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伟字营的主人韶伟,则带着几个侍卫立在一边。侍卫们都面露怒容,手按刀柄立在他的身后。

    先前郑成功麾下的几个侍卫指着甘辉骂娘的时候,韶伟都是一脸恬淡地呆在旁边,全然是看戏模样。

    此刻,见镇海军的人动起手来,韶伟突然咯咯一笑:“好威风,好杀气,竟然闹到老子我军营里来了?起先你找来寻甘辉说话,毕竟是同僚一场,咱们也不能不近人情不叫让你们说话。可现在竟然向甘辉动手,视我军纪于无物邪?我这里虽然不是细柳营,可好歹也是有规矩的。如今,甘辉可是韶某人的副将,你们向他动手,就是向我韶伟动手。怎么,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放手!”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点细细柔柔,可却将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其中还带着一股统帅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的气势。

    场面上瞬间一静,就连先前那个抓住甘辉领口的那人也是手一颤,松开了。

    意识到自己被韶伟威严所摄,那人羞得面皮通红,骂道:“老子自来捉叛徒,又如何?”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呼一声,那人已经口鼻冒血地躺在了地上。

    韶伟拍了拍手掌:“确实是不如何,既然说不拢,那只有动手呐!谁还不服气,挽了袖子下场,韶某人奉陪到底。”

    韶伟以前在凤阳的时候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二货,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只不过后来被孙元收复,再加上位高权重,自重身份,收敛了许多。

    他以前的武艺很糟糕,不过和人动手的经验却异常丰富。进了宁乡军之后,军中有的是高手。韶将军就一个接一个的挑战,一个接一个学艺,加上他本就能吃苦。如今武艺也算勉强过得去,当然,因为根基不牢,又不是童子身,高明的武艺是学不成的了。但只要不遇到甘辉俞亮这样的高人,收拾几个郑成功的侍卫还是轻松愉快的。

    堂堂伟字营的营官,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顾及体面。如今,又向大家挑战,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说,以他的身份,真要发作,直接命令手下的军队将大家给拿了就是。可他偏偏却直接跳下场,要与人单挑。

    立即,众人都炸了,骂声中就有人挽了袖子要下场去。

    “都住手,像什么样子。别人不成体统,难道你们也要学吗,没得丢了我郑家军的脸!”郑鸿逵一声大喝,从人群中走上前去:“人家是主,咱们是客。既然是做客人,就得有做客的模样。”

    “是,总兵官。”众郑成功的侍卫这才停了手,狠狠地盯着甘辉。

    甘辉还是那副将头低下去,一声不吭的样子。

    韶伟冷笑着看着郑鸿逵:“怎么,郑总兵官要向我讨教吗?哈哈,来来来,咱们打上一场。看究竟是你打服了我,还是我打服你?”说着,就提起拳头在他面前比画了几下。

    郑鸿逵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混帐的人儿,气得面色铁青:“韶将军,咱们好歹也是总兵一级的朝廷军官,你如此不顾体统,咱就不陪你疯下去了。我就直话直说吧,听说我郑家有两千精锐被甘辉带到你这里来了,可有此事?”

    他这么一问,就连立在外面的郑成功也竖起了耳朵,一颗心蓬蓬地跳起来。这已经郑成功最后的家底了,那些士卒自己训练了他们三年,又在血与火的战场走了一遭,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都有着深厚的袍泽之情。内心中,他还是想着要将他们都招回来,重整旗鼓的。

    如果真有此事,真是韶伟吞并了残存的镇海军,换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极力否认,以免影响了两家关系,让孙元和郑成功以后不好见面。这事经过这么一闹,无论此事是否属实,孙元都会给郑成功一个交代的。可韶伟本就是个二货,二货的世界里可没有逻辑二字。

    韶伟一点头:“有这事,怎么了?”

    “果然是他,承认了,承认了?”众郑家侍卫又开始鼓噪了。

    郑鸿逵见他点头,心中一松,拱手道:“韶伟将军,既然如此,还请将那两千多士卒还给我郑家。镇海军新败,本以为已是全军覆没,却不想还留有这两千种,真是上苍垂怜啊!”

    韶伟很干脆地说:“不还。”

    郑鸿逵一呆,半天才道:“什么?”

    韶伟:“不还,这两千人马落到某的口袋中,肥肉都吃在口里了,哪里又再吐出来的道理?”

    “啊,混帐东西!”

    “不要脸的混蛋!”

    众人都同时的大骂。

    郑鸿逵的脸更红,怒得快要燃烧了。他咆哮着将目光落到韶伟的脸上,就如同两道利箭:“韶将军这是要强占啊?”

