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琅晟的声音铿锵有力，寒风中惟独他的身影凛冽如山峰，似乎能够挡的下所有质疑，一时间没有一人出声，他的目光电般射过那些慢慢垂下了头的士兵，转身便要离开。</p>
“我不服！”</p>
一道声音突然从左边士兵群中冲了出来。</p>
“你是大将军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说的如此好听，也只是嘴上说的，你自己没有亲人子侄染上瘟疫，你自然乐得轻松，那些死去的兄弟何辜，他们不也是为了保卫家人，便是他们有错，罪不当死，大将军命人将十几个兄弟直接斩杀，昏聩残暴，愧为大将军！”</p>
一个瘦小的士兵冲了出来，对着琅晟大喊着，声音甚至带着些尖利：“我们当兵是为了保卫家人，我们何错之有，若是都依照大将军之言，人情何在！谁能够保证下一个染上瘟疫的不是自己的家人！”</p>
嗡嗡之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方才被琅晟一席话说的动摇的士兵们，眼中忍不住染上了一丝兔死狐悲之色。</p>
许倾落握紧了拳，听着下面那个身形瘦小的士兵在底下大放厥词，恨不得直接将他杀了，她认得那个士兵，似乎是淮县盐商田家的庶子，名为田山，和莫前程可不就是淮县双霸，一起欺男霸女的存在吗？</p>
哪里想得到，这田山居然也成了琅晟招收的新兵，许倾落几乎是转瞬间便知晓这个田山纯粹是不怀好意，琅晟堪堪控制住局面，不能够被这种混账坏了事情，指尖轻轻颤动，指甲缝中隐隐的粉末点缀，那是她在药楼中配置的‘好’药，许倾落抬脚便要上前，琅晟一臂挡在了她的身前：“放心。”</p>
他只轻声说了这两个字，许倾落却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p>
“你待如何？”</p>
琅晟的声音很低，许倾落隐隐感觉出。他动了真怒。</p>
那边田山还在不知死活的叫嚣：“抗击瘟疫之事刻不容缓，可是我不相信琅大将军，应该将大将军之位让给迦叶副将，让迦叶副将主持抗瘟之事，否则我不服！”</p>
“对，让迦叶副将带领我们抗击瘟疫，否则我们不服！”</p>
“琅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把我们杀了，这样残暴的将军，不要也罢！”</p>
一人叫嚣，便有零星响应，零星之后，眼见便可燎原，这一批城门口聚集的士兵大多是才征召来的新兵，根本只在琅晟手下训练了几日，煽动起来极其的顺利。</p>
许倾落猛的转头，望见了迦叶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得意。</p>
下一刻，迦叶冲了出来，冲到了琅晟之前，对着那叫嚣换将最大声的田山怒斥：“大将军身为朝廷亲封一品大将军，如何是说换就换的，大将军的身份何等尊贵，你居然张口闭口辱及大将军，你该当何罪！”</p>
话说的义正词严，却是拿着琅晟的大将军身份说事儿，越发的挑拨人的情绪。</p>
“什么朝廷亲封一品将军，根本就是无用无能之人，还不知晓耍了什么手段得来的这位置，他不配做大将军！”</p>
迦叶听的痛快，待要再‘驳斥’几句，却在此时：“让开！”</p>
一道风声从他身后传来，他下意识一闪，锵的一声，一柄长及人身的长枪落下，枪尖直入青石板三分，斜插在那，枪杆嗡嗡震动。</p>
迦叶望着那直直没入石板的长枪，心底凛然，然后便是怒意滔滔，琅晟是要对付他吗？</p>
琅晟一手按住迦叶的肩膀，看似轻巧，实则不容他拒绝的往旁边一推，站到了那田山的跟前。</p>
“你不服？”</p>
“你说本将的将军之职是耍手段得来的？”</p>
“你说本将不配为大将军？”</p>
琅晟一声声询问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疾言厉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是站在他身前的田山，对着那个人，对着那柄枪，一时间居然张不开嘴，出不了声儿。</p>
“本将的大将军职位确实是由朝廷授予，但是更是本将一刀一枪一剑拼杀而来，吾在草原与漠北骑兵浴血十日的时候，尔等何在，吾在军前斩敌首之时，尔等何在，吾在广漠徒步千里奇袭之时，尔等又何在！”</p>
琅晟单手握住了那被他深深没入石板的长枪，又是锵的一声。绽露着锋芒的枪尖现出，横枪在手，直指田山，更是指着被田山煽动起来的人，田山背后的人，一字一顿：“吾之大将军位，问心无愧，该得其所，有谁不服，且战！”</p>
“今日谁若能够战胜本将，本将将这位子给他一坐，又何妨！”</p>
那一刻，铁骨铮铮，威势赫赫，那一刻，阳光点缀枪尖刺的人眼睛生疼，那一刻，枪上红缨漫漫，宛若曾经战场流尽的鲜血。</p>
田山惊恐的望着自己胸前的枪尖，根本动弹不得一下：“将，将军，属下，属下——”</p>
害怕的根本说不清楚话了。</p>
“将军，不可，大将军之位何等重要，如何能够轻易许诺——”</p>
眼看着田山这么无用，知晓这安排好的一场是无用了，迦叶咬牙便要冲上，下一刻他的鼻端似乎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猝不及防间半边身子一麻，根本动弹不得一下，更加说不出一句话来。</p>
迦叶惊恐愤怒的眼神对上了许倾落冷冷的表情，许倾落蓦然勾唇对他浅笑，眼中却是姝无一点笑意，若不是迦叶现在死了对琅晟有妨的话，她真不介意将方才那药粉直接换成杀人的。</p>
迦叶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琅晟找事，许倾落已经彻底不耐了。</p>
而那边琅晟根本对迦叶无视了，他冷眼望着说不出话来吓的颤抖的田山，手中的铁枪蓦然往下狠狠一划，在田山惊恐的惨叫声中，一条裤子哗啦垂落。</p>
田山的身子软了下来，身下滴答水声，身后是隐隐笑声，方才那些人还那么支持他还受到他鼓动，他觉得那些人是蠢笨无知的工具，而现在这些蠢笨无知的只配被利用的新兵们却来嘲笑他。</p>
田山脸色通红，下意识的要去提自己的裤子。</p>
长腿在他的眼前放大。</p>
伴随着一声惨哼，田山被琅晟一脚踹到了好几丈远，咕噜噜滚到了泥土中去，脸上身上甚至沾染上了自己的尿液，与泥土一合，狼狈无比。</p>
“如此之人......”</p>
琅晟对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士兵轻轻的吐出了这四个字，他的眼神锐利如同刀锋，没有一个人敢对视上，更遑论上前去战。</p>
