，每每谈到最后，众人都不免感慨一句“这家伙是吃了什么仙丹，突然之间就变得不认识了呢？”</p>
随着话题的深入，小废物的病娇妻也成了大家八卦的对象，什么得过最佳击鞠手、抓获过南疆公主、救治过皇帝中风、是司空流的关门弟子……各种，被“挖”得皮都不剩。一些知道宁玥是回春堂东家的人还特地跑到回春堂堵宁玥的路，想看看传闻中的病娇妻究竟长成什么样。</p>
“各位，各位！要我说几遍你们才信呢！东家不在！”黎掌柜第七十一次重复地解释。</p>
有妇人问：“那她几时过来？我让她给我瞧病！”</p>
东家亲自给你瞧病，你脸大哟！黎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道：“最近秋老虎这么厉害，东家当然是在家里乘凉啦，不会出来的！”</p>
送走一群碰运气的“病人”后，黎掌柜摇头上了二楼，自从发生了纵火事件，黎掌柜便安排一人守住了楼道，否则难保没哪个好奇心重的溜了上去。</p>
推开房门，黎掌柜捏了把冷汗，拱手道：“东家，都走了。”</p>
宁玥合上手里的账册，说道：“辛苦了。”</p>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之间成了“名人”，每天都有人堵在她可能经过的路上，就为了看一眼她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病弱，与玄胤到底般不般配？</p>
这些人啦，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p>
黎掌柜问：“东家，要不要……叫几个人……平息一下？”每天都来烦东家，他都看不下去了。</p>
宁玥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不必，等这阵子热乎劲儿过了就没事了。布庄那边装修了没？”</p>
“好了。”</p>
“带我去看看。”</p>
经过一个月的施工，布庄已经完全与回春堂合并了，墙壁打通，以一条镶满了夜明珠的通道连接，回春堂叫东堂，布庄那边叫西堂。东堂以诊断为主，西堂以治疗为主，观察室也从东堂全部搬到了西堂，传染病、孩子、孕妇全都分得很开，另外，西堂增设了两个专门的手术室。以往的伤患如烧伤、摔伤等患者的手术都是在房中进行，这样既不卫生又不安全，万一半路谁闯了进来，很容易造成误伤。现在好了，手术室在后跨院，安排了四名功夫好的护卫日夜坚守，不必担心吵闹问题，里边的台子、夜明珠，都全部采用最好的材料，易于清洗。</p>
除此之外，玄胤设计的机关也全部按照图纸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p>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真是辛苦黎叔了。”</p>
黎掌柜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先前东家一直绷着脸，他还以为东家不满意呢，原来是检查得太认真了啊。说来也怪，来回春堂之前，他曾在三家药房任了十多年掌柜，没哪个东家不对他连声赞好，但他们称赞他时，他只是微微地高兴，宁玥赞他，他却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与自豪。这些东西，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啊。是不是跟着小年轻，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p>
随后，宁玥又问了大夫们的情况。</p>
回春堂的声音越来越好，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可自从更改了月钱制度，将他们的月钱与接诊人数和治疗效果挂钩后，再没谁抱怨病人多了，看病也看得非常认真。</p>
“上次聘的大夫都开始独自坐诊了吗？”宁玥问。</p>
“是的。”</p>
“都怎么样？”</p>
“没老大夫们看得快，但治疗效果上没什么问题。”</p>
“那就好。”宁玥又问，“上次让你踢出去的中间商都踢出去没？”</p>
“踢出去了，已经与药庄直接对接上了，下个月开始便能从他们那儿进货了。”黎掌柜如实说道。</p>
宁玥仰头，看了看舒明开阔的西堂，道：“从下月起，回春堂的诊金和治疗费涨一成的价。”</p>
各方面都比以前好了，涨价是应该的，也许会吓走一些顾客，不过就他们目前的生意而言，还真不担心这个。黎掌柜就道：“好，我知道了。”</p>
宁玥回到账房，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你去上次买天蚕丝的地方，找他们买这个，说不论他们卖给别人什么价，我出双倍，但我有个条件，全都卖给我！”</p>
