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办公室里面很安静，叶殊城眉心微微蹙起，看着苏念的眼神充满忧伤，好几秒，低下头。</p>
“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原谅我四年前做的那些事情，愿意和我做朋友已经有些反常，”他深吸口气，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姿势，“我吻你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后来那天晚上……”</p>
苏念面色不太自然，别过视线，听见他继续。</p>
“我当时就觉得你有些奇怪，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会再接受我，哪怕做什么炮，友，但是那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应该信你。”</p>
他突然笑了一下，“其实说白了，我那时候有一点侥幸心理，总想着，说不定你真的就原谅我了呢，朋友或者炮，友，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见到你，我觉得我可以接受。”</p>
他话说的很慢，苏念面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紧缩，心也沉下去。</p>
“第二天早上我去楼下买食材，上楼之后发现你反锁卧室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有目的的，我大概猜到和数据库有关……”他抬手扶着额头，“我本来以为你拿走数据库是要用来抢单，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把信息泄露到网上去。”</p>
他苦笑了一下，“不过也像你，够狠。”</p>
她喉咙有些哽，“我……”</p>
出口一个字就停下来。</p>
要解释什么呢？说把信息泄露到网上的不是她是孟易平吗？多恶心，像是狡辩，现在恒易得利。做了恶人还要为自己辩驳洗白，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去，她做不到。</p>
叶殊城缓缓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艰难扯出个笑，“没事，我既然能把东西给你，就能想办法承担后果。”</p>
她看出他不由衷的笑容，到了现在他似乎还想要轻描淡写让她安心，她鼻尖骤然泛酸，咬唇，好几秒，说：“所以你知道那天下午我要用电脑，是有别的企图……”</p>
“嗯。”他似乎是在回想，“你说余总快回来了，我就想你大概是要有行动了，但其实……”</p>
他顿了顿，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很可笑，那时候我都还带着一点侥幸心理，我把电脑给你，然后我离开，就是想，说不定呢，说不定你最后会选我，而不是为了恒易和余总，这样不择手段，以身犯险来拿数据库……”</p>
旋即轻叹一声，“以前不知道，要死心这么难。”</p>
自己给自己的希望，都是假的，明明她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可他就是学不会放弃。</p>
“后来我们去超市，你说你之后就不会到酒店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输了。”</p>
他说到这里，瞳仁无意识紧缩，眉心微微蹙起，本能一般，抬手就去摸烟，拿出来一支却没有点燃，夹在手指间，视线呆呆愣愣地落在烟上，心脏仿佛被湿淋淋的海藻缠绕，勒紧，呼吸有些困难，吃力地道：“而且我没有想到，你拿到数据库之后，立刻就要走，明明余总回来还要几天，你连多一天都不肯留在我身边，我本来以为你拿到你想要的，至少……”</p>
似乎也是觉察自己的滑稽，笑一下，抬手将烟放唇间，拿了打火机过来。</p>
手在发抖，打滑两次，咔哒咔哒，打火机声响在无限安静的房间里面，像是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苏念心口。</p>
好不容易才点好烟，他吸了一口，呼吸稍微拉长，白色烟气里面，眼眶逐渐泛红，他低下头去，沉默地抽烟，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消沉。</p>
苏念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温热的湿意弥散，视线也变得朦胧。</p>
她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能再被假象欺骗，沉了口气，问他，“既然在超市的时候已经知道我拿了东西，为什么不说破？”</p>
他嗓音有些哑，“如果说破，你那天晚上还会留在酒店吗？”</p>
她一愣。</p>
“你不会，你会立刻走，你可能多一秒都不会装模作样留在我身边，不说，至少……”</p>
至少还能有最后一个晚上。</p>
他一直没抬头，抽着烟，低头的姿势让烟气都往眼睛里面钻，熏的眼睛疼，他慢慢地合眼。</p>
就算使劲儿掐着自己掌心也忍不住，苏念低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裙子上，晕散一点一点的水渍，她擦掉，又流出来，到后来，喉头哽的厉害，呼吸也不畅快，话也说不出，一点点轻微的啜泣声，传出来。</p>
叶殊城闻声一怔，背脊僵硬，很快抬头，看见她流泪，他有些无措，皱眉，好几秒，手忙脚乱将烟扔烟灰缸里面，抽了纸巾起身绕过桌子。弯身下去，似乎是想要给她擦眼泪，可是手又堪堪停在距离她脸还有几公分的地方，好一阵，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用纸巾拂过她眼角。</p>
温热的液体浸透纸巾，他的心也变得潮湿而柔软，拧眉，“你别哭了，哭什么？我说了我都能解决……”</p>
她突然就别过脸，躲避他的手，继而又动作很大气一下子站起身，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p>
她眼底有盈盈泪光，看着他，“我不相信你。”</p>
他怔了几秒，也直起身子，凝视着她，不语。</p>
脑子是空白的，想不到要说什么。</p>
“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一个字都不信，不管是你放任我拿东西的话，还是你说自己能够解决，我全都不相信，叶殊城，我不信你，以后也不会信你，你不能……”</p>
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说情绪越激动，眼泪肆意汹涌地流下，她哭出声音来。</p>
那哭声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面容苍白不能言语。</p>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揽她入怀，不能安慰她——</p>
不，不是不能，是没有资格，是他已经做不到。</p>
他没有勇气，可即便他鼓起勇气，她也不需要。</p>
唇动了几番，好一阵才惨嘶哑发声：“我……我知道。”</p>
隔了几秒，又说：“别哭……行吗？”</p>
他语气似轻哄，似哀求，他见不得她哭，太痛了。</p>
她也觉察自己失态，胡乱地擦脸，忍着眼泪，深深吸口气，平复着呼吸，好一阵，才说：“你说这些没用的，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早就已经决定了，我和你之间不可能，你不要想用内疚绑着我，没有用。”</p>
他愣了几秒，抿唇，低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没打算用内疚绑住你。”</p>
顿了顿，“那样没意思，苏念，我这辈子已经注定就这样了，我想你幸福，我给不了你……”</p>
他攥了攥拳，声音有些飘忽，“别人能给你……也好。”</p>
