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州衙后花园大厅堂。

    卢九德终于爆发了,啪一声,一巴掌拍在几上。

    然后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一滴水。

    他恼火地将杯子扔在几上,喝道:“孙元可恶,这是在躲咱家吗?他想干什么,他是聋子或者瞎子,朝中出了奸人,难道他就没听到一点风声。傅山,孙太初什么什么态度,直说就是了,老这么拖延是什么意思?”

    傅山淡淡道:“朝中谁忠谁奸,见仁见智。”

    “你……气死咱家了,气死咱家了……”卢九德急火攻心,不住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傅山嘿嘿笑起来:“卢公公年事已高,不在南京城里享福,大热天跑泰州来做什么?在下可是听说了,公公一过长江,就去了黄得功那里,然后又到花马刘高杰刘泽清那里跑了一圈,许于重利,细心笼络,什么条件都敢开。却惟独不肯来咱们扬州镇,怎么,公公这是瞧不起我家将军,还是瞧不起宁乡军?”

    卢九德:“这,这,这……”

    傅山语气更是讽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排额头,哦一声:“傅山倒是忘记了,我家将军对朝廷可是秉着一颗公心,但凡国家有事,只需朝廷一声令下,就毫无怨言地率兵出征。以前无论是讨伐闯贼,还是在建奴入寇时进京勤王都是如此。”

    “这些年我宁乡军所立的功勋,想必公公也是知道的,就算装着不知道,天下人可都是看到眼睛里的。”

    “当初滁州大战,我家将军凭一己之力将整个战局扭转过来。更在泗州生擒高迎祥,如此功勋,且不说一封侯建制,一个总兵官总该是有的。可朝廷对咱们又如何,仅仅是一个渤海所参将就打发了,闲置了三年。若换成其他人,早已经心冷。可将军又如何,在建奴南下的时候依然无怨无悔地带兵奔赴战场。”

    “后来,又在山东解济南之围,击溃建奴右翼大军,阵斩奴酋岳托,活泉城几十万百姓。如此大功再不容抹杀,朝廷才给了孙将军一个扬州镇总兵官的职务。”

    “卢公公,如今的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比晚生更是清楚。如果换任何一个人是我家将军,说了这种窝囊气,只怕早就反了。”

    傅山越说越激动,在大厅堂里背着手走来走去:“如今长江以北驻有五镇兵马,卢公公,你凭着良心说,这五镇兵马中,哪个总兵官为国家所立的功勋大,哪支军队的最善战?”

    卢九德:“自然是孙太初所立功劳最大,宁乡军最善战。”

    “宁乡军最善战,嘿嘿,应该是最善良才对。”傅山冷笑连连:“其他四镇,尤其是高杰和二刘的兵马自进入江淮之后,攻州掠县,屠戮百姓士绅,形同叛逆。如果是太平年月,早就被剿了。可这样的兽军,偏偏卢公公却当成个宝,不但热心笼络,还许与官爵。而我宁乡军自驻扎扬州以来,于百姓秋毫无犯,对于朝廷的命令也是不折不扣地执行。若非其他几镇突然反水,公公大概还想不到来泰州吧?对对对,或许在公公心目中,到时候只需一道命令下来,我宁乡军就会尊照执行吧?”

    “依傅山看来,公公就是是非不明白,黑白不分,欺人太甚!”

    “你你你……气死咱家了!”卢九德毕竟是一把年纪了,被傅山这一通撕破了面皮的挖苦,面上一阵发红一阵发白。伸出一跟手指:“傅山,你你你……”

    傅山这话骂得字字诛心,卢九德以为宁乡军已经投向了潞王。

    如此一来,大势去矣!

    他眼睛一翻,就要晕厥过去。

    傅山急忙向前一把将他扶起,掐了他半天人中,才让卢九德清醒了些。

    卢九德心丧若死,禁不住大哭:“神宗皇帝郑贵妃娘娘,福王爷,奴婢对不起你啊!如今大事已然不可挽回,老奴再无法可想,只有一死,只有一死啊!”

