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岛津一夫就带着手下,同扬州镇经历司经历余祥一道回泰州城去了,临行的时候,他还狠狠地瞪了郝肖仁一眼。

    被自己这个顶头上司目光凶狠地看了一眼,郝肖仁心中大骇。他知道自己这次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也没办法在余祥那里呆下去了,任何一个上司都不会容忍自己有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手下。

    自己立下了这场大功,就其战略意义上已经不逊色于方惟将军在泉州全歼郑家水师,以后肯定已经不可能再在经历司做事,必然会被挪到其他部门。所以,余经历就算对自己再不满,又能如何?

    只不过,自从见到将军之后,孙总兵官就是一脸的恬淡,面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郝肖仁看着屋中正在烤着湿衣裳的孙元将军,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将头低了下去,目光却偷偷地朝他看去。

    “冷吗?”孙元指了指堂屋里的火盆对郝肖仁说:“要不,你先烤烤衣裳,别冻害了才好。”

    “小……小人不冷。”郝肖仁牙齿打架。

    “那你在颤什么?”孙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郝肖仁脚一软,跪了下去:“主公,小人,小人知道错了。”

    火盆边上围了一圈人,孙元居于正中,身边是傅山犟驴子和汤问行等人。

    除了孙元,众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郝肖仁,同时暗想:这厮平日间在扬州镇当差时,人品低劣,形容猥琐,人见人厌。却不想,就是这么个小人物,却做出如此大事,直将军镇中的诸人都比下去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而且,这厮真会拍马,竟然称将军为主公……

    在扬州镇,大家对孙元的称呼多种多样。比如黄佑在明面上喊孙元是将军,私底下则一句太初了事;傅山是个狂生,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都是一句太初。至于早年跟了孙元的那批老人,则叫他将军。后加入的,包括前大河卫的官吏,都直接喊孙元的官衔“总兵官”,像郝肖仁这样称孙元为“主公”的还是第一次。

    这鸟人,倒知道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抢先,心思倒挺细的。

    孙元也不理跪在上的郝肖仁,反扭过头去问立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小荆,今天是你第一次上战场,怕不怕?”

    小荆就是先前那个走在步兵方阵前的小鼓手,他是前骑兵军操守荆然的遗孤。荆然本有四个孩子,在马牧集之战阵亡之后,孙元就从他的儿子中选了一个做了自己的侍从,算是对荆家孤儿寡母的体恤。

    所有人都知道,能够做孙总兵的侍从,能够得到他的亲身教导,前途必将一片大好。比如从前的方惟和余祥。当然,做孙将军的侍从,死亡率也高。当年孙元在北京收养的那群孤儿,到现在也就剩方余二人,当真是大浪淘沙。

    小荆听到孙元问,忙将小胸膛挺得老高,大声道:“回总兵官的话,不怕!”

    孙元呵呵一笑,伸出拳头轻轻砸了砸他的胸口:“你这就是说谎了,某就看到你一张脸变得煞白,尤其是独自一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直接面对敌人枪林弹雨的时候,某已经听出来了,你的鼓点有些散乱。哈哈,第一次上战场,就算怕也不打紧,没什么好丢人的,你就承认了吧?”

    蒋武和汤问行等人有心开小荆的玩笑,都同时笑起来:“对对对,小荆你这小子明明就怂了还不肯承认。”

    小荆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沁出泪花:“我没有怕,我没有怕!”

    孙元“呵呵,不怕,不怕。小荆,他们是在给你开玩笑呢!”

    小荆插了一把眼泪,终于哭出声来:“欺负人,欺负人,都是大将军,欺负我一个小兵。”

    “好了好了,小荆你不是胆小鬼,我给你佐证。”孙元大笑出声:“小荆,说不定明日一早就会有一场大战,到时候你在战场上证明给我看就是了。”

    “是,将军,小荆不会给你丢脸的!”

    众人又都是一通轰笑。

    犟驴子笑毕,又道:“小荆,你还是先去练练敲鼓吧,明日大战,我可是要听着你的鼓点进攻的,别将我军的步伐给弄乱了。”元字营虽然由孙元亲领,可实际上却是他在带。

    这几年,蒋武而已是运气不好,连番大战,他一场也没捞着。今日实在是手痒得不成,索性将部队丢给孙元,自己骑了一匹战马冲到骑兵军最前头,过足了瘾。

    “是,蒋将军。”小荆吐了吐舌头,急忙跑出屋去。须臾,外面传来他扑通扑通的敲鼓声。

    “这孩子!”众人又都笑起来,却没有人看跪在地上的郝肖仁一眼。

    郝肖仁心中越发地不安,身子颤得更加厉害。

    良久,孙元才问陈铁山:“陈军法官,按照我军军法,这个郝肖仁擅自行动,弄出这么大阵仗,该当何罪?”

