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书房外的蔺兰芝戳了戳女儿肩膀，用眼神示意女儿看。</p>
宁玥以余光扫了一眼，嘀咕道：“你带我来就是要看这个啊？有什么好看的？”</p>
他那种连奏折都懒得披的暴君，写得出检讨来？打死她都不信。不过瞧他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不得不说，的确解气。</p>
蔺兰芝又如何不清楚玄胤根本写不出什么检讨？但只有让他知道难了，才能好生地长长记性，当然，顺便也让女儿消消气。</p>
一直到入夜时分，天完全黑了，浪费了一百一十一张白纸的某人，才灰头土脸地捧着一张皱巴巴的检讨书过来了。</p>
蔺兰芝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检讨书，噗的一声，茶水喷了。</p>
写了一下午，他就写了两个字啊！</p>
她怎么觉得每一张被他扔掉的检讨书都比这张的字多呢？</p>
还揉得皱巴巴的，这是纠结了几百遍才终于决定拿到她面前的啊？</p>
玄胤瞄了一眼蔺兰芝的神色，挑了挑眉，无辜地嗫嚅道：“是你让我写的啊，我……写了一下午呢。”</p>
“一下午就写了这个？”蔺兰芝难以置信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理解错了，还是自己真的说错了，毕竟，就算是四岁的妞妞，也不可能听不懂检讨是什么意思啊！</p>
玄胤很认真、很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叫我写的嘛，我写啦。”</p>
“我让你写的是检讨！检讨你懂不懂？”蔺兰芝气了个倒仰！</p>
玄胤摸了摸鼻梁：“那这是不是检讨嘛？”</p>
是。</p>
但是，是“检讨”这两个字而已！</p>
蔺兰芝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回娘家了，这小子气死人的本事真不是吹出来的，哎哟，哎哟，不行了，她要缓缓。</p>
客栈内，皇甫珊躺在硬梆梆的大床上，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了。</p>
“小娟，我闯大祸了，怎么办？那个登徒子……居然是夫人的丈夫！我还一直跟夫人说，那个登徒子如何如何轻薄我姐妹，那岂不是在告诉夫人，她丈夫如何如何与我姐妹纠缠不清吗？”</p>
“这是轻的吧？就您那蹩脚的撒谎功夫，只怕早被人猜出是你自己了。”</p>
“会吗？”</p>
“会啊！”</p>
“啊？”皇甫珊如遭了当头一棒，一阵目眩头摇，“所以，我一直在跟夫人说，我跟她丈夫……纠……纠……纠缠不清？”</p>
“嗯！”小娟点头如捣蒜！</p>
“呜呜……怎么会这样？”皇甫珊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天生没有眼泪，她现在一定能哭出一条黄河来，“夫人明明说她丈夫对她很好啊，一心一意，不跟别的女人接触，但是、但是、但是她丈夫明明是个……是个登徒子嘛！”</p>
“公主啊，恕奴婢直言，您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p>
“那还用说？除了本公主的姐姐，天底下谁比本公主漂亮？”</p>
“那……除了第一次挟持你，之后他有再占过你便宜吗？”</p>
皇甫珊摇了摇头。</p>
“你又打不过他，如果他真的想占你便宜，应该很容易吧？”</p>
“你什么意思？”</p>
“奴婢的意思是，第一次，他可能真的是情非得已，他要救他哥哥，才挟持了你。”这些话，小娟早就想说了。那种连皇宫都能来去自如的人，采了公主这朵花儿一点难度都没有，偏偏人家一直躲着公主，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这要是个登徒子，那天底下就没谁不是登徒子了。</p>
……</p>
玄胤写检讨错过了晚饭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指抠着宁玥的门板，可怜兮兮地道：“玥玥，我肚子好饿，我想吃饭。”</p>
“吃面算了。”</p>
“馒头也行。”</p>
“白粥有没有？”</p>
里边没有反应。</p>
玄胤委屈地瘪了嘴儿：“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嘛？好歹说出来，这样让我自己猜，我道歉道错了，气到的还是你。”</p>
“你别听皇甫珊叫我登徒子，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你这么温柔，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母夜叉？你出来，我当面跟你解释。”</p>
“玥玥，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玥玥，玥玥，玥玥……”</p>
门都被某人的手指抠出几道口子了，里头的宁玥却好似陷入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p>
玄胤知道今晚是别想见到宁玥了，可就此离开又不甘心，虽然没经历过别的女人，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留在这边，她不会消气，可如果自己离开了，她会更生气。还是别雪上加霜了，何况本来也舍不得走。</p>
“姑爷要留下来啊？这可真不巧，今儿人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蔺兰芝意态闲闲地拼着茶，说道，“姑爷若是不嫌弃，就在走廊上将就一晚吧！”</p>
走、走廊上将就？</p>
那岂不是让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毁于一旦了？</p>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下人惯喜欢看热闹，他才不要自己躺在地上的怂样被她们给看去呢！</p>
他就是站，也能站一晚上！</p>
……</p>
“姑爷，一床褥子够不够啊？地上硬，要不给您再多垫两床？”红玉笑盈盈地问，若细看，会发现她的笑里藏了不菲的幸灾乐祸。</p>
若在王府，哪个丫鬟敢这般奚落他，他非得揭了对方的皮。可眼下，在棠梨院，他还是……算了吧。</p>
红玉铺好被子，后背其实已经出了不少冷汗，刚刚她是奉了夫人的命才敢奚落姑爷的，天知道，她多怕姑爷一脚踹过来呀！</p>
幸亏没，阿弥陀佛！</p>
“那个，你站住！”</p>
玄胤叫住了红玉，红玉的心咯噔一下，不会是终于要发怒了吧？</p>
“姑、姑爷您叫奴婢……干嘛？”</p>
玄胤对准房门，大声道：“我饿！”</p>
这回，分明是讲给宁玥听的，他口中的饿，是肚子饿还是什么，红玉不懂，但红玉觉得姑爷这般倔强而又孩子气的模样特别滑稽，掩面笑了笑，去了厨房。再一次出现在玄胤面前时，她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冷掉的白粥，和两个冷硬的馒头。</p>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还真给他白粥和馒头？！要不要再来条冷板凳啊？！</p>
这还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这么热的天，睡在这么碧草青青的后院的走廊，真的要被蚊子给抬走了！</p>
啪！</p>
啪！</p>
啪！</p>
……</p>
不知啪啪啪了多少下，玄胤的手心都打肿了，蚊子却依旧没被他的威猛给震慑，依旧成群结队而来，依旧叮得他苦不堪言。</p>
他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遮住，奈何三伏天，这无疑是活蒸。</p>
热得受不了了，他决定还是去喂蚊子。</p>
被咬得受不了了，他又觉得还是活蒸比较好。</p>
如此反复，抱着宁玥睡的时候，觉得一眨眼就天亮，只恨它太短的夜，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了。</p>
凉快的室内，宁玥与蔺兰芝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淡紫色帐幔从承灰一坠而下，小天地内，干净而安静。</p>
外头又传来了某人打蚊子的声音。</p>
蔺兰芝捏了捏女儿的手，轻声道：“还没走呢，真能忍的，换你父亲，早气跑了。”</p>
宁玥没说话，好像睡着了，可蔺兰芝知道，她没有。</p>