    说罢,强提起精神站起来,就要一头朝墙壁上撞去。

    “公公这是何必?”傅山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拉住,似笑非笑地说:“我家将军想要个侯爵。”

    “什么?”卢九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侯爵,世袭罔替。”

    “对对对,世袭罔替。”卢九德惊喜得快要滴下眼泪来,只不住点头。

    傅山沉吟:“还有……”

    “青主,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尽管说。”卢九德见他犹豫,又开始急了。

    傅山:“我家将军去年新得一子。”

    卢九德:“没问题,荫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正三品上轻车都尉。”

    傅山:“我扬州镇……”

    卢九德也干脆:“扬州镇效江北其他四镇,辖泰州泰兴靖江如皋通州海门崇明,两州四县一所,可自行任命官吏。”

    傅山:“赋税呢?”

    卢九德:“扬州镇可自行设置税率税种,每年夏秋两税作为宁乡军军饷。”

    傅山:“那么……两淮盐呢?”

    卢九德大惊,额上热汗滚滚而下:“不能啊,不能啊,如果没有两淮盐,这朝廷,朝廷……”是啊,如果没有官盐收入,朝廷根本就支撑不下去。

    傅山一笑:“卢公公,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卢九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傅山:“其实,官盐专买谁也动摇不得。不过,咱们是不是另外设置一个税种,比如说印花税。这个款项专门向盐商收取,反正他们钱多,多收一成的税也不打紧。”

    “什么叫印花税?”卢九德不解。

    傅山:“官府每年都会向盐商出售一定的盐引,盐商在购买盐引的时候所付的款项中已经包含了所交纳的盐税。到时候,我扬州镇可在盐印上再贴一个票据,作为他们已经依法纳税的凭据,这就叫印花税。”

    “这不是税上税吗,征收理由实在太牵强了点吧?”卢九德瞠目结舌。

    “不不不,卢公公这话说得不对。”傅山道:“如果不贴那张票据,你凭什么说你已经纳过税了?”

    “不行,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如此下去,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而且,官盐专卖,你们的印花税不也变相地插手盐政。”

    傅山:“公公,其实这印花税也不可能长期征收。我家将军的意思是作为一种加征,就好象是以前的辽饷练饷一样,用于将来北征收复神京的专用款项。一旦收复北京,此税即停。”

    “真的?”

    “真的。”

    “那好,咱家可以暂时答应扬州镇。”

    见卢九德就范,傅山心中大为欢喜,满面春风地说:“如此就多谢德公。”

    卢九德受傅山胁迫,满心腻味,哼了一声:“不过,扬州镇的盐务印花税只实行于扬州一府,而不是两淮盐场,可否。”

    傅山点头:“当然,当然。”两淮盐场从山东半岛南端一直绵延到浙江,淮安杭州那边又不是宁乡军的地盘,就算他想去收,其他地方也要答应才行。

    卢九德又道:“此事关系重大,尚须朝议。朝廷自有制度,青主你也知道,一向政策出台,先要交内阁拟票,然后再交给司礼监批红,朝议之后方能实施。如今新君未立,朝廷一片混乱。别说司礼监尚未设,就连内阁也是没有一个人。将来内阁之中究竟是谁当家作主,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又是谁,谁也说不清楚。咱家如今也不过是南京留守太监,我的说也做不得准。”

    “不不不,卢公也无须担忧。”傅山摇了摇头,咬牙笑道:“一旦福王登基称帝,公公做为福藩老人,这司礼监掌印舍公公其谁?”

    “内阁呢?”

    “内阁首辅自然是马瑶草了。”

    卢九德知道自己和扬州镇的谈判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从刚才傅山的话中得知,傅山已经代表孙元答应拥戴福王为帝,现在开始商议朝中相关部门的人选问题,“马瑶草怕是做不了首辅。”

    傅山:“为什么这么说?”

