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的身子现在弱得厉害,身上又穿着铠甲,这一几步路跑下来,喘得厉害。

    倒是巴山还精神抖擞,他拳大脚踢将那些扶在韩岱战马身边的士兵赶开。

    士兵们都饿累得东倒西歪几乎走不动路,因为很多人都将手伸出去抓住韩岱战马的尾巴和马鞍,想借一点力。不但是人,就连韩韩岱的战马这阵子也是没有正经吃过料豆,全靠干草顶着,也是没有什么力气。被这么多双手扒在身上,早就愤怒地长嘶个不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大家拉倒。此刻身上一松,这头大畜生畅快地嘶鸣起来。

    “韩岱,这样下去不成,得组织兵马杀上去,这里突破。再耽搁,后面的敌人一赶到,咱们这一千来人只怕就要丢在这里了。”巴山大声吼叫着。

    韩岱还没有说话,上面又是一排枪射过来,听到一片“噗嗤”声,眼前有红色的血点子飞溅而起。

    前方高处,那三十来个宁乡军士兵已经彻底被火枪射击时腾起的白烟笼罩了,看起来如同一道烟雾之墙壁,叫人有种绝望之感。

    韩岱身边的乱兵被赶开之后,松快了许多,也清醒过来,喃喃道:“是啊,得组织人马杀过去,可是这乱得,大家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如果能够有一队弓箭手就好了,一轮齐射就足以将敌人赶开。”

    巴山:“尚书说得是,快下令吧!”

    韩岱:“好!”就提气道:“所有人听着,拉弓搭箭射出一条路来。”

    一连叫了几声,周遭还是一片人喊马嘶却没有人理睬。

    巴山气得眼睛里鬼火直冒,从身边一个士兵身上抢过来一把大弓拉圆了,“咻”一声朝宁乡军射去。

    这一箭疾若流星,三十步距离,转眼就至,“叮!”一声,正中一个宁乡军士兵的左胸。

    何满看得心中佩服,正要叫一声好。可就那支羽箭却从敌人的胸甲处弹开。

    “好精良的铠甲!”何满抽了一口冷气,心中一冷。

    好个巴山,却不放弃,依旧拉开弓,连珠射去。转眼,那个宁乡军火枪手的面门和小腹又各自中了一箭,依旧是毫不意外地被弹开。

    这真让人绝望啊,后面的远处,已经响起敌人轰隆的马蹄声。宁乡军的骑兵已经在老营里展开,尾随追击而来。

    何满身上冷汗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他抢过一把长矛,大喊:“快投枪!”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那柄长枪从众人头顶越过,带着略微的弧线,“当”一声扎在那个敌人胸口。

    长枪的威力何其之大,那敌人中枪之后身子一软,就从高处翻身而来,骨碌碌地滚了一气,落进坡下一顶着火的帐篷里,发出长长的惨呼。

    见同伴如此之惨,那一排宁乡军火枪手有些乱。有人想冲下去救援同伴,有人则站起原地,试图保持阵行。

    机会难得,何满又抢过一把长枪,朝前投去,“快动手!”

    这一回,这柄长枪只飞出去十来步,就落入人潮中,反将一个清军扎得扑倒在地。却原来,他刚才一矛却是使脱了力。回想起来,即便是平日,自己这一枪只怕也投不了三十步之远吧!

    这一回,下面乱成一团的建州军士兵受到何满这一枪的鼓舞,几乎同时超过一百把长枪斧子甚至棍棒投了出去。敌人的人马本杀,那片坡地地势有狭窄,根本就没有躲闪回旋的余地。借着火光,何满看到敌人瞬间被暴雨一般落下的兵器覆盖,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宁乡军火枪手身上中六七把长矛,血如同喷泉一样标出来。

    转眼,那三十多个宁乡军火枪手就死了一大片,剩余的人也是惊慌失措。枪声停下来了。有人抽出腰上的刺刀插在枪管上,有人则换成了其他兵器,试图维持已经破碎的防线。

    “杀!”何满精神大振,如何肯放过这一战机。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化身为一头发疯的公牛,朝前猛冲,任何试图阻挡在他身前的物体都被他直接撞开。转眼,就硬生生在人潮中犁出一条道路,冲进那群火枪手之中。

    实际上,前边的建州军士兵也有人回过神来,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有人已经同敌人接触。

    何满刚冲过去时,就看到一个清军被一个高大的宁乡军火枪手用刺刀捅进前胸。他一咬牙,提着长枪猛冲而上。

    那宁乡军士兵的刺刀上还挑着那个清兵,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刺刀一时抽不出来。于是,那个清军士兵就这么被挑在半空,而宁乡军火枪手好象很轻松的样子,就那么站在地上。

    何满心中惊骇:“此人的力气也太大了!”

