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花事 作者: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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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小麟子顿地把眼睛睁开,可除了茫茫烟雾看不见人。她心里紧张,又在心底连叫了两声,后来那动静好像就悄无声息地去了。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在黑暗中止不住嘤泣,那泪水沾花了她干涸的唇,后来她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

    “呵……呵……”

    再醒来的时候,脚步已在宫墙下奔跑。寅正的紫禁城,琉璃瓦殿脊上空依然是一片灰蒙,天才刚擦开一缝儿亮。那脚步跑得仓惶,就如同扮戏楼里一场戏就要开场,板、鼓、锣、钹拼了命地敲打,噔噔噔噔催着你没空往回头看。

    小麟子跑得跌跌撞撞,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很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吴全有牵着她的手在前头走,瘦长的蚂蚱腿迈得箭步如飞。她回头看,频频问他:“陆老头儿呢,我要陆老头儿。”

    吴全有干脆把她抱起来:“别出声,让人听见出不去了!”

    他的声音也仓惶而短促,丝毫不容人有多余迟疑的空档。自从小麟子四岁生日一过,他就已经很多年没抱过她了。十岁小小的一条,饿了三天肩膀上的胛骨都摸得清了,轻飘飘的像一朵云。吴全有抱着小麟子,想起当年那女婴在自己脖子上撒尿的一幕,一路就总把脸和鼻梁在她小胳膊上蹭着。

    出顺贞门,巍峨的玄武门已提前打开了一道缝隙,门口有面生的禁卫把站,那是戚世忠给小麟子留的恩典。至于后来又是谁去找过的戚世忠,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人从门缝里挤出去,外头已经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黑篷马车。天才微微亮,什么都看不太清,说话声音也不敢太大。

    吴全有给小麟子塞了壶热奶子,还有一包干粮,然后拍了下她的小肩膀:“拿着吧,路上吃。”

    他说着就扭过头不再看她,骨凸的长袍在风中舞得像一根瘦筷子。小麟子叫他“吴爸爸”,他也拗着头不应。

    五十多岁的老朱师傅站在一旁,身上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看见她就爱怜道:“娃上车吧,累了几天了。”

    小麟子不肯上,依旧不甘心地问吴全有:“陆老头儿呢,为什么不是他随我出宫?”

    没人吭声应话。

    吴全有默了默,做不屑语气:“人老了,贪睡。让他睡着吧,换个人陪你出去也一样。”

    小麟子就知道陆老头儿不在了,声音唏唏哽咽起来。回头望了眼高高的玄武门内长长的甬道,然后咬着嫣红的下唇:“我还回来。”

    吴全有把脸转向一边不理她,她心里伤心,叫了他几声吴爸爸、麻杆儿爸爸。老朱师傅拖她走了,再晚出不了城了。皇帝要杀的孩子,多艰难留下一条命。

    她被扯得胳膊一长条,最后便趴在地上对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

    一场火烧得厉害,等到扑灭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乾西四所被烧得面目全非,清早的时候直殿监派人过来清理。宋玉柔天亮睡醒就叫爹爹陪着进了宫,父子俩由太监领着,站在寒风萧瑟的甬道里。然后便看见两个驼背太监抬着副担架,那担架上头蒙了白布,现出一条十岁少年焦黑的尸体。

    清条儿的,宋玉柔认得她,速地把脸埋进爹爹的袍摆里:“她死了。”

    从来不哭的“小姐儿”,忽然就扑簌扑簌呛了鼻子。

    宋岩用手捂住儿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担架吱嘎走远,然后把他抱起来:“残缺的卑贱苦命,早点去了也好……留在这宫里也是过得不堪!”想到那孩子西二长街上爬人裤裆的一幕,隐痛地咬了咬唇,一道梧健的身影便大步往顺贞门里出去。

    路上悄悄掉下一只胖将军,蝈蝈,蝈蝈,在青灰的冷砖石地上跳走。是宋玉柔送给小麟子的辞别礼物,一直藏着没勇气出来见她。

    呜啦,角楼上一行白鹭上了青天,那身后长长的宫巷通往深处,那深处传来老太监吊尖儿的嘎哑嗓子。

    “吭啐,吭啐,吭啐吭啐吭、吭——”他学着戏腔儿,把套着衣裳的木棍在枯槁的手上晃来晃去。

    他唱得哑巴了嗓子还陶醉其中:“到今日,依旧地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周郎,恁在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

    她幼小听得痴迷,看他皱纹堆挤的老脸意犹未尽。

    “几岁啦。”

    “三~岁。”

    “错啦。两岁!”

    “我三岁了~”

    “小麟子是什么啊?”

    “是小太监。”

    “太监要干嘛呐?”

    “太监生来是奴才,比不得六宫的主子,得做牛做马伺候人。”

    ……

    这紫禁城里的太监不是人,下头缺了一条势,一辈子便只能驮着肩膀弓着背给人当牛做马使唤。爬不到那上头你便任人打骂碾罚,爬到了那上头,外表看着风光鲜亮,关起门来的凄凉只有自己知道。

    来也短暂,去也短暂,三丈宫墙望不穿,打拐角处转个弯就不留人。

    那个被烧死的是神宫监一名病死的小太监,所有人都以为小麟子死了,并且随着她与万禧的死,之前隐隐要冲破的谣言便再没了声息。很久以后的人们再提起,便只隐约听说曾经有个十岁的小太监,大抵是隆丰皇帝留下的骨肉。但那太扯了,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隆丰打去世头一年开始,就只是搂着庄贵妃不碰不动了。

    关于太子爷与小太监通乱一事,皇帝到底还是深爱这个皇四子,后来便找了个因由,只道太子被奸人下了盅,以致情志模糊,并因此连带替换了东宫里的一竿子使唤奴才。东宫自此闭门幽禁,不再担任朝中任何政务。

    次年春,三皇子楚邺去了趟破院子,在小麟子曾经蹲坐的台阶下,发现了一株刚刚冒头的小梨苗。他便用栅栏围住了,并在她的院子外上了一把铜锁。

    四月,楚邺出宫建府,封瑞贤王,赐保大坊中街府邸一座。又于月末成亲,娶翰林院大学士闻勉之幼女闻双儿。对于这个自幼体弱多病、从未有过错的皇三子,皇帝赏赐众多,延禧宫殷德妃甚得欣慰。

    五月上旬,长江中游某段决堤,江淮一带发大水,民生饱受苦害,各地上书废太子之请再度卷土重来。时值北方军事严峻,齐王鼓动高丽、联合谡真逼迫边关,正是军中用钱紧要之时,偏逢江南水涝。钦天监夜观天象,只道煞星地劫正对东宫方向,与太子之“太正之气”相克,因此楚邹幼年批命一事不知又被谁传开,废太子之说越发沸沸扬扬。养心殿里皇帝彻夜难眠,后问三品令人江锦秀,锦秀言:“以退为进亦是一种保全,又或如先改个名,用以压制煞气生乱,皇上您看呢?”帝以为可。

    南方多灾,连带着紫禁城也连日阴雨蒙蒙。乾清宫里皇帝楚昂屏退了一干奴才,只留楚邹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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