    卢九德沉吟:“为相者,当沟通左右,联络上下,当让朝中百官心服。马瑶草没入过翰林院,资历不够。而且,他和东林已经势成水火。如果让他做首辅,我等难免和东林撕破脸,对于国家却是大大的不利。所以,这个首辅就让史宪之来做吧,马士英做次辅。”

    傅山有点顾虑:“公公老成谋划国,可史可法毕竟是东林领袖,他做首辅,难免处处掣肘我等。”

    “不不不,史宪之这人的品德是非常好的,又识大体,不会只顾着一个小团体的利益的。”卢九德道:“在以往,内阁的拟票权都握在首辅手上,其他阁员只有辅助的分儿。到时候,可以改一改,让次辅拟票,首辅只做最终决定,如此也符合祖宗家法中大小相制的原则。”

    傅山心中大为佩服,卢九德不愧是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德公这个办法好,如此,我扬州镇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卢九德:“接下来你们扬州镇做何打算?”

    傅山笑道:“还能怎么打算,一个字,打!打到江北其他军镇服气,打到朝中百官心甘情愿拥戴福王登基为止。如果没有任何问题,最早后天,我宁乡军就会发兵扬州。”

    卢九德欢喜得眼睛又红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傅山:“还有一事。”

    看到傅山的满面笑容,卢九德一阵心惊肉跳,知道他又会提出苛刻的条件,可自己不答应他却是不成。

    只得硬着头皮说:“青主请讲。”

    傅山:“留都草创,神京有的部门南京也应该有。六部内阁司礼监,对了,锦衣亲军衙门也该设置吧?”

    卢九德:“应该的,应该的,天子怎么能没有亲军。”

    傅山:“那好,我家将军举贤不避亲,前南京千户所副千户朱玄水公忠廉能,是合适的人选。到时候,我扬州镇会出一千精锐,帮陛下重建锦衣亲军。至于东厂……恩,那就算了。”

    “这个,怕是不好吧!”卢九德摇头。

    傅山:“呵呵,那就当我没说过。傅山不过是将军麾下幕僚,我刚才与公公所说的话,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将军。要不,公公自去和孙总兵官谈。”

    卢九德大惊:“咱家要能见着孙总兵官就好了,这样,咱家就代表自己先答应你好了。”

    “别只代表你自己呀!”傅山淡淡笑道:“宁乡铁军翌日将横扫江北,我家将军说了,公公必须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所以,刚才德公的话就是司礼监的最后决定。”

    这傅山简直就是敲诈啊,不但要封侯,要拿到所管辖境内所有的官吏任免权力,截流税款,加派新征,如今连天子的亲军他都要掌握在手头。

    如此一来,不但扬州镇割据一方,甚至还将手伸到宫廷里去了。

    卢九德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拒绝,可转念一想,如果换成高杰刘泽清他们,只怕更恶劣。

    问题是,如今孙元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为了福王,就算再苛刻的条件,说不得只能点头了。

    卢九德颓然地点了点头:“此事咱家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尚须和马瑶草商议之后,再禀告福王千岁。”

    “卢公公答应就好。”傅山一拍巴掌:“来人,给公公看茶。”

    一个下人端着一杯茶水进来,早已经渴得不成的卢九德一把抢过去,咕咚咕咚牛饮。

    “马侍郎那里应该也能同意的。至于福王。”傅山道:“等下福王千岁进泰州,公公自去禀告就是。”

    “扑哧!”卢九德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千岁,千岁,他……”

    傅山:“刚得到马侍郎的信,福王车驾已经到城北十里地,我家将军已经带人前去迎接,估摸着应该到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喧哗,然后是劈啪劈啪的鞭炮声,闹得厉害。

    须臾,一个书办连滚带爬跑进来,大叫:“青主先生,青主先生,将军已经护送天子进城了,命你过去接驾。”

    “啊,天子!”傅山和卢九德目瞪口呆,孙元这政治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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