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进帐篷,众人皆是一呆,却见里面烧了旺旺的炉火,当真是温暖如春,让人顿时觉得身子骨都松了下去。

    里面放在大张八仙桌,上面已经放满了热气腾腾的酒食,有十来个兵丁侍侯在一旁,态度恭敬,面带笑容。

    而汤问行则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的上首,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袍,戴着一顶赭石色的马弁。满面的从容淡定,看起来如同一个富家翁,而不是杀人如割草的大将军。

    一看到汤问行坐在里面,众勋贵对他都是畏之如虎,顿时僵了身子,立在门口不敢进去。

    汤问行突然呵呵一笑,满面春风地站起来,一拱手:“各位今天是第一次到某的骑兵军军营,从巨鹿到赵州,一路又是风又是雪,大家都辛苦了,还请诸君入座,饮上几盏,暖暖身子。”

    众人还是不敢走过去,罗如意忙拉着一个小公爷,低声耳语:“小公爷,汤将军最重脸面,千万不要逆了他的意。否则,只怕不好。”

    那个人才知道害怕,忙走上前去,一揖到地:“汤将军款待,在下……在下却之不恭。”

    汤问行一把将他扶起,和蔼地笑道:“公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位的,日后末将见了你只怕也得下拜施礼,这一揖,在下当不起。”

    “不敢,不敢。”那人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汤问行:“请坐。”

    “是是是……啊!”一声惨叫,那个小公爷如同触电一样跳起来。原来,他的屁股已经被打得烂了,这一坐下去,当真是痛不可忍。

    “怎么,可还疼?”汤问行问。

    “不疼,不疼。”那人强忍着痛苦坐了下去。

    汤问行呵呵笑着,又朝众人一拱手:“公子公子,公侯之子,各位都是朝廷未来的顶梁柱,汤某这次还真是得罪了。不过,军中的规矩不可费,否则,末将也没办法带兵了。没办法带兵,部队还能有什么战斗力。马上就是收复北京之战,若骑兵军不能打,不等朝廷降罪,我家君侯先要砍了我汤问行的脑袋。所以,今天还请大家多多谅解。”说着话,他端起一杯酒,道:“这一杯,就当是我向大家赔罪了。先干为敬。”

    众勋贵子弟同时拱手:“当不起,当不起。”也都同时饮了杯中酒。

    吃完这杯酒,汤问行突然长叹一声。

    罗如意知趣,故意问:“汤将军因何叹息?”

    汤问行将杯子放下,道:“说起来,某也是信国公府的人。我家先祖和大家的祖先一道随太祖高皇帝征战沙场,打下了我大明的江山。说起来,咱们系出同源,本是自己人。”

    有人附和:“是是是,咱们若说起来,都是自己人,都是南京城里的老勋贵。比起北京那些靖难勋贵们,不知道要正宗多少。”

    汤问行颔首表示同意,然后又叹息道:“某与各位乃是嫡子,生下来就要继承家中爵位不同。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汤问行是庶子,家中的好处可是一点也无。没办法,只能靠着一刀一枪在战场是杀出一场富贵,如此才不堕先祖的威名。”

    有人道:“汤将军如今如此威风,汤公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

    “是啊,是啊,咱们南京勋贵子弟中,汤将军乃是最有权势之人,说不定咱们以后也得仰仗于你。”

    汤问行微笑:“各位客气,大家既然有如此渊源,若有事,自然义不容辞。”说罢,一拍手。

    立即就有一队侍从抬着两口箱子进来,放到汤问行身边。

    汤问行揭箱盖,里面有亮光一闪,定睛看去,一箱都是上好丝绸,另外一箱则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

    他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军中规矩不能废,方才是我得罪了大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给大家赔罪。”

    看到这么多财物,众勋贵子弟眼睛都亮了。

    有人喃喃道:“如果能够让汤将军花钱?”

    汤问行哈哈笑道:“自己人客气什么,些须财物算不了什么,也就每人四百两的零花,倒叫大家笑话了。”

    “四百两……”有穷得狠了的勋贵子弟大声地吞着口水,这已经是他们一年多的月份了。

    又有人道:“如果能够让汤将军使钱?”

    “是啊,自己人无须如此的。这么多钱,真真是破费了。”

    汤问行一摆手,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才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各位是没带过兵,不知道这其中的门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没有钱,你还怎么带兵。当年朝廷设辽西防线的时候,关宁军每年都要花朝廷几百万两银子,辽西将门一个个富可敌国,已经成为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可是,就这样,朝廷还得咬牙将钱如同流水一样拨过去,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还有一句话是宋时岳武穆说的: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致天下太平。也就是说,这武人,带兵统帅,你就不能让人家穷着。兵一旦穷了,就不能打仗,这天下就要乱。”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汤问行今日就给大家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得了朝廷的旨意,让你们来监督我汤问行的,是不是啊?”

