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前因后果,李佑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从昨天起就疑神疑鬼的猜测内情,原来真相就是这么简单。担心了这许久,其实就如沸汤泼雪而已。

    盐漕府三家突然袭击的想法很好,联合弹劾很得力,如同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很可惜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他们并不知道当前李大人拥有了功勋光环,减免伤害效果百分之百,有效期至少半年,谁弹劾也动摇不了分毫。

    当然,若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功臣结局很倒霉的数不胜数,毕竟人的记忆总是渐忘的。但至少在初期,功臣总会到种种优待和纵容,现如今的李大人就处在这个阶段。

    在因为无知者无畏而得意洋洋的高运同面前,唯一清楚真相的李大人表情十分纠结。是现在就说出来让高大人绝望呢,还是等待他慢慢的后知后觉?哪一种情况最能让他心碎心痛心伤?

    不过李佑的纠结神情落在高运同眼里,那就是失败者的绝望与痛苦。他冷笑几声,不再理睬李佑,卷起桌上画轴,对金百万道:“告辞了。”

    目送高运同出了房门,李佑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这…”金百万将亲家送走,回转到阁中后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显是心情也极为矛盾。这个出色女婿与盐运司那边为何如此不对盘啊,不然整合起来该是多么完美的关系网,如今倒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李佑本想耍点花招“考验”一下金百万的立场,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又自行压了下去,因为他“考验”不起,只有小白才会无脑的不看对象动辄试探考验别人。

    要知道,金百万不是他手下,没有义务接受什么考验,勉强考验只会让金百万留下芥蒂。你不能责怪一个理姓人在信息不完整时没有做出正确抉择。

    即使金百万面对“困境”动摇了而疏远他,又能如何?到最后他李佑仍需要金百万为助力,此时考验不考验有何用处?

    金百万这样实力到了一定地步的人自然也拥有了改变立场的资本和权利,不能用所谓的“道德”和“感情”来苛求。与其去探究他现在的选择,还不如留个好念想。

    于是李佑对金百万道:“你不必为本官担心,他们不过是土鸡瓦犬而已!”

    金百万听到女婿的话颇为惊愕,在他眼里这个女婿向来自信满满掌握一切的样子,可是目前的局面是一边倒的,实在不是表现自信的时候罢?

    “本官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意!”李佑高深莫测的扔下这句话,回了县衙。

    金百万皱眉不语,他对官场体制也是略懂一二的,现在女婿处境说是四面楚歌也差不多了,他委实想不出女婿会有什么打破局面的法子。

    一夜无话,次曰李佑才在后堂坐定,负责本地人事务的胡师爷便急忙进来,建议道:“如城中今人心惶惶,皆以为东主即将离去,东主须得辟谣才是。不然只怕影响东主施政。”

    李佑大笑几声,摇头道:“辟什么谣?不必!”

    胡师爷闻言疑惑不已,“不辟谣?东主是何意思?”

    “你认为本地士绅百姓希望本官离去么?”

    “东主广施仁政,如同慈父惠母,深得人心,江都县民绝对不肯放东主离去的。”胡师爷半是拍马半是认真的答道。

    李佑又问道:“以本官在泗州的功勋,你说本官会遭遇朝廷处置么?”

    “自然不会。”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到了朝廷钦差到达扬州封赏本官时,为本官前途忧心忡忡的本城百姓听闻此事,会不会感到十分惊喜,甚至于异常兴奋?”

    “必然会的。”

    “那就让惊喜来的更猛烈一些罢!”李佑信心十足道。

    先前他一直担忧盐漕府三家衙署有什么阴谋诡计,因为看不透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看清了局面,晓得因果,自然再没顾虑,还有什么不敢为的?有机会刷名望时,不刷白不刷,忍一段时间流言又算什么。

    当然刷名望是讲究技术的,多少人装模作样反而适得其反,不过李大人在这方面的见识超越了时代,自然无往而不利。

    上辈子作为一个网文爱好者,李佑看过不知多少爽书。当然深知欲扬先抑的规律,那就是阳光总在风雨后,高潮必在憋屈后,没有压抑的铺垫,哪来的爽到极点的高潮?

    这个规律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情景,扬州城本籍百姓就相当于看书的读者,而他李佑就是作者或者导演。

    所以此刻,没有压抑剧情也要制造出压抑剧情,没有憋屈桥段也要安排出憋屈桥段,这样才能在高潮时刻出现最情绪化的效果,在百姓心目中炮制出最强烈的狂热!再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历尽艰难怎么懂得珍惜他这个李青天?

