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李佑叫来长随张三道:“你拿着老爷我的名帖,去县衙借一件东西,速去速回。若见到那赵捕快,一并请过来。”为什么要把赵捕快找过来?是为了收拾还继续不长眼的严家。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关绣绣同李老爷说起丝行的事情,“待到今春新丝上市,这生丝不再紧缺,来源极多,肯定包揽不住的,家里丝行买卖的暴利已是到头了。今年作何打算夫君早拿主意为好。”

    李佑问道:“家里有多少现银?”

    “尚有八百余两。”

    李佑便吩咐道:“先准备三百两,我带去在府城买一处宅子。等开春转暖,全家搬到府城去。然后再作计议。”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张三回来禀报道:“回老爷,县衙不肯借。”

    李佑拍案道:“县衙能不给本官这点脸面么?想必是你这奴才办事不力!”

    张三连忙叫屈,“陈县尊和黄师爷都不在了,如今是周县丞署理县衙…”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老爷你和周县丞是有仇隙的,这能怪谁?

    李佑记起来,陈知县已经升格为陈巡道了,这会儿陈大人八成已经把公事交了准备去府城上任。

    却说李佑想找县衙借什么?无它,北关城楼的钥匙尔…县城北关内连北街,外踞虚河,虽然虚江县城向来太平无事,城池修的不高大,但反而使得在城楼上看街道视角极好。

    李佑刚才突发奇想,欲将全家拉到城楼上吃酒观景,游人来来去去都要从脚下过,那才叫人上之人,岂不比租了临街楼面互相炫耀的土财主们更有面子?所以他打发张三去县衙借城楼钥匙,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被拒绝了。

    居移气养移体境界终于到头的李推官心里恨道,这次回来竟然如此不顺心,先有严家后有周县丞,虎不发威当病猫么?以为本官不在县里便整治不了你等?想至此对张三问道:“赵捕快来了没有?”

    “恰好在县衙,领在大门处候着。”

    那赵捕快满脸谄笑,进来便主动给李佑磕头道:“小的拜见推官老爷。”

    “起来罢,你与严家去年失踪那个方管事认识?”李佑伸手虚扶道。当然,嘴上所谓失踪,李佑心里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的。

    赵捕快听到这个浑身打一个激灵,当初方管事设局陷害李佑,他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也幸亏见机得早,跑到李家给李佑父亲磕头求饶才逃过一劫,没有像方管事那样神秘失踪。不知推官老爷今天旧话重提作甚?

    话说回来,正因为有这段黑历史,所以如今赵捕快见了已然发迹的李推官时,要显出加倍的恭敬,别人也许拱手为礼即可,但他一定得下跪拜见。

    “你不必忧心,本官并非寻你的不是,想要问问那方管事家里还有什么人?”李佑看得出赵捕快心里的忐忑,出言宽慰道。

    暂且安下心的赵捕快迅速答道:“家中还留有妻和子,以及父母,一门老弱妇孺状甚可怜。”

    李佑当即说:“方管事在严家做事莫名失踪,总该有个结果。你去叫方家人到县衙状告严府。”

    “是。”赵捕快先答应下来,又疑道:“不过以小的之见,这状子不会准的。”

    李佑冷笑道:“不准就对了,县衙不受理,方家人便可以去府衙上告了。”

    赵捕快恍然大悟,原来李推官是这个意思,打算依照程序无可挑剔的将案子捏到自己手里。

    说实在的,赵捕快仍然不看好能告倒严府,但只要案子落到李推官手里,有的是办法折腾得严家鸡飞狗跳,估计李推官就是这个意思。比如,派上十个八个衙役,拿着查案牌票,住在严府里里外外查上几个月,那严家的曰子还能正常过么?或者在农忙时节去严家的庄子里把佃户查几遍,那严家的田地还能耕种么?

    “大人高明,小的佩服。”赵捕快拍马屁道,又赶紧帮忙出了几个他认为不错的主意,得到了李推官的嘉许。

    “你很不错,好好做,有什么为难事尽可到府衙找本官。”李佑笼络道,指使别人办事总得先给点甜头。

    赵捕快浑身骨头都清了二两,只觉得要焕发第二春,听李大人的言外之意。难道他以后有机会去府衙当差?

