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即将过去,天气莫名其妙地冷了下来,并没有下雨。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分外的早。

    正值小冰河期最严重的时期,距离冶山刘良佐老营十五里的地方,孙元披着大氅立在一座小山上,放眼望去,突然发现四周都变成了黄色,草木都已焦枯。

    冶山位于天长县境内,这里都是连绵的山地。之所以叫冶山,那是因为此地地下埋藏着丰富的铁矿石。当地冶炼历史可以上朔到战国时期。

    实际上,直到后世二十世纪,这里还在开采,直到矿脉掘尽,这才被改造成矿业公园供游人参观。

    当然,这里的铁矿石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以明朝人的科技水准,炼一斤粗铁的成本却要大大地超过本身的价值。所以,这地方在两百多年前就停止冶炼,逐渐荒芜下去。

    冶山位于天长东南,正好处于南京扬州凤阳三府的交界处,又是个高地,乃是战略要点,易守难攻。所以,当初刘春从泰州西逃之后就将老营扎在这里,刘良佐大军东进之后,也选择在此驻军。

    孙元所立的山丘下是一片小平地,一条官道从平地上穿过将扬州和六合连接在一起。这里实在便宜,官道也有些荒废,在山上等了半天,竟然没看到几个行人。地全是小山丘,树木繁盛,人迹罕见,确实是一个伏击的好地点。

    大军急行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战场。此刻,在山丘上,三千多士兵正坐在地上假寐。大战之后,部队没有得到任何休整就奔袭百里,部队都有些疲惫了。

    此刻,秋日的艳阳从树梢照射下来,班驳的光影落到士兵们满是灰尘的脸上。那阳光落到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在出发的时候,部队已经换了秋装,可所有人还是将身体缩成一团。

    一呼一吸,口鼻间隐约有白气喷出。

    阳光中,黄色的树叶摇曳不定,士兵身上的铠甲也在发亮,天地之间一片明亮的灿烂。

    战马口上都装了辔头,正趴在地上不满地耸动着耳朵,骑兵小心地抚摩着它们的脖子。

    看到铠甲的反光,中下级军官们小声提醒士卒在身上套上大氅,以免惊动了敌人。

    “这小冰河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孙元苦笑着搓了搓已经被风吹凉的双手。据他所知道,明末这场小冰河期要等到康熙初年才能结束。

    现在的北方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农业已经彻底崩溃,地里的庄稼歉收得厉害,大量破产农民逃亡,遍地都是灾民。俗话说得好:无农不稳。

    等到清初,天气逐渐暖和,农业得到恢复,国家才安定下来。而入关的满清才得到了汉民的认同,成为中原的主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熙之所以成为所谓的“千古一帝”,那是因为他赶上了一个好时期,老天爷都在帮他啊!

    如今,北京已经落到建奴手中,如果没有东南的财富和大运河的漕运,他们在北京也立不了足。

    如此一来,满清上层就有两个选择:一,和以往南下入寇一样,抢劫北京,席卷满城的金帛女子退回辽东;二,大军南下,进攻江南。

    第一个选择最简单,反正建奴乃是渔猎民族,每次南下打草谷,不过是为了抢些过冬的粮草而已。问题是,随着他们在辽东所占的地盘越来越大,治下的百姓中汉民所的比例越来越大。很快,满族就变成了少数民族。

    如此一来,后金很自然地从渔猎变成了农耕,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关内无论是土地的耕作程度还是生活条件,都远远好过关外,没有理由再退回去。

    而且,这是建奴第一次打下北京这座同时代最大的大都市。城中的繁华已经耀花了满清上层贵族的眼,他们已经没有退回辽东苦寒之地的想法了。

    这一点,从他们进北京之后就开始跑马圈地,求田问舍上能够看出来。

    满清这一回是真的想做这片东亚大陆的统治者。

    那么问题又来了,北方已经破产,别说靠着北方的经济不足以支撑起满清政权。没有江南财富,没有漕运,北京城就会挨饿。

    他们要想在北京占住脚,就必须拿下江南。

    这就是历史的现实,是经济的力量。

    实际上,就真实的历史来说,满清当年攻占北京之后,上层贵族就好象刘姥姥进了大观院,开始迅速地堕落下去,只想留在这座地上天堂享负,对于战争也没有多大兴趣。也许,效法当年的宋金对峙,划江而治是一个好法子。

    可是,没有江南,北京就不能单独存在。

    小冰河期江南从唐朝迄今一千多年的开发,已经让长江南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大一统观念。