冷嗤一声，男人一步步走到那个狼狈的田山跟前。居高临下：“新兵入伍之时，所有士兵都签的新兵志，你还记得否？你们还记得否”</p>
他没有大吼，陈述的声音却有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人脑中心中：“舍小家顾大家，此为第一条也是至重一条，为一己之私对同袍动手，为染病家人妨碍抗击瘟疫之大事，违抗军纪，理当问斩，我琅晟所做一切，有法而依，有令而行，不知还有何人有所异议，一并说出来！”</p>
寒风凛冽，无人敢开口说话，田山还狼狈的滚在那里，先前被斩首的十几个士兵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一把凛然长枪还握在琅晟的手中。</p>
“呵”</p>
琅晟轻笑一声，里面包含的情绪让人心底发颤，他望着田山，淡淡的一声：“田山以下犯上，扰乱军心，质疑军令，不尊军法，开除军籍，永不录用！”</p>
长枪扔在了地上，转身大步离去。</p>
那大步而行的背影。带着一种莫名的寂寥与孤独。</p>
许倾落下意识的要跟上，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迦叶的面上没了那伪装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方才是你暗算我？好手段！”</p>
琅晟转身的一刻，迦叶又能够动了，那样莫名被制，那一股异香，还有许倾落的眼神，许倾落的身份实在不由的他不多想。</p>
“比起迦叶副将暗算将军之位，小女子手段还差了许多。”</p>
许倾落面对迦叶那兴师问罪似的态度，微微挑唇，笑的讽刺：“迦叶副将以后还要小心一些，夜路走多了总能够遇到鬼，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诱之以利，迦叶副将将这一点做的是炉火纯青呢。”</p>
许倾落追上了琅晟的脚步，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男人掌心有些寒凉，有别于往日的温热。</p>
她更加握紧了自己的五指，不多言一句，却是全心的支持。</p>
迦叶望着琅晟和许倾落并肩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的全是狠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p>
“迦叶跟了我五年。”</p>
琅晟突然道。</p>
许倾落没有出声，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倾听。</p>
“四年前沙漠奔袭，千里跋涉，我攻破敌酋大帐之时，是迦叶为我挡了一箭。”</p>
“三年前我被困敌阵，身中数箭之时，是迦叶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p>
“两年前......”</p>
琅晟的声音越来越沉，许倾落突然转头，指尖按住了他的唇：“你只说迦叶对你如何，那我今日且问你，你又救了迦叶多少次？”</p>
军中袍泽之谊，从来都是生死相托，曾经的迦叶也许为琅晟做了许多，也确实救过他，可是许倾落更加相信琅晟对待自己相信的手下，定然也是以命相互，全心相信，以背相托。</p>
琅晟怔怔的望着许倾落，望着她眼中的不赞同，良久摇了摇头：“罢了。有些事情，果然是算不清楚的。”</p>
他自然是也救过迦叶，且比起迦叶救他的次数更多，他不止在最初帮同样投军为士兵的迦叶挡了一刀，更是他将迦叶从一个小小的士兵提拔到了现今副将的职位，他教导对方武技，兵法，他一意提携，他对迦叶委以重任，从不怀疑，比起琅威，迦叶更像是琅晟的弟子。</p>
许倾落没有再追问琅晟究竟救过迦叶几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琅晟对迦叶终于有了防备之心。这便够了。</p>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都是无言，那双手却是始终握在一处。</p>
许家药房外那些被隔离观察的百姓比起两个人走的时候，少了许多，毕竟这瘟疫发作的时间快，没有什么长时间的潜伏期，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因此比起走的时候外面的气氛也好了不少。</p>
只是走进药楼，呻吟声却是连成了一片，有被确认无事送回家中的，自然也有发病送入药楼的。</p>
药房中伙计来来往往，看到许倾落都打着招呼，许倾落也只是淡淡颔首罢了。</p>
先前琅晟在城门口那里发现有瘟疫在淮县蔓延之时，自己往许家药房中来，却是派兵守着许府。因此先前知晓出事的时候许良没有办法过来，而这些伙计则是过来了却不敢进来，直到看到药房这边有琅晟留下的士兵坐镇将现场控制住之后才敢过来。</p>
许倾落自然是知晓的，却也没有什么想法，经历了被那些百姓唾骂围堵这一遭儿，虽然寒心，却也让她认清了不少现实，人都有好有坏，正如同每一个人都有私心，在生死关头或者危险的时候保全自己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人之常情，只是她对这些人的心到底淡了。</p>
“等会儿我给你把把脉，再给你配置一些丸药，虽然不能够治疗瘟疫却也有防治作用——”</p>
许倾落正歪头对着琅晟说话。把他往里间拉，旁边传来了许良激动的声音：“落儿，快过来，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也许对这场瘟疫能够有些帮助。”</p>
许良脸上身上全是黑灰，手上举着一本残破的册子向着许倾落和琅晟跑来。</p>
“我就说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你看这个......”</p>
许良一拉许倾落的手，把册子放在桌子上展开，离近了，许倾落看到了册子上那些烧灼的痕迹，说是一本册子，起码烧去了一半。</p>
“这是我师兄留下的，你看这里——”</p>
许良还在念叨着。</p>
琅晟带着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册子当真是伯父的那位师兄留下的？”</p>
琅晟想的简单。既然许良的那位师兄曾经经历过热河那一场瘟疫，也许里面留下一些什么线索也不一定。</p>
