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总督。”傅山点了点头,道:“接亲一事倒不急着在刘超面前提起。”

    马士英:“怎么说?”

    傅山道:“谈判这种事情就好象经商,讲究的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价码得一步一步加,晚生进城之后,只说是得了马总督的请做中间人。刚开始的时候,侍郎你的态度不妨强硬一些,命他即刻无条件投降,否则大军就会立即攻城,一刻不停,直到拿下永城为止。”

    “刘超肯定不会答应,那么,马总督你再开出下一个条件,比如保全他和部下的性命。不怕刘贼不提条件,只要提就有得谈。怕就怕他顽抗到底……侍郎你倒不必在一开始就将所有的条件开出来,如此,双方都有回旋的余地。”

    众人纷纷点头,马士英想了想,微笑道:“青主说得是,就全权委托你去办。”

    接下几日,傅山就利用他能够进出永城的机会做起了招降刘超的中间人。

    这其中的具体过程孙元也无从知晓,他当初还有点担心这个傅青主为人狂傲,又不会说话,怕惹得那刘超不快,反将自己给陪了进去。

    不过,出乎孙元的意料,事情好像进展的很顺利。

    据反馈回来的信息说,刘超好象已经动心了,提出他的第一个条件,让马士英送些治疗瘟疫的药物进去。

    这个条件老实说马总督手下的幕僚们都是极力反对的,说城中军粮充足,若不是起了大瘟疫,军民死得快净了,这个刘超恐怕还不会答应投降。不过,刘贼狡诈,须防备城中疫情一旦得到控制,这厮缓过劲来,又反悔了。此事万万不可答应,依我等看来,城中的人死尽才好。

    一向手段强硬的马士英这次却难得地说:“给他药,永城拿下之后,也是咱们大明朝的城池,将来可是要住人的。刘超估计也是想试试咱们的诚意,某就让他看看我等的诚意。”

    很快,傅山就押了两大车药物,并带着加西亚等几个宁乡军中的医官进了城。

    对能够进永城,加西亚神甫还是很兴奋的。一来可以看到真正的大瘟疫究竟是什么模样,二来按照他的说法,人在临死的时候才是最接近上帝的时候,这次进城说不定能发展许多信徒。

    老实说治疗瘟疫中医见效有些慢,除了必要的隔离和卫生手段之外,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的药。就算傅山的手段再高明,病人要想痊愈,怎么这也得吃上十天半月的药。所以,众人所担心的刘超部一旦恢复元气就反悔招安一事也不用过于担心。

    刘超显然是已经无心再战了,又提出第二个条件:投降可以,但明军必须立刻撤退回凤阳。而且,他刘超得恢复当初的官职,出任河南总兵官一职,在永城单设一镇。

    开玩笑,明军立即撤回凤阳,这一仗不是白打了?

    马士英自然坚决摇头,只说,他只能保证刘部官兵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但刘部必须立即开出城来,接受整编。

    这个条件刘超很爽快地拒绝了。

    于是,双方开始反复谈判。

    到后来,马士英只能为难地说,他可是上奏朝廷,推荐刘超为河南总兵,在永城单设一镇,刘超军也不用解散。不过,得马上开城,放明军进城。

    按说,谈判到了这一步,换任何一人都会很爽快地开城投降了。

    可刘超又带信来说,马大人你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可是,叫人怎么信得过呀,说不定我刘超前脚开了城放你们进去,后脚你就在城中大开杀戒。你们人多,我兵少,可干不过你马侍郎。况且,宁乡军实在太剽悍,也不用进来太多,一个千人队就能将我永城屠个干净。

    你马大人当年在贵州的时候我和你可熟得很,手段毒辣得紧。前番在宿州还坑杀了我四千降卒,这次我刘超若乖乖出城,说不定就被你给埋了。

    马大人啊马大人,一听到你的名字,我刘超心中就打突,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马士英见刘超如此狐疑狡诈,当下心中一笑,就命傅山开出了自己最后的条件,两家结亲,又让随行的一个正七品官员做保。

