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家讨论蓟辽总督人选,他笑了笑转过身来:“我朝制度以文御武,督师者,应该满足三个条件。”

    大家都安静下来。

    杨嗣昌道:“首先,应该是两榜进士出身,最好能够点翰林;其次,至少是部堂一级;其三,要知兵。如此看来,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还真不多。孙传庭陕西那边还有用他之处,建奴北归之后,三四年之内尚不至于南侵。所以,我朝军事的重点还应该放在内患上。听人说,川陕鄂豫的贼军有做大迹象,所以,某认为,朝廷还是会让孙传庭回陕西督师的。”

    其实,这也是杨嗣昌的计划。

    他在皇帝那里所得到的信任完全来自国内战争,所以,他的政治前程也牢牢地同内患捆绑在一起。孙传庭是个干才,如何肯放在辽西荒废掉?

    “而且,天子不追究洪承畴兵败之过,摆明了让他接任辽西军队,负责对辽东军务事。”杨嗣昌严肃地说:“鲍丘之败,诸君不许再提。这可关系到圣上的脸面,关系到未来的祭祀大典。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众人都是何等的精明,立即就明白过来。朝廷先前已经大张旗鼓表彰济南之战的有功将士,并下邸报刊行全国。

    济南之战宁乡军打得实在太漂亮了,已是崇祯朝一等一的武功。

    以前大明朝对内战争虽然也有不少酣畅淋漓的胜利,可内战能和对外战争的意义相比吗?

    山东之战,说句实在话,还真是让国人精神为之一振。

    如今,全京城的官民都在准备庆贺这场大胜,你洪承畴可好,当头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关键是,皇帝面子上挂不住啊!

    所以,朝廷现在只能装着看不到洪承畴吃得这场败仗。不但装看不到,还得大大表彰他在山东战役做出的贡献。

    这就是政治啊!

    有人嘀咕道:“其实,洪老亨也是太急了些。济南之围既解,他是总督天下援军,怎么着也算是他的功勋。建奴北归,你放多尔衮走就是了。什么都不做,估计还好些。如今可好,死活要追上去打,结果死了这么多人,丧气,丧气!”

    这话已经是大大地政治不正确了,那里有放任帝国侵略者在自己的国土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

    杨嗣昌也是面色一变,想呵斥他几句。可转念一想,又苦笑起来,只怕大家现在都是这么想的,都在怪洪亨九多此一举,搅了这场庆典礼。

    杨嗣昌心中感慨:做多错多,做不如不做,这何尝不是当今的朝廷风向。东林党人,平日袖手谈心性,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到关键时刻,又如何派得上用场?洪承畴还是一个敢有所作为的人,他的今日何尝又不是当初的我,哎!

    还是好好地将这场庆典办好吧,如果我大明朝的志气已经堕到最低点,实在需要有好消息振奋一下人心。否则,将来又该如何?

    国内的局势,看模样,又要糜烂下去了。

    杨嗣昌心中无奈:孙元的兵不知道是怎么练成的,当真是戚家军再世啊!可惜他是武官,可惜他是卢建斗的门人。

    思想至此,杨嗣昌心中却是一凛,又想到前些日子幕僚们所说的卢象升妻子王夫人和两个弟弟整日在京城闹,毁坏自己的名声。他们要闹,自闹就是,反正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千秋功罪,无惧他人评说。

    但问题是,他一手提拔的门人孙元这次可是大大地替卢建斗争脸了。击溃建奴右翼大军,阵斩奴酋岳托,乃是天启年到现在,凡三十年来,国朝对建州用兵前所未有之大捷,这一点,任谁也掩盖不了。

    其实,上次孙元生擒高迎祥,已立下不世功勋。只可惜,他因为和魏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让天子心生不快,这才投闲置散,压了好几年。

    不过,这孙太处也确实是太能打了,简直就是一代名将的风范,硬生生在沙场上杀出了一片光明前程,硬生生惊天动地。

    如今,可谓是简在帝心。

    据说,等他带兵进京接受皇帝检阅之后,还有入宫诏对,将来必定是要大用的。

    这是他该得的犒赏,杨嗣昌也觉得没什么。

    可虑者,若是孙元见了天子,在驾前提出赈恤卢建斗一事,要替他收殓,事情就麻烦了。

    ……

    天子以前之所以不抚恤卢象升,其实主要是官员们对卢的阵亡还没有一个官方的定论,究竟是轻车冒进中了敌人的埋伏而死;还是在战场上以身殉国,两个结论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如果是后者,朝廷不但要表彰卢象升,还得追授官职,使之享尽哀荣。如果是前者,别说抚恤,没治他失亡主帅,临敌失机之罪就算是好的了,如此看来,卢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杨嗣昌和卢象升本是政治上的敌人,当初在昌平的时候,两人可是红眉毛绿眼睛,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的,自然不肯让卢象升享尽哀容。

