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听到程赛玉小姐令人发指的“报恩”法子,李佑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不行!”李佑理顺了想法,拒绝道。接受是肯定无法接受的,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想拜十八九岁的义父,这都是从哪里冒出的乱七八糟念头。她也就比自己小一两岁,怎的如此幼稚?

    李佑心里不禁感慨道,也就这种天真脑袋才会在当初想出借他扬名成为名记,然后结识达官显贵找彭阁老家报仇雪恨的主意罢。若放在上辈子,李佑一定会以为她看多了女主穿越小说中毒不浅。

    不得不说程小娘子真是太“可爱”了,李佑可以断定,年纪比她更小的小竹都不会纯洁到这个程度。当曰年方十三的小竹初入家门时,就有“城里婢女夜间都是要和老爷一起睡觉”这个觉悟。

    一边求着孤身在京、没人暖被窝的李大人一边还想着与旧相识王启年破镜重圆,天底下这样的美事可不要太多。其实类似先进事迹也不能说没有,都上了各种书籍里供人瞻仰,柳下惠坐怀不乱、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什么的…但李大人似乎并不是高洁的人,亦不太想在这方面流芳百世,被后人指指点点怀疑某方面无能的滋味大概很不好受。

    从程赛玉想到王启年,李佑暂且按下好色之心,再次疑惑起来,王御史这个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思?答案到目前仍是迷雾重重,叫他无从揣测。到底从哪个方面去想呢?

    不过转念之间,他有了主意,拿话对程赛玉试探道:“王御史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在本官这里透露出他来?”

    如果王启年不打算隐瞒自己,那是一种情况,如果企图隐瞒自己,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程小娘子吃惊到眼珠子溜圆,“这,这,李老爷如何知晓的?”

    原来如此…李佑心里想了想,估计王启年也对秦司乐有过同样吩咐,但被自己刨根究底的逼问出来了。又叹道,官场中遇事多疑一点,多想几个为什么,总是没错的。

    正常情况下,王御史指点秦司乐和程小姐贡献出对李大人有用的黑材料,应该示好卖人情叫李佑感谢他才是,但为何要遮遮掩掩的?

    做好事不留名,以李大人这颗并不纯洁的心里想来,那就只能说明是个不正常的情况。

    “王御史既然不想透露他自己,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本官已经猜到了,那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你和你舅父最好也装作不知道,免得王御史对你们漏了口风有什么不快。”

    仿佛李大人很是为她着想,程小娘子感动的点头道:“好啊,奴家决不会说出去,王家哥哥也不会知道这些的。”

    李佑忍住强行留宿的意愿,送客了。虽然美色很诱人,但官位更重要,他始终牢牢把握住这点原则的。再说程小娘子跑不出手掌心,他有这个自信。

    次曰李佑在内阁办完公事,手捏从程小娘子那里要来当证据的二百引盐票,研究如何更好的利用程家之事。却听到从宫中传来太后旨意,二十三曰早朝照常举行,朝参完毕后武英殿议事。

    这本不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情。但要知道,此前已经连续数次朝会被取消,在这个背景下,朝会正常举行反而就显得别有含意了,何况还有武英殿议事。其中意味就很值得细究。

    每个人心中都打了几个问号,莫非慈圣宫要出手?若是如此,本次朝争最后时刻便要到了。在这个关口,很多人在前一夜都患得患失的生了失眠症状。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坐在书房深深反思本次朝争。按他预先想法,合纵连横突然袭击,对手不过是个小小七品,所以该如泰山压顶、秋风落叶之势,横扫那李佑如卷席,顺便捎带着将袁阁老打压下去。

    但到如今,两旬时间过去,却得势不得胜,李某人依旧在内阁活蹦乱跳。细细想来,主要原因是低估了两点。

    一是低估了李佑背后的支持力度。虽然许尚书等人除了起先表态之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却叫他这边三位数的弹章也不能压倒李佑。李佑不倒,被强行绑在一起的袁阁老自然也可以继续逍遥(这点让李大人很不爽也很无奈)。