    这下,刘超彻底放心了。文官最重礼法,礼法乃是他们在世上立足的根本。如今马士英提出两家结亲,弄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可谓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马侍郎是真心要招降自己,只要这礼数一走到,自己就算是彻底安全了,哪里有丈人杀自己女婿的道理。听说马士英的女儿是有名的美人,呵呵,老夫这一回还真是一树犁花压海棠了。

    刘超当初之所以杀官造反,主要原因是自己当初起兵的时候纯粹是为了当官。可一旦拉起部队,朝廷却要命似地催自己出兵开封。开玩笑,自己手下全是乌合之众,去开封和李自成打,那不是送死吗?

    可朝廷又逼得太紧,还派了人来盯着自己。不得已,他才杀了满城官吏扯起了反旗。

    究其原因,自己造反还不是因为实在害怕闯军。

    如今不用去开封送死,又可是独领一镇做个唐末的节度使,又娶了十五岁的美少女,当真是十分之妙,这个安倒是招得。

    很快,两家的信使在城中进进出出,达成了协议。

    刘超派了一个手下将六礼送来,马士英也很爽快地收了,亲手写了一份婚书。

    所谓六礼,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

    当然,这里是战场,婚事还得等到回南京之后才能办。

    两家有订下了婚期,就在今年十月初九。

    聘礼过来的时候,仿佛是害怕马士英反悔,刘超搞了一个盛大的议事,派了五十多人,披红挂彩,吹吹打打,抬着几十口朱漆箱子在明军三军老营来来回回都了两个多时辰才交到马总督手中。

    他这一手搞得实在热烈,几乎所有的明军都跑出来看热闹。除了宁乡军,庐凤军和南京军将士面上都洋溢着喜气。历时将近两月的残酷的城市攻防战已经将他们吓坏了。如今,刘超接受招安,大家终于可以逃离这片生死杀场回老家去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能够结束这场战争,还不是因为孙元将军的招安之议。于是,这几天,所有人见到孙元都是一脸的感激和敬佩,弄得孙元倒是哭笑不得。

    六礼之后就是三书。三书分别是聘书礼书迎书。

    聘书:订亲之书,是男女双方正式缔结婚约;纳吉时用。

    礼书:过礼之书,是礼物清单,当中详列礼物种类及数量;纳徵时用。

    迎亲书:即迎娶新娘之书。结婚当日接新娘过门时用。

    迎亲书现在还用不着,不过,聘书和礼数一过,马刘两家的婚事算是具备的法律上的效力,双方都不得反悔。否则不但要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还得追究法律责任,这一点可是写进《大明律》中的。

    等走完所有的程序,刘超终于答应投降了,和马士英约定,明日一大早就开城门放明军进城。

    “永城之战终于结束了。”当天夜里,孙元最后一次站在土围子上面,手抚着一根大木桩子,嗅着夜风中的腥臭味,有些感叹。

    这道长围周长十余里,明日招降刘超之后,就会被拆除。

    头上,那盏灯笼在风中摇晃不定,脚下一片光影婆娑。

    除了庐凤军的士兵提着长弓里在长围上放哨之外,其他士兵都靠在土围子后面睡觉,到处都低低的鼾声。

    这一战,庐凤军打得最苦牺牲最大。残酷的攻坚战将他们都吓坏了,也打废了。不过,也将这支垃圾部队锻炼成了老兵。在这一支部队比一支部队烂的世界里,庐凤军相比之下却不算是那么烂。

    看了看身边的马士英,孙元突然有些冲动,想请他将这支部队交给自己。如果自己派一批军官过去,用宁乡军的兵法勒舒,只需半年,就能练出一支两千人的精兵。

    可是,想了想,这事也开不了口。自己要想拿到这支部队的指挥权,除非自己是凤庐总督。开玩笑,总督一职一般都由文官担任。我贸然开口,只怕马士英要怀疑我别有用心了。

    而且,这支部队是马士英的心头肉,他肯交出来吗?