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重复，“也好，总好过你在我身边……”他惨淡地笑，“在我身边你总是不开心，我不懂……我总是让你伤心流泪，让你受委屈，以后我希望你能够过的开心些。”</p>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竭尽全力地压抑情绪。</p>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都不像是他会说的话。</p>
她觉得他应生气，应该暴跳如雷，应该像以前一样，每一次她激怒他，他恨不得将她撕碎，那就很好，她不用再犹豫不决，可现在……</p>
他变了。</p>
叶殊城默了几秒，又笑着说：“有时候我甚至想，我宁可你是来报复我的。至少你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可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余总和恒易，你心里，连仇恨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p>
“你只是不在乎而已。”他抬手按了一下眉心，轻轻吁出一口气，嗓音变得十分缓慢，“你迟早会忘了我。”</p>
“你不要说了，”她突然打断他，“我不想听，难道你觉得我应该铭记你？记什么，记住你是怎么折磨我怎么羞辱我吗？”</p>
她已经敛了所有情绪，话音冷冰冰，尖锐地刺他心口。</p>
她不会忘记，曾经一次又一次，被他深情假象欺骗，这一次她不能沦陷，她一定要做个了断。</p>
他恍然，面色晦暗地摇头，“不……我也觉得你应该忘了我，忘了那些让你痛苦的经历。那样对你比较好，可是我又怕……”</p>
复又说：“我很怕。”</p>
她近乎残忍地说：“你说这些没有用。”</p>
他沉默下来。</p>
他一向没有多么强烈的倾诉欲望，从认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他想说。</p>
想让她知道，他是怎样想念她，怎样铭记她，想让她知道他的恐惧。</p>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这样将自己的软肋毫无防备展示给别人看，哪怕他知道她心里已经没有他，可他想说。</p>
然而她已经不想听了。</p>
她又开口：“我今天来是和你说清楚，我不会因为寰亚的事情内疚，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欠着你的。”</p>
“我没想……”</p>
她又打断他的话，“今天我给你机会。”</p>
他愣了愣。</p>
“你可以告诉警方是我拿了数据库，就今天，我不会否认，什么结果听凭警方处理，但是叶殊城，我不欠你的，你明白我意思吗？”</p>
她一席话已经说的很平静，若不是红肿的眼。根本看不出她也曾泄露过一点点脆弱情绪，她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冷漠到极点。</p>
他足足愣了几秒，脑子非常缓慢地转动。</p>
在她来之前，他想过，她为什么还会来找他。</p>
简直可怕，到她说这一番话之前，他心里的侥幸都没有死，他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将她主动提出见面当成是一个契机，尽管没有勇气说出口，可心底里还是存有期待的，哪怕万分之一可能，他希望她回心转意。</p>
可是结果她依然是来做个了断的。</p>
她来，不是因为他，只是为了她自己，她想要为自己求个心安，就像她所说的，她不想怀抱内疚活下去，所以她自己送上门来，给他机会结束这一切。</p>
见他面色发白。沉默不语，她又残忍继续，“如果你还抱着我会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回到你身边的想法，现在你可以不用心存幻想了，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从四年前你决定和陆容安订婚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了定局，我曾经因为你改变过自己的决定，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所以你现在可以做决定了。”</p>
他了然，默了片刻，声音低下去，“你知道我不可能把你交给警方。”</p>
“我不知道，”她平静地回：“你会做什么决定我都不知道，叶殊城，在我以为我了解你的时候你让我失望，现在我不会再揣测你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今天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你可以有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选择放我走……”</p>
她顿了顿。“那我真的就会走，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机会我已经给你。”</p>
话音落，一片诡异的静默蔓延。</p>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p>
已经疲于思考，他的脑海一片空白。</p>
他当然不会把她交给警方，但是很明显，她并不相信他。</p>
她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带着企图的，就连他对她的宽容也不是真的，她以为他想要再次束缚她。</p>
他没有办法让她信任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他对她的伤害已经铭刻在她骨头里面，他无论做什么都没用。</p>
沉默冗长到她觉得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出了声音，“如果我让你走，你会留在晋城吗？”</p>
她怔住了。</p>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心紧蹙，眼眸里面的哀伤化成一片雾茫茫，重复那个问题，“你会留在晋城吗？”</p>
她唇动了几番，才艰涩道：“我……我不知道。”</p>
来这里的时候，她连明天都不确定。</p>
她不相信他，所以她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来的。</p>
他又说：“我希望你留在晋城。”</p>
语气有些落寞，像是自言自语，又重复一遍：“我希望你留在这里。”</p>
哪怕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她身在何处，只要偶尔的，还能看见她……</p>
她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目光，视线找不到妥当落脚点，她看向窗外很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p>
他缓慢地点点头，好一阵，说：“你走吧。”</p>
她闻言，回头看向他。</p>
而他已经起身，慢慢折回自己椅子那里坐下去。</p>
他的表情看起来疲惫至极，靠着椅子，抬手蒙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多说。</p>
他太累了。</p>
他早就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死心？</p>
还天真的以为她来，是因为她也想见他，以为她可能会改变心意，以为她会原谅他。</p>
可是谁的原谅都不是无底洞，她曾经原谅他，是因为那时候她对他还有感情，而他挥霍掉了她对他最后的信任，爱情是一种消耗品，他到这一刻才看清事实，她对他的爱没有了，彻彻底底死掉了。</p>
苏念站在原地，半响，沉声问：“你考虑清楚了？”</p>
他手放下来，神色恢复淡然，几乎轻不可闻，“嗯”了一声。</p>
她站在原地，有一阵没有动作。</p>
