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火红的夕阳,这个夏天快要过去了。

    在中原沃野上,黄河水滚滚向东。

    孙元和刘春迈步在大河边上,一队精壮侍卫迁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

    “伤可要紧?”孙元问。

    刘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这样闷着头走了两里地了,往昔那张黝黑健康的面容因为失血过得已经变成了白色,嘴唇和下颌也蓄起了长须,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

    可以想象,惨烈的淮安保卫战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中二青年,铁与火已经将他锻炼成一员剽悍的大将。

    孙元:“小小挫败算不得什么,某自其兵以来不知多少次被人打得溃不成军,不知道多少次都在生于死的边缘徘徊。这次徐州之战,某陷在瓮城之中,险些脱不了身。做人做事,就如这地上的小路,只要走下去,不放弃,总归是能抵达目标的。一个男人,究竟要走过多少的路,才能成其为男人?”

    黄河边上的荒草极其茂盛,夕阳落山,虫声如雨,初秋的夜晚是如此热闹,如此沁人心脾。

    刘春抬起头,颓丧的眼神里有着一丝闪光:“我都知道,我是秦易教官训练出来的,我知道一个战士最可宝贵的素质是什么。颖川侯,谢谢你。”

    孙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家人不用说这些。”

    刘春突然问:“妹子可还好?”

    孙元苦笑:“戎马倥偬,聚少离多,某也是有两个多月没见到母亲和夫人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过几日我便会上奏朝廷,请求移镇徐州。到时候,母亲和夫人就能搬到徐州城来,估计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光景。”

    刘春眼睛里闪烁过一丝喜色:“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留在徐州养伤,说不定到时候伤一好,还能见着妹子。”自从弑父杀兄之后,刘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彻底将父亲刘泽清的势力从山东军中连根拔起。而那些弟弟们,则都赶出军队,任其自生自灭。

    可以说,如今的刘春已经和刘家彻底决裂。不,应该说,他现在就代表刘家。

    如今,在自己心目中,他在刘家也只有刘夏宁可刘孔和两个亲人了。

    作为一个大哥,虽说刘夏宁已经嫁做他人妇,可在他心目中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放心不下。

    一听到说刘夏宁会来徐州,刘春心中就有说不尽的欢喜。

    孙元是明白这对兄妹的感情的,也因为如此,自己娶了刘夏宁之后,刘春才铁了心地追随自己。当然,孙元也确实是喜欢刘夏宁这个小姑娘。

    有她在府中,家里好象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好象总被一层温暖的阳光所笼罩。这种感觉,是在韶虞人和董小宛身上找不到的,叫人仿佛也年轻了十岁,变得纯粹而充满活力。

    孙元摇了摇头:“不,你不能留在徐州。”

    刘春脸色就变了,恶狠狠地转头看着孙元,压抑着语调中的怒气低喝:“孙太初,你什么意思,某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赶我走?某和妹子已经这么久没见面,某想看看她难道都不可以?难不成你还怕我在你的徐州城中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方才你还说是一家人呢,怎么,对我有戒心?”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得不客气了。若换成几年前,说不定刘春就会捏着拳头和孙元打上一架。

    孙元淡淡一笑:“刘春,你误会了。”

    刘春冷笑:“误会,不,这不是误会,无论怎么说,我都要见着夏宁。”

    孙元:“如果在往常,如果你要在徐州养伤,某一定会找最好的郎中给你治疗。我也理解你们兄妹之前的情分,如何能够做出这种不近人情的事来,但现在不成。”

    “怎么现在就不成了?好生可笑!”刘春激动起来,不禁缩了缩身子。

    他背心中敌人三箭,失血实在太多,身体有些虚弱,被河边的大风一吹,顿觉有些凉了。

    孙元面容一整,一改先前笑眯眯的模样,道:“因为,你要去山东了。”

    “山东?”刘春失声叫起来。

    孙元不耐烦地说:“废话,你带的是山东军,不是淮安军。山东军,总归是要回山东去的。难道你不想回济南,不想收复故土。刘春——”孙元声音大起来:“你究竟想不想?”

    刘春身体一晃,大声道:“谁不想回家,我想回家想得发疯了,我想回到齐鲁大地,我想吃家乡的煎饼,我在江淮这么几年,身子都快发霉了。我想回家!”

    孙元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一捏:“那就好,刘春,我命令立即回淮安,尽齐山东军主力沿大运河北上,进驻济南,收复济南兖州东昌青州四府,对东面的登莱清军形成挤压态势,将他们同京畿建奴割切开来。保护日后北伐大军前进通道,可有信心?”

    刘春猛地一个立正,身体微微颤抖:“遵命,若不能完成任务,君侯大可砍掉我的脑袋。”

    “我不要你的脑袋,我只要济南,我只要山东。”孙元送开他的手,拣起地上一块石头远远地扔出去。

    两人的目光随着这块小石子,直到石头落带河心,消失在已经逐渐苍茫的夜色之中。

    孙元:“建奴主力已经丧失迨尽,收复沦陷国土,恢复我大汉家园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区区几十万建奴就想统治有着亿兆生灵的中国,那是痴心妄想。虽说这十多年来,我们的民族几乎堕如这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出路了。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刘春,这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我们生命的意义。好好做,在历史上留下我们的名字。”

    “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可是古人的最高理想,所谓了却身前事,赢得身后名。刘春激动得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君侯,这次去山东,我想向你讨一个人。”

    孙元:“谁?”

    “要一个能够出谋划策,你也知道我生性卤莽,实在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提点,让我保持情形。能不能将郝大人给我?”

    孙元扑哧一笑:“好小人是个谋士,某怎么不知道。”

    刘春正色地点头:“这次淮安大战,我对郝大人是彻底地服气了。若非他,淮安早就丢了。这次我悔不听他的话,才遭至此败,自己也受了重伤。”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君侯,你若是舍不得就算了,不用为难。”

    “不不不,不为难,你要好小人,某给你就是。我会上奏朝廷,任命他为山东巡抚,协助山东军镇抚山东的。”孙元哈哈一笑:“对了,我手头还有个谋士,你若要,一并给你。”

    刘春大喜:“还请教是哪位大才?”

    孙元:“我将罗如意也给你使,当做赠品好了。”

    刘春大惊:“那就算了,罗如意有‘惊天纬地’之才,我不好夺君侯之爱!”

    孙元:“要送的要送的,买一送一。”

    “还是算了吧!”刘春摇头:“我最见不得罗如意那小人模样,怕就怕有一天实在忍无可忍一刀将他砍了,反伤了你我情分。”

    孙元:“哈哈,某也是怕有一天忍不住砍了这个小人,冷了前来投奔的人心。”

    刘春:“所以,你想借刀杀人。”

    “诛心之言要不得,伤感情。”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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