    要知道,一个建州军的体重至少有一百二十斤,再加上他身上的铠甲,只怕已经超过一百六了。能够被人用刺刀挑轻轻松松地挑在半空,这个敌人的手臂至少有千斤之力吧?

    一般来说,如此勇士在任何一支部队都会充实在前锋营做重甲步兵使用的,而火枪手则是军队中最垃圾的士兵。此人竟然是个火枪手,怎么可能?

    难道说,宁乡军中都是这样的大力士?

    饿了这么多天,体重也减轻了不少,走了这么长路,喘得不成,何满知道自己拼力气只怕不是这个敌人的对手。可这个时候再想其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咬牙硬上。

    见何满冲上来,那个敌人将头转过来,是一个铁面具,了望孔里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竟然是蓝色的,蓝得好象是辽东老家秋日里澄澈的天空。蓝得好象长白山冬日凝固的泉水,叫人心中禁不住一冷。

    他突然大吼一声,火枪一甩,挂在上面的尸体相麻布口袋一样朝何满当头砸来。

    风声轰隆,显然其中夹扎着强大的力量。如同何满用枪去拨,且不说他已经饿得没劲了,就算是以往,只怕也会被直接砸得从坡上滚落下去。在如此混乱的人潮之中,一旦倒地,就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这早在何满的预料之中,他猛地一个下蹲。

    尸体从头上掠过,强劲的风声将脑后的小辫都吹起来了。

    嘿嘿,如同是在平地上,这一招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可惜敌人忘记了一点,这里是坡,我何满处于下坡头。

    顾不得那许多,何满朝上一蹿,借着身体的重量,一枪当胸前刺。

    何满的力气已然不足,可借着身体前蹿的势能,这一记中平大枪倒是刺得虎虎风生。

    那个宁乡军士兵的刺刀已经弯曲,见这一矛刺来,火枪一个斜上,想将何满的长矛挑开。

    但何满这一矛何等之快,转眼间,他的长矛已经搭到他的枪管上。

    大凡军阵厮杀,靠的是勇士力气和反应,需要在一个照面同敌人分出生死。这其中,兵器还是非常关键的。在击中敌人的同时,就算不能收割对手的性命,也要瞬间使他失去抵抗力。因此,军队使用的兵器分量都重。

    何满这一枪正好搭在火枪的枪管上,而这一段正是火枪配重最轻的地方,短兵相接的时候不好使力,而且敌人的刺刀也已经弯曲得无法使用。

    敌人这一荡,无论他力气如何打,还是没能荡开递来的兵器。转眼,何满的长矛就刺到他的铁面具上。

    那个敌人在了望孔里的那双蓝眼睛中闪过一丝畏惧,他也知道死亡就要降临了。

    这人的眼睛怎么这种颜色,是妖怪吗?

    正想着,“夺”一声,长枪好象刺进坚硬的外壳里,虽然破甲而入,但其势已衰。

    定睛看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敌人将头一偏,脚下用力,朝坡上退了一步。

    因此,何满这一枪却刺进他的左臂。

    一招分生死,何满心中一凉:“完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死在敌人手里。

    果然,那个敌人也不叫喊,也顾不得左臂被长矛扎得通透,一用力,火枪横着朝何满头上抽来。宁乡军火枪有一个古怪而巨大的枪托,一旦舞开,简直就是一柄大木锤。

    以敌人的力气,这一枪托肯定会将自己的脑浆子砸出来的。

    一切都好象是慢镜头一般,敌人受伤的左臂膀上有鲜血不住喷出来,而扎在上面的长矛的枪杆子也如弓弯曲。

    突然,一条人影跳上来,“喝!”一声,大斧挥下,一斧砍断了那个敌人的脖子。

    敌人大吼一声,翻到在地,铠甲和头盔的结合部被砍开了一条宽大的豁口,有动脉血比不住射出,高达三尺,显然是活不成了。

    来的人正是多铎的侍卫队长巴山,也是何满的老上级老大哥。

    见这个大力士被一斧斩杀,宁乡军火枪手显然是惧了,呼啸一声,仅存的十余人退了下去。

    通道打开了。

    “多谢巴山大哥。”何满只感觉满口都是苦胆的味道,双手的虎口也是痛不可忍,几乎被撕得裂开了。方才乃是他平生所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战,堪堪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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