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德惊问缘故。

    马士英道:“估计东林诸人现在同样只将目光局限在朝堂上面,还没有跳出这个小棋盘,也没有意识到军权的要紧。”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我朝夺嫡之争,最残酷的莫过于奉天靖难和夺门之变。试想,如果当时成祖和英宗皇帝手上没有军队,又会是何等模样?”

    “好在东林还想不到这一点,一群迂夫子而已……不过,夜一长梦就多,德公得尽快过江,在东林还没醒过神时,就已经同福藩一道带着大军兵临留都。到那个时候,东林想不答应都不可能。”

    卢九德:“瑶草大才,佩服之至,咱家连夜过江就是。”

    正因为意识到事不宜迟,卢九得一过江之后就在江北兜了一个大圈。

    他的第一站自然是仪真,自从高杰围攻扬州一来,史可法和高弘图也知道扬州乃是留都的钱袋子,必须牢牢地抓在朝廷手中。否则,南京小朝廷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可能。因此,史可法就命令黄得功带领庐州军进驻仪镇,监视高杰。这个时候,黄得功的主力已经进驻仪真城外两里地。

    同江淮其他地方的州县一样,仪真人一看黄部大军开来,立即关闭四门,组织乡勇上城防守,将这支明军当成了敌人。

    好在黄得功并不想攻打仪真县城,仅带这样和人马在附近村庄号房子拉丁派差派粮,仪真倒也没受什么灾。

    黄得功本就受过马士英的恩惠,手下有不少兵卒还是马士英训练出来的。一看到马士英的新,黄总兵倒是豪爽,立即拱手道:“既然马总督有命,末将遵命就是了,愿奉福藩为天子。公公若有吩咐,但说就是。”倒是没有一句废话。

    见他如此豪气,卢九德大为振奋,吩咐说,其实黄总兵官也不用做什么,只需陈兵仪真,以待福藩就是。一旦福王千岁自淮上南下,将军上一道表彰,表示愿意拥戴福藩就是了。

    黄得功:“没问题,就这么办。从现在起,福王就是我黄某的皇帝,谁敢废话,且吃我刀枪。”

    如此轻易就说服黄得功,开局大利,卢九德提起精神,换马不换人,一口气跑了四天,就跑到了寿州,见到了寿州军的统帅刘良佐。此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个花马刘简直就是一个强盗,对卢九德也相当不客气,说话也直,就说要俺拥戴福王为天子,没问题,可这么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然后,他就开出许多合理不合理的要求来,简直就是漫天要价。

    卢九德没有任何法子,只能耐着性子和他谈了几次,开出大价钱:福藩登基之后,封他为伯爵,领寿州一地,可以自行任命官吏,自行收税,境内一应事务,朝廷都不得插手。

    卢九德心中急噪,就很干脆地点头了。反正只要福王能够继承皇位,刘良佐手握重兵,他就算要做土皇帝,也只能答应了。

    两人谈妥这一点之后,卢九德当即就令他带兵去仪真和黄得功汇合,静侯福王大驾,到时候联名上奏折,威胁朝中东林党人。

    如此一来,江北五镇已经搞定两镇,还剩三镇。

    这三镇中,兵马最强的宁乡军孙元乃是马士英的盟友,根本就不用担心。如此,江北五镇三镇已经被他掌握,卢九德一下子放松下来,心情自然一片大好。

    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又调头向东,直接跑到天长见到了刘泽清。

    刘泽清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人,一看到马士英的信,一听到卢九德开出的条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立即道:“福王贤德,乃是明君,不立他立谁呀!”

    然后,就开始夸奖起福王来。他本就读过书,能诗能文,夸起人来更是花样百处。在他口中,从未谋面的福王简直就是尧舜转世,周文王再生。若不立他为新君,那就是大明朝的损失,就是别有用心,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过了,过了。”卢九德不住摇头。实际上,史可法的福藩七不可立的话一说出来,福藩的名胜是彻底地坏掉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这个福王简直就是隋炀帝和宋徽宗。卢九德虽然是福王一系,可内心中还是觉得福王有些不堪。

    刘泽清话锋一转:“那么……爵位和封地……”

    卢九德:“马瑶草的信上已经写得清楚,封刘总兵官伯爵,领淮安府。在这里,我也可以再次向刘总兵郑重承诺,难道你还信不过咱家和马侍郎。”

    “信,自然是信的。”刘泽清:“嘿嘿,一个伯那感情好啊,可封地嘛,老刘已经占了淮安,你们将淮安府封给我,好象没什么诚意吧!”

    卢九德醒悟,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礼单递过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刘泽清忙接过单子,一看,立即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好,就依公公的意思,下来之后,末将立即移师六合,做出要渡长江的架势。只等福王一到,就立即上奏章劝进,并广示天下。”

    “好,如此就多谢刘总兵了!”卢九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今,江北五镇已有四镇在手,只剩下一个高杰了。

    对于说服高杰,出师顺利的他有强烈的信心。

    高杰在江北五镇中兵力最多,部队战斗力仅次于宁乡军。说句难听的话,江北五镇中,不管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是否答应拥戴福王。只要孙元和高杰坚决地站在卢马这一边,大事可成。

    问题是,这个高杰桀骜不逊,却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这个时候的高杰围扬州一月有余,早就杀红眼了。

    卢九德一到扬州城外,就发现这里已经被他祸害成一片废墟,往日阡陌交通,鸡犬声不绝于耳,繁花似锦的扬州地区,除了兵还是兵,几乎看不到活人。

    到处都是腾起的黑烟,到处都是尸体和被焚烧的村庄。

    高杰想得扬州城已经想疯了,整日督促手下死命攻城,对于卢九德的到来几乎是不屑一故。看了马士英的信,他只冷笑一声就扔到地上:“要我拥立福王,可以啊,先把扬州城交给我高杰,老子这次把全家都搬到江淮了,家里人多,又有这么多张要吃饭的嘴巴。这淮扬凤都已经被刘泽清刘良佐这两个瓜怂打得残破。就这扬州城还不错,我正好用来安置家眷。”

    这嘴张得比狮子还大呀!