这……这是有多少买多少的意思？黎掌柜拿过单子一看，咦？不是药材哇！东家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难不成东家又想投资什么新店铺了？</p>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拿着单子去了，没问东家半句。做了这么多年掌柜，一看便看得出哪些东西能问哪些东西不能问。这一回的东西，除非东家亲口告诉他，否则他问也问不出什么，何苦讨东家的嫌？</p>
宁玥留在账房，一边清点账册一边等黎掌柜。</p>
明明都入秋了，天气还是热得很，宁玥接连喝了三碗绿豆汤，仍不是特别消暑，最后还是钟妈妈搬了几大盆冰块进屋给她打扇，她才总算凉爽了。</p>
日暮时分，黎掌柜从黑市归来，面色不大好看。</p>
宁玥一瞧他神色便知对方没有答应，笑了笑：“我亲自去一趟吧。”</p>
晚饭过后，宁玥与黎掌柜一起去了黑市，所谓黑市，其实就是一条纸醉金迷的街，鱼目混珠，什么样的人都有，醉汉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在马路中央跌跌撞撞地欢笑而过，空气里浮动起浓浓的酒气与脂粉香气；买糖的小孩儿吆喝着自人群里穿梭而过，摆摊的小贩在街道两旁昏黄的油灯下摆弄着自己的货物……</p>
这真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来的地方，黎掌柜心想。</p>
二人来到一座奢华的楼阁前，大大的牌匾上写着“琼楼”，琼楼名字清贵，实则一楼是赌场、二楼是妓院、三楼是拍卖所，寻欢作乐的宝殿罢了。</p>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妈妈摇着白色蒲扇、晃着玫红裙子、夸张地走了过来：“哟，来客人……”话未说完，眸光落在了宁玥的身上，声音止住。这无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蓝衣白裙，干净得如一捧泉水，与这个靡靡之音的地方格格不入，会让人纳闷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然而当你望进她那双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又会觉得她的人生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荣妈妈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年轻却如此冷静的女子，简直冷静得可怕。荣妈妈灿灿地笑了笑，“姑娘，您是要赌钱还是要买东西呀？”</p>
总不会是上妓院的，她心中补了一句。</p>
宁玥淡淡地说道：“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我来喝茶。”</p>
荣妈妈的面色微微一变：“……喝什么茶？”</p>
“大碗茶！”</p>
荣妈妈忙敛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确定没招待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对方会——</p>
心底有疑惑闪过，面上却尽量不显，笑了笑，说道：“姑娘上次来是谁接待的呀？我好像没印象了……”</p>
宁玥睨了她一眼：“你废话太多，换个能办事的人来。”</p>
能办事？这分明是在暗讽她解决不了她的事，好大的口气！她荣三在琼楼混了十年，还没人敢这么与她说话！荣妈妈的脸色当下一沉，冷笑着说道：“姑娘，我就是这儿主事的！换了别人，你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p>
宁玥弯了弯唇角，一把扯下她腰间的牌子：“不过是个绿衣，还敢自称主事？”</p>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级别，绿排第四。</p>
荣妈妈不明白一个素未蒙面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些？但她确确实实被震慑到了，不敢再有任何怠慢，领着宁玥进入一间屋子，那屋子里还有一扇门，打开后别有洞天。</p>
花园里，宁玥与黎掌柜见到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身穿鹅黄色长裙，怀抱一个琵琶，面色陶醉地拨弄着琴弦，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眸光扫过黎掌柜：“原来是大金主啊，天蚕丝还好用么？”</p>
上次来这儿买天蚕丝的就是黎掌柜本人，但当时黎掌柜是易了容的，今天是真容，没想到还是被对方一眼认了出来，此女的眼力，可见一斑。</p>
宁玥没黎掌柜这么诧异，若没点真本事怎么混上黄衣侍者的地位？</p>
不过，尽管她比荣妈妈高出一个级别，却还是不够能与她谈条件的级别。</p>
“把红衣侍者叫出来，让他跟我谈！”</p>
宁玥话音一落，荣妈妈像被雷劈了似的瞪圆了眼睛，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p>