    议定严老爷的事情,李佑起身准备去县公馆拜会陈巡道。听张三说,陈大人结清了县衙公事后,搬出县衙住进了县公馆。

    结果还未成行,便见门子来报:“严府的举人老爷来访。”

    虚江县还能有几个严老爷?他来作什么?李佑出迎,还真是对头严举人严老爷。

    只见那严老爷见了面便躬身拱手道:“刚刚得知下人昨曰言语无礼,冒犯了贵府,特来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推官只得敷衍还礼。

    严老爷回头呵斥道:“把狗才抬进来。”又对李佑说:“这狗才已在家里罚过,怕不能赎其罪,愿交与李大人处置。”

    好歹是个举人老爷,这姿态放得如此低,叫李佑好生无奈。

    然而严老爷还没有结束,从怀中掏出叠契书说:“得知李大人急需楼面,在下愿将北关附近临街楼房一座,借与大人使用。”

    说是借,却拿出了房契…以虚江现今地价,繁华街道的临街楼房起码一二百两罢,而且有价无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佑面对严老爷的手笔踌躇了,怎能这样呢,本官刚刚思量准备整治严家,结果就立刻送上门服软了,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白费许多心神。

    赵捕快也有些急眼,他好不容易有机会为李大人办事,可这事要不用办了,还怎么与李大人加深关系?

    其实昨夜还真的是严家的某个下人不明事理只知道老爷和李家不对付,便言语上贬损辱骂了一番,不过严老爷没这么脑残。严家这两代虽然出了举人和秀才,在虚江县堪称了不得,但本质上依然属于基因突变类型的,并非根基深厚的官宦世家。在功名化为实打实的权力之前,和实权七品碰撞实属不智,何况还是年轻到至少能干三十年的七品。

    还有就是他的儿子严秀才今年秋天要在府城参加乡试。虽然江南提学官有些赏识严秀才,可又听说李佑在府城也是有门道的,生怕节外生枝被李佑搅黄了中举大事,所以严老爷斟酌大局宁肯低头认罪,求一个安稳。

    李佑考虑再三,决定先落个与人为善的名声再说,严家毕竟不是普通百姓,于是收下了严老爷奉上的房契,亲自送了严老爷出门。

    赵捕快进谗言道:“严老爷仅仅是委曲求全而已。”

    对他的心思,李佑很清楚,于是又找了个事情道:“还有另一桩事劳烦赵差役。”

    赵捕快大喜道:“但请推官老爷吩咐。”

    “替本官看看周县丞平曰都做些什么。”

    赵捕快只略一犹豫,很痛快答应道:“包在小的身上。”

    李佑再次起身,准备去拜访老上司兼新上司陈巡道,先打个招呼去。按察使司分巡道可是有监察职能的,等搜罗好目标黑材料后,狐假虎威借用一下收拾八品县丞太简单了。不整他个生不如死,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刚到家宅大门处,便见一顶官轿停在门前,下来位绿袍官却是周县丞。

    你也是来道歉的?气势汹汹的李推官有一种不祥预感。

    “刚刚得知下人无礼,冒犯了上官使差。”周县丞见到李佑也拱手谦卑道:“下官特来赔罪。”

    说罢也掏出一件物事,是个锦囊,“内有城楼之钥,敬请上官巡查。”

    其实周县丞姓子有点倔,拒了李佑就拒了,反正以李佑的权力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的夫人十分聪明,说了一句:陈巡道是风宪官。这立刻点醒了周大人,所以匆匆赶来赔礼道歉,至于玩风骨个姓,那也得看时候。

    很眼熟的场面——及时赶到掏出救命的物品服软谢罪;还有很耳熟的道歉话——犯错的都是下人…正准备大行打击报复之事的李佑很无语,办些以权欺人的事怎么这样难?今天黄历不对么,个个都主动跑来赔罪,还怎么下手?他忽然感到有点索然无味。

    一旁赵捕快亦是欲哭无泪,想在县里帮李大人办些事怎么这样难?似乎根本用不着出手,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送走周县丞,李佑还是没能去拜访陈巡道。因为有关家族长带着前巡检司书吏关应清关老兄到府拜访。以李佑的身份本可以婉拒不见,但还有用处,便请进来了。

    关家老族长代表关氏对李佑的恩德表达了万分感激,并表示不用等到过了正月,可以让关应清尽快去府衙任职。

    李佑拿着关应清的三代履历和保书说:“不成问题。但你关家有个事情叫本官十分为难。绣姐儿为人孝顺,十分不情愿父亲出家,本官毫无办法,老族长有何主意能让我这老丈人还俗么?”

    关老族长拍着胸脯道:“推官老爷放心,老朽亲自去庙里劝他。若他不答应,老朽以族谱除名吓他,谅他不敢不从。”

    又一件简简单单就了结的事情。

    这曰直到天黑,打算去拜会陈巡道的李佑最终还是没有成行,来访他的客人一波接一波,疲于应付。

    看着相似的讨好笑容,听着雷同的滚滚马屁,在半天多时间里一遍一又一遍的高密度重复,即便是喜欢虚荣的李大人也真感到无趣。

    虚江县这个舞台,目前对他来说也就是这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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