    让流言来的更猛烈罢!

    打定了主意,李县尊便叫来印工,印制了若干纸单。又叫来若干衙役,人手发给一张纸单,并交给他们一个很光荣的任务,记下纸上内容,然后更加变本加厉的去散布那些不利流言!将他李佑说的越倒霉越好!

    例如:“李大人这次真完蛋了,钦差大人已经在路上,要锁拿他进京问罪!”

    又如:“人亡政息,李大人上任以来推行的新政只怕要一个个被取消了!”

    还有:“这次盐运司和府衙打通了太后的关节,李大人的官位必然不保了!”

    这些胥役之徒,去做好事执行力不咋地,但让他们去干坏事,执行力绝对出乎意料的高,散布流言效果还不错。

    而且还产生了一个附带作用,扬州城民众觉得连县衙衙役都不看好李大人了,对李佑的前途更加悲观,心里忍不住的哀叹。当然那些盐商们是继续奔走相告并开宴庆贺的。

    在短短几曰内,扬州几处酒楼里连续发生了本籍与寄籍斗殴的事件。

    不要觉得扬州城百姓幼稚,几条流言就能把他们情绪调动了。要知道,这年头百姓最盼望的是什么?就是本地来一位青天大老爷。

    国朝地方治理的个人色彩很浓,一个地方百姓过的舒坦不舒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地方官的个人素质。

    来了青天,百姓就要庆幸,青天老爷离任时百姓哭着喊着挽留确实有很多都是真心的,一方面是舍不得,另一方面就是对未来的担忧,谁知道下一任是个什么样的老爷?

    但要来了为非作歹刮地皮的恶官,百姓就遭殃受罪了。当然,大多数地方官都是普通之辈,但总没有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受百姓欢迎。

    对于扬州城百姓而言,李县尊是敢于征收盐商富豪重税减轻本地人负担的李县尊,是刑案公正赏罚分明没有贪赃枉法的李县尊,是不横征暴敛刮地皮的李县尊,是重视读书人发银子大方的李县尊。

    综合起来,李大人真真是当之无愧的青天大老爷,而且五十年难遇这个级别的。如果有可能,满城百姓是愿意让李大人担任一辈子江都县县尊的,因为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县尊大老爷了。别的不提,除了李大人之外谁敢对盐商这个群体下手?

    所以李大人的去留动向十分牵动人心,全县数十万士绅百姓的情绪也被各种流言挑动的忽惊忽忧,忽上忽下。这并不是流言有多么高明,是百姓太过于在意李大人的去留问题了。

    这时代的百姓还是单纯啊,李佑感慨道,没有二十一世纪网络上那么多怀疑一切的诛心论者。不然就凭衙役主动上街散布流言这一点,就要被网民抓住质疑并喷到死。

    又过了些曰子,泗州那边的消息渐渐传到扬州,流言稍稍平息,扬州百姓也放下了心。听说李大人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朝廷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罢。

    这样不行!文喜见山不喜平,平淡无波折绝对是乏味的!

    衙役不好再用了,李佑便又将自己家中仆役全数打发到街上酒楼店肆去,散步新版本的各种流言。

    不得不说,扬州城百姓实在太关心李大人的去向了,与这有关的流言立刻就会成为热门话题。

    “朝廷对于李大人擅自水淹泗州很不满,要惩治他!”

    “泗州万余军民上血书状告李大人,朝廷担心民乱,要拿李大人平民愤啊!”

    “抚台与李大人在盱眙县发生了激烈冲突,大战三百回合却无可奈何,一怒便到朝廷那里进了谗言要拿下李大人!”

    “要有封赏,诏书早该来了,拖延至今,说明李大人其罪难逃!对了,前来捉拿李大人的钦差真在路上,现在已经到了淮安府,有人亲眼见到的。”

    满城民众微微放松的心情,又被吊了起来。那些寄籍盐商们也无所适从的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念叨,这该死的李佑到底还走不走了?

    然而在盐运司、府衙、瓜洲仓署里,有几位大人的心情却是直线下沉,仿佛和泗州城一样沉到了湖底。

    他们对流言的分辨能力远超无知小民,很明白新版本流言都是扯淡的,只有那李佑的功绩才是实实在在的。然而这却意味着,他们成了妄图撼动英雄的小丑。

    就在昨天,他们还认为虚张声势的李佑是小丑,一夜之间,角色逆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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