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白霜儿躺在床上，十分难受，面如死灰一般，在烛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种濒死的光泽。</p>
“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都三天了……您再伤心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青梅跪在床边，呜呜咽咽地说。</p>
然而，她的话，白霜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寿宴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三小姐给算计了。</p>
她确定她房中，没进过其他人，因为房里一直都有人，就连她与马援一块儿去隔壁“捉奸”的时候，青梅都留守在了房中。</p>
就算三小姐找来最顶级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个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把一根裤腰带塞进枕头里。</p>
莫非……是在她们住进去之前就放了？</p>
但三小姐怎么算准了她会选哪个房间呢？她一开始明明看中的东厢，都住进去了，但怕三小姐使诈，才又换到了这边。</p>
想不通，头都大了，还是想不通。</p>
青梅见自家主子一筹莫展的样子，眸光动了动，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签筒来：“小姐，奴婢准备了一些签，您抽抽看，若抽中上上签，就说明你要转运了！”</p>
“转运？”白霜儿终于注意到了青梅了，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我的孩子都没了，还能转什么运？”</p>
“小姐！一方水土一方人，京城人都信这个，您也试试嘛！”青梅极力劝说。</p>
白霜儿冷淡一笑，抬起才三日便瘦得几乎可见皮包骨的手，随意抽了一支签。</p>
青梅拿过一看，笑了：“小姐！是上上签！您真的抽中上上签了！菩萨保佑，您要行大运了！”</p>
这世上，大概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也没人会拒绝降临到头顶的好运。白霜儿尽管平日里不信佛、不信神，这一刻，却忽然希望它们都是真的，她微微侧过身子，用手肘支住重量，另一手，再从中抽了一下。</p>
又是上上签。</p>
青梅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小姐！您瞧，两次都是上上签！您这会子，总该信自己是真的会转运了吧！”</p>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未必了。</p>
自从来了马家后，她就没一次走运过，头一天，给下马威不成，反被三小姐定位成了通房丫鬟，之后，更是弄出这种被大家耻笑的事，到现在，靠山没了，孩子也没了，人生……几乎已经跌进谷底了。要不是马援还欠她父亲一条命，她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跟蔺咏荷一样，被圈紧起来。</p>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运吗？</p>
白霜儿的眸子里忽而迸射出了犀利的眸光，看了一眼笑得夸赞的青梅，一把夺过签筒。</p>
青梅吓得面色大变：“小姐！”</p>
白霜儿将所有的签文都一一看了一遍，看完，无力地靠回了迎枕上：“我彻底废了是吗？连你都要来欺骗我了！”</p>
青梅跪下，咬紧唇瓣，低声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想哄您开心而已。自从出事后，您整个儿都颓废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再这么下去，老爷没嫌弃您，您自己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p>
这种话，青梅几乎每天都要说上三四遍，白霜儿早已听得麻木了。白霜儿的眸光落在装满了上上签的签筒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握紧了拳头。</p>
因为都是上上签，所以，怎么抽都能抽中。</p>
那么……那天的事呢？会不会跟青梅的手段一样？每个房间的枕头里都藏了裤腰带的话，无论她选哪个房间，都会被搜出与戏子勾结的证据了。</p>
她倏然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就那么直冲冲地走出了房间。</p>
刚一跨过门槛，与回家的白薇儿碰了个正着。</p>
她抓住白薇儿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p>
“薇儿！”她说道，“我明白三小姐是怎么陷害我的了！每个枕头下都有裤腰带，是她放的！她准备的！无论我住哪里，都会被搜出证据！别的房间也有！我要把它们找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她马宁玥陷害我！”</p>
说着，她放开白薇儿，就要朝外院走去。</p>
“大姐。”白薇儿抓住了她胳膊，语气淡漠得与她的手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已经三天了，你觉得，还会有蛛丝马迹等你去翻案吗？”</p>
白霜儿如遭当头一棒，傻呆呆地愣住了。</p>
白薇儿抽回手，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青色幕篱被风吹起，在夜阑中，如一抹化不开的寒冰，拂过白霜儿的面颊，冻得白霜儿打了个寒颤。</p>
“二妹！”白霜儿教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就那么淡淡地问，“怎么了？”</p>
白霜儿木讷地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样走了吗？都不问问我，心里到底难受不难受吗？”</p>
“我看得出来，又何必再问？”</p>
这话，可真是冷血啊。</p>
白霜儿揉紧了心口：“白薇儿，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别人害成这样，你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p>
“我安慰你，你就不难受了？”</p>
“……”白霜儿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怒火升腾地说道，“我被人算计了，你难道都不管吗？玉儿出事，你袖手旁观就算了，她与你本身也不是特别亲近，但我呢？你看看人家三小姐是怎么对庶出手足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换做她是你姐姐，你现在已经死了！哪像我，敞开大门把你迎进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我跟玉儿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p>
白薇儿声色无波地说：“我给了你一个孩子，还不够？”</p>
白霜儿再一次怔住。</p>
白薇儿又道：“孩子没了，不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他，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别把你的无能归咎到我头上。”</p>
白霜儿气了个倒仰！</p>
……</p>
棠梨院中，一家四口正围成一桌包饺子，最近妞妞就好玩这个，宁玥、蔺兰芝与马宁馨便都陪着她。</p>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说：“夫人，四爷来了。”</p>
不待蔺兰芝开口，妞妞就小大人一般地说道：“先跪搓衣板儿，跪足一个时辰再来禀报本夫人。”</p>
“噗——”蔺兰芝没忍住，笑喷了。</p>
马宁馨嗔了女儿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怪。”</p>
宁玥想了想，小时候的事……隔了几十年，完全没印象了。</p>
蔺兰芝就道：“唉唉，你们两个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馨儿最爱用我的胭脂水粉，穿大人的绣花鞋，弄得跟个小新娘子一样……玥儿就是好哭，起床也哭，喝药也哭，见不到我也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p>
有人疼才哭，像玄胤那种，哭了也没人理的，可能慢慢的，就不会哭了吧？宁玥苦笑一声，没说话。</p>
突然，蔺兰芝又问：“你刚才说，去郭家碰到谁了？”</p>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p>
宁玥挑了挑眉，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盘里，又拿起一块儿面皮道：“就是那个白薇儿。”</p>
“怎么会碰到她？”蔺兰芝皱起了眉头，郭家这种门第，若非玥儿与玄胤的关系，连马家人都高攀不上，一个商贾庶女，更不在话下了。</p>
宁玥就把郭老太君给抚远公主聘请神医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完，蔺兰芝与马宁馨都有些目瞪口呆。</p>