蔺兰芝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秀发一边道：“有一次，我与你父亲也是吵得凶，不是白薇儿那次，是你还没出世的时候。你父亲那阵子不知怎的，与一群下三滥的人一块儿迷上了赌钱，每天半夜都溜出去呀，天不亮再回来。后面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提着刀就去了赌场，我说，夫唱妇随，你赌，我也赌，我不赌钱，赌我这只手。那会儿他正喜欢我呢，就给吓坏了，乖乖地跟我回家了。但事后他想起来，总觉得我太泼辣，没给他面子，害他被同僚嘲笑，与我吵闹了许久。我当时气的呀，也气回了娘家。结果你猜怎么着？”</p>
“怎么着？”宁玥轻轻地问。</p>
蔺兰芝无奈地笑了：“我跟你现在的情况不同，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时，你大哥已经三岁了，他让你大哥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娘你快回来，客卿想你’，我就回去了。”</p>
“这么狡猾！”</p>
“男人啊，个个儿都狡猾，个个儿都是狐狸，端看他愿不愿意被你欺负，还是非得一辈子压着你。”</p>
宁玥沉默。</p>
娘的意思她明白，男人只有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无条件的退让，一旦他不肯退让、不肯包容了，那一定是他变心了。</p>
玄胤被她娘恶整成这样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不是真的不敢，是心里藏着那份喜欢。</p>
“真不听他解释啊？”蔺兰芝又问。</p>
“不听。”</p>
想听解释的人都是已经在内心想要去原谅对方的人，她不想原谅玄胤，所以不给自己任何机会，无关事情藏了多少苦衷，就是这个人，她现在不想原谅。</p>
啪！</p>
又是一声打蚊子的声音。</p>
宁玥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p>
蔺兰芝促狭地眨了眨眼：“心疼了？”</p>
“谁心疼他？他自己要赖在这儿喂蚊子的，又没人逼他！有本事，回他的王府去呀！那儿才凉快舒服呢！”宁玥没好气地说道。</p>
蔺兰芝就笑：“好好好，不心疼，是他自找的，谁让他把我宝贝女儿惹哭了？吃冷馒头睡走廊喂蚊子是好的，下次，合该把他丢出去！”</p>
还吃了冷馒头？</p>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p>
玄胤继续与蚊子奋战，蚊子什么的，比检讨书难对付多了！弄得他都没心思去管自己这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天下第一美男的狼狈形象是不是都被丫鬟们给看去了。</p>
蔺兰芝不傻，哪儿会真让姑爷在下人跟前儿没脸？早偷偷地把棠梨院的人遣散了，马宁馨和妞妞姐弟也去老太太的院子歇息了，只留下一个必须过场子的红玉。</p>
玄胤拍蚊子呀，不知拍了多少下，蚊子还最爱叮他的脸，渐渐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困了睡过去的，还是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给拍晕的。</p>
暗夜中，门被打开，一只素手探了出来，放下一个熏炉，只见那原本在周围密布的蚊子，呼啦一下散了。</p>
……</p>
天蒙蒙亮，玄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要穿衣去操练，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玄家，而是在棠梨院。前半夜被蚊子咬得半死，后半夜却一个蚊子都没有，果然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p>
蔺兰芝一拉开门，就见玄胤盘腿坐在地铺上，像个小弥勒佛，死死地盯着房门，好似要把房门给盯穿似的，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笑意，云淡风轻道：“姑爷昨晚睡的好么？”</p>
“嗯。”玄胤委屈地发出一个微弱的鼻音，“玥玥起来了么？”</p>
蔺兰芝笑道：“起来啦。”</p>
玄胤眼睛一亮：“她人呢？”</p>
“走啦。”</p>
“啊？”玄胤目瞪口呆，“我搁这儿守了一整夜，她是怎么走的？”</p>
蔺兰芝笑得莞尔：“忘了告诉姑爷，我前几天刚给棠梨院开了个后门。”</p>
话音刚落，便见玄胤一溜烟儿地走掉了！</p>
蔺兰芝回过头，对屋子里说道：“出来吧，他走了。”</p>
早餐很丰盛，一碗三鲜面、一笼灌汤包、一盅银耳红枣汤、一个卤鸡蛋、一盘果蔬什锦，宁玥分别都用了些。快吃完的时候，红玉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四小姐知道小姐回来了，亲自下厨熬了一碗绿豆汤，说清凉解暑的，请小姐和夫人尝尝。”</p>
若她记得没错，宁婉如今仍旧在麒麟书院上学吧，今儿又不放假，她不早早地去学堂，却窝在家里给她煮什么绿豆汤，真够下苦功的。</p>
宁玥淡淡地扫了一眼：“还给她！我不喝！”</p>
红玉张嘴：“呃，这……”</p>
蔺兰芝招了招手：“算了，搁这儿吧，给她送一笼灌汤包去。”</p>
“送什么送？她那人，你越理她，她越带劲儿！她想通过我嫁个王子王孙的，我还真没这本事！”若宁玥看得上普通官宦之后倒也罢了，她不介意给她引见引见，偏偏二夫人找的那么优秀的人都被宁婉嫌弃，她不可能找的比二夫人的更好，“反正我帮不了她，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她绝了这念头的好！”</p>
蔺兰芝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总顾念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一些事不好直接与她挑明，以为她自己能明白她的拒绝，偏她如此锲而不舍，看来，真要快刀斩乱麻了。</p>
“照玥儿说的做，把绿豆汤还给她，另外，我这些日子中暑太厉害了，没法子教她下厨。”</p>
“是。”红玉拧着食盒出去了。</p>
早饭过后，宁玥与蔺兰芝说了会儿话，之后，去了回春堂。</p>
回春堂生意太好，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五名大夫已经不能满足病患的需求，宁玥正在考虑聘请一些新的有责任的大夫。另外，由于患者过多，回春堂的地方也渐渐地不够用了，考虑是直接搬个更大的地方，还是租下旁边的铺子合成一家店。</p>
宁玥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将几个觉得不错的地段暗暗记了下来，等观察一阵子，做个比对再决定怎么出手。</p>
进了回春堂，不出意外的，又是人满为患，有几个甚至排到外面来了，掌柜的安排人搭了棚子，送了扇子，以免他们被热坏了。一些患者和家属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不耐烦的神情，但自从上回一个闹事的被她送进衙门后，再没谁敢在回春堂发飙了。</p>
掌柜看见宁玥，笑着打了招呼：“东家，您来啦？”</p>
宁玥的眸光自病患的身上逡巡而过，说道：“你到楼上来一趟，我有事与你商量。”</p>
楼上，有一个专门给宁玥准备的小账房，除了钟妈妈，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钟妈妈如今负责后勤，宁玥基本上见不到她。</p>
宁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掌柜的，坐吧。”待掌柜坐下后，才又说道，“现在的病人太多，大夫们是不是要忙不过来了？”</p>
“可不是吗？”掌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大夫都是上头的回春堂留下的，他们说从前没这么好的生意，闲得很，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儿都找我诉苦呢！”</p>
回春堂的大夫比别的药房的大夫辛苦，这一点宁玥是知道的，不仅是因为病人多，还因为回春堂每晚都排了大夫值夜，观察室的那些患者，不能只留几个学徒守着。</p>
“以后给月钱，除了以前承诺他们的，另外，按照他们的接诊数量发放奖金。病人的诊金还是原先的价吗？”宁玥问。</p>
掌柜点头：“是的，十文，一直没有变。”</p>
“那就每个大夫提成三文，但是你告诉他们，不要盲目地追求数量，谁要是看得不认真，被我发现一次，扣一个月的月钱，发现两次，赶出回春堂，永不录用！”</p>
掌柜的眼底居然闪过一丝亮色：“东家想的周到！”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他们积极性不够，也不用害怕他们会为了钱财而不认真给病患瞧病。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想法竟比他这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更完美，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p>
