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简直就没有落完的时候。

    金冠的帽檐上已经凝了一圈冰霜,豪格还在追击溃败的镇海军。他挥舞着虎枪的双手早已经因为发热,将马蹄袖卷到腕口处。

    冷风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道道龟裂,疼得钻心,汗水蒸腾,有血丝渗出。

    身后,几百面蓝色龙旗张扬飞舞,上面满是战火的痕迹,有的甚至被扯成丝丝缕缕。即便如此,但凡能够张扬的,都在着如铁的冷风中发出金铁交鸣。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追击,尸山血海,激烈的厮杀从未停止。到此刻,人马都已经疲惫到极处。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经熬得通红,面上被风吹得全是口子,但他们还在咬牙坚持。因此,我大清已经没有退路了。很多人追着追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再也站不起来了。

    有人则拉着战友的马尾,就那么机械地朝前迈动步伐。等走到敌人面前,却木愣愣地看了他们一眼,甚至懒得举起手中的刀子,依旧埋头朝前走着。

    镇海军已经彻底覆灭,眼前的敌人越来越少。刚开始追击的时候,他们还东一群西一群惊慌地奔逃。接着就开始悉数起来,到最后,广袤的原野上,竟只有零落的几点黑影蹒跚而行。

    这是一场空前大捷,可以说,整个建州,所有的士卒都将老汗王奴尔哈赤十三具铠甲起兵以来,骨子里的剽勇和在白山黑水风雪中锻炼出来的刚强和韧性彻底爆发出来,燃烧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场燃烧什么时候会熄灭,只留下一堆灰烬用来纪念那一支继承自女真以来五百年以来最强大最善战的野战军团。就在两年前,他们甚至差一点占领了整个东亚大陆,建立起一个国土空前广阔的王朝。

    可这么时候,没有人想这些。

    他们只想杀戮,将所有的敌人都杀个干净。

    如此巨大的胜利,如此巨大的杀伤,足以震慑其他各路明军。在看到滚滚人头,如山堆积的尸体之后,那些懦弱的汉狗肯定会逃走的,就好象以往一样。

    对于守住北京,守护自己的家园,他们充满了信心,包括豪格在内。

    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在豪格身边,骑兵统领白音宝力格大声叫道:“王爷,不能再追了,战马扛不住了,再这么跑下去,所有的马都要被跑废了。”

    “王爷,士卒都已经累坏了,不能再追了。”遏必隆也在喊。

    所有的人都伸出手去,试图拉住豪格的战马。

    “放开我,再杀一个,再杀一个!”豪格已经彻底疯狂了,在这两天两夜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亲手斩杀了多少敌人,衣甲上全是干涸的人血,用手一摸,沙沙往下落。至于战马,也换了四匹,两胯已经被磨破,一动就火辣辣地仿佛被烙铁烙了一记。

    前面一百步有一个镇海军的军官正骑着一匹白马正不要命地奔逃,他面上全是恐惧,手中的鞭子不要命地抽着战马,口中歇斯底里的大叫着。

    可那匹战马仿佛已经跑脱了力,虽然奋力扬蹄,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快。

    豪格有好几次都能轻易地杀死这个敌人,可没到关键时刻他都故意放了敌人一马。他实在太享受这种追击的快感了,就好象一只猫正在戏耍走投无路的老鼠。此刻的他面庞已经彻底扭曲,狰狞了,眼睛中闪烁中兴奋的绿光。

    手下的将领们大约也是觉察到豪格的异样,同时上前制止。

    可又如何拦得住,豪格猛地一夹马腹。预料中的如风而进并没有发生。跨下那匹马儿突然长嘶一声,轰隆地倒了下去,将豪格整个地抛上了半空。

    “该死!”豪格愤怒地大吼一声,人尚在半空,手中的长枪就狠狠地投掷出去。

    “唰”一声,虎枪自敌人后背入,前胸出。

    那个敌将骑着马又跑了两三仗,这才摇晃着一头栽落下地。

    “该死的畜生!”豪格在地上打了个滚,在起来,冲到自己那匹已经口吐白沫的战马前,伸出脚不歇气地踢着:“坏我好事,坏我好事,该死的畜生!”

    踢得十几脚之后,他感觉自己一身的力气耗尽,扑通一声,仰天倒在雪地上。

    “王爷,王爷!”众清将以为豪格遭遇不测,大惊,纷纷跳下战马。

    “哈哈,哈哈!”正在这个时候,躺在雪地上的豪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右手的拳头狠狠朝天上一砸:“赢了,老天爷啊,你终归是站在我豪格这一边的!”