    “强占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咬我的鸟?”韶伟的目光和他在空中碰在一起,不屑地冷笑:“如果没事,就走吧,我这里可没给大家准备午饭。君侯有令,大战在即,军营必须保持安静。”

    郑鸿逵怒极而笑:“好好好,韶将军好生威风,你这是要用强了。既然你这里不讲道理,某也不用和你说理了。我今日既然来了,不带走那两千士卒就没打算离开。好好好,将军若要闹,某也不惧。到时候真闹出什么来,曹国公自然会给我,给靖远伯一个交代。”

    他已经居心要大闹一场惊动孙元,只要孙元一道,就问他吞并镇海军意欲何为,羞还是不羞?

    韶伟:“嘿,你这是在我这里耍横呀!既然你要讲道理,咱现在就论论这个理。不过,同你却说不着,靖远伯,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出来吧,我跟你说说。”

    听到这话,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郑成功。

    同时道:“见过靖远伯。”

    郑成功叹息一声,走了过去,拱手:“韶伟将军。”

    郑鸿逵:“福松……”

    郑成功朝他摆了摆手:“四叔,一切有我呢,你且不要说话。”

    郑鸿逵:“好吧,靖远伯,那两千士卒咱们必须拿回来。”

    “拿回去,拿回去做甚,继续让他们在战场上送死吗?”韶伟看着郑成功,大声冷笑:“靖远伯,那可是三万人马啊,只回来两千多人。其他人呢,你现在倒是可以过白沟河去看看,那边的尸横遍野,那边的滚滚人头。三年了,三年了,那么多热血男儿跟了你,最后却是这么一个下场。你说,活着的人能不心冷吗?”

    听他提起这茬,郑成功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眼泪沁了出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弟兄们。”

    其他人也都心中一痛,含泪道:“靖远伯,这不关你的事。”

    郑鸿逵大喝:“韶伟,你胡说什么。前几日那一仗又不是靖远伯打的。之所以空前惨败,都是马宝无能,如果换了靖远伯去指挥部队,说不准又是一场大胜关之战,说不定,此刻已经拿下北京城了?”

    “咯!还大胜关呢,你也别提着一茬,那一战究竟是什么情形,大家都清楚的很。若不是大方在背后包抄阿济格,你们镇海军先要全军覆没了。那一仗,多的不说,至少有五成的功劳应该记在咱们宁乡军头上。”韶伟:“至于马宝,这话别人说还好,你郑总兵官却说不得。嘿嘿,马宝是怎么夺得镇海军军权的,你心中清楚得很。”

    郑鸿逵:“我清楚什么?”

    确实,马宝之所以夺了镇海军,还不是因为兄长设计将福松调到河间府,而自己则将他软禁在行辕里。可以说,镇海军的灭亡,他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此事郑鸿逵一直心中有愧,特别是看到侄儿长吁短叹的痛苦模样,心中更是像有虫子在血淋淋地撕咬。

    郑鸿逵一想到这里,顿时气窒,再说不出话来,只不住摇头,满面悲凉。

    “说不出话来了吧?”韶伟得意地笑起来:“郑大木,就算我将那两千多士卒还给你,你敢保证你的军队不会被南安伯再次给夺了去?”

    郑成功正要说话,韶伟接着道:“怕是你也不敢保证吧,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地君亲师。我朝以忠孝治国。若是你父亲命令你交出军权,你会拒绝吗?南安伯既是你的父亲,又是你的官长。你若抗命,那就不忠不孝。等你交出军队,这两千士卒又遇到一个如马宝那种无能的上司,真上了战场,只怕琉璃河一幕又将重演。靖远伯,这可是两千多条性命啊,难不成你忍心看着他们毫无价值地去死?”

    “不客气地说一声,咱们宁乡军好象还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他们若是在我军中。韶伟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能打包票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去,并获取军人的荣耀。”韶伟扭头看了低头立于一旁的甘辉,喝道:“甘将军,我也不能替你做这个主。既然靖远伯来了,你就给老子抬起头来同你往日的上司说一声,你是愿走还是愿留,别这副娘们模样。奶奶的,军队者,咱们汉家的军队,守护的是怎么汉人自己的家园,在哪里当兵不一样杀奴,不一样打仗,不一样为国为民。军队有不是谁的私兵,你又没卖给别人做奴才!看看你胸口上的银星勋章,把胸膛给我挺起来,大声告诉靖远伯你的决定!”

    甘辉慢慢地抬起头来,“靖远伯……”

    方才韶伟说了这一席话,语气虽然难听,却震得郑成功心中一阵发疼,接着又是一阵羞愧。是啊,父亲既然能够夺自己一次兵权,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真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不,我不能学刘春,那不是禽兽吗?

    如果真换了另外一个马宝掌军,我不是害了那两千弟兄吗?