该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说完了，她觉得她该走了。</p>
她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不会再心软，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犹豫，然而也仅仅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她很快就敛了神色，转身往出走。</p>
拉开的瞬间她听见他最后一句话。</p>
“苏念，祝你幸福。”</p>
她攥着门把的手无意识紧了一下，旋即迈步走出去，没有回头。</p>
外面的rita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有些惊讶，因她眼泪还在源源不绝流出来，她也不同rita说话，逃难一般，步履匆匆要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迫不及待要逃离他。</p>
她本来以为她不会动摇，她本来以为她真的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从前就爱说些令她误解令她困惑的话，让她分辨不清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这是他惯用伎俩，可她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又丢盔卸甲。</p>
在他面前，她在四年前就已经丧失一切，就剩下这一点点可怜的自尊了，可她险些又放弃，她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掐着掌心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p>
这一趟来，她回去的十分狼狈，脚步虚浮。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停车场的，坐在车子里面，伏在方向盘上，她泣不成声。</p>
回到家绵绵和余昆还没有回来，她径直去了自己房间，洗过脸之后无比疲累地躺在床上。</p>
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p>
忘了问，叶殊城要怎么收拾她留下的这个残局，不过那也都和她没有关系了。</p>
她觉得余昆说的是对的，痛到这样撕心裂肺的爱情，不该是人生的常态，她想要简单的，平静的生活，想要一段没有阴霾的感情，叶殊城都给不了。</p>
她也一样，她曾经指望自己会成为他的治愈系，可是到了现在，她连最基础的一点点信任都没办法给他。</p>
这就是尽头了。</p>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绵绵扒在床边看着她。</p>
她愣了一下，揉一下眼睛。笑了，“怎么不上来。”</p>
绵绵就挺笨拙地爬上来了，缩到她怀里，抬头问她，“妈妈，你不高兴？”</p>
她说：“没有啊。”</p>
“你眼睛红红的，你哭了？谁欺负你了？”</p>
她摇头，“没有，谁也没有欺负妈妈，妈妈就是……”</p>
她哭也哭过了，这会儿，心里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只剩下荒芜，空空的一大片。</p>
她把绵绵抱紧了一点，额头挨着绵绵的，转了话锋，“绵绵想要个什么样的爸爸？”</p>
小丫头眼睛发亮，“你给我找爸爸了吗？”</p>
她笑了一下，“还没有，先征求你的意见。”</p>
绵绵说：“我想要长的好看的。”</p>
她无语，这么小的年龄就是外貌协会。</p>
“我们开家长会那次你记不记得。rob那个新爸爸，好帅啊，我喜欢那样的。”</p>
她觉得脑仁疼，笑出声，“你喜欢美国人？”</p>
“哪个国家其实也不太重要，就是要好看。”小丫头拧眉，似乎在思索，“还有，要对我和妈妈好的，不能让妈妈伤心流眼泪。”</p>
她一怔，笑容也变得僵硬。</p>
“绵绵，如果……你爸爸，他有很多毛病，他以前有些冷酷，做了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你现在还愿意接受他吗？”</p>
绵绵想了想，摇头，“既然爸爸是可以换掉的，我为什么要选一个会伤害别人的爸爸呢，我想要好爸爸，长的稍微不那么好看也没关系。但是要有好心肠，对我和妈妈好，对别人也好。”</p>
她又问：“可如果你爸爸已经改变了呢？和以前不一样了，后悔伤害别人了呢？”</p>
绵绵皱眉，“那要看是什么伤害了，如果很严重，那还是要换掉。”</p>
停了几秒，说：“像是我以前那个爸爸，一直没有来看过我的那个，就不要了，他都不来看我。”</p>
这话刀子一样地刺着苏念的心，她艰涩发声：“他不是不愿意来看你……”</p>
绵绵扁了扁嘴，“我觉得他就是不想要我。”</p>
“没有……”</p>
她有些嘴拙，发觉自己解释不清。</p>
叶殊城曾经多期待这个孩子，没人比她更清楚。</p>
她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可她不得不做，她那时候没得选，叶殊城把她逼到了绝路。</p>
一切阴差阳错，已经来不及，他和她，谁错的更多。已经无从考究，她只想让一切翻篇，她想往前走，她想要给绵绵一个正常的，没有阴霾的家庭环境。</p>
她摸摸绵绵的脸颊，“绵绵，我会给你找个爸爸，一个好爸爸。”</p>
……</p>
寰亚信息泄露报警过去两周，从美国来的什么专家也宣告束手无策，整个寰亚就像是风中将灭未灭的一点烛火，一切摇摇欲坠，管理层和基层都有大批员工离职。</p>
而r.s.给的宽容离职政策也让更多人投入离职热潮，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寰亚公司内部已经惨不忍睹，大片的格子间变成空位。</p>
也没有管理层来稳定人心，所有人都觉得寰亚大概是被放弃了，不出几天，r.s.总部人事开始邀约寰亚剩下的员工进行逐一面谈。</p>
而之前与寰亚合作的客户所有解约工作也转移到了r.s.这边来，进行最后的收尾。</p>
寰亚的信息泄露像是一阵飓风，留下一片狼藉，r.s.董事会因为这一次信息泄露又凑在了一起。加上叶显挑拨，没过几天，在r.s.召开了一次正式的董事会议。</p>
还挂名为，应对危机的紧急董事会。</p>
叶殊城没有想到，叶瑾则会亲自出面。</p>
他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有见过叶瑾则。</p>
整个会议因为叶瑾则和叶显的出现气氛变得更加压抑。</p>
叶殊城经历过不少这种场合，其实本来还算镇定，应答董事会成员提出的问题和质疑，并承诺信息泄露属于意外事件，不会再发生。</p>
可是叶瑾则和叶显一直没有说话。</p>
不提问题，也不发表意见，就那么静静听着。</p>
叶殊城莫名的开始心慌。</p>
这种感觉已经很陌生，好像回到他刚刚被抓回叶家的那个时候，他拼命想要逃，却逃不出去，他被软禁起来，他们的冷漠让他觉得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他们那么傲慢，只差没有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那种无力和对自己的深深厌恶再一次攫紧他的心。</p>
那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p>
叶珺绫被他们接纳，是因为她善于讨巧，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们，可是他做不到。</p>
所以他只能选择做他们眼中的怪物，他宁可他们厌恶他，恨他，也不想他们瞧不起他。</p>
可现在，很糟糕，他的底气也在被抽离，董事们一个一个愈发尖锐的问题指向他，他简直孤立无援四面楚歌。</p>
信息泄露毕竟非同小可，董事们态度难得一致的一边倒，认为他的管理失误是造成这次危机的首要原因。</p>
前半段都纠结在信息泄露原因上，可是由于警方也说不出个头绪来，最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危机公关和善后的问题。</p>