    就在卢九德见到高杰的这天,高部刚发动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攻城战,无奈扬州城实在坚固。打了一个上午,秦军士气被高厚的城墙消磨殆尽,灰溜溜地撤了下来。

    开玩笑,在冷兵器时代,攻城战从来就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即便是强悍如宁乡军,在火炮部队没有调去前线时,对上龟缩在永城的刘超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依靠长期围困瓦解守军,更遑论高杰了。

    见手下围攻扬州一月有余,竟然没有半天进展,高杰大怒,亲手杀了十几个退下来的士兵。此刻的他浑身是血,冷冷一笑,雪白的牙齿配上他那张英气勃勃的脸,让卢九德心中一寒:又遇到一个漫天要价的,而且,这人还不是好相以的。

    卢九德在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有是内侍出身。皇宫里面自来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所在,经历得多了,他也擅长揣摩人心。

    当下卢九德即不发怒,也不慌乱,反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高杰暴跳如雷:“卢九德,你再笑什么?”

    “哈哈,高总兵,其实扬州就算交给你又有何妨。不过,也不知道高将军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无价之宝,有德者居之。高将军若是得了扬州,就如同小儿怀揣千金过闹市,死期不远也!”

    “什么,你这阉货还真当你是南京留守太监,竟敢在老子面前如此无礼!”高杰大怒,铿锵一声抽出腰刀,刷一声就斩在卢九德的椅子靠背上。

    卢九德神色不变,淡淡道:“高将军本是人中之龙,可若是占了扬州,那就是无知小儿。高将军若要杀某,且等我说完这话不迟。”

    “且说就是,我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够吐出什么象牙来!”高杰从椅子靠背上拔出刀来,架在卢九德脖子上:“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说服高某也就罢了,否则白刃不相饶。”

    卢九德:“高将军可否知道扬州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城,可位遍地黄金?”

    “废话,若非如此,老子花这么多工夫来打扬州做甚。”高杰一脸的狰狞。

    “以高将军的勇武,要拿下扬州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需花费些钱财。”卢九德侃侃言道:“高将军只知扬州富裕,却不知道扬州究竟富庶到何等地步。这么说吧,我大明朝以前每年所收的赋税一大半来自江南,而江南的财赋则一半得自扬州。也就是说,扬州城每年所交纳的赋税占整个大明朝总收入的两到三成。”

    “丝!”高杰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卢九德:“如今,整个北方和湖广四川都落到贼人手中。我大明只保有东南半壁江山,如此一来,扬州就要承担起我朝一大半一上的收入。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扬州,我大明朝就会揭不开锅。”

    “嘿嘿。”高杰听得食指大动,将刀缩了缩,笑道:“正因为这样,高某更想拿下扬州了。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肉都喂到嘴边了,老子肯定是不会松口的。”

    卢九德突然一脸正色:“高将军,正因为如此,一旦你攻下扬州,那就是死期不远了。”

    “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高总兵官且听咱家将话说完。”卢九德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扬州关系到留都所有人的吃饭问题,可以这么说,无论将来是哪一个藩王得继大宝,登基为帝。如果没有扬州,就维持不下去。如此一来,天子必然会视将军如同叛逆,下圣旨命个镇兵马讨伐将军。”

    高杰冷笑:“各镇兵马,谁敢,难道就不怕高某的刀?”

    “总兵官对我大明忠心耿耿,这一点,咱家是非常清楚的。高将军,南京城中尽是公卿大夫,无论是以前留守南京的六部官员还是南归的官员,都眼巴巴地靠着朝廷那点俸禄银子吃饭。这些人加一起,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不是部堂就是侍郎主事,总兵提督;公侯伯;藩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一抓一大把。将军你占了扬州,就是与他们为敌,难不成将军想与天下人为敌吗?”

    说到这里,卢九德语调铿锵起来:“将军要得扬州不外是想安置家眷,以扬州的财富养军。其实这事也简单,等到福藩继位,以将军的从龙拥戴之功,天子会慢待你吗?不就是银子而已,别的镇封建之后,自收领地赋税养兵。将军若是此次立下大功,不但享受其他军镇所有待遇,朝廷明年还会拨下一大笔款做将军的军费。如此,岂不强似将军硬打扬州,强似与天下人为敌?”

    听到卢九德这一席话,高杰面上阴晴不定半天,突然扔掉手中刀子,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高声叫道:“公公一语惊醒梦中人,愿上劝进表,拥立福藩。从今日起,高杰就以福王千岁马首是瞻。只要福王爷一句话下来,高某刀山火海,绝不二话。”

    卢九德大喜,一把将高杰扶起。笑道:“高将军,这扬州你就别打了。”

    高杰:“自然,有公公这话,高杰这就让前线的儿郎们撤下来,扬州,某不要了。”

    能够以三言两语说服高杰,啃下这块硬骨头,又让高杰撤了扬州之围,他内心之中还是非常得意的。

    说归了四大军镇,卢九德觉得自己也不用再去孙元那里,反正他是自己人,用不着那么多废话,到时候给他下一道命令就是。

    当务之急,就是去接福王。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士英来了,带来一个噩耗,四大军镇反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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