她们没料到锦衣玉食的抚远公主竟会得了心脏病，这么多年没听说抚远公主生孩子，还以为她是怀不上呢。</p>
“真是个可怜的，生在皇家又如何？肚子里蹦不出孩子，郭家表面不说，心里想来也是有些介意的。”蔺兰芝感慨万千。儿子死后，她再无生养，虽说玥儿极好，但心里始终也存了一分遗憾。</p>
马宁馨与她的关注点不同，叹了口气，说：“驸马真是个好男人。”公主都这样了，他还与她那般恩爱，这辈子，她怕是到死都碰不到这么专情的男人。</p>
宁玥眨了眨眼，重点是白薇儿啊，你们都把白薇儿选择性失忆了么？</p>
蔺兰芝终于反应过来了，揉了揉饺子皮儿，道：“你刚刚说给公主治病的神医是白薇儿，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才十六岁吗？又是个姑娘家，几时与人学了医术？”</p>
还是不逊于司空流的医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p>
马宁馨点点头：“听说她们家是卖药材的，多多少少也懂些吧？不过……能懂成神医，也的确太奇怪了。”</p>
奇怪不奇怪倒是其次，关键，清辉院与棠梨院从一开始便势不两立，而今闹出了白霜儿滑胎的事情，白霜儿只怕恨惨了她们，作为白霜儿唯一尚在人世的妹妹，白薇儿不可能不成为她们死敌。她们一方面真心喜欢抚远公主，希望抚远公主能够得到救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白薇儿的私心得逞。</p>
因为白薇儿一旦治好抚远公主，郭家、皇家都得欠着白薇儿的人情，那么，宁玥要对付她，就难上加难了。</p>
“若只是抚远公主倒也罢了。”宁玥突然说，“怕就怕……”</p>
“怕什么？”蔺兰芝与马宁馨异口同声地问。</p>
宁玥沉吟片刻，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p>
咚咚咚！</p>
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石块敲打铁桦树的声音，宁玥的睫羽微微一颤，蔺兰芝忍俊不禁地笑了，与马宁馨交换了一个眼神，拿掉宁玥包了一半的饺子，道：“好了好了，心不在焉的，快去吧。”</p>
谁心不在焉了？她一直包得特别认真好不好？</p>
马宁馨叫冬梅打了一盆水来，边给宁玥洗手边道：“真准时，一天都不迟到的。”</p>
上次的戏子是玄胤找人假扮的，老太太也是玄胤敲晕了与蔺兰芝掉包的，狼狈为奸了一次之后，蔺兰芝与马宁馨都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妹夫）满意得不得了，连他每晚来找宁玥约会都默默地恩准了。</p>
宁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哪有你们这样做娘亲和姐姐的？别人都是巴不得把人藏在屋里，你们倒好，硬是将我推到那个大尾巴狼的身边儿去，也不怕他欺负我！”</p>
“你不欺负小胤就够了。”蔺兰芝笑着说，起身将宁玥“轰”了出去。</p>
宁玥转过身，想进屋，门却嘭的一声合上了！</p>
宁玥拍门，压低音量道：“不带这样的！大半夜了，还叫我去私会男人！你是不是我娘啊？”</p>
门被打开了。</p>
宁玥松了口气，刚要往里走，又被蔺兰芝按住了额头，蔺兰芝莞尔一笑，递给她一个食盒：“小胤最爱吃我做的栗子糕了，拿好，不许弄坏。”</p>
宁玥：“……”</p>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p>
宁玥拧着栗子糕，唉声叹气地去了。</p>
谁料走到半路，碰到了在棠梨院附近徘徊不定的马援。</p>
马援一见女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再看看女儿拧着的食盒，浓眉登时一蹙，沉声问：“这么晚了，去哪儿？”</p>
宁玥行了一礼，垂眸道：“没去哪儿，就转转。”</p>
“转转还拧食盒？你的丫鬟呢？”哪有让主子自己动手提东西的？马援对那个不怎么听自己话的冬梅越发不喜。</p>
宁玥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丫鬟被娘亲给扣下了。</p>
“她闹肚子，一会儿就来，父亲你先忙吧，我走了。”宁玥欠了欠身，转头就走。</p>
马援眸光一凉：“站住！那边是温泉，大半夜的，你跑去那里做什么？”</p>
宁玥词穷了，若天色早点，她还可以说自己是去探望祖母走岔了路，偏偏这个时辰，谁都知道老太太歇下了，而她在府里，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断没大半夜上门叨扰的道理。唯二亲近的蔺兰芝、马宁馨又全都与她住一个院子，她总不能连自己的院子都走错。</p>
马援见女儿迟迟没有开口，眸光越发寒凉：“你是不是约了什么人？”</p>
“哪儿有？”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找您的，刚刚您不是吃了闭门羹吗？我怕您心中难受，特地吩咐人做了栗子糕，您尝尝！”</p>
马援似信非信地斜睨了女儿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道：“既然睡不着，就来我书房练字吧！”</p>
最、讨、厌、练、字！</p>
宁玥咬牙，跟着马援去了。</p>
马援的书房在外院，离温泉不太远，站在铁桦树上，能依稀看到书房的窗。</p>
看着马上就要投入自己怀抱的小玥玥，半路被人劫走，玄胤气得咬牙切齿！</p>
宁玥推开了轩窗，开始练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用猜也知道，玄胤肯定气疯了。不过玄胤不能明目张胆地冲进来，因为以他父亲的性子，真捅破了这层纸，一定会闹到中山王府去，那样，玄胤想再溜出来私会她，便没那么容易了。</p>
玄胤站在树顶，给宁玥比划着大大的手势。</p>
宁玥抿了抿唇，道：“父亲，我要如厕。”</p>
“不许去！”马援想也没想地说，眸光扫过铁桦树上的黑夜，心头冷笑，臭小子，以为我女儿是这么好见的？</p>
玄胤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呼呼呼呼地喘气。</p>
宁玥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一脸贼笑的父亲，满面黑线。</p>
又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宁玥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写断了，马援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宁玥揉着手腕，对树上的玄胤摇了摇头。</p>
你还是走吧，今晚肯定是没戏了。</p>
玄胤果真飞身走掉了。</p>
宁玥气红了脸。</p>
让你走你就走啊？是不是太没诚意了？</p>
一刻钟后，红玉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四爷！四爷不好了！”</p>
马援放下看了一个时辰也没翻页的书，从容淡定道：“怎么不好了？”</p>
红玉扫了宁玥一眼，低头道：“夫人的脚又痛了，叫四爷赶紧去看看！”</p>
她娘的脚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又开始痛了？</p>
“确定是要我去看？”马援拿腔拿调地说，“不会我刚去，你们夫人的脚便不痛了吧？”</p>
红玉硬着头皮道：“不会，夫人说了，小姐回来之前，她的脚会一直特别痛的。”</p>
宁玥什么都明白了，玄胤并没有离开，而且去搬救兵了。</p>
马援压下唇角的弧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咳一声道：“那个……不用急着回来，多玩一会儿，啊？”语毕，一溜烟儿地走掉了。</p>
宁玥呆住，这真的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父亲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贼了？还连她都利用上了！</p>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p>
……</p>
温泉边，玄胤如愿见到了宁玥，抱着宁玥的小身板儿，臭着脸，将马援数落了一顿：“……太过分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就把兰芝接出去住！看他还怎么耍心眼儿？”</p>
宁玥慢悠悠地笑了：“你没心眼儿啊？还不是为了见我，叫我娘使了美人计？五十步不要笑百步。”</p>
玄胤鼻子一哼：“爷跟他怎么一样？爷可没弄几个女人回来膈应你！”</p>
宁玥望了望无边的夜色，含了一分感慨地叹道：“我娘跟我爹一开始也挺好的啊，是后面，发生了很多事，就慢慢地变了。”</p>
“想逼我发誓就直说，不过我不会说的！”那种玩意儿，说了有用么？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也不轻信别人给他的承诺。能做到的，根本不必说，说了，往往很多都不会去做。他看向宁玥，眸光沉稳而坚定，“路是走出来的马宁玥，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p>
宁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的，只不过，女人在经历那些以前，总是很容易被男人的话语打动。”蔺兰芝如此，马宁馨也是。马宁馨刚与陈博交往时，陈博就曾她姐说，我不是一个很会讲甜言蜜语的人，但我肯定会对我的女人非常好。马宁馨当时就给感动了，结果呢？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p>
