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这话一说出口,身边的众将都轻声笑起来,就连刘宇亮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如今的建奴正值如日初升,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一股蓬勃的生气。这个时代的清兵骄横狂妄,又剽悍勇敢。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八旗军,已是当今第一强军。几个建奴就敢占领一座城池,几百巴牙喇兵就敢冲数万明军大阵。

    即便以往羸弱到不堪一击的明军,一旦投降建奴做了人家的包衣,编入汉军旗,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残忍铁血起来。

    五千清军见了两千明军,竟被吓得龟缩在军营中不敢出来,可能吗?

    建奴崇敬好汉,对于弱者,却没有任何同情和宽容之心。这五千清兵如果胆敢做出这种事情,以后也别想在同伴面前抬起头来。而且,皇太极志在天下,也断断不会允许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

    所以,刘宇亮的担忧纯属多余。

    “还有啊!”孙元指了指前面那一片建筑:“没有城墙,没有工事,都是木制房屋。他不出来,咱们还省心呢,放上一通火箭,烧都将他们给烧死光了。”

    既然如此,孙元也不急着进攻,索性让部队在距离泊头镇四里地地方停下来。

    命令下达,两千多士兵呼一声坐在雪地上,一包包铠甲放地上,长矛也平放在地上。所有的人都从怀里中掏出一块饼子大口大口地咬着。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口粮了,换成其他人,也不知道要宝贝成什么模样。可士兵们并没有丝毫心疼的样子,吃得畅快。有人甚至还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干渴的嘴里。对于粮食,大家并没有丝毫的担心。吃光了又如何,大不了向敌人抢去。

    对面敌人那绵不绝的帐篷,黑黝黝的粮仓就如同已经脱光了衣服的女子,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大快朵颐。

    陈铁山铁青着脸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不住低声咆哮:“你你你,还有你,把名字给我记下来。你们的条例是怎么学的,胡乱喝水,胡乱吃东西。待到此战结束,都给我过来领罚。”

    刘宇亮等人也在抓紧时间补充体力,身为当内阁阁臣,居移气养移体,食物自然精美。他用了两块没有加糖的绿豆茯苓糕,又饮了一盏在用棉背裹着保温的香片之后,惬意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好奇地问:“太初,你们宁乡军的条例却怪,怎么不允许士卒喝生水,甚至连在外面吃水都不可以?”

    孙元笑道:“乱吃东西,乱喝生水,若是拉肚子,还怎么打仗。我宁乡军有专门的炊事兵,部队的饮用水都需经过几道过滤,煮沸之后才能食用。至于吃饭用的碗盏,清洗之后,得上笼屉蒸过消毒。虽然麻烦些,花费也不小,可却能保证部队在暑天不会发生瘟疫。”

    “真是讲究,讲究啊!”书办们都小声的议论起来。

    孙元:“夫战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讲究不行,尤其是这伙食,更是重要。阁老,这也算是末将练兵之法的核心理论之一,末将总结出一句话。”

    刘宇亮:“太初你说。”

    孙元咬了一口硬得跟铁皮一样的煎饼,道:“下层士卒的战斗力靠的是伙食和给养,中上层军官的战斗力则来自畅通的上升通道和公平的竞争机制。也就是说,若想让普通士兵替你打仗,你得让他们吃好。要想让军官们为你出力,你得给他们前程。”

    刘宇亮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才将手中的糕点递了一碟给孙元:“大哉斯言,真是不点不透。太初你这一路也行得辛苦了,且用一点。”

    孙元摇摇头:“部队的战斗力,来自同甘共苦。”

    “冬冬冬冬!”正说着话,对面的泊头镇中响起了洪亮的鼓声,建奴开始集合了。

    ……

    孔兆卯时就起床了,撅着屁股蹲在望楼上,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过去。

    时值数九寒冬,冷风咆哮着个从大运河上掠过,从广袤的华北平原上掠过,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这个高高的望台也在这澎湃的大风中摇晃起来,置身其中,就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上面,你不知道船什么时候就会倾覆。

    孔兆本是一个胆小懦弱之人,同清军其他将领靠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挣回来的富贵不同。他之所以能够做汉军的一员偏将,靠的是叔父孔有德。

    叔父在天启年叛出大明朝投靠建州之后,也是皇太极仁慈,允许他保留部队建制。而孔有德军实行的依旧是明军那一套,因为,他那支部队与其说是清朝汉军旗,还不如说是孔家军。既然军队姓孔,做为孔有德的亲侄子,免不了要在部队挑起大梁,交给别人,孔有德也不放心。