    况且,步兵这种东西,用我的法子可以如流水线一样源源不绝地练出来,又何必去打庐凤军的主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马士英敲定了招降刘超一事之后,心情大好,今日饮了不少酒,红光满面。

    好象觉察到孙元的心思,道:“太初,庐凤军现在算是打出来了,按说精兵得由强将率领才成。不过,你也知道的,这次征讨刘超,庐州黄得功出力甚多。庐州一地,提供了大量的粮秣和民夫,黄将军都将老夫告到兵部去了。老夫打完这一仗,就会交卸了凤庐总督的职务回南京去,我打算将这支军队交给黄总兵。”

    黄得功这人在历史上的口碑不错,在江北四镇中是个老好人,而且,后来有战死在抗清的战场上,气节不错,他来带这支部队,自是最好不过。

    马士英轻拍着孙元的肩膀,感慨道:“此战打成如今这般模样,老夫也没想到。特别是闯军来救刘超的时候,老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贼军势众,这永城是打不下来了,说不好我军要吃一场败仗。到时候,别说永城,就连宿州甚至凤阳也保不住。凤阳一失,南京危矣!——却不想,太初你竟只带两千铁骑,在一日之内就击溃了闯军七万大军,斩首无数。如今,又献上招降刘超的妙计。”

    “如今,凤阳南京局势大定,皆因太初之功。你的用兵手段,老夫也是佩服得紧,当奏报南京六部为你轻功。”

    受到马士英的夸奖,孙元心中也是得意,忙拱手:“马侍郎谬赞了,孙元只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马士英扶住他的双手笑道:“当然,你已经是总兵官了,朝廷就算是再赏,也赏不了什么。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奖赏,只要老夫力所能及,一概应了你。”

    孙元:“侍郎,孙元只要能过为国家出力即可,不敢要总督的赏。”

    马士英指着孙元笑道:“你啊你啊,又何必说这些?阮集之在给老夫的信上说,你这人对于黄白之物最是喜欢。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岳飞曾经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致天下太平。可见,清廉从来不是一个武官必须的操守。老夫答应给你的三十万两白银军费剩余部队必一文不少地拨给你。”

    他口中喷着酒气指着永城,道:“明日开了永城,庐凤南京两军就不进去了,只让宁乡军进驻,城中女子金帛君自取之。”

    孙元大为惊喜,忍不住道:“那感情好!”

    马士英哈哈笑志得意满,一挥袖子,长啸一声走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永城乃是豫东门户,富庶得紧。且,刘超起事之后,抢劫了满城富户,又寇掠了宿州,在城中不知道积下了多少财物。怎么着也得有好几十万两吧?

    宁乡军这些年的收入都投到水军里去了,正穷得厉害。如果取了永城的财物,不无小补。

    “不对,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

    孙元抓了抓脑袋,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人家刘超可是投降了马士英的。你马侍郎又答应保全叛兵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我进城去除了帮忙掩埋尸体,又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马士英说这废话做什么,这不是洗刷我孙元吗?

    马士英一定是喝醉了。

    下了土围,回到营中,孙元心中还是疑惑,可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自己也想不明白。

    正要上床睡觉,这个时候,黄佑和余祥匆忙地过来,两人都是一脸的喜气。

    “大半夜的你们如此匆忙过来见某,出了什么事?”

    黄佑:“禀将军,元字营和伟字营的消息来了,说是大军一路急行,已经到了凤阳,最多十来日就能到永城。”

    “好,太好了!”孙元激动地一拍大腿:“这个马士英做事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调元字营和伟字营过来了。这些,某再不用担心解开封之围兵力不足了。”确实,孙元已经打定主意,等永城战事终了,自己就带兵去开封。

    马士英的兵和南京军肯定是不会同自己一道过去,他们可没兴趣去打仗。自己的两千多骑兵到了开封未必能派多大用场。

    如今两营步兵开来,孙元对于解开封之围就多了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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