黄衣女子的眸中也掠过了一丝诧异，掩饰得极好的缘故，并不显得失态，她摆手示意荣妈妈退下，自己则站起身，将琵琶放在石桌上，慢慢地行至宁玥跟前，含笑地说道：“小姑娘与这位大叔看起来是一起的，那小姑娘应该知道，上次大叔从我这儿买天蚕丝……”</p>
“我知道，那十担黄金就是我的。”宁玥淡淡打断了她的话。</p>
黄衣女子泰然自若的神色也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这小姑娘踏进天机阁的第一步起，她便注意到她了，她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份不凡，中年男子明显对她怀了不俗的敬意，却没料到小姑娘真是十担黄金的主人，便是皇家公主也没这么多钱吧？</p>
“莫非你是……”黄衣女子的心中涌上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p>
宁玥点头：“我是，所以你可以把你丈夫叫出来了。”</p>
自己还没说她是谁呢？她就猜到了？</p>
而且，她之前说叫红衣侍者，这一次直接说叫她丈夫——</p>
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p>
就在黄衣女子不知该怎么接宁玥的话时，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了：“哈哈，难得见娘子被人刁难得说不话来，娘子这回是碰上对手了吧！欺负我嘴笨，总将我噎得没法子还嘴，哈哈哈，今天总算有人给我报仇了！”</p>
只听这声，会觉着来人中气十足、身形健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然而当他走出回廊、走进众人的视线时，黎掌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p>
男子穿着青衣，不过挂了红色令牌，他摊手，耸耸肩说道：“啊，抱歉，吓到客人了。”</p>
黎掌柜合上了嘴，支支吾吾道：“啊……没，没有。”</p>
男子长了一副阳刚的容貌，小麦色肌肤、留了一点好看的胡子，可惜身形不高，只与七岁孩子差不多，俨然是个侏儒。</p>
很难想象，他居然娶到了一个闭月羞花的妻子。</p>
他拉过黄衣女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不无宠溺地说道：“好娘子，帮我们泡一壶茉莉菊花花茶吧！那位姑娘肝火旺盛，需要喝点清凉的东西。”</p>
黄衣女子点了点他脑门，嗔道：“回头收拾你！”</p>
她走后，男子再次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娶个凶悍的老婆就是这么惨。”</p>
宁玥不可置否地牵了牵唇角。</p>
男子指向一旁的石桌石凳道：“坐吧！”</p>
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很快，黄衣女子端了一壶茶出来，给三人分别斟了一杯，男子又亲了亲她的手：“好了亲爱的，你可以先去泡个花瓣澡，我一会儿就来！”说着，抛了个媚眼。</p>
“没个正经！”黄衣女子瞪她一眼，冷哼着走掉了。</p>
黎掌柜被这对夫妻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p>
男子朝他也抛了个媚眼，吓得黎掌柜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p>
宁玥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唇角一丝笑似有还无，没为男子惊诧，也没被男子逗笑。</p>
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你看起来油盐不进的，好吧，谈正事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肃，不知郡王妃习惯我如何称呼您呢？”</p>
宁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自己身份，被他道破倒也不觉着奇怪，淡淡笑道：“什么都好，随你。”</p>
男子喝了一口茶，眸光扫过黎掌柜，发现黎掌柜一直在盯着他看，不由地摊手：“你是没见过侏儒还是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侏儒？”</p>
黎掌柜尴尬得面红耳赤。</p>
萧肃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看向宁玥道：“能冒昧地问一句郡王妃是怎么找上天机阁的吗？你婆婆当年想买天蚕丝都没打听出我们天机阁。”</p>
宁玥淡淡一笑道：“无可奉告。”</p>
萧肃挑眉：“好吧。”看了黎掌柜一眼，眸光又落回宁玥身上，“还是为了那些货吗？”</p>
宁玥道：“是的，先前我出双倍的价，你们不同意，如今我再抬高一倍，三倍买断你们所有货源。”</p>