    大一统与其说是一种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还不如说是特点生产力下的产物。

    建奴已经进京小半年了,如果不出意外,满清上层的分赃会已经开完。接下来的半年,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一座纯粹靠着地方供养的纯粹的政治大都市每天究竟有多少消耗,需要多少物资才能保持这座大到畸形的城市的正常运转。

    当年的满清作为挑战者,攻打已经处于财政破产边沿的明朝是容易的。现在他们做了统治者,就知道要想做一个大家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会知道,没有东南,他们也只能在北京城里呆上一年,然后灰溜溜地逃回辽东去。

    在真实的历史上,明年夏初,青黄不接,建奴在剿灭了李自成之后,兵分两路攻打南明。这一战关系到满请是否能够在中原立足,出动入关以来的所有兵马,并带领大量汉军和新附军,一战而下南京,终于拿到了南京。

    而没有了南京,南明也终于走向了灭亡。

    按照真实的历史,福王早在今年四月已经在南京登基了。可历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此事竟然拖延到了现在。

    关键是,弘光帝继承皇位的事情虽然延期,可清军明年南下的事情却不会拖延,这就是历史的大势,不是孙元这支闯入明朝的蝴蝶轻易能够改变的。

    “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半年!”孙元嘴角上挂着淡淡的苦笑:“江北诸镇之事必须尽快解决,今日无论如何得斩下刘良佐的脑袋。”

    没错,孙元是想统合江北所有的军力。要说灭掉高杰他们,其实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时间已经不够。如果战事拖延,等平定江北,整合所有的兵力,鬼知道还需多少日子。

    所以,他对上刘春和高杰的时候,并没有紧追不放,只给了他们一点厉害瞧瞧,点到为止即可。因为,这几路兵马将来可是要用在抗清战场上的。若是将他们打残了打废了,单靠宁乡军的一万人马,并不足以挡住建奴十多万大军。

    而且,敌人又是两路而来,宁乡军又没有三头六臂。

    对于高杰这人,孙元还是很清楚的。此人凶暴成性,自进入江淮地区以来,手上犯下了累累血债,杀他一千次都不为过。可高杰对明朝忠心耿耿,当初清军南下的时候,此人又是第一个带兵奔赴战场,只可惜被汉奸谋害。单就这一点来说,高杰就罪不至死。况且,他的军队战斗力最强,日后也能大用。

    所以,对他,孙元准备以拉拢为主。只要杀了刘良佐,就足以震慑和降伏这头野兽。

    至于刘泽清,此人胆小懦弱,后来之所以当汉奸,也是形势所迫,并不是主动背叛祖宗的。到时候换马就是,山东军还是可以在战场上有所发挥的。

    但是在真实历史上,刘良佐的所作所为却不可原谅。一六四五年,清军南下,他率部投降,掳弘光帝于芜湖,献交清军。

    和刘泽清不同,这人是主动做汉奸的,必杀之。

    先前对高杰一战,宁乡军虽然大获全胜,但下手还很收敛,满清大敌当前,孙元也不想伤了秦军太多元气。

    高杰等人未必服气,而刘良佐就是孙元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

    此战,傅山已经设计好了。在战前,孙元在扬州誓师,放出话来,说要出动手头所有主力攻打冶山刘良佐老营。

    这场誓言师仪式孙元还将福王和马士英卢九德请了过来,弄出偌大声势。想必早已经传到刘良佐耳朵里去了。

    刘良佐此人当日在战场上可是见识过宁乡军战斗力的,他如今又远离寿州大本营,自然不敢再在冶山呆下去。

    想来,肯定会第一时间带着主力逃回寿州,当他的土皇帝。

    而孙元就将部队埋伏在这条刘部西归的必经之路上。

    据说探子来报,刘良佐听到宁乡军出兵饿消息之后,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逃跑,一切都在傅山的预料之中。

    据说,刘良佐老营那边有五千骑兵,人马虽然不多,可都是他军中的精锐。消灭了这支部队,刘良佐就完蛋了。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天气还是很冷。

    大概估计了一下,应该在十度左右。这种气温如果在现代的南京,只可能出现在三九天,可现在不过是秋初啊!

    孙元又忍不住摇了摇头,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侍卫指着前方低声道:“来了!”

    定睛看过去,却见东南方向有尘土慢慢腾起。

    在这一片枯黄的世界里,若不仔细,还真容易被忽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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