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汤于文受辱,他身后那群不可一世不知道好歹的勋贵子弟自然会跳出来叫嚣辱没。可说来也怪,他们都是鸦雀无声,显然都是被韩敞面上的杀气给惊住了。

    絮语,罗如意打了声哈哈:“韩军法官,不用如此的。信国公乃是我镇监军,手中执掌的也是军法,如何不知道这军中的规矩,快快将刀放下,迎国公爷进帐。否则,等下汤问行将军见了,面子上须不好看。”

    说罢,又对汤于文道:“国公爷,军中真得不能跑马,这是常识。大白天的还好,若是半夜里骑马这么一跑,岂不让士卒误会有人偷袭,炸了营,这军队也就散了。还有,这军中的驰道弯弯曲曲,骑了马也行不快,这么多人马到时候挤成一团,到时候就麻烦了。”

    汤于文和韩敞僵在一起,正自尴尬,听罗如意这么说,就借着这个台阶,微微颔首:“既如此,某就下马步行好了,权当给罗将军一个面子。”听到营中跑马要引起士卒混乱这一句,他也是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带兵还有这么多道道,真是开眼界了。

    说罢就跳下马来,率先朝前走去。

    见汤于文下马,众子弟也都跳下来,乱糟糟地跟在他后面。

    “当不起,当不起。”罗如意笑嘻嘻地不住作揖打拱,总算将场面应承下去。

    韩敞这才收了刀,立在一旁。

    对汤于文来说,开眼界的事情还在后面。

    果然,正如罗如意所说,骑兵军军营里的道路还真是弯弯曲曲的,有的地方看起来笔直宽阔,可走不了几步就突然一拐,道路变得非常狭窄。当真是七扭八拐,柳暗花明。而且,道路两边时不时出现一处鹿寨,一座土台和箭楼,另外到处都有拒马。

    罗如意一边走,一边在旁边解说道,军营中的驰道之所以这么设置,那是因为若是道路又宽又直,自己走起来固然畅快。但遇到打仗,敌人一旦突破营寨,也能在里面纵横驰骋。

    汤于文深以为然,心中又道:还好先前下了马,否则某带这后面这群勋贵子弟在这里骑马前进,遇到这些急拐,还真要堵成一团,没得叫人看笑话。

    “那么,罗将军,某还有一事不明白。这样设置驰道,固然能够让敌人不能顺利展开,受到地形限制。但我军要出营作战的时候,岂不也十分麻烦?”汤于文对罗如意产生极大的好感,这小胖子确实是一个妙人儿。

    罗如意笑着说这军队的军营设置都有一定之规,大到各军各队驻扎在什么方位,小到一口灶该如何挖,平日间也不知道操演过多少次,就算没有灯火,士卒也知道该朝什么地方走。

    如此一说,汤于文又四下看了看,果然如此,骑兵军的军容整肃有序,士兵在营中行走巡逻丝毫不乱,精神士卒。

    再看军中粮秣器械堆积如山,白色的帐篷如同天下的云彩整齐地朝远方蔓延。他心中顿时一振:看这军营,可见问行是一个胸中有格局之人,不得不说,我们信国公府还真出了个人才。看来,这次来河北是来对了。

    看到这森严的守备,不知道怎么的,一行人都忘记了说笑。

    大约走了一壶茶工夫,汤于文等人才了到了中军大帐。却见这间帐子大得惊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堡垒,在一众小帐垓心异常醒目。

    大帐篷乃是蒙古人的制式,顶端还装饰着华丽的金色花纹,颇有蒙元士气铁木真金帐的味道。

    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将领正提着一把金瓜立在大帐之前,此人个子不高,显得有些瘦,皮肤也黑。可一双眼睛亮得怕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走过来的一行人,仿佛一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乳虎,只要有人敢走进他的警戒圈,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来。

    同他的身材比起来,那口金瓜锤显得有些沉重。可他浑身上下的危险的感觉,却叫人不敢小看。

    见到罗如意,那侍卫大大咧咧地朝他点了点头:“大白鹅,原来是你。”