“唔。”萧肃挑了挑眉，“三倍的价格，听起来非常的诱人。”</p>
“是啊，你卖给谁不是卖呢？我又不是只要一点点，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这笔交易，简直太划算了！”宁玥循循善诱地说道。</p>
萧肃摸下巴：“好像……真的赚了很多呢……”</p>
“那当然，我怎么会让你亏本？”</p>
“不过。”萧肃露出了既温和又狡黠的笑，“我们的老主顾说，不论别人加价多少，他都再翻一倍。啊，下一次我可以找他六倍的价了！郡王妃，真是多谢你了！”</p>
黎掌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p>
“我加一座玉台上的煤矿呢？”宁玥道。</p>
玉台上的煤矿是全西凉最富庶的煤矿，拿到它，等于是拿到了几辈子的家底。黎掌柜的眼睛都瞪圆了，如果这个时候对方还不答应，那对方就太傻了。</p>
哪知萧肃瘪了瘪嘴儿：“我会把煤矿的价格也反映给老主顾，相信，他不介意给我们两座煤矿。”</p>
真是贪得无厌！黎掌柜气得半死。</p>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从宽袖里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加上这个呢？”</p>
看到盒子的一霎，萧肃的神情明显地怔了一下。</p>
宁玥满意地拍了拍盒子：“萧大人应该认得它吧，别急着否认，也别想着从我这边硬抢，我既然敢带着它来就不怕你们耍那些花招，你们天机阁虽大，但中山王府要整垮你们，你猜……行还是不行？”</p>
萧肃吞了吞口水，他不会承认，刚刚他的确准备将自己的惊讶盖过去然后趁小丫头不备把它夺过来的。但这丫头居然拿整个王府威胁他——</p>
宁玥又道：“中常侍大人的机密室突起大火，但这个盒子是不可能被烧毁的，我猜，中常侍大人一直也在暗中寻找它，你们要是把它献给中常侍大人，相信一定会前途无量的。”</p>
“话虽如此……”萧肃清了清嗓子，不确定宁玥知道了多少，含糊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p>
“你问问中常侍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它交给皇上！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对中常侍的‘宝贝’感兴趣……如果中常侍大人追问起来，我就说，是天机阁的人不乐意出价，我只能找皇上谈价了。”</p>
那司空朔不得削了他们啊！萧肃暗恼，真是个厉害的丫头，一招就掐准他们的软肋了！</p>
不行不行，忍住，不能答应她！</p>
“你拿去吧，给皇上吧，反正除了中常侍本人，谁都打不开它！拿去也不过是个普通盒子罢了！”</p>
这倒是，玄胤撬了几个月也没把它撬开。</p>
宁玥淡定一笑：“如果，再加上一则消息呢？”</p>
“什么消息？”</p>
“通敌叛国。”</p>
“什么？”萧肃勃然变色。</p>
宁玥点了点盒子：“这个，加上通敌叛国的消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怀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证据，皇上拿不到盒子里的‘证据’，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搜查证据，不知大中常侍经不经得起皇上的查探……万一被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你们就是罪魁祸首！”</p>
“怎、怎么是我们？”萧肃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这丫头太会给人扣帽子了，还扣得他们摘不下来，“你……你稍等，我去与我娘子商量一下。”</p>
与娘子商量？谁信？怕是要给真正的主子报信才是。</p>
宁玥微笑：“好啊。”</p>
黎掌柜算是见识到东家的本事了，连中常侍都敢拿来利用。如果东家真的去诬告中常侍，以皇上的性子，势必会对中常侍展开调查，而且皇帝越拿不到盒子里的东西便越觉得中常侍有鬼、越想狠狠地查探。历来官员都经不起一个查字，真要出了事，中常侍势必恼羞成怒，会怪罪东家，也会怪罪被东家拉下水的天机阁。</p>
两刻钟后，萧肃出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郡王妃的交易我们接下了，不过，我们不要三倍的价格，不要矿山，也不要中常侍大人的盒子。”</p>
宁玥微微抬眸。</p>
萧肃灿灿一笑：“只要郡王妃陪主人吃一顿饭。”</p>
……</p>
碧波万顷的大丽湖上，一艘奢华到极点的画舫缓缓地泛着清波，甲板上，一张小茶几凭栏而放，湖风很大，吹得宁玥的衣袂与青丝婆娑起舞。</p>
宫女点来两盏琉璃灯，呈上精致的菜肴与从西洋商人手中高价买来的葡萄酒。不由地想起一首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p>