玄胤敲了敲她脑门儿：“故作深沉！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p>
宁玥张了张嘴，半晌，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怕玄胤揪着这个不放，果断话锋一转，“对了玄胤，你猜我今天去郭家碰到谁了？”</p>
“谁？”</p>
“白薇儿。”</p>
“她？”玄胤皱起了小眉头，呢喃了一句，“他们也把她当成我娘了？”</p>
这句话，让宁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玄胤的娘亲与郭家一定有着什么关系，她一度怀疑过玄胤娘亲是郭老太君的女儿，但据她所知，郭老太君除了中山王妃与皇贵妃，没生第三个千金。要说是个庶女，郭老太君又不该对玄胤这么上心才是。</p>
宁玥见玄胤并没有与她解释的打算，暂时压下了这一疑惑，反正她与玄胤来日方长，该她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p>
“不是，郭家没找白薇儿，是白薇儿主动送上门的。”</p>
玄胤疑惑不解地看向了宁玥。</p>
宁玥说道：“抚远公主怀孕了，她心脏不好，太医建议她把孩子打掉，司空老先生也是这么建议的。但她自己不愿意，郭老太君便着人贴了张告示，悬赏千金，寻找神医。白薇儿就是这么进的郭家。”</p>
“那她治好了吗？”玄胤问。</p>
宁玥就道：“正在治，给抚远公主开了药，说是有七成把握母子平安。”</p>
七成，已经是非常高的把握了，便是寻常女人妊娠，也没哪个大夫敢打包票毫无风险的。</p>
玄胤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她该不会是瞎蒙的吧？骗点儿钱。”</p>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不过后面，在回春堂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宁玥把回春堂的碰瓷案件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玄胤，“她还说‘你们太学也不过如此’，一个把太学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你说，真的只是一个商贩的私生女吗？”</p>
玄胤摇了摇头：“我看不像，给我几天时间，我派去临淄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就知道她究竟是哪路神仙了。”</p>
话落，心口猛地一抽，他痛得绷紧了身子。</p>
宁玥看向他，眸光动了动，第二次了，寿宴那天他就疼过一回，却还骗她没事，“你到底怎么了？别忽悠我！”</p>
玄胤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真没什么事，就是小东西最近不太安分。”</p>
事实上，从宁玥高烧那晚开始，蛊虫就已经开始慢慢苏醒了，头几天，还能通过泡寒池压制，渐渐的，寒池失了效力，蛊虫动得越来越频繁，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要完全苏醒了。</p>
至于苏醒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是疼、是痒、还是什么，他没有答案。</p>
……</p>
回到中山王府，玄胤便倒下了，整个人陷入剧烈的疼痛，直到失去意识。</p>
所有人都慌了，中山王即刻入宫，将与皇帝商议南疆战事的玄煜拽了回来。玄煜马不停蹄地去了紫竹林。</p>
司空流是被玄煜从被窝里捞出来的，气得吹胡子瞪眼，背着医药箱，一边骂一边颠簸着去了王府。</p>
玄胤的状况不太好，蛊虫已经醒了大半，却又被他的内力死死压着，但随着他的昏迷，内力正在一种看不见的速度流逝，过不了多久，蛊虫便要重获自由了。</p>
司空流蹙眉：“我上次不是给你药了吗？没让他吃？”</p>
玄煜神色凝重，没说话。</p>
司空流叹了口气：“这跟生病是一个道理，症状轻的时候，用点药便没事了，等症状越来越重，动刀子都不行了！哎呀，你说你们……算了算了，骂也没用。”</p>
玄煜看着昏迷得不省人事的弟弟，问道：“现在怎么办？”</p>
司空流无可奈何地捋了捋袖子：“等他疼过这一阵再说咯！扛得过，就赶紧大婚，扛不过，就准备后事！”</p>
“这么……严重？”玄煜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破出了一丝表情。</p>
司空流翻了个白眼，道：“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我早告诉过你的嘛，这种蛊毒与别的蛊不一样，要等到合欢的时候才能醒啊。这么早醒过来，一个搞不好，会要他的命的！”</p>
“没办法救他了吗？”玄煜捏紧了拳头问。</p>
司空流的眸光扫过玄胤的裤裆：“你想怎么救？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想合欢也不成啊！等吧，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p>
如果玄胤的蛊虫没有提前苏醒，与宁玥顺利大婚、顺利洞房的话，痛苦与风险都会降到最低……但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p>
“这小子，肯定干了什么，才把蛊毒给引发了。”</p>
司空流说这话时，深深地看了跪在一旁的冬八一眼。</p>
冬八低下头，不敢告诉他们，少爷是抱着高烧的宁玥姑娘才提前催发了蛊毒。那一晚，少爷就疼得差点晕了。少爷不吃药，也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回废物，不能帮宁玥姑娘收拾那些人了。</p>
但这些，他怎么敢说？说出来，岂不是让王爷他们将责任怪罪到宁玥姑娘头上吗？</p>
……</p>
听说可能要准备后事，王妃给郭老太君递了消息，郭老太君连夜与郭况赶来，鞋子都穿反了。进门时，没看到门槛，险些摔得鼻青脸肿。</p>
郭况与王妃同时扶住她。</p>
王妃轻声道：“娘，您慢点儿！”</p>
郭老太君的整张脸都白得毫无血色了，眸光微颤地看向床上的人儿：“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p>
王妃抹了泪，叹道：“没说一定，只是……如果天亮还醒不过来，就……”</p>
身子一晃，郭老太君跌在了椅子上，神色彷徨地揉着心口，道：“不是说……大婚后就会没事了吗？这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怎能愣是没等到那一天？”</p>
郭况宽慰道：“娘，妹妹，你们都先别担心，还有一整晚，我相信，小胤会醒过来的。”</p>
“万一醒不了呢？”郭老太君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司空流来了吗？”</p>
王妃哽咽道：“来看过了，他就是这样说的，他也没有法子，说小胤的毒发作得不是时候。”</p>
“连他都没法子，他都没法子！谁还能有法子？”郭老太君难过地捂住了眉眼，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等等，白姑娘……兴许能有办法！”</p>
王妃纳闷：“白姑娘是谁？”</p>
“这个我稍后跟你解释，崔妈妈——”郭老太君对着门口嚎了一嗓子。</p>
崔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君。”</p>
“快，拿上我的帖子，去把白姑娘请来！”</p>
……</p>
小半个时辰后，郭家的马车抵达了将军府，崔妈妈叩响大门，开门的小厮见到是她，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您找三小姐吧？稍等，奴才这就去请！”</p>
“不是不是。”崔妈妈拉住他，“我找白薇儿！”</p>
“白薇儿？”宁玥顿住了正在梳头的手，看向眉头紧皱的冬梅，“确定没听错？”</p>
冬梅笃定地道：“确定！是门房的小六子亲口与奴婢说的，他也觉得怪，崔妈妈一向是来找您的，怎么转头便叫了白薇儿出去？奴婢给了小六子一两碎银，让他以后再有消息，再通知咱们！”</p>
“做得很好。”宁玥夸了冬梅一句，又道，“这么晚了，崔妈妈来找白薇儿，莫非是抚远公主出事了？”但大半夜的，抚远公主出事，应该由温女官来请人才对，再不济也有郭驸马，怎么会是郭老太君身边的崔妈妈呢？“你叫耿中直追上去看看！”</p>
“是！”冬梅即刻找到了耿中直，耿中直已经睡了，但听到宁玥的吩咐，二话不说披了衣裳就走。</p>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了消息：“马车是去中山王府了。”</p>
听到中山王府，宁玥本能地想起了玄胤，玄胤刚刚才说蛊虫最近不大安分，这会子，郭老太君便将白薇儿请了过去，要说这其中没什么联系，她自己都不信。</p>
宁玥沉默了片刻，眸色一厉，对冬梅道：“备车，去王府！”</p>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到达王府时，白薇儿的幕篱已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了，她却没有摘下来的意思，戴着湿答答的幕篱，与崔妈妈一块儿走了进去。</p>
当她出步入众人的视线时，中山王、王妃与玄煜全都怔住了。</p>
郭老太君讪讪地说道：“很像是不是？我看第一眼的时候也惊呆了。”</p>
中山王的眼底出现了片刻的失神。</p>