    “哈,原来是小荆你。好小子,你不是刚回君侯那里去报到吗,我说这几日怎么没看到你,原来你跑这里来了。”罗如意亲热地走上去,想伸手去拍小荆的肩膀。可大约看到小荆的瞳孔突然一缩,突然感觉有些害怕,手伸在半空就收了回去。

    小荆淡淡道:“昨日得了君侯之命,来骑兵军报倒,现正在汤将军麾下效力。”

    “好家伙,原来是做将军了。”罗如意继续笑着说:“倒是要恭喜荆将军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呀!对了,这位乃是汤将军的兄长,当今的信国公,快快快,快迎他进帐。对了,汤将军何在,他们兄弟团圆可是天大喜事,也不知道汤将军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着,就将汤于文介绍给小荆认识。

    “汤将军,出门查探敌情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荆突然冷冷地看了汤于文一眼:“你不能进去。”

    汤于文眉头一皱,不等他发作,罗如意又道:“咳,小荆啊,这可是汤将军的兄长信国公啊,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小荆将手一抱:“我管他什么人,军机重地,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就将脚一叉,挡住大门:“若是放你们进去,汤将军还不砍了我的脑子,回去吧!”

    汤于文气得满脸铁青,背后的勋贵子弟们也都纷纷破口大骂。

    罗如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对汤于文道:“信国公,没办法,这军中就这规矩,要不,咱们先去找个帐篷歇下来,等汤问行将军回来再说。”

    然后低声道:“国公爷,这军营里就这样,当兵的人嘛,成天操演,都狗日得脑子坏掉了,将规矩看得比天还大。若大伙儿真要硬闯,这小荆说不定真要提着锤子打人。抱歉,抱歉。”

    “还有,这天儿实在太冷,不如寻个地方吃点东西暖缓身体。反正汤将军也不在,现在军中军大帐也就是一个等字。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好好歇息。”

    说着,不住作揖。

    众纨绔子弟也觉得在这里站着实在太难受,听到有吃的,皆觉心动。汤于文堂堂国公,以前在南京,居移体养移气,享受惯了,走了这两日路,也觉得疲乏,再加上觉得罗如意的话说得也对,就点了点头。

    罗如意就将他们带到一顶大帐里。

    不片刻,就有酒食如同流水一般送过来。

    看到有吃有喝,又有热水和火炉,众人都高兴起来。

    一边吃酒,一边骂起了那个小荆。就有人问这个小荆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真真是不识好歹,竟敢得罪信国公,等下汤问行回来,定然要让他好好处罚这个不开眼的东西。

    罗如意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小荆这种人,只怕汤问行将军爱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处罚?”

    众人心中大奇,都问这是为什么,就连刚才吃了他闭门羹的汤于文也抬头看过来。

    罗如意道:“这军队之中不比得你们南京那种大地方,不讲究会做人会来事,尤其是我宁乡军,谁作战勇猛,谁杀的敌人多,谁就能横着走,就算是犯了错,长官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反到是唯唯诺诺的软弱之人,最受欺压。还有,统军大将军也最喜欢那种能打的将士,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手下是一群能够打胜仗的老虎。”

    汤于文插嘴:“刚才那个娃娃很厉害吗?”

    “岂止是厉害,简直就是个凶神。”罗如意夸张的说:“说起这个小荆还是有些来历的,他的父亲是南京锦衣卫千户所的副千户,后来辞去了副千户一职跑到我宁乡军,因为武艺高强,做了个军官,后来阵亡于永城之战。他死后,小荆就补进军中,做了我家君侯的贴身侍卫。你也知道,能够做君侯侍卫的无不是一等一个勇士。”