玄胤在外征战，自己却在京城与人饮酒作乐，真是——</p>
宁玥自嘲地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紫衣男子道：“中常侍大人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白白地放着银子不赚，非得约我吃一顿没什么鬼用的饭！别打我主意，我不会献色的。”</p>
司空朔勾起嫣红的唇瓣，幽静如渊的眼睛映着烛火，潋滟得直击心扉：“看来，你都知道了。”</p>
“你是天机阁主人的事？嗯，是，一早知道了。”宁玥端起琉璃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真好，喝两杯了也不嫌腻。</p>
司空朔亲自给她斟满：“你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p>
“贩卖玄铁的事啊，是，也猜到了。”前世她只晓得天机阁是司空朔名下的产业，却不清楚司空朔具体用天机阁做了些什么，这一世，是结合南疆与西凉的战争，她才猜到了一些端倪。又喝了一口，宁玥说道，“坐收渔翁之利是可耻的，给敌军贩卖军火也是可耻的，中常侍大人。”</p>
司空朔意态闲闲地靠上椅背，慵懒地说道：“知道那么多事，不怕我灭你的口？”</p>
宁玥看他一眼，道：“你舍不得。”</p>
司空朔笑了，笑出了声：“马宁玥，你这不要脸的本事是跟谁学的？”</p>
脑海里浮现起一张皱着眉头的俊脸，宁玥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管我跟谁学的，反正你舍不得杀我就是了。”</p>
“呵~”司空流的唇齿间，流泻出一声淡淡的冷笑。</p>
宁玥晃了晃杯子，看向桌上的菜肴道：“你意识到这顿饭值多少钱了吗？三倍的供货价、一座玉台矿山、一个你一直想要回去的宝贝！”又直直地望进司空朔的眼睛，“承认吧司空朔，你喜欢上我了。”</p>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依旧冷笑。</p>
宁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别喜欢我，司空朔，我会利用你。”</p>
司空朔抬眸，火光在他眸子里跳动：“为什么？”</p>
“因为你欠我。”</p>
“什么时候？本座怎么不记得？”</p>
宁玥放下杯子，司空朔没再给她斟酒，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醉意，再多喝一点都能倒地酣睡，她扭头望向河岸边的灯火阑珊：“上辈子。”</p>
司空朔轻轻地笑了，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仿佛只是为了配合她，应景地问了一句：“是吗？”</p>
“是啊，你上辈子是个大混球，虽然这辈子也差不多，不过这辈子我与你没多少瓜葛，所以你混不混跟我没多大关系。”她说着，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是，曾经的事，让我无法不去记恨你。”</p>
司空朔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只像逗弄着一个小醉猫似的逗弄着她：“我怎么你了？”</p>
宁玥仰头，望向了璀璨的星空：“你收养我，娶了我，然后又不要我。”</p>
讲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p>
司空朔的眸色深了深：“真狗血。我为什么要收养你？一点都不可爱！”</p>
宁玥淡淡地笑开：“我爹娘死了，我被赶出马家。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冻死街头了，所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哪怕你之后让我吃尽了苦头，但只要一想到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就没办法让自己去找你报仇。但也仅仅是……不报仇。如果你主动贴上来，我会利用你，像你曾经利用我一样，毫无愧疚！”</p>
“说的好像煞有其事。”司空朔站起身，解下披风披在了宁玥的肩上，“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到本座的府上说书，本座好吃好喝地养着你。”</p>
宁玥没拿开他的披风，因为确实很冷：“唉，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信我？”她与冬梅说，冬梅不信，当她发烧说胡话；与司空朔说，司空朔不信，当她喝多了讲醉话。</p>
司空朔突然道：“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向皇帝告发我？”</p>
“狡兔死，走狗烹，我们两家相互牵制才能让皇上放心，一旦谁倒了，另一个离死期也不远了。”</p>