    所以,即便是崇祯九年一战时他孔兆被孙元打得灰头土脸,回辽东自然依旧做他的将军,这次更是随着岳托一道南下。

    说句实在话,这几年,孔兆在辽东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他虽然也算是个清朝的官,可在老鞑子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奴才奴隶。高兴了,扔块骨头过来,一个不爽,就是拳脚相交。别说是他,就算是叔父,听说在上朝的时候,因为惹了贝子额真们不高兴,也被抽过耳光。

    弄到现在,孔兆但凡一看到剃着金钱鼠尾发式的老鞑子,无论他们是官是民,还是街上的泼皮,都会恭敬地喊一声“爷”,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黄带子白带子还是红带子,背后又站着哪个旗主?

    建奴处事,不问曲直,只问族群。汉民和满人起了冲突,他们才不官谁对谁错,先涌上来将汉人毒打一顿再说。二等人,总归是二等人,凡事都必须小心,必须将尾巴夹起来做人。

    好在岳托将这人非常不错,入关以来,对他孔兆也是相当的好。说话细声细气,态度也和蔼,好象完全那他当旗人来看一般。

    对他,孔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听人说,岳托将军是满州贵族中少有的知汗派,对汉人也能做到平等友好,同叔父他们相处得也不错。

    所以,这次南下,孔兆对岳托也是百般讨好,好象已经得了他的信任。

    记得有一日岳托突然来了兴致,钻进孔兆的帐篷里,死活要同他一起吃酒。二人喝了半天,说了许多话。到最后的时候,岳托突然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孔兆的肩膀:“孔兆,我也知道你这人性格好,遇事也喜欢顾全大局。只因为这样,平日间不少受人欺凌。必要的时候你也需要硬一些。咱们建州男儿,喜欢的是男子汉,若是太软,别人欺起你来,却是分外的狠。好好打仗,别叫其他人看轻了你。我与你叔父私交甚笃,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说,定然会被你做主的。”

    被他拍了肩膀,孔兆只感觉身上骨头都轻了几斤,感动得滴下泪来。

    心中发誓,我孔兆这辈子就跟定岳托将军了,只需他说上一句,水里火里,绝不二话。

    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岳托尽快派自己个差使,也好不辜负他的期许。

    机会说到就到,第二日,岳托就升帐议事,说是要带着主力大军进入山东。只可惜,军队在京城抢劫了大量财物粮草和辎重,不方便携带,得想放在泊头镇,建一个中转站。

    这个中转站的主要用处是后勤供给,但凡前线部队缺衣少粮,就要在第一时间组织人力送抵战场。

    “粮食是士兵的气力,山东那边可有不少大城等着咱们去打,驻守泊头镇事关重大,需派一妥帖这人镇守,谁人愿意自告奋勇啊?”说着话,岳托就将殷切的目光落到孔兆身上。

    孔兆什么时候被人如此重视过,心头一热,立即走了出来,大声道:“末将愿意留守泊头。”

    “好,不愧是孔兆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岳托叫了一声好。

    于是,孔兆就带着五千汉军旗士兵留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是岳托对自己的信任,却不知道,其实,岳托这次进攻山东的军事行动计划要拔掉几座大城。他手头的兵力本就不足,若在留几千八旗军防守,更要捉襟见肘。反正汉军也没个使处,用来攻城不成,可虐一虐明朝边军还是可以的。

    孔兆重任在肩,得意洋洋地带并进驻泊头之后,一清点财物,这才大吃了一惊。

    此地除了堆积足够一万人吃半年的粮食,衣裳被盖两千套火药羽箭刀枪无数之外,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十船金银。

    孔兆拿到帐薄之后,也亲自上船清点过。共计白银十六万两珠宝玉器骨董数都数不过来。至于铜钱,从洪武通宝到天启通宝,更是像沙石一样堆在船里压舱。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财物应该是岳托这次入关抢劫的成功。

    现在却全部交给孔兆看管,这种信任怎不让他感激涕淋,以死相报?

    不过,昨天夜里斥候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心脏不争气地乱跳起来:“禀孔将军,前方有一支两千人的明军正向我泊头镇疾驰而来。属下也没查出敌人究竟是属于哪个部分的,不过,他们都打着黑旗?”

    “打着黑旗?”孔兆面色大变,一个噩梦从脑海的最深处浮现出来。

    “黑旗军,黑旗军!”头中嗡一声炸开,让他几乎从望楼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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