“现在大夫们看病都是怎么安排的？”宁玥又问。</p>
掌柜答道：“妇女一般是吕医女，疑难杂症是老万，其余的就是赵大夫、童大夫和陈大夫。”</p>
这几位大夫宁玥都仔细接触过，也给他们打过下手，知道他们各自最擅长什么，想了想，对掌柜说道：“你记一下，从明天开始，孩童找童大夫，妇女找吕医女，伤患找陈大夫，内科之事找赵大夫，疑难杂症不变，依旧是万老先生。”</p>
“是。”</p>
“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p>
“东家请说。”</p>
“回春堂你也看到了，大夫不够，地方也不够，我打算扩建，你觉得是直接扩建的好，还是搬一处更大的地方好？”</p>
掌柜略一思索，道：“我觉得还是扩建吧，隔壁的布庄生意不怎么好，我去谈谈，应该能够以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盘下来。”</p>
宁玥淡淡一笑道：“价格不重要，多给些也无妨的，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合作愉快。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总觉得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好名声传出去了，今后多的是机会赚回来。”</p>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是女主，胸襟却比男人更甚，一开始进回春堂时，他只是看中了对方开的月钱，如今，他是真的对这位小东家死心塌地了。他笑着点头：“好，我马上去找陆老板喝茶。”</p>
掌柜的离开后，宁玥到一楼帮了会儿忙，中午在回春堂用的膳，本打算回棠梨院，但一瞅那毒辣的太阳，又打消了念头。</p>
在账房整理了一会儿账册，确定回春堂赚的钱已经超过十万两之后，宁玥心满意足地睡了。</p>
睡到一半，她被热醒了，动了动身子，猛地被一股浓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她睁开眼一看，就见她账房的墙壁和桌子已经完全烧起来了！</p>
火势弥漫了整间屋子，火舌如龙，从房梁，一路攀爬到她的小床，眼看着就要烧到她自己，她一把跳起来，躲开了火势。</p>
她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怎么突然就走水了？还走得这样猛烈？</p>
是只她的账房走了水，还是整个回春堂都这样？</p>
来不及思考，火舌舔到她的裙裾了。</p>
她忙往地上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种，地面已经被大火炙烤得滚烫，宁玥赶忙爬起来，朝唯一还没被火龙侵袭的窗子跑了过去！</p>
嘭！</p>
一根房梁砸了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p>
房梁上的火烧得很高很旺，她跨不过去，而且房梁倒下的那一刻，火星子溅到了窗帘上，窗帘烧起来了，最后一条出路也被堵死了。</p>
“东家！东家你在里头吗？”</p>
外面，响起了掌柜着急的叫唤。</p>
宁玥用袖子掩住鼻子，高声道：“我在！咳咳……快打水来——”</p>
“哎，钟妈妈你别冲动啊！这么冲进去会死的！”</p>
宁玥听到钟妈妈的哭声了，庆幸她被大家拦住了，火势太猛，她进来也于事无补，只会白白搭上一条命。</p>
火势越少越旺，等不及他们灭火了，必须逃出去。</p>
念头闪过，宁玥用仅剩的一壶茶水打湿了帕子，瞧准门的方位后，盖住脸，闷头冲了过去！</p>
却突然，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玄胤顶着湿漉漉的毛毯冲了进来，宁玥连震惊都来不及，就被他裹进了怀里，像那次在暴风雨中行走一样，她被他抱了起来，从头到脚裹着，她什么都看不见……</p>
见宁玥被成功救出，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天知道他们看到那么大的火时，全都以为东家没救了。幸亏郡王及时赶到，不然，他们就得给东家收尸了。</p>
掌柜即刻将二人领入贵宾室，陈大夫和万大夫给二人检查了身体。</p>
宁玥被闷坏了，吸入了一些浓烟，气管和肺部略受刺激，但并无大碍，玄胤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抱着宁玥，双手裸露在火势下，十指全部烧伤了。</p>
那曾经是一双美如玉雕的手。</p>
宁玥撇过脸，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忍心再看。</p>
陈大夫拿出药水镊子，在玄胤身边蹲下，道：“郡王忍着，我先给你把烧坏的皮肤组织揭下来，再清洗一番，过程可能有些疼。”</p>
玄胤望向宁玥，抽回了手。</p>
陈大夫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又轻轻地说道：“也不是太疼，我动作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p>
玄胤的眸光死死地钉在宁玥的侧脸上：“我要她给我弄。”</p>
“啊？”陈大夫一惊，看了看宁玥，又看看一旁的掌柜，心道，东家的医术……怕是还不行吧？一般的割伤、烫伤，她勉强可以，郡王的伤却比较复杂和严重啊！</p>
掌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去看看火都灭完了没！”语毕，一溜烟儿地跑掉了！</p>
宁玥沉默着没说话。</p>
陈大夫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愣了愣，说道：“郡王，还是我来吧，东家没给人治过这个。”</p>
“我就要她治！”玄胤倔强地挑着眉头，目光依旧落在宁玥的侧脸上。</p>
宁玥拽紧了拳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突然，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道：“爱治不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p>
哎呀，这俩口子是吵架了呀。陈大夫的嘴角抽了抽，讪讪地道：“郡王，我给你处……”</p>
“滚出去！”</p>
陈大夫话未说完，便被玄胤厉声打断了，陈大夫不敢继续逗留，叹息着出去了。</p>
这么热的天，又伤成那样，不尽快处理，很容易发炎，并且留下十分难堪的疤痕。</p>
宁玥站在廊下，看大家整理灭完火后的狼藉，她已经没事了，应该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这场大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了，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什么都想不进去。</p>
“东家。”掌柜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去给郡王治了吧，再拖下去，那双手就废了。”</p>
宁玥没动。</p>
掌柜又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不论善恶、不论老幼、不论富贵贫贱，哪怕是一个明日要上断头台的人，今天也同样有要求看诊的权利。东家，那个等待救治的人不是你丈夫，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伤患。”</p>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p>
玄胤见到她，满脸都是笑容，哪儿像个被烧伤了双手的患者？</p>
“就知道你心疼我。”</p>
宁玥没理他，净了手，拿起消过毒的镊子，以纱布托住他的手，开始为他清理。她不是真的没有经验，前世在军营，大夫不够，她帮着处理过一些伤势，但与科班出身的陈大夫相比，她显然弱了太多。</p>
这个过程应该是挺痛苦的，她想，不过玄胤一直看着她傻笑，又让她觉得也许这个人天生不知道疼痛吧。</p>
处理完伤势，宁玥端着托盘站起身。</p>
玄胤用裹着纱布的手拉住了宁玥：“玥玥，说句话可以吗？”</p>
宁玥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p>