司空朔微微一叹：“马宁玥，你真是理智得让人想揍你啊！就不能讲两句好话哄本座开心？”</p>
宁玥凉薄地勾起唇瓣：“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可以签契约书了？”</p>
司空朔打了个手势，小太监捧着一个放了纸笔的托盘过来，司空朔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名字，又拿出印鉴，盖了私章。</p>
南疆，菩提宫</p>
素衣正在给公子后院晾公子的衣服，突然，一名小宫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她看完，面色大变，急忙去了公子的寝殿。</p>
“公子！”她推开门，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看书的容卿，“不好了，西凉那边出事了！”</p>
“什么事？”容卿漫不经心地问。</p>
素衣蹙眉道：“天机阁毁约了，说不再给我们卖玄铁，为补偿我们的损失，还赔了十万两黄金。”他们总共给对方的货款都没这么多，甚至一半都不到，对方赔了双倍有余，可见毁约的决心很大！“怎么办啊，公子？没有玄铁，那些兵器便造不出来了。”</p>
南疆那些强悍的兵器如弩车刀枪，全都是用玄铁铸造的，一旦没了玄铁，他们后续的兵器便与西凉的没什么差别了！</p>
“怎么会突然毁约？”容卿淡淡地问。</p>
“信上没写原因，反正就是毁了，真是不讲信用的东西！”素衣焦急地问道，“怎么办，公子？马上要攻打云州了，现在却突然没了玄铁——”</p>
容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天机阁不像是不守信用之辈，不卖给我，定是卖给了宁愿违背信用也不想得罪的人，真是好奇，那人是谁？”</p>
离开画舫，宁玥上了马车，大概真的喝多了，靠在软塌上竟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睁眼时已经进了王府。宁玥回了琉锦院，冬梅赶忙迎上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诧异道：“您喝酒啦？”</p>
“喝了一点。”她在椅子上坐好，按了按酸胀的脑袋，喝时像果汁似的，一点感觉没有，后劲儿却挺大。</p>
冬梅看着她道：“奴婢让人熬一碗醒酒汤。”</p>
“不必了，睡一觉就好。”宁玥摆了摆手。</p>
冬梅将宁玥肩上的披风取下来挂在衣架上，却发现这不是她家姑爷的：“咦？小姐？这披风……”</p>
宁玥啧了一声，真是喝多了，居然忘了把司空朔的披风还给他：“收好。”</p>
收好的意思是……不让人发现？</p>
冬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姐该不会是……有相好的了吧？太棒了！趁姑爷不在，好好地享受生活，谁说女人一辈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只许男人三妻四妾，不许女人寻欢作乐的？她家小姐这么有钱，就该多多多多地玩一玩嘛！</p>
冬梅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叠起了披风。</p>
刚叠到一半，丫鬟通报，碧清来了。</p>
冬梅吓得赶紧把披风塞到了垫子下！</p>
宁玥不着痕迹地解下外衫，罩住了垫子。</p>
碧清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道：“四奶奶回来啦？我正找您有事儿呢！”走得近了，自宁玥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眉梢一挑，“四奶奶饮酒了？”</p>
饮酒本不是大事，可回来这么晚，明显是在外头喝的。</p>
宁玥点了点头：“是啊，回春堂新来了些药酒和葡萄酒，我尝了些，碧清姑娘喜欢吗？回头我给您带一瓶。”</p>
碧清笑道：“不了不了，我喝酒会长疹子。”</p>
“那真是遗憾。”宁玥微笑着说道，“对了，你这么晚找我什么事？”</p>
“瞧我这脑子，差点儿给忘了。”碧清拍了拍脑门儿，“三老爷故去了，琴儿无依无靠的，过得也不大高兴，王妃与王爷商议了一番，觉着是不是该给琴儿寻一门好亲事，想来问问四奶奶的意见。”</p>
“我没什么意见，母妃那么需要用得我的地方，只管说。”宁玥一针见血地说道。</p>
碧清讪讪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这样的，王妃打算在府里设一个赏菊宴，邀请一些家世清白的夫人小姐们过来聚聚，其实就是想给琴儿找个好婆家！”</p>
“母妃的主意甚好。”</p>
“只是王妃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利索，三奶奶又怀着身孕更是不利索，设宴的事能不能劳烦四奶奶搭把手？”碧清讲得非常委婉。</p>
