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已经彻底被建奴以自杀的方式炸掉,至于火枪,没有密集队型没有统一行动又派得上什么用场?

    失去了远程压制手段,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一浪一浪地涌来,不断冲击着你的防线,直到崩溃为止。

    立在弥漫的烟雾中,施琅浑身冰凉。

    他肋下伤可见骨,血流得实在太多,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身上裹了一圈纱布,已经没有办法披甲,只能赤着上身站在阵地前沿,咬牙看着不住冲来的敌人。

    寒风夹着雪花不断扑打在他胸膛的皮肤上,然后化成雪水流下去。

    这让他想起多年起的往事,那是在二月的日本近海。他在作战的时候掉进水里,也是同样的冷,同样的无助。

    竭力朝北方看去,老营的鹿砦已经被建奴一具具挪开。实在挪不开的,直接撒上火药,一把火点了,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拒马上挂满了尸体,逐渐变成一道人肉之墙,建奴的甲士大声吼叫,踩着人肉不停翻过来。有一个建奴因为身上着甲实在太重,翻过拒马之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后面的建奴根本就没有人想着要伸手拉上一把,就那么不停地踩来。那人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大声惨叫,渐渐地,就再也听不见了。

    这本是一件滑稽之事,可施琅只是畏惧,他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视敌人,视自己战友生命如同草芥的敌人。

    或许,他们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当回事。

    这就是一头已经受伤的凶兽,没有人抵挡得住。

    随着镇海军老营的工事被一道一道打开,一道一道拆毁,敌人的骑兵开始冲击了。按说,建奴的骑兵和步兵混杂在一起,若是骑兵策马狂奔,很容易就能把自己人踩成一滩肉泥。可他们却管不了这么多,只不断朝前猛冲,直到被前面一排拒马挡住,惨叫着从马上摔下来。

    到处都是红了眼睛的人和战马,到处都流淌的热血。

    施琅知道,一旦敌人的骑兵冲了老营,一切都完了。

    他猛地提气,大声下令:“长矛手,顶上去,把敌骑拦住,你们忘记教官是怎么教你们的吗……火枪手,火枪手,跟着长矛手……不要放弃,还能守住,我们镇海军还有机会……”

    他在乱军中不停跑着,拳打脚踢,甚至提刀一通乱砍,总算将一队又一队士兵赶到前面去。

    跑了一气,肋下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来,白色纱布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痛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抬头看了看天,见不到日头,不过,依天色看,还没有到中午时分。

    铁甲军已经彻底完了,一千多汉子在建奴的突袭下就已经溃散了,又经过这将近两个时辰的恶斗,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早已经看不到了。

    铁甲军死了个精光,就派长矛手和火枪手上去。

    可这没有任何用处,上去多少人,败下来多少人。

    前几日被挖得千创百孔的阵地前沿已经铺满尸体,这就是一片吃人的泥淖,填进去多少人也不见底。

    施琅悲伤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镇海军吊命,可究竟能续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

    他得了马宝军令,在最前沿指挥作战,这几乎是一个必败的任务。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却,镇海军已经没有退路了。

    两个卫兵押着一个将领过来:“施将军,林将军临阵脱逃……”

    施琅懒得多看他们一眼:“斩了!”

    ……

    “施将军,周将军受了很重的伤,撤下来了。”

    “斩!”

    ……

    “斩!”

    “海霹雳,我日你先人,你竟然杀老子,这他娘就是送死,我镇海军完了,完了!”押来那人大声号哭起来。

    施琅手颤抖起来:“老高,难到你还想活吗,今日,不但是你,就连我也活不成。斩!”

    ……

    到处都在燃烧,突然间,火星四溅,高入云天。一排栅栏被撞倒。上百匹战马长嘶着从那一片灿烂的烟火中钻出来,身上的蓝色的铠甲已经变成了红色。

    那是人血,那是燃烧的火焰。

    镇海军老营被突破了。

    惊喜的建奴同时发出一声欢呼:“万岁,万岁!”手中的兵器疯狂挥舞,不断落到仓皇逃走的镇海军士兵的背上,这已经是一边倒的打屠杀了。

    一顶接一顶帐篷倒下,骡马疯狂乱跑,“败了败了!”到处都是士兵们的大叫。

    “海霹雳,事已不可为,走吧!”一个家丁大叫。

    施琅凄然摇头:“当初,靖远伯将这支三万大军交给我施琅,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可靖远伯的意思我却是懂的,那是让我好好带着弟兄们守在保定,一切等他回来再说。时间在我们大明朝这一边,只要拖下去,胜利终归是属于我们的。可是我,你看看我究竟干了什么事啊?”

    “三万子弟,三万精锐,费时三载,糜费百万铸就的强军,今朝灰飞湮灭。某从小就做靖远伯的贴身侍卫,能够有今天的风光,全凭大公子一手提携。如今,我镇海丧师于此,还有何面目去见靖远伯?”

    “你走吧!”施琅推了自己家丁一把:“快走,活下去。记得每年今日在我的灵前烧上几张黄纸。”

    “将军!”家丁大声哭起来。

    “快滚!”施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提起,扔在战马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战马长嘶着朝南冲去,看着家丁的背影,施琅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用力,伤口中更多的鲜血涌出来,让他感觉力气正飞快地在身体里流失,四肢软得厉害。

    朦胧泪光中,一片黑影移来,停在身前。

    施琅擦了一把眼睛,就看到一个头戴皮帽子的清将骑在马上,手提一把大刀,目光犀利地看过来。

    “我叫白音,白音宝力格,意思是富有的泉水。蒙古人,正蓝旗骑兵统领。”皮帽子道:“看你模样也是镇海军的大将,能够血战到现在,也是一条好汉,报上名来。”

    施琅挥了挥手中的长枪:“施琅,镇海军游击将军,杀!”

    说完,就疯狂地朝白音宝力格冲去。

    ……

    明弘光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就在宁乡军孙元率主力朝北来援之时,镇海老营崩溃,海霹雳施琅战死,时年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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