    郝大人心中一紧,急忙竖起了耳朵,同时心中又是一凉:看来,将主公这次是不肯轻易饶过我的,完了,完了,全完了!

    陈铁山缓缓道:“总兵官,扬州镇经历司书办郝肖仁无假不去衙门当差七日,按照军镇的制度,当扣除本月俸禄,逐出经历司。”

    “就这么简单?”孙元问。

    郝肖仁也愕然地抬起头来,看到孙元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陈铁山依旧是一脸的严肃:“按照制度,本应该如此。郝肖仁不是宁乡军士卒,行军法也行不到他头上去。至于他假借将军和我宁乡军的名号,光复泰州泰兴靖江三城,使的是岛津联队的兵马。岛津联队不属于宁乡军,我军法处也管不到那边。”最后,他补充一句:“所以说,就算末将有兴办郝肖仁,也是莫可奈何,条例就是条例,没有人情可讲,也不能因为厌恶一人就加重处罚。”

    孙元:“说得好,就这么办,郝肖仁。”

    郝肖仁急忙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假哭:“主公,别赶我走,别赶我走,我这一条命早已经是主公的了。”

    孙元摇头:“你无故脱离职守多日,就算是某,也不能为你求情,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扬州镇经历司的人了。”

    “主公……”郝肖仁还待要哭。

    孙元:“别哭了,我且问你,你进泰州的时候,城中的官吏呢?”

    “禀主公,知州和一众官员听说高杰要来,早就弃城逃了。”

    “那么,知州衙门的一应印鉴呢?”

    “没找着,估计是被泰州知州带走了。”

    “那就不好办了,你没有官府的印鉴,如何贴安民告示,如何行使知州的职权?”孙元皱起了眉头。

    “主公!”听出孙元话中不同的意味,郝肖仁惊喜地抬起了头,声音颤得更厉害。

    “来人!”一个卫兵进来。

    孙元:“你马上和郝知州一道,带着我的军令去泰州,命余祥在城中找匠人给郝肖仁刻一枚知州大印,并让他从经历司选拔适当人员归郝肖仁管辖,将泰州政务撑起来。”

    说罢,他朝郝肖仁欣慰地点了点头:“做得好!”

    “对,没有印鉴,刻一个就是了。”犟驴子大笑:“郝肖仁,你他娘真不错,有勇有谋是个人物,老子佩服得紧!”

    “好汉子!”汤问行等人也笑起来。

    “呜呜!”郝肖仁这次是真的哭出声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做泰州知州。虽然说,这不过是扬州镇的任命,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这个世道他这个真小人已经看得明白,已到了如同唐末藩镇时期的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军镇所辖地区,一应赋税全数截流,相干官吏都由藩镇自己任命,朝廷又算个屁。

    难道还有人敢不服,不服,有种带兵来打。

    等郝肖仁喜极而泣地离开,孙元才问汤问行:“斥候那边得来的消息如何了?”

    汤问行:“回将军的话,方才斥候已经确实了,高杰前锋部队有人马三千,人数虽少,可都是骑兵,且都是经历过河南湖广潼关大战的老卒,都是军中一等一的精锐,不可小看。本来,高杰部装备也不甚好。但自从进入江淮之后,抢劫了各地府库,已是十分精良。”

    孙元将还湿漉漉的袖子伸到火上,烤得白气直冒:“若是装备精良,高杰军还能强过建奴。对了,这三千前锋的统兵大将是谁?”

    “统兵大将军乃是高杰的外甥李本深,此人今年二十出头,以前也没带过兵。这几年,高杰好象有意栽培此人。”汤问行回答道。

    老实说,孙元对于南明史并不是太熟悉,只知道个大概。这个李本深究竟是谁,他也一无所知。不过,此人好象在南明史上不过是一个路人角色,想来也不值得重视。

    孙元:“原来是高杰姐姐的儿子,高杰和妻子刑氏的儿子还小,还无法统帅部队,只能让外甥先挑起大梁了。对了,高杰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傅山:“翻山鹞子的儿子叫高元爵,今年九岁。”所谓翻山鹞子,就是高杰的绰号。

    汤问行又道:“李本深是高杰前锋大将军,此人不足挂齿,倒是他的副将李成栋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此刻武艺高强不说,而且在高迎祥做乱时就加入了贼军,作战经验丰富,算是高杰手下最善战的骁将。”

    “李成栋。”孙元一愣,感觉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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