叶殊城表情看似笃定，成竹在胸的模样，“善后工作大家不用担心，解约工作已经到收尾阶段，至于寰亚……”</p>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现在首先的是保住r.s.的信誉度。所以我决定舍弃寰亚，寰亚的员工会被妥善安置，只要可以满足客户的合理赔偿条件，r.s.这边后期的发展不存在任何问题。”</p>
闻言，在座董事皆倒抽一口凉气。</p>
一个分公司，就这么没了。</p>
叶殊城补充：“目前我认为弃卒保帅是最稳妥的做法，我接手r.s.这些年，分公司数量已经翻了一倍，分公司一多，难免会出现管理漏洞，这一点我承认，这次危机的确存在管理疏漏，但我认为这也是警醒，我在寰亚发展前期制订的政策本身有问题，或许是我太急于求成，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开设分公司以及制订分公司发展规划上，我会比以前更加谨慎。”</p>
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态度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以后会更谨慎，又非常自然地提到r.s.这些年的迅速扩张，这都是有赖于他，董事们交头接耳，有几个态度也算稍微软化了一点。</p>
一直沉默的叶显这时候突然开口：“问题是，你弃了卒，能够保得住帅吗？”</p>
所有人都一愣，看向叶殊城。</p>
这问题犀利无比。</p>
叶显又说：“从你目前的危机公关政策看，不管是给予客户足够赔偿来满足客户，还是安抚寰亚员工，都需要大额资金，你有没有算过需要多少钱？r.s.在寰亚的前期发展中已经一直在垫钱，这一次还有足够资金周转吗？”</p>
叶殊城眸子微微眯起。</p>
叶瑾则架子十足，只能叶显说话，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抓住资金这一项。</p>
他默了几秒，说：“有。”</p>
叶显面色犹疑，“我说的是在保证r.s.主要业务正常运营的情况下，有吗？”</p>
叶殊城扫视一眼四周，那些目光分明充斥着怀疑，他继续道：“我已经找到足够资金周转。”</p>
叶显拧眉，似乎是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用私人资金来周转？”</p>
叶殊城说：“私人不私人，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保证r.s.的正常运转，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我倾家荡产也无所谓。”</p>
叶显眼角有点抽，他特意提出“私人”这个概念，是为了强调现在r.s.的窘迫处境，却反被叶殊城用来表忠心。</p>
这个董事会他筹划了几天，最后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叶殊城倒是擅长见风使舵，会议结束，董事们的意见出现一些偏差。</p>
对叶殊城的不满还是有的，然而却也趋向于理解和给叶殊城一个机会。</p>
叶显不满，十分不满。</p>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叶殊城接手r.s.这些年来也就出现过这一次重大危机，他心有不甘，离开r.s.之后，和叶瑾则上车，有些郁闷地问叶瑾则，“爸，您怎么什么都不说？”</p>
叶瑾则位置摆在那里，号召力比他强，他无法理解叶瑾则为什么保持沉默。</p>
叶瑾则说：“先看他怎么善后，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算他厉害，要是收拾不了，你再插手也不迟。”</p>
叶显有点沉不住气，“爸，您不想要回r.s.了吗？”</p>
叶瑾则叹了口气，许久才回：“我离开家里之前，程颐找过我，说程凛的事情。”</p>
顿了顿，“可能是人老了，有些事情看开了吧，以前我是挺想把公司收回来的，总觉得给他就是落到了外人手里，可现在仔细想想，要回来又怎么样？”</p>
叶显皱眉，听见叶瑾则继续：“你想要回来，是因为你想要扩张你手里的集团规模，那你就要自己去努力，我老了，我和自己亲儿子仇人一样对峙这么多年。也累了，不想再继续了，我不帮他，也不拦他，我今天来，就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等我看到了，我才发觉……”</p>
叶瑾则声音低落下去，“看他现在这么焦头烂额，对付那些董事，看他跌落低谷，其实我也没多好受，他到底还是我儿子，是你弟弟，我希望你在做事之前也能斟酌一下，刚才那么艰难的处境，他被所有人质疑，都没有退缩，你看看我们已经把他逼成什么样子，还要继续吗？”</p>
叶显蹙眉，“爸……”</p>
他和叶珺绫已经成为惯性。本能地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进入r.s.的管理体系，他这脑子一时半会儿根本转不过弯。</p>
“爸您别忘了，他当初在珺绫病危的时候，要挟一样跟您谈判，是他先逼咱们的。”</p>
叶瑾则说：“那也是因为他心里恨，不乐意给珺绫骨髓。”</p>
叶显叹口气，“您怎么站他那边去了。”</p>
叶瑾则轻笑一声，“我哪边也不站，他要有实力力缆狂澜让r.s.挺过去，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我认他，要是他做不到，你就不要犹豫出手，至于你们兄弟间到底怎么协调以后的关系，我也管不了了，我说了，我已经老了，这些权势财富对我来说都是身外物，我不想自己到走的时候，自己亲生儿子还恨着自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你有再多公司，也换不来一个家人，我有对不住程凛的地方，我弥补不了，总不能再添一笔新账。”</p>
说完，叶瑾则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p>
叶显无奈地扯扯嘴角。</p>
叶瑾则真是老了，一点争劲儿都没了。</p>
叶殊城最后还是卖掉了自己名下的所有房子，并接受安子晏建议，从安子晏那里拿了钱周转，加上他原有资金，勉勉强强补上漏洞，然后他开始着手将望月岛上所有娱乐项目以承包形式出让，好尽快还清安子晏的钱。</p>
安子晏觉得不用着急，但是因为清楚叶殊城也就那种性子，索性闭嘴。</p>
反正望月岛保住了，r.s.也保住了，只损失了一个寰亚，而这个寰亚最初还是叶殊城为了苏念而针对恒易建立的，算来算去，安子晏觉得也不算亏。这个结果还算好，安子晏如是对叶殊城说的时候，叶殊城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容分明是有些凄凉。</p>
安子晏知道他大概是想到苏念，也不说话了。</p>
一切看起来趋向于尘埃落定，从r.s.正式发布消息说要那些r.s.的负面新闻也慢慢变少，恒易少了个竞争对手，这一段时间的签约工作进展都很顺利，余昆心情也很好，心情好了，工作顺利了，就多了闲情考虑别的，在给绵绵确定好要去的早教机构之后，又开始忙不迭地给苏念相算起介绍对象的事情。</p>
余昆打从心里是想要苏念和绵绵留在晋城的，这样他就不会太孤独，所以给苏念找个在晋城的对象这事儿就更重要，他搜罗了好几个目标，手机里面存了照片给苏念看。</p>
这一次，苏念一反常态，居然认真看起来。</p>
绵绵也凑过来凑热闹，听余昆说要给她找个爸爸。小丫头兴奋的不得了，看照片比苏念还认真，胖胖的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激动起来，拉着苏念，“这个不错，我要这个给我当爸爸！”</p>
苏念和余昆都忍俊不禁，笑着看过去，苏念一愣。</p>
屏幕上的照片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里面的男人坐在类似于会议室里的一张椅子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电脑。</p>
尽管算是个半侧面，但她还是辨析出这张脸。</p>
是韩竞。</p>
