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被犟驴子打断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蒋将军这话说得对,郑森又不是马首辅的学生,他为什么要替他人做嫁衣裳?”

    众人都同时点头,觉得犟驴子这人看起来粗豪,其实心挺细的,看问题也深刻。

    郑森乃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拜在钱谦益门下,是老钱的门生。有明一朝,老师和门生的关系非常特殊,一旦确立,那就是牢不可破,一辈子都要守望相助。若是反出门庭,那是要受到世人唾骂的。

    本来,郑芝龙让儿子做钱谦益的学生主要是想和东林党搞好关系,为自己获取一定的利益。今年年初,朝廷开恩科,老钱是主考官,郑森去参加考试,怎么着也能拿个好名次,如此一举数得,何了而不为。

    可惜,郑森组建新军之后对于科举入仕没有任何兴趣,勉强去考也是应付老事,其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郑森落榜,郑家也不在意。作为郑家的长子,郑森将来是要继承家业做带兵大将的。就算中个进士,去做七品官又有什么意思,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声而已。

    正因为钱谦益是东林领袖出身,和马士英本就不合拍。前些日子,为了招抚左良玉一事,两人又将矛盾摆在台面上,成为誓成水火的政敌。

    如今,老钱和马士英在朝堂上凡事都对着干,彼此都看对方不爽。

    以马士英在朝中的势力和皇帝那里所受的宠信,钱谦益几乎被彻底孤立起来。只不过,老钱抓住国家的财政大权,又有一定的理财手段,一时间马士英拿他也没有任何法子。

    如今,朝堂之中,马士英掌握拟票权,兵权,和没有财权,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尤其是各地镇军的那些军阀们可都是钻在钱眼子里的,你不给军费,鬼才认得你。

    老马也动过脑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将户部抓到自己手中。

    这次,调郑家新军去南京负责防务,那可是动了马士英的蛋糕,自然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钱谦益将手伸向军队,培植他自己的势力。

    可想,郑森要想参战,必然会被马士英竭力反对。

    这就是傅山所说的“问题来了。”

    孙元摇头:“确实是个问题,可如果不调郑家新军,南京已无并可用了。这一点,想必留都的天子和衮衮诸公也是清楚的,也不知道此刻那边乱成什么样子。青主,你觉得马士英可以争取吗?”

    傅山:“马阁老如今对颖川侯你是满腹怨气,但也不是不可以达成谅解的。现在的问题是,我等得做个表态,做出一定让步。”

    “让步,怎么说?”孙元问。

    傅山:“朝中诸公所争的不过是权利二字,如今的国库空得可以跑马,钱牧斋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中占住脚,全靠咱们扬州镇的借款,子吃卯粮腾挪过来的。前番,马士英为了征讨左良玉,甚至还想过增发盐引,用于军费,让黄虎山向西用兵,等到左昆山一死,左部接受招抚之后才做罢。如果咱们同意借款给马公,说不定马瑶草就同意郑森出兵了。”

    孙元摇头:“此事不妥。”

    开玩笑,如果这么干,那不是抛弃钱谦益了吗。没有了财权,钱谦益就是个屁,分分钟被老马弄下课。

    钱谦益是个活脱脱的老官僚小人,可这人却非常听话,又好用,自己扶他上马花了不小的投资,让老钱成为自己在朝廷高屋建瓴的代言人,怎肯轻易换马。

    没错,马士英这人是自己的政治盟友不假,可一旦有事只能去求他却叫人非常不爽,老马也是需要制约的。

    傅山笑了笑:“如果不这么做也不是没有法子……”

    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孙元心中不悦:“青主有话但说无妨,就别卖关子了。”

    犟驴子等人也叫起来:“青主先生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叫人心中着急。”

    傅山笑吟吟地看着孙元:“此事还是容我下来之后再禀告颖川侯吧。”

    孙元:“在座的都是某最信重之人,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青主但说无妨。”

    傅山才笑道:“其实,老钱之所以在朝中逐步坐大除了我们扬州镇的扶植之外,同天子的默许也不无关系。马瑶草虽然对皇帝有拥立首功,可他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任何一个君王都不想看到朝廷里万众一心,大臣们一个鼻孔出气,适当树立一个对立面也是好的。所以,此事的关键还在于弘光天子,只要他同意调郑家新军,别人也没有法子。而且,这事马士英未必不能被说服,只需有一个人从中串联天子和马阁老。对了,这人还得将天子马阁老和颖川侯串联在一起,能够为三方所接受,所绝对信任。”

    “这人是谁?”孙元好奇地问。

    傅山:“当今皇后娘娘是最适当的人选。”

    别人不明就里,可孙元心中有鬼,老脸难得地红了,只感觉上面好象有鸡虱子在爬。他也不知道傅山是如何知道这种事情,不过,傅山掌握机要,这事想必是他从侦缉厂那边问到的。

    这个傅山,还好梁满仓好生可恶,竟敢打探老子的隐私?