王妃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p>
玄煜淡淡收回目光，与她打了招呼：“白姑娘。”</p>
白薇儿欠了欠身，第一次觐见王府中人，这样的礼数，未免太轻巧。但所有人包括中山王在内，都没苛责她半句。</p>
玄煜将她带入玄胤的房间，没与她说玄胤的病因，大概也是存了几分试探她的心思。</p>
白薇儿从幕篱中探出那双白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手来，给玄胤把了脉，又解开玄胤的衣襟，按了按他胸膛上的几处穴位，语气淡淡道：“原来是中了蛊啊。”</p>
玄煜的脸色微微一变。</p>
白薇儿看他一眼，说道：“这种蛊，极为怕热，喜欢冰冷的环境，但本身十分嗜睡，只要满足了它，它便不会出来作乱。”</p>
与司空流说的分毫不差！</p>
玄煜看向她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莫名的东西。</p>
白薇儿又道：“什么时候中的蛊？”</p>
“很小的时候。”</p>
“能压制这么多年，真不容易。”白薇儿合上玄胤衣襟，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动作温柔，“准备给他合欢解毒的？”</p>
“是。”</p>
“但合欢终究是有一定风险的不是吗？虽然很小，但绝不是没有。”白薇儿说着，定定地看向了玄煜。隔着幕篱的纱幔，她的眼神清透如两汪泉水，“况且他都这样了，又怎么与人合欢？”</p>
玄煜仿佛没听到她前面的话，只问：“你有办法让他醒过来？”</p>
“当然。”白薇儿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不仅能让他醒过来，还能彻底治好他的蛊毒，没有任何风险。”</p>
玄煜深邃的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亮色，很快，再次暗了下来：“如果你治不好……”</p>
“你就杀了我。”白薇儿毫无惧色地说。</p>
“好。”</p>
白薇儿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别答应得太快，我还没说我的诊金。”</p>
玄煜神色不变道：“你先把他治醒，再跟我谈诊金。”</p>
白薇儿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排银针，以烈酒消过毒之后，扎在了玄胤的几处大穴上：“半个时辰，不醒，把脑袋砍给你。尊敬的世子殿下，我们现在可以谈诊金了？”</p>
“要多少，随便开价。”</p>
“我不要钱。”</p>
“那你要什么？”</p>
白薇儿看了玄胤一眼：“我要他娶我。”</p>
……</p>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飞速地疾驰着，雨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飘进车窗，打湿了宁玥的衣裳。</p>
“小姐。”冬梅将氅衣披在宁玥身上。</p>
宁玥挑开车窗帘子，雨势不大，她的视线却有些模糊：“小楼，我们到哪儿了？”</p>
小楼大声道：“南街，再转三个弯儿，过四个路口就到了！”</p>
“还要那么久。”宁玥放下了帘子，抱紧了僵硬的手臂，想着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是玄胤，她应该不会这么冷。</p>
冬梅搓搓手，哈了口气：“这个天，一下雨就跟跟严冬似的！脚指头都冻僵了！”见宁玥也十分寒冷的样子，握住宁玥的手道，“奴婢给您暖暖。”</p>
冬梅开始给宁玥捂手，但不管冬梅怎么捂，她都感觉不到丝毫温度。</p>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玄胤，或许只有在玄胤身边，她才知道什么叫暖。</p>
……</p>
正厅，玄煜将白薇儿的话告诉了中山王、王妃与司空流。</p>
早在郭家，司空流便见识了这小姑娘的医术，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比他的更甚一筹。因此，白薇儿说玄胤半个时辰能醒，他没有任何怀疑；说能治好玄胤的蛊毒，他也没有丝毫怀疑。</p>
“合欢的风险有多大？”沉默良久的王妃，忽而问向了司空流。</p>
司空流想了想，说：“老实讲，不大，一百个人中，最多只有一个会出现这种风险。”</p>
“那就不要那什么白薇儿了！一切，按照原先说好的办。”王妃看向玄煜，眸光沉沉道，“明天你去一趟马家，把他们的婚期往前提一提。你与宁溪的婚事作废，已经够笑人了，小胤的若也这样，外头会怎么看我们中山王府？”</p>
在白薇儿与宁玥之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宁玥。</p>
玄煜却没如母妃所料的那样点头，而是在一阵极为长久的沉默之后，给出了相反的答案：“母妃，还是答应白薇儿的条件吧。”</p>
王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要给老四定亲的是你，现在要给老四退亲的也是你！你为老四好，定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我忍了，现在老四与马家小姐的亲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你又要给我变卦！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风险又不大，你乱七八糟地折腾个什么？”</p>
司空流劝道：“是啊玄煜，你真的不要动他们俩的亲事，你是不知道，你弟弟为了求我给她帮忙，连自己的血都放了！你棒打鸳鸯，不怕他醒了之后，杀你啊？听老头子一句劝，早点让马宁玥过门，大婚后，我保证你弟弟万事大吉！”</p>
玄煜道：“万一，他就那一百人中倒霉的那个怎么办？”</p>
“不会，他要是那么倒霉，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中了这种蛊还能活下来的人，天底下只有两个，一个是司空朔，一个就是他！”司空流苦口婆心道，“听你母妃的话，啊？给点金子，把那白薇儿打发了算了！已经有婚约的人了，她还成天惦记，肯定不是什么好鸟！”</p>
王妃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马宁玥的出身虽差，可好歹是将门之后，那白薇儿是个商贩的女儿，我们玄家，丢不起找个人！”</p>
玄煜又看向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默不作声的父王，问：“父王的意思呢？”</p>
中山王幽暗的眼眸里流转起丝丝暗涌，阴沉的脸色，因这样的眸光，越发显得冷然可怕：“你看着办吧！”</p>
王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王爷！”</p>
中山王累极了似的出了房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p>
王妃气得胸口发堵，转头望向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怒道：“我不许你动老四的亲事，听见没有？别用整个玄家的声誉，给你的任性妄为买单！”</p>
玄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低头，行了一礼：“母妃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儿子明天再来看你。”</p>
“玄煜！”王妃大吼。</p>
玄煜轻声道：“除了小胤的事，别的，我都听您的。”</p>
……</p>
大雨磅礴。</p>
马车终于抵达了王府。</p>
小楼给宁玥撑着伞，扶着她慢慢走下木凳，冬梅跳下来，接过小楼的伞，撑在宁玥头顶。</p>
然而雨势太大，等宁玥走到门前时，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p>
身子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p>
宁玥拍响了门板：“来人——开门！快开门啦——”</p>
守门小厮被吵醒，裹着大棉衣给开了门，见是两个被淋得狼狈不堪的姑娘，眼底闪过了一丝鄙夷。这个时辰，正经人家的小姐都睡觉了，只有那些风尘女子会在外头晃荡。</p>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王府，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走走走！一边儿去！”小厮不耐烦地将二人轰下了台阶。</p>
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很快将宁玥唯一干燥的地方——肚兜也淋湿了。</p>
宁玥冷得发抖，在门即将合上时，快步将伞塞了进去。</p>
门合不上，小厮火冒三丈：“干嘛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p>
宁玥猛力推开门，冷冷地看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厮，阴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眼神，看得小厮心中一阵打鼓，更难听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p>
宁玥正色道：“我是胤郡王的未婚妻，我要见他。”</p>
“四少爷的未婚妻？”小厮张大了嘴，“可是四少爷已经在拜堂了啊！”</p>