余昆瞅了一眼，果断说：“这个不行。”</p>
办公室里面很安静，叶殊城眉心微微蹙起，看着苏念的眼神充满忧伤，好几秒，低下头。</p>
“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原谅我四年前做的那些事情，愿意和我做朋友已经有些反常，”他深吸口气，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姿势，“我吻你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后来那天晚上……”</p>
苏念面色不太自然，别过视线，听见他继续。</p>
“我当时就觉得你有些奇怪，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会再接受我，哪怕做什么炮，友，但是那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应该信你。”</p>
他突然笑了一下，“其实说白了，我那时候有一点侥幸心理，总想着，说不定你真的就原谅我了呢，朋友或者炮，友，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见到你，我觉得我可以接受。”</p>
他话说的很慢，苏念面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紧缩，心也沉下去。</p>
“第二天早上我去楼下买食材，上楼之后发现你反锁卧室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有目的的，我大概猜到和数据库有关……”他抬手扶着额头，“我本来以为你拿走数据库是要用来抢单，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把信息泄露到网上去。”</p>
他苦笑了一下，“不过也像你，够狠。”</p>
她喉咙有些哽，“我……”</p>
出口一个字就停下来。</p>
要解释什么呢？说把信息泄露到网上的不是她是孟易平吗？多恶心，像是狡辩，现在恒易得利。做了恶人还要为自己辩驳洗白，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去，她做不到。</p>
叶殊城缓缓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艰难扯出个笑，“没事，我既然能把东西给你，就能想办法承担后果。”</p>
她看出他不由衷的笑容，到了现在他似乎还想要轻描淡写让她安心，她鼻尖骤然泛酸，咬唇，好几秒，说：“所以你知道那天下午我要用电脑，是有别的企图……”</p>
“嗯。”他似乎是在回想，“你说余总快回来了，我就想你大概是要有行动了，但其实……”</p>
他顿了顿，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很可笑，那时候我都还带着一点侥幸心理，我把电脑给你，然后我离开，就是想，说不定呢，说不定你最后会选我，而不是为了恒易和余总，这样不择手段，以身犯险来拿数据库……”</p>
旋即轻叹一声，“以前不知道，要死心这么难。”</p>
自己给自己的希望，都是假的，明明她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可他就是学不会放弃。</p>
“后来我们去超市，你说你之后就不会到酒店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输了。”</p>
他说到这里，瞳仁无意识紧缩，眉心微微蹙起，本能一般，抬手就去摸烟，拿出来一支却没有点燃，夹在手指间，视线呆呆愣愣地落在烟上，心脏仿佛被湿淋淋的海藻缠绕，勒紧，呼吸有些困难，吃力地道：“而且我没有想到，你拿到数据库之后，立刻就要走，明明余总回来还要几天，你连多一天都不肯留在我身边，我本来以为你拿到你想要的，至少……”</p>
似乎也是觉察自己的滑稽，笑一下，抬手将烟放唇间，拿了打火机过来。</p>
手在发抖，打滑两次，咔哒咔哒，打火机声响在无限安静的房间里面，像是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苏念心口。</p>
好不容易才点好烟，他吸了一口，呼吸稍微拉长，白色烟气里面，眼眶逐渐泛红，他低下头去，沉默地抽烟，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消沉。</p>
苏念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温热的湿意弥散，视线也变得朦胧。</p>
她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能再被假象欺骗，沉了口气，问他，“既然在超市的时候已经知道我拿了东西，为什么不说破？”</p>
他嗓音有些哑，“如果说破，你那天晚上还会留在酒店吗？”</p>
她一愣。</p>
“你不会，你会立刻走，你可能多一秒都不会装模作样留在我身边，不说，至少……”</p>
至少还能有最后一个晚上。</p>
他一直没抬头，抽着烟，低头的姿势让烟气都往眼睛里面钻，熏的眼睛疼，他慢慢地合眼。</p>
就算使劲儿掐着自己掌心也忍不住，苏念低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裙子上，晕散一点一点的水渍，她擦掉，又流出来，到后来，喉头哽的厉害，呼吸也不畅快，话也说不出，一点点轻微的啜泣声，传出来。</p>
叶殊城闻声一怔，背脊僵硬，很快抬头，看见她流泪，他有些无措，皱眉，好几秒，手忙脚乱将烟扔烟灰缸里面，抽了纸巾起身绕过桌子。弯身下去，似乎是想要给她擦眼泪，可是手又堪堪停在距离她脸还有几公分的地方，好一阵，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用纸巾拂过她眼角。</p>
温热的液体浸透纸巾，他的心也变得潮湿而柔软，拧眉，“你别哭了，哭什么？我说了我都能解决……”</p>
她突然就别过脸，躲避他的手，继而又动作很大气一下子站起身，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p>
她眼底有盈盈泪光，看着他，“我不相信你。”</p>
他怔了几秒，也直起身子，凝视着她，不语。</p>
脑子是空白的，想不到要说什么。</p>
“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一个字都不信，不管是你放任我拿东西的话，还是你说自己能够解决，我全都不相信，叶殊城，我不信你，以后也不会信你，你不能……”</p>
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说情绪越激动，眼泪肆意汹涌地流下，她哭出声音来。</p>
那哭声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面容苍白不能言语。</p>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揽她入怀，不能安慰她——</p>
不，不是不能，是没有资格，是他已经做不到。</p>
他没有勇气，可即便他鼓起勇气，她也不需要。</p>
唇动了几番，好一阵才惨嘶哑发声：“我……我知道。”</p>
隔了几秒，又说：“别哭……行吗？”</p>
他语气似轻哄，似哀求，他见不得她哭，太痛了。</p>
她也觉察自己失态，胡乱地擦脸，忍着眼泪，深深吸口气，平复着呼吸，好一阵，才说：“你说这些没用的，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早就已经决定了，我和你之间不可能，你不要想用内疚绑着我，没有用。”</p>
他愣了几秒，抿唇，低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没打算用内疚绑住你。”</p>
顿了顿，“那样没意思，苏念，我这辈子已经注定就这样了，我想你幸福，我给不了你……”</p>
他攥了攥拳，声音有些飘忽，“别人能给你……也好。”</p>