许良这才看到紧跟着自家女儿的琅晟，他忍不住又看了两个人一眼，心里多有揣测，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看琅晟颇为激动，许良直接将册子拿起，小心的放到了对方的手中：“阿晟，我也不能够帮到你们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师兄三年前临死的时候留下的这本手札，我记得他死前两天还叮嘱过我，说让我一定小心保管，只是这么多年，倒是忘记了。你看看要是里面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也是大幸。”</p>
不说许良本来就对琅晟多有推崇，看琅晟和许倾落的互动，更是心里亲近了，连女儿都顾不得，就将册子给琅晟看了。</p>
许倾落在一边无奈摇头，一边眼中盛满了笑意，爹爹看来是真的对琅晟很满意，那日后若是知晓了自己和男人订了终身，应该不会太生气吧？</p>
“厄......”</p>
琅晟拿着那本手札，看着那烧了一半的手札上记载的东西，额头冒汗，谁能够告诉他上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琅晟识字，能读能写，但是这被烧毁了大半的册子上根本没有什么完整成句的，全是斑驳分离的一个个词汇或者是一两个单字：“落儿，还是你来吧。”</p>
在琅晟心里，许倾落是极有才华的，他小心的将太过残破的册子交到了对方的手中。</p>
许倾落也没有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一看到册子中的东西，她就知晓琅晟方才为什么为难了，将册子摊开，自顾走到一边拿过笔墨纸砚，这些在药房中都是现成的。</p>
一个个词汇写在纸上，一个个单字尝试着组合，琅晟望着许倾落垂首认真书写的样子，一直压抑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松快了起来。</p>
一时间，只觉得岁月静好，仿佛没有了一切的烦乱。</p>
许倾落皱眉，前面这些残留的词汇看着是与瘟疫有些关联，却不是她和琅晟要寻的那一场瘟疫，这应该是那位师伯治病之时记载的一些见闻，于此时却是无有什么用处，里面是记载了几张方子，却是残缺的草药方子，药方一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是不能够有一丝错漏。</p>
随手翻到了手札最后一页，然后目光定住了：余多查......牛羊起......多发高热之症，无力......一日现亡......”</p>
许倾落一字字的将这句残缺的记载在最后的话语念出，眸子中满是凛冽：“师伯最后记载的应该便是热河那一场瘟疫相似的病症，一日而亡，牛羊而起。”</p>
她转头望着琅晟：“这场瘟疫也许真的跟西域有关。”</p>
西域那边多产牛羊，且许良的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在临死前念叨西域土话，念叨红蛇，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便是必然。</p>
琅晟握紧了拳头，他也不是傻子：“中原有鼠疫，而西域那边多有病死的牛羊尸体。”</p>
许倾落和琅晟的视线对视在了一起，许倾落将手中的纸笔蓦然往桌案上一放，拉着琅晟就往外面走：“立刻让人查一查淮县哪里有养殖众多牛羊牲畜的，今天雪灾，冻死了不少人。定然也冻死了不少牲畜。”</p>
琅晟正要吩咐人，许良插话进来：“不用去问了，我知道哪里有这种地方。”</p>
许良的面色不好，若是真的是由于牛羊带来的灾害，那就不一定是天灾而是人祸了，毕竟牛羊可不是老鼠，家家户户都有的。</p>
许倾落本来不打算让许良跟着她和琅晟奔波一场，可是看着父亲面上的凝重和隐隐的愤怒，没有再多说什么。</p>
许良带着琅晟和许倾落去的是城外，有琅晟带着，痛快放行，三个人走的极快，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许良站在土坡上指着不远处的谷地，影影绰绰的能够看到一大片黑白相间的影子，大多都被积雪覆盖：“就是那里，淮县有一户姓钱的大户，专门养殖贩卖牛羊，他家的农场就搁置在此，我以前去给在那里看着的农户治过病，我记得当时那里的牛羊成群......”</p>
许良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三个人终于走到了他所说的目的地，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片空荡，除了干枯的青草和看不到尽头的积雪，哪里有一只牛羊。</p>
许良愕然的望着：“怎么回事儿，我明明记得那次来看还有很多牛羊——”</p>
许倾落已经和琅晟往旁边的农舍跑去。</p>
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大睁着眼睛里是惊骇是不敢置信，五官四肢扭曲。怪异的姿势仰躺在地上，琅晟下意识的要挡住许倾落。</p>
“将军，我不是弱者。”</p>
许倾落的面色发寒，这已经是她今日见到的第七具尸体了，第一具是那个死在她眼前的病人，剩下五具是王大娘一家，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人。</p>
她一把推开了琅晟，大步往那具尸体走去，手中已经拿出了刀子还有药瓶，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些什么，在看到那满目空空的牧场和这个死尸之后，许倾落便知晓自己和琅晟找的方向没有错，现在要做的便是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找下去。</p>
琅晟望着许倾落的背影，那坚定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然。</p>
许倾落已经蹲下身子，正要解开那死尸的衣服，琅晟的心里莫名的不舒服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p>
“躲开！”</p>
男人大喊一声，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惊骇，许倾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歪身子，扑哧一声，匕首穿过血肉卡在骨头中的声音让人牙酸。</p>