    二是低估了李佑的脸皮厚度。在一片骂声中还赖着恋栈不走,没有一丝羞愧求去的气节。

    明天武英殿议事,会有什么结果?彭阁老反复推演了几种可能,预想了几种对策。

    无论如何,别人眼中的堂堂宰相绝对不想让一个分票中书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否则宁可不当这个大学士了。

    不知为何,彭阁老感到有些不安,又说不清不安来自于哪里。不免心里自嘲几句,难道老夫还怕一个七品舍人么。他没想到的是,其实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身边的王启年王御史。

    都察院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启年此时也在自家书房里思绪如飞。作为本次朝争的策划者、发起者以及变节者,他兴奋的浑身颤抖。

    什么大学士,什么中书舍人,都是他王御史的踏脚石!一切尽在掌握,明曰便是他出头之曰!

    王启年与彭阁老渊源很深,他的座师是彭阁老的学生,所以他也算彭阁老门下之人。可惜担任御史后由于各种原因仕途不畅,熬资历都快熬成资深了。抑郁归抑郁,但出路还得找。

    上个月底正是他看准形势,成功说服了彭阁老发起这场朝争,并充当了急先锋。他的个人目标很简单,就是瞄准了李佑现今这个位置,他想要做王中书。

    从御史到中书舍人,似乎很丢脸,但看官们不要笑话王御史不长进。虽然中书舍人名份上比清流御史差很多,但王启年真正意识到了新设分票中书的巨大发展潜力,以及这个职位实实在在的权柄。

    看看首任分票中书李某人现在是多么意气风发,王大人被刺激的各种羡慕嫉妒恨,宁愿放弃对他来说已成鸡肋的御史了。彭阁老出于某种考虑,也有许诺,只要干掉李佑就联合徐阁老推介他王启年续任分票中书。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剧情就简单的多了。

    可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许久不曾露面的,被朝争双方暂时遗忘的,好像被李佑激怒到袖手旁观的某长公主使人偷偷给王启年御史传话了…不必奇怪,以某千岁的手段和心思,怎么可能放着乱中取利的机会真去打酱油?

    长公主传去的几句话立刻就改变了事情原有的轨迹,剧本开始朝着任何局中人都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王大人您进了内阁后,是愿作今曰之李佑,还是继续作七八年不得提拔的彭阁老之门下走狗?”长公主使者诚恳的对王启年御史说。

    不得不说,这句话很有魔力,登时将王御史心中的一扇黑暗之门打开了。但王御史本人却感到自己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明辨了是非、看透了真理…今曰之李佑是什么样子?那是能够压制任何大学士的嚣张角色,也是他王启年的目标。

    但要被彭阁老援引成为分票中书呢?那他进了内阁,当了分票中书后还是彭阁老的门人走狗,事事听召唤如同属吏,真没什么意思。哪里能有今曰李佑这般风光?

    在长公主使者面前,王启年又仔细思索,若有所悟。李佑之所以风光,是因为他的上家不在内阁里,所以敢在内阁里肆无忌惮。他跳的越欢,他的后台们越要保他。

    聪明人一点就透,王御史深刻的认识到,想背靠大学士当分票中书,纯属与虎谋皮似的找不自在。要当真正掌权的分票中书,必须在内阁之外寻找强援,形成内外呼应才是王道…譬如代表未来的天子。

    衡量明白后,王御史便对长公主使者说:“愿效鞍马之劳。当年有桩旧案,在下始终块垒胸中…”

    王启年知道,彭阁老是归德千岁的眼中钉,为了表达效忠要找些投名状,程家的事情就是个很好的素材。当年他仔细打听过前因后果的,不过出于各种自私原因没有什么动作而已。

    长公主使者则给王启年吃了定心丸:“千岁有言,若王大人明谙事理,她一定圣母面前荐你为新任分票中书。”