    众人被汤问行说破这一点,都有些尴尬。

    汤问行并不想继续羞辱大家,继续笑道:“我知道,办完了差事之后,你们都会受到朝廷封赏,说不定还能够在骑兵军做个军官什么的。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打仗可是要死人了,谁也不敢保证上了战场自己就能百战百胜。就算军队打了胜仗吧,你一个运气不好,说不定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你的命。那么,立再大的功劳又有什么用处?”

    “当这个军官,哪里如手头有钱,在南京过个太平公侯来得爽利。我汤问行若是能够继个爵位,荫个出身,鬼才来这前线赌命挣出身。我身上的伤你们也都看到了,若运气不好,任何一个都能让我变成一把枯骨。这军官没什么可当的,这兵可不好带。”

    “就算大家运气好活到最后,得了朝廷的封赏,又如何,还不是那样,又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听汤问行这么一说,众人都低头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汤问行说得有礼。实际上,这群纨绔子弟在南京舒服惯了,这一路来骑兵军又是风又是雪的,大家都觉得挺不住,心中都有怨言,只是当着汤于文的面不方便说罢了。

    汤问行见说得众人动心,接着用诚挚的语气道:“各位兄弟这次来我这里,不外是想着升官发财。你们也别对我说你们要报效国家,为国流血什么,那都是狗屁,哄皇帝和朝廷的玩意儿。既然如此,要不这样。打仗的事情你们交给我好了。但凡我在前头立了功劳,报捷的文书上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名字。”

    “还有,建奴的朝廷在北京城里,那边也不知道有多少金银财宝。但凡我有缴获,也少不了你们一份儿。多的不敢说,北伐之战结束,一人几千两甚至上万两的身家还是能挣出来的。何如?”

    一听到上万两身家这句话,所有勋贵子弟的眼睛里都闪烁着金子的光芒。

    其实,这二十六人当中如汤于文那样欲借此在进入官场,一展胸中抱负,有强烈权力欲和野心的人也就一两人而已。

    在此之前,他们从小到大都呆在金陵那种金粉繁华之地,先祖遗传下来的雄心早就被江南风月淘尽了。再加上朝廷对这种勋贵之家也诸多防备,设有专门的机构对他们进行管理。

    公侯之家还好些,如藩王一级更是被严格限定在一定的活动范围之内,无诏不得离开所居住的城市。没办法,朝廷被靖难朱高煦宁王的叛乱给弄怕了,不得不防。

    这些小公爷小侯爷和未来的伯爵们从生下来开始,就被朝廷教育到循规蹈矩,不得过问政治和军事。

    但对于他们的个人操守和品行,却没有什么要求,就算他们做出再荒淫的事来,朝廷也是不闻不问。甚至有隐约放纵的架势,一个声名狼籍,品德低下的勋贵符合老朱家的利益。

    在这样的政治大气候中,南京的这群纨绔子弟越发地放肆起来,外间的事情一无所知,生活也荒诞堕落,对于政治却是毫无兴趣,甚至觉得这种劳累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他们只需要享受就是了。若谁流露出哪怕半点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思,反要受到圈中人的嘲笑。

    话虽这么说,可大家都穷啊,没钱还谈什么享受。

    这随汤问行来北京监军的原因一是因为家中的委派,二是想着进军队来任职多少能够弄几个钱,无论多少,至少能够在经济上独立,不用可怜巴巴地等着每月的月份。

    当然,这一路上的艰难的旅程也让他们叫苦不迭,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此刻听汤问行说了这么多话,大家才猛地醒悟过来,是啊,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就算运气好,死不了,身上带了伤,一疼起来也叫人遭不住啊!这个汤于文,当初怎么不说这事,这不是欺骗吗?想到这里,又想起这一路上走得如此之累,心中不觉得怨恨起信国公来。

    又听汤问行说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呆在军营里小酒喝着,懒觉睡着,就有大笔银子到手,心中都是非常亢奋。哈哈,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若是不答应,那才是真的犯傻呢!

    一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买一个标致的丫鬟才三四两银子,那种年轻漂亮又有一手好厨艺的美人儿顶天了也就三十来两。

    咱若是得了这钱自然是不会交到公中的,老子出生入死来北京一遭,用命换的钱自然要紧着自己享受不是?

    已经有人盘算等将来犒赏下来,在南京起个宅子,买他一群丫鬟小子,关起门来享受美好的人生。

    这个时候,没有人比他们更盼望宁乡军拿下北京,获取一场空前大捷。

    于是,所有勋贵子弟都轰地一声站起来,拜在地上,叫道:“咱们以后但唯汤将军之命是从,将军若有事,只需一声令下来,咱们水里火里自是去得。若有人敢对将军不利,就是我等不共戴天的仇人。”

    就这样,他们在汤问行一硬一软的两手下被彻底拉了过去。

    汤于文也被彻底地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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