许倾落被撞在一边，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琅晟单手握住匕首，另外一只手猛然从腰间拔出长剑，寒芒闪过，黑衣人不得不松手后退。即便如此还是被琅晟的长剑在胸口划了一剑，血肉翻飞，黑衣人眼看着一击不成，身子一晃，便要跳窗逃走。</p>
琅晟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一剑穿透了对方的大腿，将人钉在了窗口下。</p>
一声惨哼，那个黑衣人翻身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琅晟，眼中全是惊骇。</p>
“谁派你来的，说！”</p>
琅晟一把握住剑柄，猛的扭动，那是血肉在扭动，那个黑衣人惨叫出声，在许倾落面前。琅晟第一次现出了残忍冷酷的一面，只为了方才黑衣人的一把匕首冲着的是许倾落的脖颈，方才只要他迟疑一步，现在死的便是许倾落。</p>
他的一只手没有放开剑柄，另外一只手猛的拽开了那刺客的面巾，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p>
许倾落怔怔的望着背对着她的琅晟，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个刚刚要杀她的人脸上，那个人眼中的惊骇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疯狂，而他的嘴巴在蠕动。</p>
“卸他的下巴！”</p>
许倾落下意识喊了一声</p>
可惜已经晚了。</p>
“呜！”的一声，那个黑衣人一声惨哼，嘴巴里冒出了白沫：“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p>
黑衣人的脑袋一歪，已经绝了气息。</p>
“死士。”</p>
琅晟嘴里冒出了这两个字。眼中已经全是凝重。</p>
“你的伤我看看！”</p>
许倾落爬了起来，既然刺客死了，那现在先顾忌琅晟的伤势要紧，看着那肩膀上插着的匕首还有衣服上一大片的晕红，她心里就不得劲儿，最好别让她找到背后的人！</p>
“你方才怎么就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挡。”</p>
许倾落拿着药瓶子的手抖了一下，近处看那狰狞的伤口更是让她犯晕，明明今生刚刚遇到琅晟的时候对方腿上伤口更狰狞可怕，她也只是有些难受罢了。</p>
“小伤而已。”</p>
“手上再往里一些就直接废了，哪里是小伤！”</p>
许倾落恨声，琅晟的肩膀被匕首穿透，索性无毒，手上因为方才握住匕首也受了不轻的割伤，五根手指与手掌相连的地方都露出了森森白骨。</p>
许良方才还在外面查看，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琅晟身上手上的伤：“这，这又是发生了什么。”</p>
很显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扛不住了。</p>
方才那杀手是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开始许倾落和琅晟的注意力都在那死尸身上才会忽略了去。</p>
谁都没有想到这里会藏着杀手，更加没有想到他的会对许倾落动手。</p>
琅晟虽然手臂受伤但是对他来说真的是小伤，看着农场这边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想着带许倾落先回去，他担心许倾落的安危，许良和许倾落一起反对，许倾落是不放心他的伤，许良则是指着天色无奈的说等会儿应该会有暴风雪，恐怕他们今晚是要留宿了。</p>
琅晟身为大将军，对天象也是有些研究。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无奈点头。</p>
农舍里有两间屋子，许良单独一间，许倾落要和琅晟在一起，面对许良想要反对的目光，许倾落淡定至极：“爹爹，他受伤需要照顾。”</p>
许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受伤需要照顾也不是非要同处一室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女儿推到了屋子里，让他‘好好’休息。</p>
暴风雪还没有来，许倾落从里屋出来，便看到琅晟在那具刺客的尸体前蹲下翻找着什么。</p>
一无所获，刺客的身上干净的厉害。没有任何随身物品，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记，身上也没有什么纹身之类，一时间琅晟的面上更是凝重，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p>
“我应该能够找到些线索的。”</p>
许倾落将琅晟拉到了一边如此道。</p>
“你是要——”</p>
琅晟看到了许倾落手上的刀子，先前没有来得及用上的刀子，这一次终于派上了用场。</p>
许倾落比琅晟还想要找到线索，即便她没有验过尸，但是对于一个技艺精通的医者来说，一理通百理通，琅晟担心许倾落吓着，但是在许倾落面不改色的划开那刺客的肚子之后，无奈的只能够站在一边看着了。</p>
许倾落比他想象的要勇敢，也比他想象中，更让他心动，琅晟望着许倾落认真的侧颜，目光渐渐缓和。</p>
许倾落看到了那个刺客肚子里的东西：“不是淮县这边的食物。”</p>
那都是一些炙烤羊肉牛肉的残渣，淮县这边虽然有养牛羊的，却没有吃炙烤食物的习惯。</p>
许倾落的刀子划开了刺客胸口，她望着那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之上一根缓缓蠕动的红线，用刀子一挑，红线落下下一刻向着许倾落面门弹跳而起，琅晟在一边时刻注意着许倾落，一剑将红线斩成两半：“这是——”</p>
“蛊虫。”</p>
许倾落面色沉冷：“蛊虫附着于心脏，宿主死亡而蛊虫不灭，是蛊人！”</p>
她前世那一段宫廷生活中，曾经见过一个被蛊毒寄生的宫女，那个宫女后来杀掉了与自己情同姐妹的主子然后自杀，挑起了一段血雨腥风，事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宫女会杀掉自己的主子，许倾落到现在还是印象极其深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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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晟的声音铿锵有力，寒风中惟独他的身影凛冽如山峰，似乎能够挡的下所有质疑，一时间没有一人出声，他的目光电般射过那些慢慢垂下了头的士兵，转身便要离开。</p>