玄胤望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眸光慢慢地暗了下来。随后，他脚步一转，去往了回春堂附近的小胡同，那里，冬八已经押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在等他了。男子约莫而二十七八岁，长得周周正正的，气质也十分光明磊落，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溜进回春堂的账房，防了一把大火！</p>
玄胤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上，他惨叫一声，想要站起来，玄胤又一脚踩上了他肩膀，不，确切的说，是踩碎了他肩膀。</p>
“啊——”他疼得面容扭曲，眼泪呼啦啦地冒了出来，“饶命……饶命……”</p>
玄胤的脸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痞气，冰冷得像个地狱的修罗，没因他的痛苦与求饶而闪现一丁点的动容，反而，慢悠悠地以脚尖在他碎裂的骨头上碾了碾。玄胤的力道把握得很好，能把男子疼得痛不欲生，却又不至于晕过去：“说，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p>
男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敢说。</p>
玄胤的唇瓣扯出一丝冷意，右脚顺着他肩胛，一寸寸地踩了下去，整条胳膊的骨头全都被踩碎了：“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p>
“我……我……啊——”</p>
玄胤耐心不好，他说话太慢，玄胤的脚已经猜到了腿骨上，腿骨也碎了。</p>
“我说！我说！”这种疼痛，绝不是一个青年流氓能够承受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一个……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魁梧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名字，他……他很有钱……他给了一百两黄金，让我悄悄地潜入回春堂的小账房，藏好火油，只等回春堂的东家什么时候去了，就一把火烧死她！”</p>
“原来是提起藏好的，难怪这么突然！”冬八往他脸上踹了一脚，“狗东西！连我家夫人也敢害！真是活腻了！”</p>
夫、夫人？</p>
那这个男的是……是……</p>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不记得？”</p>
“我没看清，天很黑，他戴着斗篷，我只知道，听他口音，不像京城人！像是……”男子想了想，“像北城一带的！我以前在北城贩卖过皮革！听得出北城口音，是的，他那就是当地的口音！”</p>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p>
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又与宁玥有瓜葛的人，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p>
男子的眸光扫过玄胤手指上的纱布：“对了，他的手也受伤了！他也缠了纱布，但他缠的不是手指，是手掌。至于是哪只手，我不记得了……”</p>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手上缠着纱布。</p>
符合这些条件不正是他的好三叔吗？</p>
“胤郡王，我发誓……我知道的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绕了我这一次吧！”男子泪水涟涟地求饶。</p>
“绕你？”玄胤冷冷地笑了。</p>
紫云轩，三老爷、尤氏、琴儿正在吃晚饭。琴儿吃的不多，略用了几口便回了房。三老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个麻烦精！”</p>
尤氏忙关上门，打了个圆场道：“好了好了，她什么都不懂，何必怪她？”</p>
“这次的事，都是她惹出来的！不是她杀了人，那臭丫头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三老爷咬牙切齿地说完，又瞪了尤氏一眼，“你也是的！看人看不住，撒谎也靠谱！”</p>
“我当时也是急了，我哪里知道琴儿会突然溜了？我找她找到一半，那丫头突然走过来问我找什么，我情急之下才说金钗丢了，我也忘了我那天正戴着那支钗。但事后，我不是圆过来了吗？说那钗我有一对儿，丢的是另一支！”尤氏硬着头皮解释。</p>
“哼。”三老爷冷冷哼道，“你以为她会信？”</p>
“唉，是我，我就信啊。你老说那丫鬟是因为琴儿和我才起疑心的，你呢？你上次支开碧清给玄小樱下药，不也被她抓了个正着？指不定她怀疑你，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的呢！与我们无干！”尤氏含了一丝不悦地说。</p>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丫头邪门儿的狠！”顿了顿，三老爷又道，“不过她也邪门儿不了多久了。”</p>
尤氏闻言，就是一怔：“怎么说？”</p>
三老爷拿起茶杯，与中山王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慢慢晕染了一抹得意的笑意：“过了今天，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p>
小丫头，我虽与你无冤无仇，但谁让你太聪明，察觉到了我的居心呢？下次投胎，还是做个傻子吧！</p>
“三老爷！三夫人，王爷王妃请你们到文芳院一趟！”</p>
门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通传。</p>
这个时辰，不该在房中用膳么？找他们过去做什么？三老爷的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穿戴整齐，与尤氏同去了文芳院。</p>
文芳院的明厅中，王爷、王妃端坐在主位上，玄昭立在一旁，玄胤站在中间，他身侧，趴着一个狼狈不堪的青年男子。</p>
男子的右臂与右腿已经被完全踩碎了，痛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p>
三老爷与尤氏齐齐一怔，不理解文芳院怎么会来了这么一个人儿？可是，当男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的那一刻，三老爷的脸色瞬间变了。然他掩饰得极好，很快，便夸张地问道：“大哥！这是谁呀？好像是受伤了！”</p>
中山王凝了凝眸，看向玄胤，沉沉地道：“好了，你三叔来了，可以说了。”</p>
三老爷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p>
玄胤勾起唇角，举起缠着纱布的手指，说道：“我今天中午在回春堂的账房午睡，睡到一半，账房突然烧起来了，我命大，只烧伤了手指。后面，我调查了一番，才发现那场火不是意外。我抓到了纵火的人，就是这家伙！”</p>
说着，他踢了踢男子的腿，男子痛得呜咽了一声，他嘲讽一笑，又说道：“但三书猜，这家伙跟我说了什么？”</p>
三老爷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p>
玄胤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说道：“他说，是一个北城口音的男人找他纵的火，那男人跟我一样，手受了伤，缠着纱布，而且那男人还非常有钱，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三叔觉得，他说的那个人会是谁？”</p>
三老爷的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我怎么知道是谁？”</p>
玄胤挑眉，一脸无辜地问：“三叔不觉得，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吗？”</p>
“胡闹！”三老爷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买通人去回春堂纵火？我吃饱了没事干吗？”</p>
玄胤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我好歹是我父王的亲生儿子，怎么也该值一千两黄金，三叔应该不会这么小气，一百两黄金就想要了我的命。”</p>
一口一个三叔要他的命，三老爷气坏了，绷着脸，面向中山王道：“二哥！小胤他是怎么了？居然怀疑我会找人烧死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回春堂！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凶犯！”</p>