| |</p>
白霜儿躺在床上，十分难受，面如死灰一般，在烛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种濒死的光泽。</p>
“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都三天了……您再伤心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青梅跪在床边，呜呜咽咽地说。</p>
然而，她的话，白霜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寿宴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三小姐给算计了。</p>
她确定她房中，没进过其他人，因为房里一直都有人，就连她与马援一块儿去隔壁“捉奸”的时候，青梅都留守在了房中。</p>
就算三小姐找来最顶级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个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把一根裤腰带塞进枕头里。</p>
莫非……是在她们住进去之前就放了？</p>
但三小姐怎么算准了她会选哪个房间呢？她一开始明明看中的东厢，都住进去了，但怕三小姐使诈，才又换到了这边。</p>
想不通，头都大了，还是想不通。</p>
青梅见自家主子一筹莫展的样子，眸光动了动，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签筒来：“小姐，奴婢准备了一些签，您抽抽看，若抽中上上签，就说明你要转运了！”</p>
“转运？”白霜儿终于注意到了青梅了，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我的孩子都没了，还能转什么运？”</p>
“小姐！一方水土一方人，京城人都信这个，您也试试嘛！”青梅极力劝说。</p>
白霜儿冷淡一笑，抬起才三日便瘦得几乎可见皮包骨的手，随意抽了一支签。</p>
青梅拿过一看，笑了：“小姐！是上上签！您真的抽中上上签了！菩萨保佑，您要行大运了！”</p>
这世上，大概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也没人会拒绝降临到头顶的好运。白霜儿尽管平日里不信佛、不信神，这一刻，却忽然希望它们都是真的，她微微侧过身子，用手肘支住重量，另一手，再从中抽了一下。</p>
又是上上签。</p>
青梅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小姐！您瞧，两次都是上上签！您这会子，总该信自己是真的会转运了吧！”</p>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未必了。</p>
自从来了马家后，她就没一次走运过，头一天，给下马威不成，反被三小姐定位成了通房丫鬟，之后，更是弄出这种被大家耻笑的事，到现在，靠山没了，孩子也没了，人生……几乎已经跌进谷底了。要不是马援还欠她父亲一条命，她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跟蔺咏荷一样，被圈紧起来。</p>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运吗？</p>
白霜儿的眸子里忽而迸射出了犀利的眸光，看了一眼笑得夸赞的青梅，一把夺过签筒。</p>
青梅吓得面色大变：“小姐！”</p>
白霜儿将所有的签文都一一看了一遍，看完，无力地靠回了迎枕上：“我彻底废了是吗？连你都要来欺骗我了！”</p>
青梅跪下，咬紧唇瓣，低声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想哄您开心而已。自从出事后，您整个儿都颓废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再这么下去，老爷没嫌弃您，您自己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p>
这种话，青梅几乎每天都要说上三四遍，白霜儿早已听得麻木了。白霜儿的眸光落在装满了上上签的签筒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握紧了拳头。</p>
因为都是上上签，所以，怎么抽都能抽中。</p>
那么……那天的事呢？会不会跟青梅的手段一样？每个房间的枕头里都藏了裤腰带的话，无论她选哪个房间，都会被搜出与戏子勾结的证据了。</p>
她倏然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就那么直冲冲地走出了房间。</p>
刚一跨过门槛，与回家的白薇儿碰了个正着。</p>
她抓住白薇儿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p>
“薇儿！”她说道，“我明白三小姐是怎么陷害我的了！每个枕头下都有裤腰带，是她放的！她准备的！无论我住哪里，都会被搜出证据！别的房间也有！我要把它们找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她马宁玥陷害我！”</p>
说着，她放开白薇儿，就要朝外院走去。</p>
“大姐。”白薇儿抓住了她胳膊，语气淡漠得与她的手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已经三天了，你觉得，还会有蛛丝马迹等你去翻案吗？”</p>
白霜儿如遭当头一棒，傻呆呆地愣住了。</p>
白薇儿抽回手，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青色幕篱被风吹起，在夜阑中，如一抹化不开的寒冰，拂过白霜儿的面颊，冻得白霜儿打了个寒颤。</p>
“二妹！”白霜儿教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就那么淡淡地问，“怎么了？”</p>
白霜儿木讷地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样走了吗？都不问问我，心里到底难受不难受吗？”</p>
“我看得出来，又何必再问？”</p>
这话，可真是冷血啊。</p>
白霜儿揉紧了心口：“白薇儿，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别人害成这样，你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p>
“我安慰你，你就不难受了？”</p>
“……”白霜儿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怒火升腾地说道，“我被人算计了，你难道都不管吗？玉儿出事，你袖手旁观就算了，她与你本身也不是特别亲近，但我呢？你看看人家三小姐是怎么对庶出手足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换做她是你姐姐，你现在已经死了！哪像我，敞开大门把你迎进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我跟玉儿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p>
白薇儿声色无波地说：“我给了你一个孩子，还不够？”</p>
白霜儿再一次怔住。</p>
白薇儿又道：“孩子没了，不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他，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别把你的无能归咎到我头上。”</p>
白霜儿气了个倒仰！</p>
……</p>
棠梨院中，一家四口正围成一桌包饺子，最近妞妞就好玩这个，宁玥、蔺兰芝与马宁馨便都陪着她。</p>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说：“夫人，四爷来了。”</p>
不待蔺兰芝开口，妞妞就小大人一般地说道：“先跪搓衣板儿，跪足一个时辰再来禀报本夫人。”</p>
“噗——”蔺兰芝没忍住，笑喷了。</p>
马宁馨嗔了女儿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怪。”</p>
宁玥想了想，小时候的事……隔了几十年，完全没印象了。</p>
蔺兰芝就道：“唉唉，你们两个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馨儿最爱用我的胭脂水粉，穿大人的绣花鞋，弄得跟个小新娘子一样……玥儿就是好哭，起床也哭，喝药也哭，见不到我也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p>
有人疼才哭，像玄胤那种，哭了也没人理的，可能慢慢的，就不会哭了吧？宁玥苦笑一声，没说话。</p>
突然，蔺兰芝又问：“你刚才说，去郭家碰到谁了？”</p>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p>
宁玥挑了挑眉，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盘里，又拿起一块儿面皮道：“就是那个白薇儿。”</p>
“怎么会碰到她？”蔺兰芝皱起了眉头，郭家这种门第，若非玥儿与玄胤的关系，连马家人都高攀不上，一个商贾庶女，更不在话下了。</p>
宁玥就把郭老太君给抚远公主聘请神医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完，蔺兰芝与马宁馨都有些目瞪口呆。</p>