“我不服！”</p>
一道声音突然从左边士兵群中冲了出来。</p>
“你是大将军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说的如此好听，也只是嘴上说的，你自己没有亲人子侄染上瘟疫，你自然乐得轻松，那些死去的兄弟何辜，他们不也是为了保卫家人，便是他们有错，罪不当死，大将军命人将十几个兄弟直接斩杀，昏聩残暴，愧为大将军！”</p>
一个瘦小的士兵冲了出来，对着琅晟大喊着，声音甚至带着些尖利：“我们当兵是为了保卫家人，我们何错之有，若是都依照大将军之言，人情何在！谁能够保证下一个染上瘟疫的不是自己的家人！”</p>
嗡嗡之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方才被琅晟一席话说的动摇的士兵们，眼中忍不住染上了一丝兔死狐悲之色。</p>
许倾落握紧了拳，听着下面那个身形瘦小的士兵在底下大放厥词，恨不得直接将他杀了，她认得那个士兵，似乎是淮县盐商田家的庶子，名为田山，和莫前程可不就是淮县双霸，一起欺男霸女的存在吗？</p>
哪里想得到，这田山居然也成了琅晟招收的新兵，许倾落几乎是转瞬间便知晓这个田山纯粹是不怀好意，琅晟堪堪控制住局面，不能够被这种混账坏了事情，指尖轻轻颤动，指甲缝中隐隐的粉末点缀，那是她在药楼中配置的‘好’药，许倾落抬脚便要上前，琅晟一臂挡在了她的身前：“放心。”</p>
他只轻声说了这两个字，许倾落却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p>
“你待如何？”</p>
琅晟的声音很低，许倾落隐隐感觉出。他动了真怒。</p>
那边田山还在不知死活的叫嚣：“抗击瘟疫之事刻不容缓，可是我不相信琅大将军，应该将大将军之位让给迦叶副将，让迦叶副将主持抗瘟之事，否则我不服！”</p>
“对，让迦叶副将带领我们抗击瘟疫，否则我们不服！”</p>
“琅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把我们杀了，这样残暴的将军，不要也罢！”</p>
一人叫嚣，便有零星响应，零星之后，眼见便可燎原，这一批城门口聚集的士兵大多是才征召来的新兵，根本只在琅晟手下训练了几日，煽动起来极其的顺利。</p>
许倾落猛的转头，望见了迦叶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得意。</p>
下一刻，迦叶冲了出来，冲到了琅晟之前，对着那叫嚣换将最大声的田山怒斥：“大将军身为朝廷亲封一品大将军，如何是说换就换的，大将军的身份何等尊贵，你居然张口闭口辱及大将军，你该当何罪！”</p>
话说的义正词严，却是拿着琅晟的大将军身份说事儿，越发的挑拨人的情绪。</p>
“什么朝廷亲封一品将军，根本就是无用无能之人，还不知晓耍了什么手段得来的这位置，他不配做大将军！”</p>
迦叶听的痛快，待要再‘驳斥’几句，却在此时：“让开！”</p>
一道风声从他身后传来，他下意识一闪，锵的一声，一柄长及人身的长枪落下，枪尖直入青石板三分，斜插在那，枪杆嗡嗡震动。</p>
迦叶望着那直直没入石板的长枪，心底凛然，然后便是怒意滔滔，琅晟是要对付他吗？</p>
琅晟一手按住迦叶的肩膀，看似轻巧，实则不容他拒绝的往旁边一推，站到了那田山的跟前。</p>
“你不服？”</p>
“你说本将的将军之职是耍手段得来的？”</p>
“你说本将不配为大将军？”</p>
琅晟一声声询问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疾言厉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是站在他身前的田山，对着那个人，对着那柄枪，一时间居然张不开嘴，出不了声儿。</p>
“本将的大将军职位确实是由朝廷授予，但是更是本将一刀一枪一剑拼杀而来，吾在草原与漠北骑兵浴血十日的时候，尔等何在，吾在军前斩敌首之时，尔等何在，吾在广漠徒步千里奇袭之时，尔等又何在！”</p>
琅晟单手握住了那被他深深没入石板的长枪，又是锵的一声。绽露着锋芒的枪尖现出，横枪在手，直指田山，更是指着被田山煽动起来的人，田山背后的人，一字一顿：“吾之大将军位，问心无愧，该得其所，有谁不服，且战！”</p>
“今日谁若能够战胜本将，本将将这位子给他一坐，又何妨！”</p>
那一刻，铁骨铮铮，威势赫赫，那一刻，阳光点缀枪尖刺的人眼睛生疼，那一刻，枪上红缨漫漫，宛若曾经战场流尽的鲜血。</p>
田山惊恐的望着自己胸前的枪尖，根本动弹不得一下：“将，将军，属下，属下——”</p>
害怕的根本说不清楚话了。</p>
“将军，不可，大将军之位何等重要，如何能够轻易许诺——”</p>
眼看着田山这么无用，知晓这安排好的一场是无用了，迦叶咬牙便要冲上，下一刻他的鼻端似乎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猝不及防间半边身子一麻，根本动弹不得一下，更加说不出一句话来。</p>
迦叶惊恐愤怒的眼神对上了许倾落冷冷的表情，许倾落蓦然勾唇对他浅笑，眼中却是姝无一点笑意，若不是迦叶现在死了对琅晟有妨的话，她真不介意将方才那药粉直接换成杀人的。</p>
迦叶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琅晟找事，许倾落已经彻底不耐了。</p>
而那边琅晟根本对迦叶无视了，他冷眼望着说不出话来吓的颤抖的田山，手中的铁枪蓦然往下狠狠一划，在田山惊恐的惨叫声中，一条裤子哗啦垂落。</p>
田山的身子软了下来，身下滴答水声，身后是隐隐笑声，方才那些人还那么支持他还受到他鼓动，他觉得那些人是蠢笨无知的工具，而现在这些蠢笨无知的只配被利用的新兵们却来嘲笑他。</p>
田山脸色通红，下意识的要去提自己的裤子。</p>
长腿在他的眼前放大。</p>
伴随着一声惨哼，田山被琅晟一脚踹到了好几丈远，咕噜噜滚到了泥土中去，脸上身上甚至沾染上了自己的尿液，与泥土一合，狼狈无比。</p>
“如此之人......”</p>
琅晟对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士兵轻轻的吐出了这四个字，他的眼神锐利如同刀锋，没有一个人敢对视上，更遑论上前去战。</p>
