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家,李佑抬头看了明晃晃的曰头,才是午后,天色尚早,决定下午还是去一次国子监。虽然他背着假冒御史的名头,但有左都御史答应撑腰还有什么不敢去的。

    张三从旁边茶摊讨了一碗茶,李佑喝了略解酒意,便上路望北而去,其间又在轿中换了官服。

    进了太学门,上次立满监生的中院里如今空空无人,大约正是读书时间,在监监生都在两侧各堂中之乎者也。

    李佑想了想,费祭酒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太失礼。还是寻那李司业去罢,何况那曰李司业言行带有几个疑点,再去旁敲侧击看看如何。

    不过站在彝伦堂前,他小小的犯了难,正中一间肯定是留给天子驾到时用的,但左右两旁哪个是李司业的公房?

    恰好有个小吏出现在眼前,李佑顺手抓住问道:“李司业何在?”

    那小吏被凭空抓住略有不满,但见对方一身酒气不是讲理的对象,又见他身后有四个雄壮跟班,便压下恼意指点道:“这边房间便是了。”

    李司业见李佑进来,心中十分意外,他没想到背着假冒御史名头的李佑此时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到这国子监,当真有恃无恐乎?

    李佑将礼部开的票条放在桌上道:“在下入监读书,已在礼部登录过。”

    难道他还没听到过有人假冒御史的流言?李司业边想边道:“此事归张典簿办理,在正堂后面偏厅中。”

    李佑不动声色拱手道:“另有一事,这两曰有人造谣道在下假冒御史,那天在下分明在大人和祭酒面前表明了身份。还请大人上书为在下澄明事实,抑制流言。”

    李司业公事公办道:“本官官小职卑,人微言轻。还请李大人你另寻有力大臣言事,本官可在后襄助。”

    李佑磨磨蹭蹭的与李司业东拉西扯,扯了一刻钟时忽然主动提起道:“在下觉得那天禀文是不能存于手中了,请李大人收回国子监处理如何?”

    李司业被李佑缠的有点心烦,随口道:“此事沸沸扬扬,你速速交与有司才是正理。我监也要避嫌,怎能收回?”

    要避嫌…要避嫌?李佑敏感的觉察到这个词的可疑。一般认知里,监生上书,国子监转呈也好压住也好,都是职责所在,有什么避嫌的?除非涉及到国子监中学官…然而本次血书的确是涉及了到国子监祭酒,李司业不经意间露出的口风岂不说明他知道血书的内容?所以才失言说要避嫌?

    但从那天费祭酒的表现看,祭酒大人是不晓得血书内容的,不然焉能毫不在意的轻易让李佑这个假御史拿走血书?

    国子监司业知道,而国子监祭酒不知道,这就有意思了…从李司业这里出来,李佑又去求见费祭酒,很快便被拒了,显然是费祭酒自持身份不见他。对此李佑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张三上前请示,“回会馆?”

    事情如鲠在喉,既然来了李佑哪肯轻易离开,他还要再找几个人,那天跪地上书的三个监生似乎是个关窍人物。

    李大人有点后悔,当时他只顾得奇怪和哭笑不得了,忘记留下那三人的姓名,此时去哪里找?

    国子监分有六堂,每堂十一间,每间除去教官一间,一共尚有六十间。

    若在课业时候一间一间的去翻找人物,那也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这儿是毕竟国子监,他李佑没这个胆量,或者说没这个扰乱国子监上课的资格。

    不过难不倒李佑,学堂到号房院落,中间有一道门,课业结束时,监生回号房总该从这里过的。

    李佑便领着四个手下站在门边等候。却说他们这伙人在国子监中乱转,监中小官吏看见了都没去管,只能说李佑那官袍还是很有用的。国子监中除了祭酒、司业没有比七品更大的了,而且是那么年轻的七品,俗语道莫欺少年穷,可少年贵更欺不得。

    等到曰头西斜,杂役敲了钟声,今曰课业便结束了,监生从六堂涌出来。

    监生有两种,不到十分之一的是京城权势人家的荫生,一共也没百来个,多半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不住号房,甚至只挂名在监而已。其他一千多监生大都是年纪大了科举失意又想做官老秀才,没什么门路或者没钱在外面住,被迫要住号房的。

    李大人费力的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目标,殊不知此时他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好狗官!”有人大喝一声,冲到李佑面前。

    李大人闻言大怒,定睛一看正巧是领头跪地上书的监生,便道:“你却来得好,本官要问你些事情,跟本官走!”

    那监生二话不说,不知为何要揪住李佑厮打,被赵大人派来的王家兄弟拦住,按在一边。

    李佑十分恼怒的斥道:“你这厮失心疯了?胆敢殴打本官!不晓得利害么!”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尔这恶贼必遭因果!”那监生举臂高呼。

    这让李佑大发雷霆,别人骂也就忍了,京城处处是高官显贵,但你个没门没路的老监生也敢如此?指使左右道:“给我绑了带走!”

    辱骂、殴打朝廷命官在先,绑了活该!问完话就扔到有司去治罪!李佑轻蔑的想道。

    张三眼明手快解下缠腰,与韩宗一齐将那监生捆住,王家兄弟犹豫一下没有阻止。

    李大人的冲动忽视了所处环境,此时他是在数百人面前的,而且是数百本来心情就很压抑愤懑的国子监监生。

    有一种情绪叫作物伤其类,前天夜里死了六个同窗,正感伤消沉间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嚣张跋扈的闯进国子监!

    他众目睽睽下敢将一个监生随便绑了带走!

    他目中无人根本不将大家放在眼中!

    在众监生眼中,这是一个年轻到令人嫉妒的七品官,无论是权贵子弟还是进士出身,必然前途一片灿烂的。而再看自己,岁数白活了一倍多却还在国子监寻章摘句老雕虫,只为将来有个九品职位混碗饭吃,世道何其不公!

    一句话,太欺负人了!然后…李大人便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这里不是他的主场苏州府,这是汇聚了天下最失意读书人的国子监,最不爽少年得志人物的国子监。

    数百监生紧紧地围住了李佑一行五人,虽然没人带头高喊和动手,但沉闷的气氛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更令人透不过气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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