她们没料到锦衣玉食的抚远公主竟会得了心脏病，这么多年没听说抚远公主生孩子，还以为她是怀不上呢。</p>
“真是个可怜的，生在皇家又如何？肚子里蹦不出孩子，郭家表面不说，心里想来也是有些介意的。”蔺兰芝感慨万千。儿子死后，她再无生养，虽说玥儿极好，但心里始终也存了一分遗憾。</p>
马宁馨与她的关注点不同，叹了口气，说：“驸马真是个好男人。”公主都这样了，他还与她那般恩爱，这辈子，她怕是到死都碰不到这么专情的男人。</p>
宁玥眨了眨眼，重点是白薇儿啊，你们都把白薇儿选择性失忆了么？</p>
蔺兰芝终于反应过来了，揉了揉饺子皮儿，道：“你刚刚说给公主治病的神医是白薇儿，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才十六岁吗？又是个姑娘家，几时与人学了医术？”</p>
还是不逊于司空流的医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p>
马宁馨点点头：“听说她们家是卖药材的，多多少少也懂些吧？不过……能懂成神医，也的确太奇怪了。”</p>
奇怪不奇怪倒是其次，关键，清辉院与棠梨院从一开始便势不两立，而今闹出了白霜儿滑胎的事情，白霜儿只怕恨惨了她们，作为白霜儿唯一尚在人世的妹妹，白薇儿不可能不成为她们死敌。她们一方面真心喜欢抚远公主，希望抚远公主能够得到救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白薇儿的私心得逞。</p>
因为白薇儿一旦治好抚远公主，郭家、皇家都得欠着白薇儿的人情，那么，宁玥要对付她，就难上加难了。</p>
“若只是抚远公主倒也罢了。”宁玥突然说，“怕就怕……”</p>
“怕什么？”蔺兰芝与马宁馨异口同声地问。</p>
宁玥沉吟片刻，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p>
咚咚咚！</p>
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石块敲打铁桦树的声音，宁玥的睫羽微微一颤，蔺兰芝忍俊不禁地笑了，与马宁馨交换了一个眼神，拿掉宁玥包了一半的饺子，道：“好了好了，心不在焉的，快去吧。”</p>
谁心不在焉了？她一直包得特别认真好不好？</p>
马宁馨叫冬梅打了一盆水来，边给宁玥洗手边道：“真准时，一天都不迟到的。”</p>
上次的戏子是玄胤找人假扮的，老太太也是玄胤敲晕了与蔺兰芝掉包的，狼狈为奸了一次之后，蔺兰芝与马宁馨都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妹夫）满意得不得了，连他每晚来找宁玥约会都默默地恩准了。</p>
宁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哪有你们这样做娘亲和姐姐的？别人都是巴不得把人藏在屋里，你们倒好，硬是将我推到那个大尾巴狼的身边儿去，也不怕他欺负我！”</p>
“你不欺负小胤就够了。”蔺兰芝笑着说，起身将宁玥“轰”了出去。</p>
宁玥转过身，想进屋，门却嘭的一声合上了！</p>
宁玥拍门，压低音量道：“不带这样的！大半夜了，还叫我去私会男人！你是不是我娘啊？”</p>
门被打开了。</p>
宁玥松了口气，刚要往里走，又被蔺兰芝按住了额头，蔺兰芝莞尔一笑，递给她一个食盒：“小胤最爱吃我做的栗子糕了，拿好，不许弄坏。”</p>
宁玥：“……”</p>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p>
宁玥拧着栗子糕，唉声叹气地去了。</p>
谁料走到半路，碰到了在棠梨院附近徘徊不定的马援。</p>
马援一见女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再看看女儿拧着的食盒，浓眉登时一蹙，沉声问：“这么晚了，去哪儿？”</p>
宁玥行了一礼，垂眸道：“没去哪儿，就转转。”</p>
“转转还拧食盒？你的丫鬟呢？”哪有让主子自己动手提东西的？马援对那个不怎么听自己话的冬梅越发不喜。</p>
宁玥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丫鬟被娘亲给扣下了。</p>
“她闹肚子，一会儿就来，父亲你先忙吧，我走了。”宁玥欠了欠身，转头就走。</p>
马援眸光一凉：“站住！那边是温泉，大半夜的，你跑去那里做什么？”</p>
宁玥词穷了，若天色早点，她还可以说自己是去探望祖母走岔了路，偏偏这个时辰，谁都知道老太太歇下了，而她在府里，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断没大半夜上门叨扰的道理。唯二亲近的蔺兰芝、马宁馨又全都与她住一个院子，她总不能连自己的院子都走错。</p>
马援见女儿迟迟没有开口，眸光越发寒凉：“你是不是约了什么人？”</p>
“哪儿有？”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找您的，刚刚您不是吃了闭门羹吗？我怕您心中难受，特地吩咐人做了栗子糕，您尝尝！”</p>
马援似信非信地斜睨了女儿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道：“既然睡不着，就来我书房练字吧！”</p>
最、讨、厌、练、字！</p>
宁玥咬牙，跟着马援去了。</p>
马援的书房在外院，离温泉不太远，站在铁桦树上，能依稀看到书房的窗。</p>
看着马上就要投入自己怀抱的小玥玥，半路被人劫走，玄胤气得咬牙切齿！</p>
宁玥推开了轩窗，开始练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用猜也知道，玄胤肯定气疯了。不过玄胤不能明目张胆地冲进来，因为以他父亲的性子，真捅破了这层纸，一定会闹到中山王府去，那样，玄胤想再溜出来私会她，便没那么容易了。</p>
玄胤站在树顶，给宁玥比划着大大的手势。</p>
宁玥抿了抿唇，道：“父亲，我要如厕。”</p>
“不许去！”马援想也没想地说，眸光扫过铁桦树上的黑夜，心头冷笑，臭小子，以为我女儿是这么好见的？</p>
玄胤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呼呼呼呼地喘气。</p>
宁玥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一脸贼笑的父亲，满面黑线。</p>
又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宁玥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写断了，马援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宁玥揉着手腕，对树上的玄胤摇了摇头。</p>
你还是走吧，今晚肯定是没戏了。</p>
玄胤果真飞身走掉了。</p>
宁玥气红了脸。</p>
让你走你就走啊？是不是太没诚意了？</p>
一刻钟后，红玉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四爷！四爷不好了！”</p>
马援放下看了一个时辰也没翻页的书，从容淡定道：“怎么不好了？”</p>
红玉扫了宁玥一眼，低头道：“夫人的脚又痛了，叫四爷赶紧去看看！”</p>
她娘的脚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又开始痛了？</p>
“确定是要我去看？”马援拿腔拿调地说，“不会我刚去，你们夫人的脚便不痛了吧？”</p>
红玉硬着头皮道：“不会，夫人说了，小姐回来之前，她的脚会一直特别痛的。”</p>
宁玥什么都明白了，玄胤并没有离开，而且去搬救兵了。</p>
马援压下唇角的弧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咳一声道：“那个……不用急着回来，多玩一会儿，啊？”语毕，一溜烟儿地走掉了。</p>
宁玥呆住，这真的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父亲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贼了？还连她都利用上了！</p>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p>
……</p>
温泉边，玄胤如愿见到了宁玥，抱着宁玥的小身板儿，臭着脸，将马援数落了一顿：“……太过分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就把兰芝接出去住！看他还怎么耍心眼儿？”</p>
宁玥慢悠悠地笑了：“你没心眼儿啊？还不是为了见我，叫我娘使了美人计？五十步不要笑百步。”</p>
玄胤鼻子一哼：“爷跟他怎么一样？爷可没弄几个女人回来膈应你！”</p>
宁玥望了望无边的夜色，含了一分感慨地叹道：“我娘跟我爹一开始也挺好的啊，是后面，发生了很多事，就慢慢地变了。”</p>
“想逼我发誓就直说，不过我不会说的！”那种玩意儿，说了有用么？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也不轻信别人给他的承诺。能做到的，根本不必说，说了，往往很多都不会去做。他看向宁玥，眸光沉稳而坚定，“路是走出来的马宁玥，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p>
宁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的，只不过，女人在经历那些以前，总是很容易被男人的话语打动。”蔺兰芝如此，马宁馨也是。马宁馨刚与陈博交往时，陈博就曾她姐说，我不是一个很会讲甜言蜜语的人，但我肯定会对我的女人非常好。马宁馨当时就给感动了，结果呢？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p>