冷嗤一声，男人一步步走到那个狼狈的田山跟前。居高临下：“新兵入伍之时，所有士兵都签的新兵志，你还记得否？你们还记得否”</p>
他没有大吼，陈述的声音却有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人脑中心中：“舍小家顾大家，此为第一条也是至重一条，为一己之私对同袍动手，为染病家人妨碍抗击瘟疫之大事，违抗军纪，理当问斩，我琅晟所做一切，有法而依，有令而行，不知还有何人有所异议，一并说出来！”</p>
寒风凛冽，无人敢开口说话，田山还狼狈的滚在那里，先前被斩首的十几个士兵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一把凛然长枪还握在琅晟的手中。</p>
“呵”</p>
琅晟轻笑一声，里面包含的情绪让人心底发颤，他望着田山，淡淡的一声：“田山以下犯上，扰乱军心，质疑军令，不尊军法，开除军籍，永不录用！”</p>
长枪扔在了地上，转身大步离去。</p>
那大步而行的背影。带着一种莫名的寂寥与孤独。</p>
许倾落下意识的要跟上，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迦叶的面上没了那伪装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方才是你暗算我？好手段！”</p>
琅晟转身的一刻，迦叶又能够动了，那样莫名被制，那一股异香，还有许倾落的眼神，许倾落的身份实在不由的他不多想。</p>
“比起迦叶副将暗算将军之位，小女子手段还差了许多。”</p>
许倾落面对迦叶那兴师问罪似的态度，微微挑唇，笑的讽刺：“迦叶副将以后还要小心一些，夜路走多了总能够遇到鬼，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诱之以利，迦叶副将将这一点做的是炉火纯青呢。”</p>
许倾落追上了琅晟的脚步，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男人掌心有些寒凉，有别于往日的温热。</p>
她更加握紧了自己的五指，不多言一句，却是全心的支持。</p>
迦叶望着琅晟和许倾落并肩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的全是狠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p>
“迦叶跟了我五年。”</p>
琅晟突然道。</p>
许倾落没有出声，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倾听。</p>
“四年前沙漠奔袭，千里跋涉，我攻破敌酋大帐之时，是迦叶为我挡了一箭。”</p>
“三年前我被困敌阵，身中数箭之时，是迦叶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p>
“两年前......”</p>
琅晟的声音越来越沉，许倾落突然转头，指尖按住了他的唇：“你只说迦叶对你如何，那我今日且问你，你又救了迦叶多少次？”</p>
军中袍泽之谊，从来都是生死相托，曾经的迦叶也许为琅晟做了许多，也确实救过他，可是许倾落更加相信琅晟对待自己相信的手下，定然也是以命相互，全心相信，以背相托。</p>
琅晟怔怔的望着许倾落，望着她眼中的不赞同，良久摇了摇头：“罢了。有些事情，果然是算不清楚的。”</p>
他自然是也救过迦叶，且比起迦叶救他的次数更多，他不止在最初帮同样投军为士兵的迦叶挡了一刀，更是他将迦叶从一个小小的士兵提拔到了现今副将的职位，他教导对方武技，兵法，他一意提携，他对迦叶委以重任，从不怀疑，比起琅威，迦叶更像是琅晟的弟子。</p>
许倾落没有再追问琅晟究竟救过迦叶几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琅晟对迦叶终于有了防备之心。这便够了。</p>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都是无言，那双手却是始终握在一处。</p>
许家药房外那些被隔离观察的百姓比起两个人走的时候，少了许多，毕竟这瘟疫发作的时间快，没有什么长时间的潜伏期，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因此比起走的时候外面的气氛也好了不少。</p>
只是走进药楼，呻吟声却是连成了一片，有被确认无事送回家中的，自然也有发病送入药楼的。</p>
药房中伙计来来往往，看到许倾落都打着招呼，许倾落也只是淡淡颔首罢了。</p>
先前琅晟在城门口那里发现有瘟疫在淮县蔓延之时，自己往许家药房中来，却是派兵守着许府。因此先前知晓出事的时候许良没有办法过来，而这些伙计则是过来了却不敢进来，直到看到药房这边有琅晟留下的士兵坐镇将现场控制住之后才敢过来。</p>
许倾落自然是知晓的，却也没有什么想法，经历了被那些百姓唾骂围堵这一遭儿，虽然寒心，却也让她认清了不少现实，人都有好有坏，正如同每一个人都有私心，在生死关头或者危险的时候保全自己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人之常情，只是她对这些人的心到底淡了。</p>
“等会儿我给你把把脉，再给你配置一些丸药，虽然不能够治疗瘟疫却也有防治作用——”</p>
许倾落正歪头对着琅晟说话。把他往里间拉，旁边传来了许良激动的声音：“落儿，快过来，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也许对这场瘟疫能够有些帮助。”</p>
许良脸上身上全是黑灰，手上举着一本残破的册子向着许倾落和琅晟跑来。</p>
“我就说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你看这个......”</p>
许良一拉许倾落的手，把册子放在桌子上展开，离近了，许倾落看到了册子上那些烧灼的痕迹，说是一本册子，起码烧去了一半。</p>
“这是我师兄留下的，你看这里——”</p>
许良还在念叨着。</p>
琅晟带着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册子当真是伯父的那位师兄留下的？”</p>
琅晟想的简单。既然许良的那位师兄曾经经历过热河那一场瘟疫，也许里面留下一些什么线索也不一定。</p>