| |</p>
书房外的蔺兰芝戳了戳女儿肩膀，用眼神示意女儿看。</p>
宁玥以余光扫了一眼，嘀咕道：“你带我来就是要看这个啊？有什么好看的？”</p>
他那种连奏折都懒得披的暴君，写得出检讨来？打死她都不信。不过瞧他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不得不说，的确解气。</p>
蔺兰芝又如何不清楚玄胤根本写不出什么检讨？但只有让他知道难了，才能好生地长长记性，当然，顺便也让女儿消消气。</p>
一直到入夜时分，天完全黑了，浪费了一百一十一张白纸的某人，才灰头土脸地捧着一张皱巴巴的检讨书过来了。</p>
蔺兰芝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检讨书，噗的一声，茶水喷了。</p>
写了一下午，他就写了两个字啊！</p>
她怎么觉得每一张被他扔掉的检讨书都比这张的字多呢？</p>
还揉得皱巴巴的，这是纠结了几百遍才终于决定拿到她面前的啊？</p>
玄胤瞄了一眼蔺兰芝的神色，挑了挑眉，无辜地嗫嚅道：“是你让我写的啊，我……写了一下午呢。”</p>
“一下午就写了这个？”蔺兰芝难以置信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理解错了，还是自己真的说错了，毕竟，就算是四岁的妞妞，也不可能听不懂检讨是什么意思啊！</p>
玄胤很认真、很无辜地耸了耸肩：“你叫我写的嘛，我写啦。”</p>
“我让你写的是检讨！检讨你懂不懂？”蔺兰芝气了个倒仰！</p>
玄胤摸了摸鼻梁：“那这是不是检讨嘛？”</p>
是。</p>
但是，是“检讨”这两个字而已！</p>
蔺兰芝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回娘家了，这小子气死人的本事真不是吹出来的，哎哟，哎哟，不行了，她要缓缓。</p>
客栈内，皇甫珊躺在硬梆梆的大床上，整个人宛若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了。</p>
“小娟，我闯大祸了，怎么办？那个登徒子……居然是夫人的丈夫！我还一直跟夫人说，那个登徒子如何如何轻薄我姐妹，那岂不是在告诉夫人，她丈夫如何如何与我姐妹纠缠不清吗？”</p>
“这是轻的吧？就您那蹩脚的撒谎功夫，只怕早被人猜出是你自己了。”</p>
“会吗？”</p>
“会啊！”</p>
“啊？”皇甫珊如遭了当头一棒，一阵目眩头摇，“所以，我一直在跟夫人说，我跟她丈夫……纠……纠……纠缠不清？”</p>
“嗯！”小娟点头如捣蒜！</p>
“呜呜……怎么会这样？”皇甫珊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天生没有眼泪，她现在一定能哭出一条黄河来，“夫人明明说她丈夫对她很好啊，一心一意，不跟别的女人接触，但是、但是、但是她丈夫明明是个……是个登徒子嘛！”</p>
“公主啊，恕奴婢直言，您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p>
“那还用说？除了本公主的姐姐，天底下谁比本公主漂亮？”</p>
“那……除了第一次挟持你，之后他有再占过你便宜吗？”</p>
皇甫珊摇了摇头。</p>
“你又打不过他，如果他真的想占你便宜，应该很容易吧？”</p>
“你什么意思？”</p>
“奴婢的意思是，第一次，他可能真的是情非得已，他要救他哥哥，才挟持了你。”这些话，小娟早就想说了。那种连皇宫都能来去自如的人，采了公主这朵花儿一点难度都没有，偏偏人家一直躲着公主，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这要是个登徒子，那天底下就没谁不是登徒子了。</p>
……</p>
玄胤写检讨错过了晚饭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指抠着宁玥的门板，可怜兮兮地道：“玥玥，我肚子好饿，我想吃饭。”</p>
“吃面算了。”</p>
“馒头也行。”</p>
“白粥有没有？”</p>
里边没有反应。</p>
玄胤委屈地瘪了嘴儿：“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嘛？好歹说出来，这样让我自己猜，我道歉道错了，气到的还是你。”</p>
“你别听皇甫珊叫我登徒子，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你这么温柔，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母夜叉？你出来，我当面跟你解释。”</p>
“玥玥，你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玥玥，玥玥，玥玥……”</p>
门都被某人的手指抠出几道口子了，里头的宁玥却好似陷入沉睡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p>
玄胤知道今晚是别想见到宁玥了，可就此离开又不甘心，虽然没经历过别的女人，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留在这边，她不会消气，可如果自己离开了，她会更生气。还是别雪上加霜了，何况本来也舍不得走。</p>
“姑爷要留下来啊？这可真不巧，今儿人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蔺兰芝意态闲闲地拼着茶，说道，“姑爷若是不嫌弃，就在走廊上将就一晚吧！”</p>
走、走廊上将就？</p>
那岂不是让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毁于一旦了？</p>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下人惯喜欢看热闹，他才不要自己躺在地上的怂样被她们给看去呢！</p>
他就是站，也能站一晚上！</p>
……</p>
“姑爷，一床褥子够不够啊？地上硬，要不给您再多垫两床？”红玉笑盈盈地问，若细看，会发现她的笑里藏了不菲的幸灾乐祸。</p>
若在王府，哪个丫鬟敢这般奚落他，他非得揭了对方的皮。可眼下，在棠梨院，他还是……算了吧。</p>
红玉铺好被子，后背其实已经出了不少冷汗，刚刚她是奉了夫人的命才敢奚落姑爷的，天知道，她多怕姑爷一脚踹过来呀！</p>
幸亏没，阿弥陀佛！</p>
“那个，你站住！”</p>
玄胤叫住了红玉，红玉的心咯噔一下，不会是终于要发怒了吧？</p>
“姑、姑爷您叫奴婢……干嘛？”</p>
玄胤对准房门，大声道：“我饿！”</p>
这回，分明是讲给宁玥听的，他口中的饿，是肚子饿还是什么，红玉不懂，但红玉觉得姑爷这般倔强而又孩子气的模样特别滑稽，掩面笑了笑，去了厨房。再一次出现在玄胤面前时，她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冷掉的白粥，和两个冷硬的馒头。</p>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还真给他白粥和馒头？！要不要再来条冷板凳啊？！</p>
这还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这么热的天，睡在这么碧草青青的后院的走廊，真的要被蚊子给抬走了！</p>
啪！</p>
啪！</p>
啪！</p>
……</p>
不知啪啪啪了多少下，玄胤的手心都打肿了，蚊子却依旧没被他的威猛给震慑，依旧成群结队而来，依旧叮得他苦不堪言。</p>
他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遮住，奈何三伏天，这无疑是活蒸。</p>
热得受不了了，他决定还是去喂蚊子。</p>
被咬得受不了了，他又觉得还是活蒸比较好。</p>
如此反复，抱着宁玥睡的时候，觉得一眨眼就天亮，只恨它太短的夜，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了。</p>
凉快的室内，宁玥与蔺兰芝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淡紫色帐幔从承灰一坠而下，小天地内，干净而安静。</p>
外头又传来了某人打蚊子的声音。</p>
蔺兰芝捏了捏女儿的手，轻声道：“还没走呢，真能忍的，换你父亲，早气跑了。”</p>
宁玥没说话，好像睡着了，可蔺兰芝知道，她没有。</p>
蔺兰芝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秀发一边道：“有一次，我与你父亲也是吵得凶，不是白薇儿那次，是你还没出世的时候。你父亲那阵子不知怎的，与一群下三滥的人一块儿迷上了赌钱，每天半夜都溜出去呀，天不亮再回来。后面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提着刀就去了赌场，我说，夫唱妇随，你赌，我也赌，我不赌钱，赌我这只手。那会儿他正喜欢我呢，就给吓坏了，乖乖地跟我回家了。但事后他想起来，总觉得我太泼辣，没给他面子，害他被同僚嘲笑，与我吵闹了许久。我当时气的呀，也气回了娘家。结果你猜怎么着？”</p>