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重复，“也好，总好过你在我身边……”他惨淡地笑，“在我身边你总是不开心，我不懂……我总是让你伤心流泪，让你受委屈，以后我希望你能够过的开心些。”</p>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竭尽全力地压抑情绪。</p>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都不像是他会说的话。</p>
她觉得他应生气，应该暴跳如雷，应该像以前一样，每一次她激怒他，他恨不得将她撕碎，那就很好，她不用再犹豫不决，可现在……</p>
他变了。</p>
叶殊城默了几秒，又笑着说：“有时候我甚至想，我宁可你是来报复我的。至少你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可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余总和恒易，你心里，连仇恨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p>
“你只是不在乎而已。”他抬手按了一下眉心，轻轻吁出一口气，嗓音变得十分缓慢，“你迟早会忘了我。”</p>
“你不要说了，”她突然打断他，“我不想听，难道你觉得我应该铭记你？记什么，记住你是怎么折磨我怎么羞辱我吗？”</p>
她已经敛了所有情绪，话音冷冰冰，尖锐地刺他心口。</p>
她不会忘记，曾经一次又一次，被他深情假象欺骗，这一次她不能沦陷，她一定要做个了断。</p>
他恍然，面色晦暗地摇头，“不……我也觉得你应该忘了我，忘了那些让你痛苦的经历。那样对你比较好，可是我又怕……”</p>
复又说：“我很怕。”</p>
她近乎残忍地说：“你说这些没有用。”</p>
他沉默下来。</p>
他一向没有多么强烈的倾诉欲望，从认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他想说。</p>
想让她知道，他是怎样想念她，怎样铭记她，想让她知道他的恐惧。</p>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这样将自己的软肋毫无防备展示给别人看，哪怕他知道她心里已经没有他，可他想说。</p>
然而她已经不想听了。</p>
她又开口：“我今天来是和你说清楚，我不会因为寰亚的事情内疚，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欠着你的。”</p>
“我没想……”</p>
她又打断他的话，“今天我给你机会。”</p>
他愣了愣。</p>
“你可以告诉警方是我拿了数据库，就今天，我不会否认，什么结果听凭警方处理，但是叶殊城，我不欠你的，你明白我意思吗？”</p>
她一席话已经说的很平静，若不是红肿的眼。根本看不出她也曾泄露过一点点脆弱情绪，她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冷漠到极点。</p>
他足足愣了几秒，脑子非常缓慢地转动。</p>
在她来之前，他想过，她为什么还会来找他。</p>
简直可怕，到她说这一番话之前，他心里的侥幸都没有死，他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将她主动提出见面当成是一个契机，尽管没有勇气说出口，可心底里还是存有期待的，哪怕万分之一可能，他希望她回心转意。</p>
可是结果她依然是来做个了断的。</p>
她来，不是因为他，只是为了她自己，她想要为自己求个心安，就像她所说的，她不想怀抱内疚活下去，所以她自己送上门来，给他机会结束这一切。</p>
见他面色发白。沉默不语，她又残忍继续，“如果你还抱着我会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回到你身边的想法，现在你可以不用心存幻想了，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从四年前你决定和陆容安订婚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了定局，我曾经因为你改变过自己的决定，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所以你现在可以做决定了。”</p>
他了然，默了片刻，声音低下去，“你知道我不可能把你交给警方。”</p>
“我不知道，”她平静地回：“你会做什么决定我都不知道，叶殊城，在我以为我了解你的时候你让我失望，现在我不会再揣测你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今天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你可以有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选择放我走……”</p>
她顿了顿。“那我真的就会走，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机会我已经给你。”</p>
话音落，一片诡异的静默蔓延。</p>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p>
已经疲于思考，他的脑海一片空白。</p>
他当然不会把她交给警方，但是很明显，她并不相信他。</p>
她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带着企图的，就连他对她的宽容也不是真的，她以为他想要再次束缚她。</p>
他没有办法让她信任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他对她的伤害已经铭刻在她骨头里面，他无论做什么都没用。</p>
沉默冗长到她觉得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出了声音，“如果我让你走，你会留在晋城吗？”</p>
她怔住了。</p>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心紧蹙，眼眸里面的哀伤化成一片雾茫茫，重复那个问题，“你会留在晋城吗？”</p>
她唇动了几番，才艰涩道：“我……我不知道。”</p>
来这里的时候，她连明天都不确定。</p>
她不相信他，所以她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来的。</p>
他又说：“我希望你留在晋城。”</p>
语气有些落寞，像是自言自语，又重复一遍：“我希望你留在这里。”</p>
哪怕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她身在何处，只要偶尔的，还能看见她……</p>
她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目光，视线找不到妥当落脚点，她看向窗外很遥远的地方，“我不知道。”</p>
他缓慢地点点头，好一阵，说：“你走吧。”</p>
她闻言，回头看向他。</p>
而他已经起身，慢慢折回自己椅子那里坐下去。</p>
他的表情看起来疲惫至极，靠着椅子，抬手蒙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多说。</p>
他太累了。</p>
他早就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死心？</p>
还天真的以为她来，是因为她也想见他，以为她可能会改变心意，以为她会原谅他。</p>
可是谁的原谅都不是无底洞，她曾经原谅他，是因为那时候她对他还有感情，而他挥霍掉了她对他最后的信任，爱情是一种消耗品，他到这一刻才看清事实，她对他的爱没有了，彻彻底底死掉了。</p>
苏念站在原地，半响，沉声问：“你考虑清楚了？”</p>
他手放下来，神色恢复淡然，几乎轻不可闻，“嗯”了一声。</p>
她站在原地，有一阵没有动作。</p>
该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说完了，她觉得她该走了。</p>
