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慢慢地在黑暗的夜色中行走着,这些大畜生和人不一样,夜视力极好,几乎不用驱使,它们就知道自己择路。

    不过地面的高低起伏还是让正在假寐的罗如意,他一时失去了平衡,就要朝地上栽去。

    旁边一个斥候骑兵急忙伸出手来将他扶住,低声道:“队正小心些,别仗还没打,先摔伤了腿脚,那样还如何杀敌立功?”

    罗如意一晃,睡意全消,他伸手揉了揉满是眼屎的眼睛,笑道:“云老大,谢了,若非你,今天还真要跌个半死,碰到点儿背说不定就此摔死了,这可是救命之恩啊!没啥说的,救命之恩不能不报,等下天亮咱们回到城里,我请弟兄们去城西市马氏汤锅请你们吃牛下水。”

    “队正,云老大一说也就罢了,咱不过是一个大头兵,是你的属下。这事同救命之恩也没有一文钱关系吧,队正你言重了。”云老大显然被罗如意夸张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这个罗如意分明是要借个由头请大家吃酒玩乐。这个队正是个好人,手面也阔,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可以做兄弟,但真上了战场,这种上司怕是不合格的,说不定会害死人的。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罗如意又笑道:“不不不,这人啊死生有命,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就过去了。还有打仗这事吧,没错,到处都在的打仗,谁都想杀敌立功,做个大将军什么的。可你得有这个本事呀,就算你有这个本事也得有这么运气从战场上活下来。说难听点,咱们城中有五千弟兄,可参将游击将军才几个,戏文你不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吗?这枯的万骨除了敌人,只怕还有不少自家兄弟。咱们成天想着立功立功,别功没立着,先成了枯骨。”

    他话本多,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没错,我是你们的上司。可弟兄们都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半点武艺也无,只怕没办法让大家在战场上立功受赏。不过,咱在心目中只拿大家当亲兄弟看,却没有上下之别。我是这么想的,相识是缘,无论如何我却是不想看到大家有半点差池的。相信我,我家给老李将军小李将军做了三代家丁,看到过的那些有上进心的人多了去,最后又如何,都死在战场上了,没一个出头的。可见,这大将军是生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

    “各位哥哥,命可只有一条,多活一天就能多吃一点酒食快活,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他这段话笑嘻嘻地说出来,也没个正经,却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而且,从话中能够听出来,罗如意是真的拿大家当兄弟看待。

    而且,他的话说得真对。这么多年了,军中要想升迁,全靠裙带血脉,普通一兵就算你再勇武,要想出人头地,却是痴心妄想。

    云老大本是个有心气的人,听到这话心中失落的同时也是为罗如意的关怀而感动,微叹一声,再不说话了。

    其他三人都笑道:“队正说得是,大家都是兄弟嘛,谁有个好歹,咱们心中也都难过。”

    又有人道:“队正,说好了,天亮回城以后就去吃汤锅,直娘贼,马家的牛下水做得真是好,叫老马烧一盆牛几巴吃,补补。”

    “成天吃这个,你一个光棍汉子,经受得住吗?”

    “要不你出钱,咱们晚上去窑姐儿那里比比?”

    众人都笑起来,先前那副如临大敌的警戒模样也松懈下来。

    只一席话就让大家的士气荡然无存,云老大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道:“队正,咱们再朝前走十里,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可好?”

    罗如意笑眯眯地说:“云老大,着什么急,就算又异常又如何,就凭那群叫花子一样的贼军,难不成还能攻破徐州?今日出来做哨探,我说,咱们也就虚应个景儿,何必那么认真?真若再朝前走上十里,遇到贼军大队,那可麻烦,别将自己给赔进去了。反正我等在这里逛逛,天一亮回家去睡觉就是了。还是那句话,命可是自己的。”

    其他三个骑兵也附和:“就是,就是,弄那么麻烦做什么。”

    云老大:“可是……可是队正,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一个斥候道:“云老大,你是队正还是罗如意哥哥是队正,究竟谁听谁的呀?大家都如亲生兄弟一样,说那些场面话做甚,没得让人气闷?我算是看明白了,罗如意哥哥就是个好上司,好兄弟,跟着他,咱们吃不了什么亏,还是快活要紧。”

    “对呀,那么认真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升官发财,这事是将门自己的事情,我们可捞不着丝毫好处。”就将一壶酒扔过去:“累了一夜了,咱们先吃点垫垫。”

    云老大也是无奈,却不过众人,接过酒囊饮了一口,又开始吃起卤肉。

    不得不说,这个罗队正是个细心之人。今夜出来办差,别的人都忙着准备铠甲兵器,喂战马,可他却好,去酒楼灌了几大皮囊好酒,切了十斤卤肉。

    五个斥候围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喝起来,倒也快活。

    此情此景倒不像是出来做探马的,而是一次夜游行。

    吃着酒肉,浑身舒泰,云老大满腔子的豪情壮志消磨个干净。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想当年跟着李永芳老将军在辽西做边军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当年挖空心思就是想在战场上搏个富贵。

    这么多年过去,他打仗不可谓不勇猛,可因为在军中没有关系,除了弄得浑身伤疤,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斥候骑兵。

    当年他在战场上可是得到过老李将军的赞许的:“真一条好汉!”

    但下一句却不是那么好听了:“这种好汉就该放进斥候骑兵营里。”至于升官发财,却是一句未提。

    云老大回想起过去的几十年,忍不住摇了摇头:是啊,我的心气高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吃酒,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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