“怎么着？”宁玥轻轻地问。</p>
蔺兰芝无奈地笑了：“我跟你现在的情况不同，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时，你大哥已经三岁了，他让你大哥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娘你快回来，客卿想你’，我就回去了。”</p>
“这么狡猾！”</p>
“男人啊，个个儿都狡猾，个个儿都是狐狸，端看他愿不愿意被你欺负，还是非得一辈子压着你。”</p>
宁玥沉默。</p>
娘的意思她明白，男人只有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无条件的退让，一旦他不肯退让、不肯包容了，那一定是他变心了。</p>
玄胤被她娘恶整成这样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不是真的不敢，是心里藏着那份喜欢。</p>
“真不听他解释啊？”蔺兰芝又问。</p>
“不听。”</p>
想听解释的人都是已经在内心想要去原谅对方的人，她不想原谅玄胤，所以不给自己任何机会，无关事情藏了多少苦衷，就是这个人，她现在不想原谅。</p>
啪！</p>
又是一声打蚊子的声音。</p>
宁玥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p>
蔺兰芝促狭地眨了眨眼：“心疼了？”</p>
“谁心疼他？他自己要赖在这儿喂蚊子的，又没人逼他！有本事，回他的王府去呀！那儿才凉快舒服呢！”宁玥没好气地说道。</p>
蔺兰芝就笑：“好好好，不心疼，是他自找的，谁让他把我宝贝女儿惹哭了？吃冷馒头睡走廊喂蚊子是好的，下次，合该把他丢出去！”</p>
还吃了冷馒头？</p>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p>
玄胤继续与蚊子奋战，蚊子什么的，比检讨书难对付多了！弄得他都没心思去管自己这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天下第一美男的狼狈形象是不是都被丫鬟们给看去了。</p>
蔺兰芝不傻，哪儿会真让姑爷在下人跟前儿没脸？早偷偷地把棠梨院的人遣散了，马宁馨和妞妞姐弟也去老太太的院子歇息了，只留下一个必须过场子的红玉。</p>
玄胤拍蚊子呀，不知拍了多少下，蚊子还最爱叮他的脸，渐渐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困了睡过去的，还是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给拍晕的。</p>
暗夜中，门被打开，一只素手探了出来，放下一个熏炉，只见那原本在周围密布的蚊子，呼啦一下散了。</p>
……</p>
天蒙蒙亮，玄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要穿衣去操练，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玄家，而是在棠梨院。前半夜被蚊子咬得半死，后半夜却一个蚊子都没有，果然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p>
蔺兰芝一拉开门，就见玄胤盘腿坐在地铺上，像个小弥勒佛，死死地盯着房门，好似要把房门给盯穿似的，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笑意，云淡风轻道：“姑爷昨晚睡的好么？”</p>
“嗯。”玄胤委屈地发出一个微弱的鼻音，“玥玥起来了么？”</p>
蔺兰芝笑道：“起来啦。”</p>
玄胤眼睛一亮：“她人呢？”</p>
“走啦。”</p>
“啊？”玄胤目瞪口呆，“我搁这儿守了一整夜，她是怎么走的？”</p>
蔺兰芝笑得莞尔：“忘了告诉姑爷，我前几天刚给棠梨院开了个后门。”</p>
话音刚落，便见玄胤一溜烟儿地走掉了！</p>
蔺兰芝回过头，对屋子里说道：“出来吧，他走了。”</p>
早餐很丰盛，一碗三鲜面、一笼灌汤包、一盅银耳红枣汤、一个卤鸡蛋、一盘果蔬什锦，宁玥分别都用了些。快吃完的时候，红玉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四小姐知道小姐回来了，亲自下厨熬了一碗绿豆汤，说清凉解暑的，请小姐和夫人尝尝。”</p>
若她记得没错，宁婉如今仍旧在麒麟书院上学吧，今儿又不放假，她不早早地去学堂，却窝在家里给她煮什么绿豆汤，真够下苦功的。</p>
宁玥淡淡地扫了一眼：“还给她！我不喝！”</p>
红玉张嘴：“呃，这……”</p>
蔺兰芝招了招手：“算了，搁这儿吧，给她送一笼灌汤包去。”</p>
“送什么送？她那人，你越理她，她越带劲儿！她想通过我嫁个王子王孙的，我还真没这本事！”若宁玥看得上普通官宦之后倒也罢了，她不介意给她引见引见，偏偏二夫人找的那么优秀的人都被宁婉嫌弃，她不可能找的比二夫人的更好，“反正我帮不了她，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她绝了这念头的好！”</p>
蔺兰芝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总顾念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一些事不好直接与她挑明，以为她自己能明白她的拒绝，偏她如此锲而不舍，看来，真要快刀斩乱麻了。</p>
“照玥儿说的做，把绿豆汤还给她，另外，我这些日子中暑太厉害了，没法子教她下厨。”</p>
“是。”红玉拧着食盒出去了。</p>
早饭过后，宁玥与蔺兰芝说了会儿话，之后，去了回春堂。</p>
回春堂生意太好，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五名大夫已经不能满足病患的需求，宁玥正在考虑聘请一些新的有责任的大夫。另外，由于患者过多，回春堂的地方也渐渐地不够用了，考虑是直接搬个更大的地方，还是租下旁边的铺子合成一家店。</p>
宁玥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将几个觉得不错的地段暗暗记了下来，等观察一阵子，做个比对再决定怎么出手。</p>
进了回春堂，不出意外的，又是人满为患，有几个甚至排到外面来了，掌柜的安排人搭了棚子，送了扇子，以免他们被热坏了。一些患者和家属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不耐烦的神情，但自从上回一个闹事的被她送进衙门后，再没谁敢在回春堂发飙了。</p>
掌柜看见宁玥，笑着打了招呼：“东家，您来啦？”</p>
宁玥的眸光自病患的身上逡巡而过，说道：“你到楼上来一趟，我有事与你商量。”</p>
楼上，有一个专门给宁玥准备的小账房，除了钟妈妈，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钟妈妈如今负责后勤，宁玥基本上见不到她。</p>
宁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掌柜的，坐吧。”待掌柜坐下后，才又说道，“现在的病人太多，大夫们是不是要忙不过来了？”</p>
“可不是吗？”掌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大夫都是上头的回春堂留下的，他们说从前没这么好的生意，闲得很，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儿都找我诉苦呢！”</p>
回春堂的大夫比别的药房的大夫辛苦，这一点宁玥是知道的，不仅是因为病人多，还因为回春堂每晚都排了大夫值夜，观察室的那些患者，不能只留几个学徒守着。</p>
“以后给月钱，除了以前承诺他们的，另外，按照他们的接诊数量发放奖金。病人的诊金还是原先的价吗？”宁玥问。</p>
掌柜点头：“是的，十文，一直没有变。”</p>
“那就每个大夫提成三文，但是你告诉他们，不要盲目地追求数量，谁要是看得不认真，被我发现一次，扣一个月的月钱，发现两次，赶出回春堂，永不录用！”</p>
掌柜的眼底居然闪过一丝亮色：“东家想的周到！”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他们积极性不够，也不用害怕他们会为了钱财而不认真给病患瞧病。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想法竟比他这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更完美，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p>