她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不会再心软，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犹豫，然而也仅仅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她很快就敛了神色，转身往出走。</p>
拉开的瞬间她听见他最后一句话。</p>
“苏念，祝你幸福。”</p>
她攥着门把的手无意识紧了一下，旋即迈步走出去，没有回头。</p>
外面的rita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有些惊讶，因她眼泪还在源源不绝流出来，她也不同rita说话，逃难一般，步履匆匆要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迫不及待要逃离他。</p>
她本来以为她不会动摇，她本来以为她真的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从前就爱说些令她误解令她困惑的话，让她分辨不清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这是他惯用伎俩，可她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又丢盔卸甲。</p>
在他面前，她在四年前就已经丧失一切，就剩下这一点点可怜的自尊了，可她险些又放弃，她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掐着掌心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p>
这一趟来，她回去的十分狼狈，脚步虚浮。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停车场的，坐在车子里面，伏在方向盘上，她泣不成声。</p>
回到家绵绵和余昆还没有回来，她径直去了自己房间，洗过脸之后无比疲累地躺在床上。</p>
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p>
忘了问，叶殊城要怎么收拾她留下的这个残局，不过那也都和她没有关系了。</p>
她觉得余昆说的是对的，痛到这样撕心裂肺的爱情，不该是人生的常态，她想要简单的，平静的生活，想要一段没有阴霾的感情，叶殊城都给不了。</p>
她也一样，她曾经指望自己会成为他的治愈系，可是到了现在，她连最基础的一点点信任都没办法给他。</p>
这就是尽头了。</p>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绵绵扒在床边看着她。</p>
她愣了一下，揉一下眼睛。笑了，“怎么不上来。”</p>
绵绵就挺笨拙地爬上来了，缩到她怀里，抬头问她，“妈妈，你不高兴？”</p>
她说：“没有啊。”</p>
“你眼睛红红的，你哭了？谁欺负你了？”</p>
她摇头，“没有，谁也没有欺负妈妈，妈妈就是……”</p>
她哭也哭过了，这会儿，心里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只剩下荒芜，空空的一大片。</p>
她把绵绵抱紧了一点，额头挨着绵绵的，转了话锋，“绵绵想要个什么样的爸爸？”</p>
小丫头眼睛发亮，“你给我找爸爸了吗？”</p>
她笑了一下，“还没有，先征求你的意见。”</p>
绵绵说：“我想要长的好看的。”</p>
她无语，这么小的年龄就是外貌协会。</p>
“我们开家长会那次你记不记得。rob那个新爸爸，好帅啊，我喜欢那样的。”</p>
她觉得脑仁疼，笑出声，“你喜欢美国人？”</p>
“哪个国家其实也不太重要，就是要好看。”小丫头拧眉，似乎在思索，“还有，要对我和妈妈好的，不能让妈妈伤心流眼泪。”</p>
她一怔，笑容也变得僵硬。</p>
“绵绵，如果……你爸爸，他有很多毛病，他以前有些冷酷，做了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你现在还愿意接受他吗？”</p>
绵绵想了想，摇头，“既然爸爸是可以换掉的，我为什么要选一个会伤害别人的爸爸呢，我想要好爸爸，长的稍微不那么好看也没关系。但是要有好心肠，对我和妈妈好，对别人也好。”</p>
她又问：“可如果你爸爸已经改变了呢？和以前不一样了，后悔伤害别人了呢？”</p>
绵绵皱眉，“那要看是什么伤害了，如果很严重，那还是要换掉。”</p>
停了几秒，说：“像是我以前那个爸爸，一直没有来看过我的那个，就不要了，他都不来看我。”</p>
这话刀子一样地刺着苏念的心，她艰涩发声：“他不是不愿意来看你……”</p>
绵绵扁了扁嘴，“我觉得他就是不想要我。”</p>
“没有……”</p>
她有些嘴拙，发觉自己解释不清。</p>
叶殊城曾经多期待这个孩子，没人比她更清楚。</p>
她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可她不得不做，她那时候没得选，叶殊城把她逼到了绝路。</p>
一切阴差阳错，已经来不及，他和她，谁错的更多。已经无从考究，她只想让一切翻篇，她想往前走，她想要给绵绵一个正常的，没有阴霾的家庭环境。</p>
她摸摸绵绵的脸颊，“绵绵，我会给你找个爸爸，一个好爸爸。”</p>
……</p>
寰亚信息泄露报警过去两周，从美国来的什么专家也宣告束手无策，整个寰亚就像是风中将灭未灭的一点烛火，一切摇摇欲坠，管理层和基层都有大批员工离职。</p>
而r.s.给的宽容离职政策也让更多人投入离职热潮，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寰亚公司内部已经惨不忍睹，大片的格子间变成空位。</p>
也没有管理层来稳定人心，所有人都觉得寰亚大概是被放弃了，不出几天，r.s.总部人事开始邀约寰亚剩下的员工进行逐一面谈。</p>
而之前与寰亚合作的客户所有解约工作也转移到了r.s.这边来，进行最后的收尾。</p>
寰亚的信息泄露像是一阵飓风，留下一片狼藉，r.s.董事会因为这一次信息泄露又凑在了一起。加上叶显挑拨，没过几天，在r.s.召开了一次正式的董事会议。</p>
还挂名为，应对危机的紧急董事会。</p>
叶殊城没有想到，叶瑾则会亲自出面。</p>
他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有见过叶瑾则。</p>
整个会议因为叶瑾则和叶显的出现气氛变得更加压抑。</p>
叶殊城经历过不少这种场合，其实本来还算镇定，应答董事会成员提出的问题和质疑，并承诺信息泄露属于意外事件，不会再发生。</p>
可是叶瑾则和叶显一直没有说话。</p>
不提问题，也不发表意见，就那么静静听着。</p>
叶殊城莫名的开始心慌。</p>
这种感觉已经很陌生，好像回到他刚刚被抓回叶家的那个时候，他拼命想要逃，却逃不出去，他被软禁起来，他们的冷漠让他觉得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他们那么傲慢，只差没有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那种无力和对自己的深深厌恶再一次攫紧他的心。</p>
那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p>
叶珺绫被他们接纳，是因为她善于讨巧，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们，可是他做不到。</p>
所以他只能选择做他们眼中的怪物，他宁可他们厌恶他，恨他，也不想他们瞧不起他。</p>
可现在，很糟糕，他的底气也在被抽离，董事们一个一个愈发尖锐的问题指向他，他简直孤立无援四面楚歌。</p>
信息泄露毕竟非同小可，董事们态度难得一致的一边倒，认为他的管理失误是造成这次危机的首要原因。</p>
前半段都纠结在信息泄露原因上，可是由于警方也说不出个头绪来，最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危机公关和善后的问题。</p>