玄胤敲了敲她脑门儿：“故作深沉！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p>
宁玥张了张嘴，半晌，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怕玄胤揪着这个不放，果断话锋一转，“对了玄胤，你猜我今天去郭家碰到谁了？”</p>
“谁？”</p>
“白薇儿。”</p>
“她？”玄胤皱起了小眉头，呢喃了一句，“他们也把她当成我娘了？”</p>
这句话，让宁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玄胤的娘亲与郭家一定有着什么关系，她一度怀疑过玄胤娘亲是郭老太君的女儿，但据她所知，郭老太君除了中山王妃与皇贵妃，没生第三个千金。要说是个庶女，郭老太君又不该对玄胤这么上心才是。</p>
宁玥见玄胤并没有与她解释的打算，暂时压下了这一疑惑，反正她与玄胤来日方长，该她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p>
“不是，郭家没找白薇儿，是白薇儿主动送上门的。”</p>
玄胤疑惑不解地看向了宁玥。</p>
宁玥说道：“抚远公主怀孕了，她心脏不好，太医建议她把孩子打掉，司空老先生也是这么建议的。但她自己不愿意，郭老太君便着人贴了张告示，悬赏千金，寻找神医。白薇儿就是这么进的郭家。”</p>
“那她治好了吗？”玄胤问。</p>
宁玥就道：“正在治，给抚远公主开了药，说是有七成把握母子平安。”</p>
七成，已经是非常高的把握了，便是寻常女人妊娠，也没哪个大夫敢打包票毫无风险的。</p>
玄胤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她该不会是瞎蒙的吧？骗点儿钱。”</p>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不过后面，在回春堂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宁玥把回春堂的碰瓷案件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玄胤，“她还说‘你们太学也不过如此’，一个把太学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你说，真的只是一个商贩的私生女吗？”</p>
玄胤摇了摇头：“我看不像，给我几天时间，我派去临淄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就知道她究竟是哪路神仙了。”</p>
话落，心口猛地一抽，他痛得绷紧了身子。</p>
宁玥看向他，眸光动了动，第二次了，寿宴那天他就疼过一回，却还骗她没事，“你到底怎么了？别忽悠我！”</p>
玄胤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真没什么事，就是小东西最近不太安分。”</p>
事实上，从宁玥高烧那晚开始，蛊虫就已经开始慢慢苏醒了，头几天，还能通过泡寒池压制，渐渐的，寒池失了效力，蛊虫动得越来越频繁，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要完全苏醒了。</p>
至于苏醒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是疼、是痒、还是什么，他没有答案。</p>
……</p>
回到中山王府，玄胤便倒下了，整个人陷入剧烈的疼痛，直到失去意识。</p>
所有人都慌了，中山王即刻入宫，将与皇帝商议南疆战事的玄煜拽了回来。玄煜马不停蹄地去了紫竹林。</p>
司空流是被玄煜从被窝里捞出来的，气得吹胡子瞪眼，背着医药箱，一边骂一边颠簸着去了王府。</p>
玄胤的状况不太好，蛊虫已经醒了大半，却又被他的内力死死压着，但随着他的昏迷，内力正在一种看不见的速度流逝，过不了多久，蛊虫便要重获自由了。</p>
司空流蹙眉：“我上次不是给你药了吗？没让他吃？”</p>
玄煜神色凝重，没说话。</p>
司空流叹了口气：“这跟生病是一个道理，症状轻的时候，用点药便没事了，等症状越来越重，动刀子都不行了！哎呀，你说你们……算了算了，骂也没用。”</p>
玄煜看着昏迷得不省人事的弟弟，问道：“现在怎么办？”</p>
司空流无可奈何地捋了捋袖子：“等他疼过这一阵再说咯！扛得过，就赶紧大婚，扛不过，就准备后事！”</p>
“这么……严重？”玄煜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破出了一丝表情。</p>
司空流翻了个白眼，道：“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我早告诉过你的嘛，这种蛊毒与别的蛊不一样，要等到合欢的时候才能醒啊。这么早醒过来，一个搞不好，会要他的命的！”</p>
“没办法救他了吗？”玄煜捏紧了拳头问。</p>
司空流的眸光扫过玄胤的裤裆：“你想怎么救？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想合欢也不成啊！等吧，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p>
如果玄胤的蛊虫没有提前苏醒，与宁玥顺利大婚、顺利洞房的话，痛苦与风险都会降到最低……但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p>
“这小子，肯定干了什么，才把蛊毒给引发了。”</p>
司空流说这话时，深深地看了跪在一旁的冬八一眼。</p>
冬八低下头，不敢告诉他们，少爷是抱着高烧的宁玥姑娘才提前催发了蛊毒。那一晚，少爷就疼得差点晕了。少爷不吃药，也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回废物，不能帮宁玥姑娘收拾那些人了。</p>
但这些，他怎么敢说？说出来，岂不是让王爷他们将责任怪罪到宁玥姑娘头上吗？</p>
……</p>
听说可能要准备后事，王妃给郭老太君递了消息，郭老太君连夜与郭况赶来，鞋子都穿反了。进门时，没看到门槛，险些摔得鼻青脸肿。</p>
郭况与王妃同时扶住她。</p>
王妃轻声道：“娘，您慢点儿！”</p>
郭老太君的整张脸都白得毫无血色了，眸光微颤地看向床上的人儿：“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p>
王妃抹了泪，叹道：“没说一定，只是……如果天亮还醒不过来，就……”</p>
身子一晃，郭老太君跌在了椅子上，神色彷徨地揉着心口，道：“不是说……大婚后就会没事了吗？这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怎能愣是没等到那一天？”</p>
郭况宽慰道：“娘，妹妹，你们都先别担心，还有一整晚，我相信，小胤会醒过来的。”</p>
“万一醒不了呢？”郭老太君的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司空流来了吗？”</p>
王妃哽咽道：“来看过了，他就是这样说的，他也没有法子，说小胤的毒发作得不是时候。”</p>
“连他都没法子，他都没法子！谁还能有法子？”郭老太君难过地捂住了眉眼，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等等，白姑娘……兴许能有办法！”</p>
王妃纳闷：“白姑娘是谁？”</p>
“这个我稍后跟你解释，崔妈妈——”郭老太君对着门口嚎了一嗓子。</p>
崔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君。”</p>
“快，拿上我的帖子，去把白姑娘请来！”</p>
……</p>
小半个时辰后，郭家的马车抵达了将军府，崔妈妈叩响大门，开门的小厮见到是她，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您找三小姐吧？稍等，奴才这就去请！”</p>
“不是不是。”崔妈妈拉住他，“我找白薇儿！”</p>
“白薇儿？”宁玥顿住了正在梳头的手，看向眉头紧皱的冬梅，“确定没听错？”</p>
冬梅笃定地道：“确定！是门房的小六子亲口与奴婢说的，他也觉得怪，崔妈妈一向是来找您的，怎么转头便叫了白薇儿出去？奴婢给了小六子一两碎银，让他以后再有消息，再通知咱们！”</p>
“做得很好。”宁玥夸了冬梅一句，又道，“这么晚了，崔妈妈来找白薇儿，莫非是抚远公主出事了？”但大半夜的，抚远公主出事，应该由温女官来请人才对，再不济也有郭驸马，怎么会是郭老太君身边的崔妈妈呢？“你叫耿中直追上去看看！”</p>
“是！”冬梅即刻找到了耿中直，耿中直已经睡了，但听到宁玥的吩咐，二话不说披了衣裳就走。</p>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了消息：“马车是去中山王府了。”</p>
听到中山王府，宁玥本能地想起了玄胤，玄胤刚刚才说蛊虫最近不大安分，这会子，郭老太君便将白薇儿请了过去，要说这其中没什么联系，她自己都不信。</p>
宁玥沉默了片刻，眸色一厉，对冬梅道：“备车，去王府！”</p>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到达王府时，白薇儿的幕篱已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了，她却没有摘下来的意思，戴着湿答答的幕篱，与崔妈妈一块儿走了进去。</p>
当她出步入众人的视线时，中山王、王妃与玄煜全都怔住了。</p>
郭老太君讪讪地说道：“很像是不是？我看第一眼的时候也惊呆了。”</p>
中山王的眼底出现了片刻的失神。</p>