“现在大夫们看病都是怎么安排的？”宁玥又问。</p>
掌柜答道：“妇女一般是吕医女，疑难杂症是老万，其余的就是赵大夫、童大夫和陈大夫。”</p>
这几位大夫宁玥都仔细接触过，也给他们打过下手，知道他们各自最擅长什么，想了想，对掌柜说道：“你记一下，从明天开始，孩童找童大夫，妇女找吕医女，伤患找陈大夫，内科之事找赵大夫，疑难杂症不变，依旧是万老先生。”</p>
“是。”</p>
“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p>
“东家请说。”</p>
“回春堂你也看到了，大夫不够，地方也不够，我打算扩建，你觉得是直接扩建的好，还是搬一处更大的地方好？”</p>
掌柜略一思索，道：“我觉得还是扩建吧，隔壁的布庄生意不怎么好，我去谈谈，应该能够以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盘下来。”</p>
宁玥淡淡一笑道：“价格不重要，多给些也无妨的，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合作愉快。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总觉得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好名声传出去了，今后多的是机会赚回来。”</p>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是女主，胸襟却比男人更甚，一开始进回春堂时，他只是看中了对方开的月钱，如今，他是真的对这位小东家死心塌地了。他笑着点头：“好，我马上去找陆老板喝茶。”</p>
掌柜的离开后，宁玥到一楼帮了会儿忙，中午在回春堂用的膳，本打算回棠梨院，但一瞅那毒辣的太阳，又打消了念头。</p>
在账房整理了一会儿账册，确定回春堂赚的钱已经超过十万两之后，宁玥心满意足地睡了。</p>
睡到一半，她被热醒了，动了动身子，猛地被一股浓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她睁开眼一看，就见她账房的墙壁和桌子已经完全烧起来了！</p>
火势弥漫了整间屋子，火舌如龙，从房梁，一路攀爬到她的小床，眼看着就要烧到她自己，她一把跳起来，躲开了火势。</p>
她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怎么突然就走水了？还走得这样猛烈？</p>
是只她的账房走了水，还是整个回春堂都这样？</p>
来不及思考，火舌舔到她的裙裾了。</p>
她忙往地上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种，地面已经被大火炙烤得滚烫，宁玥赶忙爬起来，朝唯一还没被火龙侵袭的窗子跑了过去！</p>
嘭！</p>
一根房梁砸了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p>
房梁上的火烧得很高很旺，她跨不过去，而且房梁倒下的那一刻，火星子溅到了窗帘上，窗帘烧起来了，最后一条出路也被堵死了。</p>
“东家！东家你在里头吗？”</p>
外面，响起了掌柜着急的叫唤。</p>
宁玥用袖子掩住鼻子，高声道：“我在！咳咳……快打水来——”</p>
“哎，钟妈妈你别冲动啊！这么冲进去会死的！”</p>
宁玥听到钟妈妈的哭声了，庆幸她被大家拦住了，火势太猛，她进来也于事无补，只会白白搭上一条命。</p>
火势越少越旺，等不及他们灭火了，必须逃出去。</p>
念头闪过，宁玥用仅剩的一壶茶水打湿了帕子，瞧准门的方位后，盖住脸，闷头冲了过去！</p>
却突然，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玄胤顶着湿漉漉的毛毯冲了进来，宁玥连震惊都来不及，就被他裹进了怀里，像那次在暴风雨中行走一样，她被他抱了起来，从头到脚裹着，她什么都看不见……</p>
见宁玥被成功救出，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天知道他们看到那么大的火时，全都以为东家没救了。幸亏郡王及时赶到，不然，他们就得给东家收尸了。</p>
掌柜即刻将二人领入贵宾室，陈大夫和万大夫给二人检查了身体。</p>
宁玥被闷坏了，吸入了一些浓烟，气管和肺部略受刺激，但并无大碍，玄胤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抱着宁玥，双手裸露在火势下，十指全部烧伤了。</p>
那曾经是一双美如玉雕的手。</p>
宁玥撇过脸，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忍心再看。</p>
陈大夫拿出药水镊子，在玄胤身边蹲下，道：“郡王忍着，我先给你把烧坏的皮肤组织揭下来，再清洗一番，过程可能有些疼。”</p>
玄胤望向宁玥，抽回了手。</p>
陈大夫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又轻轻地说道：“也不是太疼，我动作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p>
玄胤的眸光死死地钉在宁玥的侧脸上：“我要她给我弄。”</p>
“啊？”陈大夫一惊，看了看宁玥，又看看一旁的掌柜，心道，东家的医术……怕是还不行吧？一般的割伤、烫伤，她勉强可以，郡王的伤却比较复杂和严重啊！</p>
掌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去看看火都灭完了没！”语毕，一溜烟儿地跑掉了！</p>
宁玥沉默着没说话。</p>
陈大夫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愣了愣，说道：“郡王，还是我来吧，东家没给人治过这个。”</p>
“我就要她治！”玄胤倔强地挑着眉头，目光依旧落在宁玥的侧脸上。</p>
宁玥拽紧了拳头，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突然，她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道：“爱治不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p>
哎呀，这俩口子是吵架了呀。陈大夫的嘴角抽了抽，讪讪地道：“郡王，我给你处……”</p>
“滚出去！”</p>
陈大夫话未说完，便被玄胤厉声打断了，陈大夫不敢继续逗留，叹息着出去了。</p>
这么热的天，又伤成那样，不尽快处理，很容易发炎，并且留下十分难堪的疤痕。</p>
宁玥站在廊下，看大家整理灭完火后的狼藉，她已经没事了，应该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这场大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了，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什么都想不进去。</p>
“东家。”掌柜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去给郡王治了吧，再拖下去，那双手就废了。”</p>
宁玥没动。</p>
掌柜又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不论善恶、不论老幼、不论富贵贫贱，哪怕是一个明日要上断头台的人，今天也同样有要求看诊的权利。东家，那个等待救治的人不是你丈夫，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伤患。”</p>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p>
玄胤见到她，满脸都是笑容，哪儿像个被烧伤了双手的患者？</p>
“就知道你心疼我。”</p>
宁玥没理他，净了手，拿起消过毒的镊子，以纱布托住他的手，开始为他清理。她不是真的没有经验，前世在军营，大夫不够，她帮着处理过一些伤势，但与科班出身的陈大夫相比，她显然弱了太多。</p>
这个过程应该是挺痛苦的，她想，不过玄胤一直看着她傻笑，又让她觉得也许这个人天生不知道疼痛吧。</p>
处理完伤势，宁玥端着托盘站起身。</p>
玄胤用裹着纱布的手拉住了宁玥：“玥玥，说句话可以吗？”</p>
宁玥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p>