叶殊城表情看似笃定，成竹在胸的模样，“善后工作大家不用担心，解约工作已经到收尾阶段，至于寰亚……”</p>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现在首先的是保住r.s.的信誉度。所以我决定舍弃寰亚，寰亚的员工会被妥善安置，只要可以满足客户的合理赔偿条件，r.s.这边后期的发展不存在任何问题。”</p>
闻言，在座董事皆倒抽一口凉气。</p>
一个分公司，就这么没了。</p>
叶殊城补充：“目前我认为弃卒保帅是最稳妥的做法，我接手r.s.这些年，分公司数量已经翻了一倍，分公司一多，难免会出现管理漏洞，这一点我承认，这次危机的确存在管理疏漏，但我认为这也是警醒，我在寰亚发展前期制订的政策本身有问题，或许是我太急于求成，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开设分公司以及制订分公司发展规划上，我会比以前更加谨慎。”</p>
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态度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以后会更谨慎，又非常自然地提到r.s.这些年的迅速扩张，这都是有赖于他，董事们交头接耳，有几个态度也算稍微软化了一点。</p>
一直沉默的叶显这时候突然开口：“问题是，你弃了卒，能够保得住帅吗？”</p>
所有人都一愣，看向叶殊城。</p>
这问题犀利无比。</p>
叶显又说：“从你目前的危机公关政策看，不管是给予客户足够赔偿来满足客户，还是安抚寰亚员工，都需要大额资金，你有没有算过需要多少钱？r.s.在寰亚的前期发展中已经一直在垫钱，这一次还有足够资金周转吗？”</p>
叶殊城眸子微微眯起。</p>
叶瑾则架子十足，只能叶显说话，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抓住资金这一项。</p>
他默了几秒，说：“有。”</p>
叶显面色犹疑，“我说的是在保证r.s.主要业务正常运营的情况下，有吗？”</p>
叶殊城扫视一眼四周，那些目光分明充斥着怀疑，他继续道：“我已经找到足够资金周转。”</p>
叶显拧眉，似乎是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用私人资金来周转？”</p>
叶殊城说：“私人不私人，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保证r.s.的正常运转，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我倾家荡产也无所谓。”</p>
叶显眼角有点抽，他特意提出“私人”这个概念，是为了强调现在r.s.的窘迫处境，却反被叶殊城用来表忠心。</p>
这个董事会他筹划了几天，最后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叶殊城倒是擅长见风使舵，会议结束，董事们的意见出现一些偏差。</p>
对叶殊城的不满还是有的，然而却也趋向于理解和给叶殊城一个机会。</p>
叶显不满，十分不满。</p>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叶殊城接手r.s.这些年来也就出现过这一次重大危机，他心有不甘，离开r.s.之后，和叶瑾则上车，有些郁闷地问叶瑾则，“爸，您怎么什么都不说？”</p>
叶瑾则位置摆在那里，号召力比他强，他无法理解叶瑾则为什么保持沉默。</p>
叶瑾则说：“先看他怎么善后，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算他厉害，要是收拾不了，你再插手也不迟。”</p>
叶显有点沉不住气，“爸，您不想要回r.s.了吗？”</p>
叶瑾则叹了口气，许久才回：“我离开家里之前，程颐找过我，说程凛的事情。”</p>
顿了顿，“可能是人老了，有些事情看开了吧，以前我是挺想把公司收回来的，总觉得给他就是落到了外人手里，可现在仔细想想，要回来又怎么样？”</p>
叶显皱眉，听见叶瑾则继续：“你想要回来，是因为你想要扩张你手里的集团规模，那你就要自己去努力，我老了，我和自己亲儿子仇人一样对峙这么多年。也累了，不想再继续了，我不帮他，也不拦他，我今天来，就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等我看到了，我才发觉……”</p>
叶瑾则声音低落下去，“看他现在这么焦头烂额，对付那些董事，看他跌落低谷，其实我也没多好受，他到底还是我儿子，是你弟弟，我希望你在做事之前也能斟酌一下，刚才那么艰难的处境，他被所有人质疑，都没有退缩，你看看我们已经把他逼成什么样子，还要继续吗？”</p>
叶显蹙眉，“爸……”</p>
他和叶珺绫已经成为惯性。本能地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进入r.s.的管理体系，他这脑子一时半会儿根本转不过弯。</p>
“爸您别忘了，他当初在珺绫病危的时候，要挟一样跟您谈判，是他先逼咱们的。”</p>
叶瑾则说：“那也是因为他心里恨，不乐意给珺绫骨髓。”</p>
叶显叹口气，“您怎么站他那边去了。”</p>
叶瑾则轻笑一声，“我哪边也不站，他要有实力力缆狂澜让r.s.挺过去，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我认他，要是他做不到，你就不要犹豫出手，至于你们兄弟间到底怎么协调以后的关系，我也管不了了，我说了，我已经老了，这些权势财富对我来说都是身外物，我不想自己到走的时候，自己亲生儿子还恨着自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你有再多公司，也换不来一个家人，我有对不住程凛的地方，我弥补不了，总不能再添一笔新账。”</p>
说完，叶瑾则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p>
叶显无奈地扯扯嘴角。</p>
叶瑾则真是老了，一点争劲儿都没了。</p>
叶殊城最后还是卖掉了自己名下的所有房子，并接受安子晏建议，从安子晏那里拿了钱周转，加上他原有资金，勉勉强强补上漏洞，然后他开始着手将望月岛上所有娱乐项目以承包形式出让，好尽快还清安子晏的钱。</p>
安子晏觉得不用着急，但是因为清楚叶殊城也就那种性子，索性闭嘴。</p>
反正望月岛保住了，r.s.也保住了，只损失了一个寰亚，而这个寰亚最初还是叶殊城为了苏念而针对恒易建立的，算来算去，安子晏觉得也不算亏。这个结果还算好，安子晏如是对叶殊城说的时候，叶殊城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容分明是有些凄凉。</p>
安子晏知道他大概是想到苏念，也不说话了。</p>
一切看起来趋向于尘埃落定，从r.s.正式发布消息说要那些r.s.的负面新闻也慢慢变少，恒易少了个竞争对手，这一段时间的签约工作进展都很顺利，余昆心情也很好，心情好了，工作顺利了，就多了闲情考虑别的，在给绵绵确定好要去的早教机构之后，又开始忙不迭地给苏念相算起介绍对象的事情。</p>
余昆打从心里是想要苏念和绵绵留在晋城的，这样他就不会太孤独，所以给苏念找个在晋城的对象这事儿就更重要，他搜罗了好几个目标，手机里面存了照片给苏念看。</p>
这一次，苏念一反常态，居然认真看起来。</p>
绵绵也凑过来凑热闹，听余昆说要给她找个爸爸。小丫头兴奋的不得了，看照片比苏念还认真，胖胖的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激动起来，拉着苏念，“这个不错，我要这个给我当爸爸！”</p>
苏念和余昆都忍俊不禁，笑着看过去，苏念一愣。</p>
屏幕上的照片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里面的男人坐在类似于会议室里的一张椅子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电脑。</p>
尽管算是个半侧面，但她还是辨析出这张脸。</p>
是韩竞。</p>
余昆瞅了一眼，果断说：“这个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