许良这才看到紧跟着自家女儿的琅晟，他忍不住又看了两个人一眼，心里多有揣测，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看琅晟颇为激动，许良直接将册子拿起，小心的放到了对方的手中：“阿晟，我也不能够帮到你们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师兄三年前临死的时候留下的这本手札，我记得他死前两天还叮嘱过我，说让我一定小心保管，只是这么多年，倒是忘记了。你看看要是里面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也是大幸。”</p>
不说许良本来就对琅晟多有推崇，看琅晟和许倾落的互动，更是心里亲近了，连女儿都顾不得，就将册子给琅晟看了。</p>
许倾落在一边无奈摇头，一边眼中盛满了笑意，爹爹看来是真的对琅晟很满意，那日后若是知晓了自己和男人订了终身，应该不会太生气吧？</p>
“厄......”</p>
琅晟拿着那本手札，看着那烧了一半的手札上记载的东西，额头冒汗，谁能够告诉他上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琅晟识字，能读能写，但是这被烧毁了大半的册子上根本没有什么完整成句的，全是斑驳分离的一个个词汇或者是一两个单字：“落儿，还是你来吧。”</p>
在琅晟心里，许倾落是极有才华的，他小心的将太过残破的册子交到了对方的手中。</p>
许倾落也没有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一看到册子中的东西，她就知晓琅晟方才为什么为难了，将册子摊开，自顾走到一边拿过笔墨纸砚，这些在药房中都是现成的。</p>
一个个词汇写在纸上，一个个单字尝试着组合，琅晟望着许倾落垂首认真书写的样子，一直压抑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松快了起来。</p>
一时间，只觉得岁月静好，仿佛没有了一切的烦乱。</p>
许倾落皱眉，前面这些残留的词汇看着是与瘟疫有些关联，却不是她和琅晟要寻的那一场瘟疫，这应该是那位师伯治病之时记载的一些见闻，于此时却是无有什么用处，里面是记载了几张方子，却是残缺的草药方子，药方一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是不能够有一丝错漏。</p>
随手翻到了手札最后一页，然后目光定住了：余多查......牛羊起......多发高热之症，无力......一日现亡......”</p>
许倾落一字字的将这句残缺的记载在最后的话语念出，眸子中满是凛冽：“师伯最后记载的应该便是热河那一场瘟疫相似的病症，一日而亡，牛羊而起。”</p>
她转头望着琅晟：“这场瘟疫也许真的跟西域有关。”</p>
西域那边多产牛羊，且许良的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在临死前念叨西域土话，念叨红蛇，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便是必然。</p>
琅晟握紧了拳头，他也不是傻子：“中原有鼠疫，而西域那边多有病死的牛羊尸体。”</p>
许倾落和琅晟的视线对视在了一起，许倾落将手中的纸笔蓦然往桌案上一放，拉着琅晟就往外面走：“立刻让人查一查淮县哪里有养殖众多牛羊牲畜的，今天雪灾，冻死了不少人。定然也冻死了不少牲畜。”</p>
琅晟正要吩咐人，许良插话进来：“不用去问了，我知道哪里有这种地方。”</p>
许良的面色不好，若是真的是由于牛羊带来的灾害，那就不一定是天灾而是人祸了，毕竟牛羊可不是老鼠，家家户户都有的。</p>
许倾落本来不打算让许良跟着她和琅晟奔波一场，可是看着父亲面上的凝重和隐隐的愤怒，没有再多说什么。</p>
许良带着琅晟和许倾落去的是城外，有琅晟带着，痛快放行，三个人走的极快，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许良站在土坡上指着不远处的谷地，影影绰绰的能够看到一大片黑白相间的影子，大多都被积雪覆盖：“就是那里，淮县有一户姓钱的大户，专门养殖贩卖牛羊，他家的农场就搁置在此，我以前去给在那里看着的农户治过病，我记得当时那里的牛羊成群......”</p>
许良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三个人终于走到了他所说的目的地，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片空荡，除了干枯的青草和看不到尽头的积雪，哪里有一只牛羊。</p>
许良愕然的望着：“怎么回事儿，我明明记得那次来看还有很多牛羊——”</p>
许倾落已经和琅晟往旁边的农舍跑去。</p>
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大睁着眼睛里是惊骇是不敢置信，五官四肢扭曲。怪异的姿势仰躺在地上，琅晟下意识的要挡住许倾落。</p>
“将军，我不是弱者。”</p>
许倾落的面色发寒，这已经是她今日见到的第七具尸体了，第一具是那个死在她眼前的病人，剩下五具是王大娘一家，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人。</p>
她一把推开了琅晟，大步往那具尸体走去，手中已经拿出了刀子还有药瓶，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些什么，在看到那满目空空的牧场和这个死尸之后，许倾落便知晓自己和琅晟找的方向没有错，现在要做的便是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找下去。</p>
琅晟望着许倾落的背影，那坚定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然。</p>
许倾落已经蹲下身子，正要解开那死尸的衣服，琅晟的心里莫名的不舒服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p>
“躲开！”</p>
男人大喊一声，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惊骇，许倾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歪身子，扑哧一声，匕首穿过血肉卡在骨头中的声音让人牙酸。</p>