    他立即道:“今天的会议且到这里,各营将官立即回营,掌握部队,准备打仗。如果不出意外,还有几日多铎大军就要开到扬州城下。建奴的探马都快凑到咱们鼻子下了,前哨战已经开始,诸君努力。”

    今日的军议其实也就是战前动员会,该做的准备早已经做好,该制订的方案也早已经制订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等到众将退下,孙元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脸色:“青主兄弟,你知道什么呀?”

    傅山故意板着脸:“在下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太初你应该立即给余祥下令,命他联络马上联络皇后和马阁老,晓以厉害,请他们务必促成此事。军国大事,儿戏不得。此刻也不是大家内斗的时候,南京不能丢。丢了南京膏腴之地,我大明朝那才是万劫不复了。”

    的确,在真实的历史上,南京陷落之后,南明也就是苟延残喘。没有南直隶的赋税,南明政府再也养不起规模庞大的官僚集团部队,覆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打仗,其实打的是国家综合实力。

    确实,据孙元的观察,马皇后这人是个客观之人,那天晚上,在那种情形下,她依旧能够冷静地同自己谈判,真是个人物。

    如果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成为一个杰出的女政治家,如果她是个男儿,只怕早已经在政坛上混得风声水起。不得不承认,马家的基因真心不错。

    傅山说得对,或许这事还真要着落到她身上。

    孙元点头:“也好,立即飞鸽传书给小余。时间紧迫,说不定九江已经丢了,鬼知道阿济格已经打到什么地方了,留给南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对了,再去一封信给郑森,让他做好部队开拔的准备。”

    他又说:“其实,老马只不过是对咱们不满而已。如今,江北的军队彻底被多铎拖住,无法南下救援南京。郑家新军,或者说我们宁乡军乃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所放不下的,不过是和钱谦益的恩怨和权势之争。可以告诉马士英,一旦江北战事平息,宁乡军将全力救援留都。否则,南京的事情咱们不管了。就算解决了多铎,也会自行进入山东河南,开辟新的根据地,让小余随机应变吧!”

    没错,如果弘光想安稳做他的皇帝,如果马士英得一众新贵还想要南京,就得让郑成功带兵地抵挡住阿济格,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南明丢失南京之后,明朝政府已经病急乱投医,甚至联络郑家,叫他请日本幕府带兵来援,甚至还雇佣奥门的洋人参战。

    孙元这话已经带有威胁性质,意思很明确,如果老马不按照自己安排的战略走,南京政府是死使活他才不在乎呢!反正扬州镇已经如此强大,这天底下姓朱的皇室子弟又那么多,要想重新扶一个坐上龙椅还不容易。

    别忘记了,如今南京城中的天牢里还关着一个假崇祯太子呢。

    据说,在真实历史上,多铎拿下扬州进攻南京时。弘光和马士英仓皇逃出南京,留都百姓拥入狱中,把自称“崇祯太子”的少年请出来登武英殿即位,年号仍称崇祯十八年。然而,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为首的勋戚大臣却决定降清,派人前往清营接洽。

    南明时代,实际上就是军阀掌握政权的时代。皇帝废立,就是大军头们一句话的事情。由历史来看,别说大军阀们,就算是普通官员,但凡手头有一定力量,在非常之时,轻易就能树一个皇帝起来。

    在南明,朱明王室的威望已经降到最低点,王室子弟存在的价值只不过是一把能够聚大义和各方资源的旗子。这一点,在后来什么鲁王桂王纷纷登基一点就能看出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孙元不另立新君,他在江北做他的土皇帝割据一方,冷眼看着弘光政权倒台,任何人拿他也没有法子。

    傅山听到孙元着赤裸裸的话,这个野心家眼睛里有一丝精光闪过。自己自从科举失败之后,对于大明朝说句实在话真是失望了。就算自己科举顺利,估计一辈子也就做个中下级官员,要想向如今这样一言而决天下事,可能吗?

    这才是他想要的,大明朝,算个鬼。

    “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马瑶草也没得选择,我这就给余祥去信。”傅山:“倒是刘春那边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准塔大军如今也不知道推进到什么地方了。”

    孙元:“或许已经进入淮北,要相信刘春,这小子有一股狠劲。”

    傅山:“太初说得是,这小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说到这里,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有想起自己在送别郝肖仁是所交代的事情。

    刘春……呵呵,其实是那个好小人不会让某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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