    当然,要治卢建斗罪,追究一个死人责任这种事,他杨嗣昌还是做不出来的。毕竟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心胸还没有那么狭小。

    毕竟,卢象升在朝野的威望实在太高,若自己明目张胆地来这么一手,人心难服,放将自己的格调也降低了。

    所以,杨嗣昌的计划上,索性先将卢象升的死讯隐匿不报。然后,又放出风声,说他畏敌退却不战。然后,又索性说卢建斗根本就没死。

    等到杨延麟和顺得知府于颖将卢象升是遗体运进京城之后,杨嗣昌直接来了一个不理不睬,打算来一个冷处理,拖上一年半载,等到这个风头过去之后,也没有人再提这茬事。

    如此,也算是稍微泻了一口自己当初于昌平时在卢象升身上所受的那口恶气。

    在真实的历史上,杨嗣昌这一手倒是见效。

    拖了几个月,直到清兵破关北归之后,因为这事他老杨干得实在太邋遢,实在压不住悠悠众口了,杨嗣昌这才答应卢家收敛卢象升遗体,算做以身殉国。可该给的优恤,却是一概没有。

    道理也是振振有辞:这一仗打了六个多月,殉国的将士多了,总不可能因为你阵亡了就要优恤追认官职吧?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此言一出,天下大哗。

    可杨嗣昌权势实在太大,别人却是拿他没个奈何。

    第二年,卢象升的妻子王氏请恤,第三年,卢象升的弟弟象晋象观又请,都不允许。直到杨嗣昌剿张献忠失败自杀后,朝廷才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南明福王时,又追谥忠烈,建祠奉祀。

    ……

    孙元若是单纯在天子驾前提出要收殓卢象升到没什么,可正如那日杨嗣昌在亲信幕僚面前所说。收殓卢象升,朝廷必然要给卢建斗的阵亡下一个结论,然后开始调查天雄军全军覆没的原因,追究相关人等的责任。

    如此,免不了要将几次分兵,扣粮不发等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翻出来。

    卢象升是东林党人,那些东林党人大多由江南士绅组成,彼此同气连枝,到时候,若是抓住这一点,将风刀霜箭都扔过来,他杨嗣昌可抵受不住。

    这事若是没有孙元,倒也就罢了。天子有用我杨嗣昌之处,自然会立保。可现在,内阁又钻出了一个知兵善兵的刘宇亮和他的得力干将孙元,人家的功绩可是明白地摆在那里的。虽然同为内阁同僚,杨嗣昌自然知道刘老头就是个尸位素餐的昏聩之辈,这次解济南之围的功勋纯粹是孙元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可天子不知道啊!

    等孙元入宫诏对,若是说的话对了天子胃口,说不定,这皇帝就要大用刘宇亮了。

    如此,我杨嗣昌岂不是平白多了一个政敌。而且还是那种有军功在手的政敌,能不麻烦吗?

    杨嗣昌在政坛上混了这么多年,见微知著,一叶而见泰山的工夫早已经历练到炉火纯青。

    只一瞬间,心中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立即意识到如果让孙元进宫见了皇帝,对自己却是一场巨大的麻烦。

    那么,该如何应对呢?

    皇帝要见孙元,肯定是拦不住的。不过,却不能让他单独觐见。最好,能让一个在军中威望资历和功勋大过他的文臣一道去见。天子信任文臣,对武将心中戒备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一点,无论孙元的功劳多大,可光出身这一条,就是他的短处。

    这人应该选谁呢?

    “洪亨九……”这个名字浮上杨嗣昌的心头:“对,就是他。毕竟,洪老亨总督天下援兵,乃是山东战场的实际指挥者。且此人威望实在太大了,有他在场,孙元还有插嘴的份儿吗?”

    这个洪大人也是多事,建奴是那么好打的,他们要回家,你追击做甚。现在好了,鲍丘水一战,打得实在太臭了……

    恩,此战的败绩倒可以大事化小,一笔代过。反正这半年,朝廷军队输得次数实在太多,国人都麻木了。

    马上就是献俘太庙大典,或许可以让洪承畴出出彩,压一压孙元的锋芒。让天子看到,其实秦军和宁乡军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更好。孙元之所以能够独得济南之战头功,那是运气使然,是洪承畴运筹帷幄之功。如果当时换秦军上,一样也能取得这场大捷……另外,建奴从山东溃败,也可以描述成受到秦军压迫,这才不得以北归。

    军事这种东西,无法势和利两种。就如下棋,秦军取势,宁乡军取利。秦军已经先下出了大模样,宁乡军不过是负责最后收官。

    天子不懂军事,只要献祭太庙典礼秦军好好表现,入了天子眼。

    恩,大可试试。

    只考虑者,洪老亨会配合我杨嗣昌吗?

    无妨,他洪亨九不是想做蓟辽总督吗,鲍丘一败,事情就麻烦了……此事倒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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