    笑不了几声,那笑声却变成嚎啕大哭:“上苍保佑我建——州!”

    “建州,建州,建州!”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到处都是清军的欢呼。

    ……

    雪到中午时分终于停下来了,聚集在天空多日的乌云也已经散尽,到黄昏的时候,天空竟然出现了久违的蓝色,夕阳中,那些白云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有的像是草原上的绵羊,有的像是狮子,有的像是老虎,有的则像是松花江里的大鱼。

    一刹那间,所有的建州军士兵都放下手中的武器呆呆地看着这已经消失了多年的秋高气爽,看着这苍莽的北地风光。

    一刹那间,他们又想起了老家苍莽的森林大河绿色的草地。

    正蓝旗的中军节帐扎在新城外的一处高地,这里距离北京已经有两百里远。但离北京越远,城中的亲族就越安全。

    豪格也呆呆地站在帐篷门口,看着这灿烂的落日,让那没有温度的金黄色落到自己脸上,心中一片安宁。

    但这安宁很快被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接下来,一队又一队快马将消息如同流水一样报来。

    快马首先带来的消息是,孙元的长子孙天经正率着秦军山东军岛津联队朝鲜营朝京北密云运动,他们已经拿下了镇边城,密云危急。

    消息上说,秦就有战兵六千,山东军有战兵将近一万,倭奴有兵四千五百,朝鲜营五千。

    总数两万的明军让节帐中众将都是一惊,图鲁什抽了一口冷气,道:“王爷,若是敌人趁虚攻打北京,却又如何是好。北京城中可没有什么兵马,若是京城陷落,咱们不就被包围在这野地里了?”

    说着话,他焦急地用手一拍自己的大腿,“肃亲王,这个时候就算我等回师去援,也来不及了。”

    “是啊。”遏必隆插嘴:“刚打了两日两夜的苦战,士卒战马都已经累坏了。刚才一回营,所有的将士两饭都顾不得吃,就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这个时候再让他们回援北京,也走不动路。”

    一时间,节帐之中众人都是一脸的忧虑,大胜之后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一丝。

    “哼,闹什么?”豪格低哼了一声。

    这一战之后,豪格在建州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高到极处,已经近乎于神来。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豪格斜躺在一张铺着虎皮的胡床上,眼皮直打架,脑子里也嗡嗡乱响,睡意如同潮水般一潮接一潮袭来。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耳朵里听起来,也瓮声瓮气,变得不真实:“不用担心,这一路明军虽然势大,却不过是乌合之众,军合力不齐,彳亍而雁行。孙元的儿子才多大点年纪,十岁有没有。高杰枭雄尔,刘春豺狼之性,怎会奉一个小娃娃为主?”

    “高杰和刘春两军本就是被我建州军打怕了的,不然当初一个也不会从陕西逃到江北,另外一个甚至不发一箭就丢了整个山东退却至淮安。这些明朝的藩镇军阀们,我最清楚不过,一遇到战事,能不能打胜仗还在其次,关键是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实力。如果将部队拼光了,他们就什么也不是,甚至比普通人还惨。所以,我料定,一旦镇海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高杰和刘春的耳朵里,高刘二人立即就会退兵,不然,他们孤悬在京北,没有后援,没有给养补充,早迟都是一个死字。”

    “至于孙天经,一个尚未懂事的垂髫小儿,又如何制得住手下的骄兵悍将。放心好了,只需几日,那一路明军就会散个干净。”

    “这样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

    “王爷说得对!”

    “王爷高见,佩服,佩服!”

    听到豪格着话,众将恍然大悟,同时松了一口大气。

    就在这个时候,轻轻的鼾声传来,原来豪格实在是挺不住,睡死过去。

    一个亲卫忙将一袭大氅盖在豪格身上,又将火炉里的炭火拨旺了些,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众将不要说话,退下去各自回帐休歇。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斥候飞快地冲进帐中,大声道:“王爷,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北京,北京……”

    大约是走得实在太极,身上的铠甲因为来不及除下实在太沉重,这人不住地喘气。

    “北京怎么了?”众将心中同时一沉,急问。

    “北京,北京,直他娘已经落到济尔哈朗的手头了。”那个斥候乃是正蓝旗中的精锐,从小在豪格往复中长大,乃是肃亲王的心腹,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声音很是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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