王妃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p>
玄煜淡淡收回目光，与她打了招呼：“白姑娘。”</p>
白薇儿欠了欠身，第一次觐见王府中人，这样的礼数，未免太轻巧。但所有人包括中山王在内，都没苛责她半句。</p>
玄煜将她带入玄胤的房间，没与她说玄胤的病因，大概也是存了几分试探她的心思。</p>
白薇儿从幕篱中探出那双白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手来，给玄胤把了脉，又解开玄胤的衣襟，按了按他胸膛上的几处穴位，语气淡淡道：“原来是中了蛊啊。”</p>
玄煜的脸色微微一变。</p>
白薇儿看他一眼，说道：“这种蛊，极为怕热，喜欢冰冷的环境，但本身十分嗜睡，只要满足了它，它便不会出来作乱。”</p>
与司空流说的分毫不差！</p>
玄煜看向她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莫名的东西。</p>
白薇儿又道：“什么时候中的蛊？”</p>
“很小的时候。”</p>
“能压制这么多年，真不容易。”白薇儿合上玄胤衣襟，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动作温柔，“准备给他合欢解毒的？”</p>
“是。”</p>
“但合欢终究是有一定风险的不是吗？虽然很小，但绝不是没有。”白薇儿说着，定定地看向了玄煜。隔着幕篱的纱幔，她的眼神清透如两汪泉水，“况且他都这样了，又怎么与人合欢？”</p>
玄煜仿佛没听到她前面的话，只问：“你有办法让他醒过来？”</p>
“当然。”白薇儿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不仅能让他醒过来，还能彻底治好他的蛊毒，没有任何风险。”</p>
玄煜深邃的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亮色，很快，再次暗了下来：“如果你治不好……”</p>
“你就杀了我。”白薇儿毫无惧色地说。</p>
“好。”</p>
白薇儿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别答应得太快，我还没说我的诊金。”</p>
玄煜神色不变道：“你先把他治醒，再跟我谈诊金。”</p>
白薇儿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排银针，以烈酒消过毒之后，扎在了玄胤的几处大穴上：“半个时辰，不醒，把脑袋砍给你。尊敬的世子殿下，我们现在可以谈诊金了？”</p>
“要多少，随便开价。”</p>
“我不要钱。”</p>
“那你要什么？”</p>
白薇儿看了玄胤一眼：“我要他娶我。”</p>
……</p>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飞速地疾驰着，雨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飘进车窗，打湿了宁玥的衣裳。</p>
“小姐。”冬梅将氅衣披在宁玥身上。</p>
宁玥挑开车窗帘子，雨势不大，她的视线却有些模糊：“小楼，我们到哪儿了？”</p>
小楼大声道：“南街，再转三个弯儿，过四个路口就到了！”</p>
“还要那么久。”宁玥放下了帘子，抱紧了僵硬的手臂，想着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是玄胤，她应该不会这么冷。</p>
冬梅搓搓手，哈了口气：“这个天，一下雨就跟跟严冬似的！脚指头都冻僵了！”见宁玥也十分寒冷的样子，握住宁玥的手道，“奴婢给您暖暖。”</p>
冬梅开始给宁玥捂手，但不管冬梅怎么捂，她都感觉不到丝毫温度。</p>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玄胤，或许只有在玄胤身边，她才知道什么叫暖。</p>
……</p>
正厅，玄煜将白薇儿的话告诉了中山王、王妃与司空流。</p>
早在郭家，司空流便见识了这小姑娘的医术，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比他的更甚一筹。因此，白薇儿说玄胤半个时辰能醒，他没有任何怀疑；说能治好玄胤的蛊毒，他也没有丝毫怀疑。</p>
“合欢的风险有多大？”沉默良久的王妃，忽而问向了司空流。</p>
司空流想了想，说：“老实讲，不大，一百个人中，最多只有一个会出现这种风险。”</p>
“那就不要那什么白薇儿了！一切，按照原先说好的办。”王妃看向玄煜，眸光沉沉道，“明天你去一趟马家，把他们的婚期往前提一提。你与宁溪的婚事作废，已经够笑人了，小胤的若也这样，外头会怎么看我们中山王府？”</p>
在白薇儿与宁玥之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宁玥。</p>
玄煜却没如母妃所料的那样点头，而是在一阵极为长久的沉默之后，给出了相反的答案：“母妃，还是答应白薇儿的条件吧。”</p>
王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要给老四定亲的是你，现在要给老四退亲的也是你！你为老四好，定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我忍了，现在老四与马家小姐的亲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你又要给我变卦！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风险又不大，你乱七八糟地折腾个什么？”</p>
司空流劝道：“是啊玄煜，你真的不要动他们俩的亲事，你是不知道，你弟弟为了求我给她帮忙，连自己的血都放了！你棒打鸳鸯，不怕他醒了之后，杀你啊？听老头子一句劝，早点让马宁玥过门，大婚后，我保证你弟弟万事大吉！”</p>
玄煜道：“万一，他就那一百人中倒霉的那个怎么办？”</p>
“不会，他要是那么倒霉，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中了这种蛊还能活下来的人，天底下只有两个，一个是司空朔，一个就是他！”司空流苦口婆心道，“听你母妃的话，啊？给点金子，把那白薇儿打发了算了！已经有婚约的人了，她还成天惦记，肯定不是什么好鸟！”</p>
王妃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马宁玥的出身虽差，可好歹是将门之后，那白薇儿是个商贩的女儿，我们玄家，丢不起找个人！”</p>
玄煜又看向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默不作声的父王，问：“父王的意思呢？”</p>
中山王幽暗的眼眸里流转起丝丝暗涌，阴沉的脸色，因这样的眸光，越发显得冷然可怕：“你看着办吧！”</p>
王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王爷！”</p>
中山王累极了似的出了房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p>
王妃气得胸口发堵，转头望向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怒道：“我不许你动老四的亲事，听见没有？别用整个玄家的声誉，给你的任性妄为买单！”</p>
玄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低头，行了一礼：“母妃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儿子明天再来看你。”</p>
“玄煜！”王妃大吼。</p>
玄煜轻声道：“除了小胤的事，别的，我都听您的。”</p>
……</p>
大雨磅礴。</p>
马车终于抵达了王府。</p>
小楼给宁玥撑着伞，扶着她慢慢走下木凳，冬梅跳下来，接过小楼的伞，撑在宁玥头顶。</p>
然而雨势太大，等宁玥走到门前时，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p>
身子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p>
宁玥拍响了门板：“来人——开门！快开门啦——”</p>
守门小厮被吵醒，裹着大棉衣给开了门，见是两个被淋得狼狈不堪的姑娘，眼底闪过了一丝鄙夷。这个时辰，正经人家的小姐都睡觉了，只有那些风尘女子会在外头晃荡。</p>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王府，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走走走！一边儿去！”小厮不耐烦地将二人轰下了台阶。</p>
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很快将宁玥唯一干燥的地方——肚兜也淋湿了。</p>
宁玥冷得发抖，在门即将合上时，快步将伞塞了进去。</p>
门合不上，小厮火冒三丈：“干嘛呀？再不走，我叫人了啊！”</p>
宁玥猛力推开门，冷冷地看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厮，阴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眼神，看得小厮心中一阵打鼓，更难听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p>
宁玥正色道：“我是胤郡王的未婚妻，我要见他。”</p>
“四少爷的未婚妻？”小厮张大了嘴，“可是四少爷已经在拜堂了啊！”</p>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