    郑成功:“甘将军……”

    甘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郑成功面前,蓬蓬蓬地磕了三个响头,哭道:“靖远伯,弟兄们这几日在宁乡军中过得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你就看到往日的情分上,放弟兄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想打仗,我们想杀建奴,我们想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只有在宁乡军中,弟兄们才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生路,你这个叛徒,难不成你们在郑家军就是死路了?”众人都在大骂。

    “靖远伯,拿下这个小人!”

    郑成功一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深吸一口气,温和地问:“甘将军,弟兄们在宁乡军中还好吗?”

    “废话。”又有人插嘴:“不过是一群外人,新兵,能有什么好?”

    甘辉摇头,指了指胸口上的勋章:“这军功章靖远伯你想必认识,这是扬州镇用来奖励有功士卒的,是天大的荣耀。弟兄们自投到宁乡军以后,就有军官过来核查大胜关之战弟兄们所立的功劳。有功劳的都颁发了勋章,授了田地,就算是受伤的弟兄,也一人一枚紫心勋章,这已经是拿咱们当袍泽手足看啊!”

    “好了,别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郑成功心中一阵悲痛,他知道,镇海军所有将士的心离自己都已经远了,再也挽回不了啦!

    郑鸿逵见郑成功动摇,叫道:“靖远伯,不能就这么算了。”

    韶伟哼一声:“不能就这么算了,难道你还敢怎地?想弄走老子的士兵,且不说先要问问我的拳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将队伍拿回去之后,跟在咱们宁乡军的屁股后面,看能不能弄点功劳。你们打仗不成,我宁乡军可以。我说,你们真是条汉子,就别揣着这种占便宜的心思。真有本事,有志气,重新组建一支部队去南方,张献忠不是还没有剿灭吗,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要钱要粮,你们郑家也不缺。至于青壮,满世界都是流民,撒一把粮食出去,人要多少有多少。如此,某还高看你们一眼。”

    这个时候,国内的形势又是一变。

    原来,前段时间闯营被余祥招降之后,全军退去了河南,驻守南阳。

    黄得功没个奈何,又不想同孙元彻底翻脸,就将军队拉回了武昌,安顿下来。

    没有了庐凤军的军事压力,大西军战略上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架势。四面出击,扩大地盘。

    听说,大西军一部已经进入云贵,那地方已经没有象样的明军,当真是所向披靡。同时,张献忠的一部,已经开始进入陕西。同时,西军主力已经移动至重庆,隐约有经略湖广的迹象,搞得黄得功大为紧张,不住写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南京。期望朝廷能够调动何腾蛟部去湖广,加强湖北防务。

    实际上,如今的弘光政权除了江北四镇的野战军团之外,长江以南还有为数众多的地方卫戍部队。当然,这些部队也就样子货。当初扬州大战的时候,朝廷甚至没想过要调这些人马参加扬州保卫战,或者防守南京。主要是这些人实在太不堪了,不但派不上上用场,反耗费钱粮。况且,当时的弘光政权也拿不出调动这些军队的钱来。

    何腾蛟的地方军自然是烂不可言,可好歹人多,战兵辅兵,民夫加一起,十好几万人,用来做庐凤军的辅助也是不错。

    在真实的历史上,满清三路拿下南京之后,在陕西和湖广都有驻军,牢牢地控制住陕西河南湖广,将张献忠困在四川盆地,不断挤压大西政权的生存空间。

    而在这一片时空里,阿济格多铎两路大军尽丧于孙元之手,在中西部,已经没有能够压制大西政权的力量。

    此刻的张献忠只感觉眼前天宽地阔,势必有所作为。

    可以想象,未来的湖广将一片糜烂。

    韶伟以前本是在市井里打滚的泼皮,这种和人都嘴,极尽挖苦讽刺之为能事的活儿不知道干过多少。郑成功不过是一个豪门公子,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又如何说得过他。

    也自然而然地被他的歪歪理给绕了进去。

    在他听来,这一句句当真是如同一把匕首,刺得自己的一颗心血淋淋地痛不可忍。不过,话虽然难听,却叫郑成功眼前一亮。

    是啊,我就算将甘辉和那两千多精锐士卒拿会来又能如何,他们突进同我已经离心离德。琉璃河的时候,我已经抛弃过他们一次,如今又有何面目在统帅他们。况且,又怎么能够毁了他们的前程。

    我如今呆在河北已经毫无意义,就算手头有两千兵马,对于整个战局也产生不了任何影响。白沟河一战,北京之战的主角只能是太初,只能是宁乡军。若是说在扬州镇幕中参赞军事,太初手下自有黄佑先生那样的良平之才,我也只能是个摆设。

    况且,军中不是还有恩师钱阁老吗?

    我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啊!

    与其在此碌碌无为,还不如去南方。

    韶伟说得是,去南方,重新组建一支军队,征讨张献忠不同样是为国出力?

    这样,也能洗刷我镇海军战败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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