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与萧学道讨价还价终究没有谈成。他刚出了萧大人下榻的驿站庭园时,天色已是黄昏,却见驿站大门鼓楼下又喧嚣攘攘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外人不清楚,但李佑却从服色认得出,这些是宫中人物。难道吴公公也到了高邮州?

    疲于应付的包知州再次出现,李佑连忙闪人了。这包知州是认得他的,而他不想暴露身份。

    晚间用了饭,李大人无所事事的在小小院中十分憋气,便欲出去走走,胡师爷、吴把总和义哥儿连忙跟随上。

    这盂城驿周边的确是高邮州最繁华地段之一,晚上居然有夜市。

    没走几步,李佑忽然望见远处有两道红光从半空中垂下,在夜色中十分醒目。再细看,却是两串长长的红色灯笼,挂在了高楼的飞檐之上。

    “那是什么地方?”胡先生对道旁卖茶水的问道。

    “那里是谢三娘家,她家女儿今夜出阁。”

    纯洁的小处男义哥儿或许听不懂,但李佑立刻心知肚明,本地风月行业又添新人了。

    不过这阵仗委实不小,想必初夜卖了个好价钱,看来是有名角色,他便问道:“办的如此热闹,不知费用几多?”

    那卖茶水有点话唠倾向,抓住这机会源源不断的介绍起前因后果:“几位老爷都是外地人罢?那谢三娘是我们高邮第一美人,那栋楼就是她的。不过两年前停了业,专心调教几个女儿,今晚是第一个出阁的,据说姿色犹胜谢三娘当年。谢三娘定了规矩,这次出阁选恩客不看银钱多少,只论诗词好坏,为的就是替自家女儿扬名,所以不在乎一夜百八十两的梳拢费。晚上开门收诗词,以半个时辰为限,最佳者分文不用便可登堂入室,成就一段佳话!”

    李佑心里赞道,出阁梳拢每人终生可是只有一次,哪次不是往天价里炒?这个谢三娘居然如此高雅,真是具有免费开放的共享精神。

    胡先生和吴把总听到美人和诗词两个词,不约而同的看向李佑。诗词加美人,谁不知道李大人是这两方面的行家里手…“东主盛名英姿从未亲眼所见,东主叫我等今夜见识一番?”胡振汝半是马屁半是投其所好道。

    李佑将扇子在手掌中一拍,“好!去看看。”今晚左右也是无所事事,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也好。这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意思,虽然他真不缺这种小地方小场面的虚荣了,但开着金手指打游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那谢楼前院,此时被烛火照映的光亮无比,已经有近百人在院中,多是摇扇儒巾的年轻文士。

    对谢三娘而言,这是关于自家女儿的炒作,但对那些文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扬名机会?只看谁能拔得头筹一朝成名。

    把门仆役年纪虽老但眼不花,李大人从外表瞧去绝对够格入院献诗词的,当然不会阻拦他带着手下进去。

    “怎会如此多人?”吴把总惊讶道:“莫非全高邮的士子都来了?区区一个有名记家出阁何至于此。”

    想想自己的成就,李佑略带几分得意道:“你这粗人,不晓得读书人的苦,你以为都是好色?那中了举人进士的还好,中不了的总归是多数,没家业的赚银子出路无非是替人写牌匾碑文字画。所以要想尽办法扬名,成了名士动笔时就可以多要几两银子了。不知道在高邮州给人写牌匾是什么行情。”

    胡先生苦笑凑趣道:“东主说的不错,但少说一样,读书人出路还可以去当师爷。”

    正说话间,旁边走过一群人,李佑随意瞥了一眼。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中间那人不是昨曰在酒楼羞辱过的年轻士子又是谁?

    李佑不甚在意,被他羞辱过的人多了,他哪有功夫一一去在意。但那士子却主动对李佑拱手道:“山不转水转,不想今夜又见。在下杜区字水木,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哪里人?”

    李佑冷淡的编了个假名应付,“朱辅,自苏州来。”

    杜区杜公子喝彩一声,“姑苏乃文华之地,想必朱贤弟也是词中圣手,今夜在下斗胆与朱贤弟讨教一二!”

    胡师爷忍俊不禁,出言道:“你这小官人忒狂妄了,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家东主比试!”

    杜区没有理睬胡先生打岔,又问道:“莫非阁下不敢?”

    胡师爷便不再说话了。这人竟然主动与名满江淮的李佑比诗词,真是无知者无畏,不晓得他若知道了眼前人是李探花,还敢不敢比?

    只有微服出外才有这种乐趣啊,李佑答应道:“随你之意,以何为注?”

    杜区指着高楼道,“有美在内,各呈诗词夺魁,又何必谈利。”

    本人很稀罕这个?聊胜于无罢,也算你识相,没有押上更难堪的赌注,李佑想道。

    这边刚刚约定好,那边楼上窗户打开,有道身影一闪而没,却丢出一团物事。

    当即近处有人叫道:“题目出了!”

    手快的拿起纸团展开看,很快题目就传遍了院内。很通俗常见,以惜春为题拟词一首,大概怕太偏了影响气氛罢。

    李佑略一思索,便有两阙小词浮上心头,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

    词牌用了《相见欢》,全词为: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这首词虽不出名但胜在新颖精妙,“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这一句,也堪称小极品句子了,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足够力压众人。

    李佑对胡师爷耳语几句,胡师爷便代替上前,来到火烛下面的桌案处默写出这首词。

    那谢三娘请了几个抄手,写好的词各抄两遍,一份送进楼去,一份张贴于影壁上。

    李佑悄悄看了看杜区的词,是一首稍显平常的《虞美人》,便放心了。他又故意对着杜公子冷笑几声,嘲弄之色溢于言表。

    院中众人议论纷纷,十分嘈杂。等了片刻,见个中年仆妇从楼里出来,在所有人瞩目下中宣布道:“我家谢娘子说了,今夜以杜水木公子的《虞美人》为最!”

    顿时满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之声,姓急的人已经拔腿就向外走了。

    毫无心理准备,正在琢磨今晚夺魁后留宿不留宿的李佑听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瞠目结舌。

    他这诗坛小宗师竟然输了?竟然在诗词上面输了?虽然文无第一,但杜区的《虞美人》又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那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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