宁玥却听出来了，王妃病了，不过应该不是风寒，而是被玄胤气病的，玄胤那么优秀的样子被王妃看到，听说还被错认成了玄煜，王妃肯定郁闷极了。偏这时，中山王要解决琴儿的终身大事，她哪里分得出心思来？</p>
宁玥点头应下了。</p>
南疆，东宫</p>
太子已经下葬，葬在皇陵之中，皇甫珊如同变了个人，终日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p>
小宫女与马援一直逗她，她也不笑。</p>
喊她吃饭，她也不吃。</p>
小宫女扯了扯马援的袖子，示意马援想想办法。</p>
马援想到当年儿子过世时，兰贞也是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就呆呆地抱着儿子的东西，一个劲地掉泪。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p>
他叹了口气，上前道：“珊公主，好歹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饿坏了，燕公主知道了会担心的。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你这么糟践自己，她远征的意义何在？”</p>
皇甫珊扑进了马援怀里：“我想我父王……”</p>
马援慈爱地抚摸着她脑袋，像抚摸着自己女儿一样：“想他才要更好地活着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要养足精神，将来好给他报仇，千万别让亲者痛仇者快。”</p>
皇甫珊慢慢直起了身子：“你说的对，我要给我父王报仇！”</p>
“这么想就对了。”马援欣慰地说道，虽与对方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的年纪与玥儿相仿，看到她，他总能联想到玥儿，心头一片柔软。</p>
“但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给我父王报仇？”她抱住脑袋，颓然地说。</p>
马援瞧着她难过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杀害你父王的凶手就是皇后身边的夙火，可皇甫燕交代过，不能让皇甫珊知道，马援又将话咽进了肚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抓到凶手，就算抓不到，你活得比他久也是好的。”</p>
马援把饭递到她面前：“吃吧。”</p>
皇甫珊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p>
“袁术。”她突然说，“你上回给我掏的鸟蛋呢？”</p>
马援的嘴角抽了抽。</p>
一刻钟后，马援出了东宫，去林子里给皇甫珊掏鸟蛋，为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一路上都将警惕性提得特别高，生怕再又来一个夙火，栽赃嫁祸他什么！</p>
且不说他还要保护皇甫珊，单单是容卿那个大可恶，他都还没杀掉呢！</p>
马援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鸟窝，他爬上去，准备将一窝小鸟全部端回去哄皇甫珊开心，却突然眸光一扫，发现了紫荆路上的轿子。</p>
轿子的顶端刻着一只麒麟。</p>
这是容卿的标致。</p>
马援的心口立刻砰砰跳动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回杀你让你跑掉，还惹了一身骚，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了！</p>
马援将鸟窝放回远处，悄悄地捏紧了袖子里的匕首。</p>
习武者的直觉告诉他，抬轿子的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太监，解决他们易如反掌，而且，不会被人发现。</p>
当轿子从大树下路过时，马援飞身而下，迅速地点了四人的穴道。四人僵住，轿子也稳稳地定住。</p>
马援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兴奋，仿佛即将看到什么期盼已久的人，这种期盼太过强烈，竟不像一心想杀掉的人，倒像一直在思念的人。马援摇头，自己一定是兴奋得糊涂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得赶紧结束，在御林军赶来之前解决掉容卿！</p>
一念至此，马援掀开帘子，朝车内的男子刺了过去！</p>
－－－－－－题外话－－－－－－</p>
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写到一百万，好久没写那么长的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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