许倾落被撞在一边，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琅晟单手握住匕首，另外一只手猛然从腰间拔出长剑，寒芒闪过，黑衣人不得不松手后退。即便如此还是被琅晟的长剑在胸口划了一剑，血肉翻飞，黑衣人眼看着一击不成，身子一晃，便要跳窗逃走。</p>
琅晟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一剑穿透了对方的大腿，将人钉在了窗口下。</p>
一声惨哼，那个黑衣人翻身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琅晟，眼中全是惊骇。</p>
“谁派你来的，说！”</p>
琅晟一把握住剑柄，猛的扭动，那是血肉在扭动，那个黑衣人惨叫出声，在许倾落面前。琅晟第一次现出了残忍冷酷的一面，只为了方才黑衣人的一把匕首冲着的是许倾落的脖颈，方才只要他迟疑一步，现在死的便是许倾落。</p>
他的一只手没有放开剑柄，另外一只手猛的拽开了那刺客的面巾，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p>
许倾落怔怔的望着背对着她的琅晟，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个刚刚要杀她的人脸上，那个人眼中的惊骇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疯狂，而他的嘴巴在蠕动。</p>
“卸他的下巴！”</p>
许倾落下意识喊了一声</p>
可惜已经晚了。</p>
“呜！”的一声，那个黑衣人一声惨哼，嘴巴里冒出了白沫：“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p>
黑衣人的脑袋一歪，已经绝了气息。</p>
“死士。”</p>
琅晟嘴里冒出了这两个字。眼中已经全是凝重。</p>
“你的伤我看看！”</p>
许倾落爬了起来，既然刺客死了，那现在先顾忌琅晟的伤势要紧，看着那肩膀上插着的匕首还有衣服上一大片的晕红，她心里就不得劲儿，最好别让她找到背后的人！</p>
“你方才怎么就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挡。”</p>
许倾落拿着药瓶子的手抖了一下，近处看那狰狞的伤口更是让她犯晕，明明今生刚刚遇到琅晟的时候对方腿上伤口更狰狞可怕，她也只是有些难受罢了。</p>
“小伤而已。”</p>
“手上再往里一些就直接废了，哪里是小伤！”</p>
许倾落恨声，琅晟的肩膀被匕首穿透，索性无毒，手上因为方才握住匕首也受了不轻的割伤，五根手指与手掌相连的地方都露出了森森白骨。</p>
许良方才还在外面查看，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琅晟身上手上的伤：“这，这又是发生了什么。”</p>
很显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扛不住了。</p>
方才那杀手是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开始许倾落和琅晟的注意力都在那死尸身上才会忽略了去。</p>
谁都没有想到这里会藏着杀手，更加没有想到他的会对许倾落动手。</p>
琅晟虽然手臂受伤但是对他来说真的是小伤，看着农场这边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想着带许倾落先回去，他担心许倾落的安危，许良和许倾落一起反对，许倾落是不放心他的伤，许良则是指着天色无奈的说等会儿应该会有暴风雪，恐怕他们今晚是要留宿了。</p>
琅晟身为大将军，对天象也是有些研究。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无奈点头。</p>
农舍里有两间屋子，许良单独一间，许倾落要和琅晟在一起，面对许良想要反对的目光，许倾落淡定至极：“爹爹，他受伤需要照顾。”</p>
许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受伤需要照顾也不是非要同处一室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女儿推到了屋子里，让他‘好好’休息。</p>
暴风雪还没有来，许倾落从里屋出来，便看到琅晟在那具刺客的尸体前蹲下翻找着什么。</p>
一无所获，刺客的身上干净的厉害。没有任何随身物品，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记，身上也没有什么纹身之类，一时间琅晟的面上更是凝重，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p>
“我应该能够找到些线索的。”</p>
许倾落将琅晟拉到了一边如此道。</p>
“你是要——”</p>
琅晟看到了许倾落手上的刀子，先前没有来得及用上的刀子，这一次终于派上了用场。</p>
许倾落比琅晟还想要找到线索，即便她没有验过尸，但是对于一个技艺精通的医者来说，一理通百理通，琅晟担心许倾落吓着，但是在许倾落面不改色的划开那刺客的肚子之后，无奈的只能够站在一边看着了。</p>
许倾落比他想象的要勇敢，也比他想象中，更让他心动，琅晟望着许倾落认真的侧颜，目光渐渐缓和。</p>
许倾落看到了那个刺客肚子里的东西：“不是淮县这边的食物。”</p>
那都是一些炙烤羊肉牛肉的残渣，淮县这边虽然有养牛羊的，却没有吃炙烤食物的习惯。</p>
许倾落的刀子划开了刺客胸口，她望着那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之上一根缓缓蠕动的红线，用刀子一挑，红线落下下一刻向着许倾落面门弹跳而起，琅晟在一边时刻注意着许倾落，一剑将红线斩成两半：“这是——”</p>
“蛊虫。”</p>
许倾落面色沉冷：“蛊虫附着于心脏，宿主死亡而蛊虫不灭，是蛊人！”</p>
她前世那一段宫廷生活中，曾经见过一个被蛊毒寄生的宫女，那个宫女后来杀掉了与自己情同姐妹的主子然后自杀，挑起了一段血雨腥风，事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宫女会杀掉自己的主子，许倾落到现在还是印象极其深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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