    “还别说说,小荆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当年山东军刘春作犯我宁乡军一事你们知道吧,那一战,小荆在前面冲锋陷阵,一口气砍下了十多个人的脑袋,敌人的血都把他身上的铠甲给燃红了。仗打到最后,这小子竟然把刘春的妹妹……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主母给擒了。呵呵,若不是小荆这件功劳,咱们君侯也娶了不这么一个夫人。”

    “正因为立功实在太大,君侯有意栽培此人,就将他派去镇海军中做教官。”

    “教官,这么小年纪就做教官了?”有人抽了一口冷气:“一个娃娃,也得要人服气才是。”

    “谁说不是呢,镇海军中多是海盗,野蛮得很,别说一个娃娃,就算是换成个大人,也不是那么好镇住他们的。”罗如意说:“可就是这么一个娃娃,竟将手下那群成年人都给压服了。”

    “在阿济格入侵大胜关的时候,那一战小荆将军可是从头到尾参加了,你们猜那一仗他前后杀了多少建奴,我说的是正宗建奴,不是汉奸军?”罗如意故意问。

    “多少?”

    罗如意道:“他所杀的正宗鞑子两只手数不过来,更别说汉军旗的汉奸了。这小子杀人实在太多,可以说都杀疯了。所以,没事军中的人都不肯去惹他,真让小荆发起疯了,天王老子都不认。”

    “原来这样。”有人点头道:“那就难怪了,方才我看那小子的眼睛就不对劲,一副失了心疯模样。对于这种疯子,还是不去理睬为好。信国公,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同他多说,那是失了身份。”

    汤于文点头:“没错,却是这个道理。”

    又问:“罗将军,小荆不是在镇海军吗,怎么跑骑兵军来了?”

    罗如意:“他在大胜关之战是落了水,受了风寒,身上又负了伤,被水师的船救了。在养好病之后,这小子就不肯去镇海军了,叫着要回扬州镇。于是,君侯开恩,就让他回了宁乡军。在君侯亲领的元字营做了一年的军官,想不到现在又被调到骑兵军来了。”

    他接着夸张地笑道:“看样子,这小子在骑兵军混得不错嘛,很多汤问行将军信重,竟然掌管去中军大帐了。也对,这种百人敌满是都是人血的勇士,换我也要好生活笼络。”

    他这一席话真真假假,直将小荆说成了混世魔王,也成功地打消了汤于文对小荆的嫉恨。

    汤于文心中一动:是啊,这种勇士若是能为我所用,确实不错。人才难得!

    众人吃了半天酒,说了半天话,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汤问行还没有回来。

    汤于文就有些焦躁起来,不但是他,其他人也觉的不耐烦,纷纷骂道:“怎么回事,这个汤将军真是无礼。”还好汤问行是汤于文的弟弟,看在信国公面子上,大家也不太过分。否则,只怕就连汤和也要被他们给骂得活转来。

    罗如意赔笑:“信国公,各位小公爷小侯爷,这打仗的事情可不比你们平日里在留都坐衙门,每日点卯散场回家都有个时辰。这骑马出去探察敌情,道路好坏,是否遇到敌人,又或者天气如何,都有影响。你们看今日的天气雪大成这样,就算骑了马也是一步三滑动,又如何走得快?估计是汤将军因为如此,这才耽搁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信国公来了这里,否则还不插了翅膀赶回来。”

    他不住拱手,外带插科打诨,总算平息了大家心中的烦躁。

    汤于文也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若是当着罗如意之面发作也不太妥当。这才点了点头,又断起一杯温热的黄酒喝了一口。

    这两日的道路他走得实在疲乏,此刻热酒下肚,就觉得睡眼昏沉,坐在火炉边上朦朦胧胧地打起盹来。

    就在将睡未睡之间,突然听到帐内一阵喧哗,好生热闹。

    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同自己一道来赵州的那二十多个勋贵子弟正围座在一张大桌前耍钱。

    再看外面,夜已经深了,军营中到处都是辉煌的灯火,绵延出去十多里,如同灿烂的银河。

    “怎么这么晚了……问行怎么还不回来?”汤于文心中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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