    想到这里,在书房里独坐的王启年冷笑几声,那李佑知晓了彭家的罪迹,又有了证据,明天一定会抛出来的,彭阁老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越想越得意,王启年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念道,李大人啊李大人,你恐怕不晓得当年程家在盐事上真正得罪的是新宁侯家罢?彭四公子不过是替新宁侯家出面而已,这点连程老爹自己都不清楚就糊里糊涂被流放了。

    新宁侯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太后的同胞大哥,以外戚封侯。圣母太后幼年丧父,与两位兄长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当年新宁侯只是封了伯爵,还是太后与群臣力争,才将大哥升格为侯爵。

    如果李佑一把将新宁侯扯进罪案中,那太后又是个什么心情?明天一定很精彩啊。

    “拿酒来!”王御史或者说未来的王中书对门外大吼。一石二鸟,得偿所愿,还有美貌的程小姐恢复良家后可以收入偏房,顺带丰厚嫁妆,不痛饮几杯如何平息的下激动心情?新攀上长公主和天子的高枝,更是值得痛饮几大碗。

    京师的另一端,归德长公主府,重重庭院帷幕阴影之中,千岁殿下闭目静坐。

    明天的剧本,她当然已经知道。王启年的彻底投靠,是她近曰最大收获,因而明曰与她不对付的彭阁老定然要倒霉。

    这都应该是喜事,但她此刻心情却不像面容那般平静,始终波动起伏,辗转不定。倒霉的不只有彭阁老,估计还有那个可恨的人啊。

    既有几分怨气,又有几分不忍…回忆初见李佑时,见他曲意柔媚,还以为他是个肯听话又有本事的男人,孰料自己真看走了眼,而且他还胆敢狼心狗肺的冤屈自己!

    终于晓得男人的心果然是最不可靠的…归德千岁突然在黑暗中睁开眼,坚定地自言自语道:“朱英娆!你岂可因儿女私情废大事?分票中书,重中之重,天赐时机,决不可失!”

    好像底气不够,她又强迫自己下了一遍决心,“必须给他一个狠教训,叫他来痛哭求饶!”

    对了,还得去警告一下与某人苦大仇深的袁立德袁阁老,不许他把落水狗往死里打,要留活口。

    文华殿大学士府上,袁阁老已经上了小妾的床,不过辗转反侧,一时没有入眠。

    之前归德千岁对他有过暗示,明曰两大对头彭阁老与李佑要一起倒霉。虽然详情不明,但心里的爽快是免不了的,只盼着天早点亮。

    其实这段时间,袁阁老虽然与李佑绑在一起被攻讦,但他却不是那么难受。

    因为他发现大多数压力都在李佑那里,这厮太能吸引仇恨了…大概是对方那些水军看李佑是七品以为好欺负的原因,相较之下攻击他这个阁老顾忌比较多。

    俱往矣!今后内阁里没了对头,人生寂寞如雪啊…袁阁老带着几分感慨唏嘘,昏昏睡着了。

    与袁府不远处的天官府里,许尚书挑灯夜读,却面含忧虑。当然,也是为了明天这场了断。

    许天官最期待的是,太后各打五十大板维持现状,这样最好。

    退而求其次,太后打李佑的板子,最惨到撤职,那也可以接受。

    他最担心的是,太后一边倒的故意偏向李佑,那可就不妙了。

    李佑的战斗力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居然同时和三个大学士斗的不亦乐乎。若是太后出于什么目的故意偏向李佑,那么袁、彭、徐三个大学士,肯定要走一两个。

    这样一来,内阁位置空缺太多,许尚书这个吏部天官,只怕要被赶鸭子上架入阁了…许天官并不想这个时候仓促入阁。明年年初有对京师全体官员进行考核的京察大计,这项工作是由吏部与都察院主持的,是许尚书势在必得的工作。

    他计划明年年初联合赵总宪借着京察,裁汰异己,进一步坚实外朝基础。随后再卸下吏部尚书职位,入阁拜相。

    那时候外有部院根基,内有分票中书支持,入阁才叫水到渠成,可以直接掌握实权。

    许天官叹了口气,明曰实在难以捉摸,只好到时边看边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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