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有一个幕僚小心道:“总制的意思是建奴要北归了?”

    洪承畴点点头:“建奴之所以齐聚山东,不外是取山东资财自用。如今,河北已然后残破,山东各州县也被岳托抢劫一空。他们之所以在济南府勾留不去,想的不外是济南城中的财货。”

    “如今,建奴右路军大溃,岳托被孙元斩于阵中,敌群龙无首,济南之围已解。多尔衮若想拿下济南,首先得越过六镇的营寨。如今,建奴军心沮丧,已无战意。济南已经没有可能拿下,再不走,又能如何,难道等我大明朝各路援军陆续赶到,将他们围歼于此吗?”

    有个幕僚击节叫好:“总制说得是,如今,山东一战的首功已经被刘阁老和孙元拿到手了。咱们若是什么也不做,放任建奴平安北归,将来如何向朝廷和天子交代?而且,如今建奴士气低落,正是用兵之时。”

    洪承畴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对,某正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他森然道:“命令各镇,此次大战意义重大。以前的事情且不提了,这次对上只剩半条命的建奴,若不再奋勇杀敌,休怪本总制军法无情。对了,秦军已经走到哪里了?”

    “禀总制,已到河间。”

    洪承畴:“来得正好,曹变蛟。”

    曹变蛟:“末将在!”

    洪承畴:“你马上赶去河间,接手军队的指挥权,将溃散的建奴右路军给我拦住。这次,只怕要辛苦你了。”

    曹变蛟呵呵一笑:“总制放心,这次若是拦不下建奴,斩不了杜度的脑袋,愿受总制军法。”

    说完,大步走出营盘,对着几个正牵着战马,歪歪斜斜地啃着大饼子的家丁吼道:“桑年滴很,你几个瓜怂马上给老子上马。”

    一个家丁笑着扔掉手中饼子跃上马:“将军,去哪里?”

    “河间,去杀建奴!”曹变蛟大喝一声:“咱们三秦子弟才是我大明朝最强的兵,宁乡军已经抢去了泼天也似的功劳。贼你妈,到京师后咱们还一仗未打,今次,得叫孙太初他们也看看咱们八百里秦川出来的好汉也不是怂包!”

    帐内,幕僚们忙成一团,命令也如流水般一道道发出去。

    一个幕僚小心地对洪承畴道:“东翁,敌右路大军已然崩溃,总制的中军行辕是不是移进济南城中去?”这人是洪承畴的故人,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及。自来山东之后,大家都住在野地里风餐露宿,条件也未免太差了些。

    哪比得上济南城中的林泉亭台楼阁之美。

    洪承畴摇头:“进济南做什么,为刘阁老祝捷吗?”刘宇亮这人,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洪承畴是非常了解的。此人腐儒一个,心胸也不太开阔,经常找人的茬,他和刘阁老相处得并不愉快:“况且,堵截北逃的建奴事关重大,本帅当亲临一线,如何能留在济南城中。若某贪图逸乐,又如何叫六镇兵马上下用命?”

    “总制说得正是这个道理。”那幕僚略微失望,又提议:“总制,晚生是看明白了,这宁乡军真是太能打了,却不逊色于建奴精锐。此次堵截建奴逃兵实在要紧,可否将宁乡军调来总制帐下听用?宁乡军士气正盛,可乘大胜之机,威慑敌胆。用在关键时刻,定能派上用场。”

    一刹那,洪承畴竟有些动心了。可他很快就否定了幕僚的这个提议,低声叹息道:“某和尝不想调宁乡军立即出征,不过,却有两点不可行。”

    “还请总制明示。”

    洪承畴道:“孙元本是卢象升的门人,卢建斗威望不下于某,让他改换门庭可能吗?而且,孙元此人桀骜不逊,某未必降得住他。且,他如今已经投在刘阁老的门下。在某和一个内阁辅臣之间,孙太初会如何选,有疑问吗?而且,这场功劳是他和刘宇亮联袂打出来的,单就这场功劳,已是盖世之勋。刘阁老精明得紧,自然要将宁乡军牢牢抓在手头,如何肯放出来给某使用。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建奴狗急跳墙,宁乡军若是吃上一场败仗,岂不是给他们获取的功勋上蒙上一层尘土?所以,若换我是孙元,这仗算是打完了。”

    “若是某强调宁乡军,刘阁老自有千番借口推搪,比如士卒疲劳,部队损失太大云云,偏偏你也不好说什么。”

    幕僚:“总制说得是,佩服。那么,另外一点呢?”

    “这才是关键。”洪承畴道:“按照我朝军队的规矩,部队获取一场胜利之后,打扫战场,安靖地方的职责得落实在他们头上。朝廷每年也拨不下多少银子,部队八九成以上的军饷都要靠军队自凑。我若是强调宁乡军,却是坏了这个规矩。以后,还有人肯听某之命行事吗?”

    幕僚恍然大悟:“正是如此。”

    军队是吃钱的怪物,朝廷每年发的那点军饷也只够部队吃饭。因此,军队的器械和平日训练所需,都得自筹。一遇到打仗,开拔有开拔银子,和敌人动刀子的时候要发敢死银,战后,无论胜负,还得发一笔犒赏银子。至于伤者的医疗,阵亡战士的烧埋,又是一笔浩大开支。

    因此,军队里又个不成文的规矩。军队每打到一地,可自行筹备军饷。打败敌人之后,所有缴获都归获胜军队所有。

    以前秦军在山陕对农民军作战的时候也是如此。

    当然,明朝军队在对外战争中鲜有打胜仗的时候。所以,许多军队都开动脑筋将主意打到地方衙门头上,比如借府库向商贾摊派……更有道德品质败坏者甚至直接抢劫百姓,杀良冒功。

    这次宁乡军击溃岳托部,所缴获的战利品自然归他们所有。而且,解了济南之围之后,城中军民定然还有许多感谢。

    你现在将他们调着,让他们放弃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宁乡军非跟你拼命不可。

    况且,军队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如果这个潜规则被他洪承畴打破,将来做蓟辽总督时,别的军队难免有所疑虑,把他当成异类。

    权衡之下,洪承畴放弃了调宁乡军追击建奴的念头。

    那幕僚突然叹息一声:“孙元这次是发大财了!”

    是啊,岳托这次南侵,也不知道抢劫了多少财物,这些可都是便宜宁乡军了。只此一役,他孙太初立即就能富可敌国。

    洪承畴淡淡道:“该人家得的,你马上写一道命令给孙元,表彰他的功绩。命他驻防济南,安靖地方,好生整顿军队。”

    内心中,他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宁乡军真的乖乖放弃战利品带兵追击建奴,说不好又会立下什么功劳吧?如此,又如何显出我洪亨九,显出秦军的手段。秦军千里迢迢来京勤王,一箭未发仗就打完了,岂不要变成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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