玄胤望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眸光慢慢地暗了下来。随后，他脚步一转，去往了回春堂附近的小胡同，那里，冬八已经押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在等他了。男子约莫而二十七八岁，长得周周正正的，气质也十分光明磊落，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溜进回春堂的账房，防了一把大火！</p>
玄胤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上，他惨叫一声，想要站起来，玄胤又一脚踩上了他肩膀，不，确切的说，是踩碎了他肩膀。</p>
“啊——”他疼得面容扭曲，眼泪呼啦啦地冒了出来，“饶命……饶命……”</p>
玄胤的脸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痞气，冰冷得像个地狱的修罗，没因他的痛苦与求饶而闪现一丁点的动容，反而，慢悠悠地以脚尖在他碎裂的骨头上碾了碾。玄胤的力道把握得很好，能把男子疼得痛不欲生，却又不至于晕过去：“说，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p>
男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敢说。</p>
玄胤的唇瓣扯出一丝冷意，右脚顺着他肩胛，一寸寸地踩了下去，整条胳膊的骨头全都被踩碎了：“谁派你到回春堂纵火的？”</p>
“我……我……啊——”</p>
玄胤耐心不好，他说话太慢，玄胤的脚已经猜到了腿骨上，腿骨也碎了。</p>
“我说！我说！”这种疼痛，绝不是一个青年流氓能够承受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一个……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魁梧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名字，他……他很有钱……他给了一百两黄金，让我悄悄地潜入回春堂的小账房，藏好火油，只等回春堂的东家什么时候去了，就一把火烧死她！”</p>
“原来是提起藏好的，难怪这么突然！”冬八往他脸上踹了一脚，“狗东西！连我家夫人也敢害！真是活腻了！”</p>
夫、夫人？</p>
那这个男的是……是……</p>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不记得？”</p>
“我没看清，天很黑，他戴着斗篷，我只知道，听他口音，不像京城人！像是……”男子想了想，“像北城一带的！我以前在北城贩卖过皮革！听得出北城口音，是的，他那就是当地的口音！”</p>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p>
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又与宁玥有瓜葛的人，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p>
男子的眸光扫过玄胤手指上的纱布：“对了，他的手也受伤了！他也缠了纱布，但他缠的不是手指，是手掌。至于是哪只手，我不记得了……”</p>
身材魁梧的男子，北城口音，有钱，手上缠着纱布。</p>
符合这些条件不正是他的好三叔吗？</p>
“胤郡王，我发誓……我知道的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绕了我这一次吧！”男子泪水涟涟地求饶。</p>
“绕你？”玄胤冷冷地笑了。</p>
紫云轩，三老爷、尤氏、琴儿正在吃晚饭。琴儿吃的不多，略用了几口便回了房。三老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个麻烦精！”</p>
尤氏忙关上门，打了个圆场道：“好了好了，她什么都不懂，何必怪她？”</p>
“这次的事，都是她惹出来的！不是她杀了人，那臭丫头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三老爷咬牙切齿地说完，又瞪了尤氏一眼，“你也是的！看人看不住，撒谎也靠谱！”</p>
“我当时也是急了，我哪里知道琴儿会突然溜了？我找她找到一半，那丫头突然走过来问我找什么，我情急之下才说金钗丢了，我也忘了我那天正戴着那支钗。但事后，我不是圆过来了吗？说那钗我有一对儿，丢的是另一支！”尤氏硬着头皮解释。</p>
“哼。”三老爷冷冷哼道，“你以为她会信？”</p>
“唉，是我，我就信啊。你老说那丫鬟是因为琴儿和我才起疑心的，你呢？你上次支开碧清给玄小樱下药，不也被她抓了个正着？指不定她怀疑你，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的呢！与我们无干！”尤氏含了一丝不悦地说。</p>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丫头邪门儿的狠！”顿了顿，三老爷又道，“不过她也邪门儿不了多久了。”</p>
尤氏闻言，就是一怔：“怎么说？”</p>
三老爷拿起茶杯，与中山王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慢慢晕染了一抹得意的笑意：“过了今天，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p>
小丫头，我虽与你无冤无仇，但谁让你太聪明，察觉到了我的居心呢？下次投胎，还是做个傻子吧！</p>
“三老爷！三夫人，王爷王妃请你们到文芳院一趟！”</p>
门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通传。</p>
这个时辰，不该在房中用膳么？找他们过去做什么？三老爷的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穿戴整齐，与尤氏同去了文芳院。</p>
文芳院的明厅中，王爷、王妃端坐在主位上，玄昭立在一旁，玄胤站在中间，他身侧，趴着一个狼狈不堪的青年男子。</p>
男子的右臂与右腿已经被完全踩碎了，痛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p>
三老爷与尤氏齐齐一怔，不理解文芳院怎么会来了这么一个人儿？可是，当男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的那一刻，三老爷的脸色瞬间变了。然他掩饰得极好，很快，便夸张地问道：“大哥！这是谁呀？好像是受伤了！”</p>
中山王凝了凝眸，看向玄胤，沉沉地道：“好了，你三叔来了，可以说了。”</p>
三老爷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p>
玄胤勾起唇角，举起缠着纱布的手指，说道：“我今天中午在回春堂的账房午睡，睡到一半，账房突然烧起来了，我命大，只烧伤了手指。后面，我调查了一番，才发现那场火不是意外。我抓到了纵火的人，就是这家伙！”</p>
说着，他踢了踢男子的腿，男子痛得呜咽了一声，他嘲讽一笑，又说道：“但三书猜，这家伙跟我说了什么？”</p>
三老爷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p>
玄胤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说道：“他说，是一个北城口音的男人找他纵的火，那男人跟我一样，手受了伤，缠着纱布，而且那男人还非常有钱，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三叔觉得，他说的那个人会是谁？”</p>
三老爷的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我怎么知道是谁？”</p>
玄胤挑眉，一脸无辜地问：“三叔不觉得，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吗？”</p>
“胡闹！”三老爷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买通人去回春堂纵火？我吃饱了没事干吗？”</p>
玄胤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我好歹是我父王的亲生儿子，怎么也该值一千两黄金，三叔应该不会这么小气，一百两黄金就想要了我的命。”</p>
一口一个三叔要他的命，三老爷气坏了，绷着脸，面向中山王道：“二哥！小胤他是怎么了？居然怀疑我会找人烧死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回春堂！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凶犯！”</p>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