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时间一到了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六日。

    宁乡军跟在宣大军的屁股后面,已经深入到河间府的腹地,距离保定已经很远了。

    宣大军追击的是多铎和阿巴泰的大军,用追击二字或许不恰当,严格来说,应该是目送。陈新甲可没有勇气和建奴交手,只远远地跟到后面。等建奴烧杀够了,离开了,这才小心地开过去。因此,这段时间内,陈总督倒是收复失地无数,一日连下几座空城也不希奇,可谓是功勋卓著。

    建奴大军在南下河间之后,直如一阵风似的,直抵达黄河边上,因为缺少渡河手段,就调头向西,准备进入真定境内,然后再次南下去抢劫广平府和大名府,寻机与多尔衮大军在顺德府汇合。

    同时,多尔衮的大军在攻击真定府城无果之后,懒得在这座坚城上费精神,也顺道而南准备进入顺德。

    如果历史没发生太大的改变,再过得五日,卢象升就会在巨鹿阵亡。

    “卢督师会殉国吗?”看着连天大雪,孙元心中一阵悲凉。他捏紧了拳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虽然不能做什么,可汤问行的骑兵却是宁乡军一等一的精锐,要护得卢督师杀出重围,也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再说,我离开保定的时候,也将军中所有的军粮都分给了天雄军,他们应该能多支撑些时日,我要改变这操蛋的历史!”

    天已经亮了,正是卯时,帐篷一角,刘宇亮缩在被子里,轻轻磨牙,发出酣畅的呼噜声。大约是帐篷里的炉子烧得有些热,老阁老竟一脚将被子踢开。

    孙元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轻地给老刘头盖上了被子。

    自从保定分兵一事之后,刘阁老对孙元提高了警惕,顾不得孙元的脚臭和口臭,又开始了同孙元的抵足夜谈。就连黄佑也整日呆在孙元的身边,亦步亦趋。

    孙元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做,也没个奈何。黄佑等人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最是刚烈不过。若自己但凡有一丝想带兵去与卢象升汇合的念头,这三十来人就敢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给孙元来一个以死相逼。

    这也是卢象升对孙元的保护和爱护,可孙元心中除了感动,却只有悲伤。

    不过,这阵子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比如黄佑一到宁乡军做了孙元的幕僚之后,径直挑起了参赞军务的担子,他是卢象升的老幕僚,能力极强,倒是分担了孙元的不少日常杂务。随他一道过来的那三十人也下派到军队里去,做起了中下级军官。

    这群人乃是老天雄的后备力量,无论文化素养武艺和带兵手段,都是一流。下去之后,更是被军官们当成宝贝一般,只要他们熟悉了宁乡军的规矩和战术,未来就可以挑起大梁了。说起来,得了这三十个军官,比给孙元三百个士兵还叫他欢喜。

    以宁乡军的训练模式,新兵入伍,只需三五个月就能培养出来。但合格的军官,却需要一场一场战斗的熏陶,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卢象升将天雄军的后备精华都给了孙元,可想在孙元身上寄托了多么殷切的希望。

    刘宇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太初,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没等孙元说话,外面响起了擂鼓的声音。

    刘宇亮一个骨碌爬起来:“原来已经到了卯时,该点卯了。”

    “刘相身子弱,不如多睡些。”

    “不了,不了,人年纪大了,瞌睡却少。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

    话音落下,一通鼓已毕,接着是第二通。

    已经有军官陆续走进中军节帐。

    第二通鼓毕,全将军中高级军官已经到齐,一脸严肃的立在帐中。

    接下来就是照常点卯,然后商议军机大事。

    黄佑率先站出来:“孙将军,按目前态势来看,奴酋多铎和阿巴泰有东行的迹象。东面乃是广平真定顺德大名四个州府。这一片区域南有黄河西有太行山北面则是关宁天雄;西面则是宣大镇军,地势狭窄,咱们再追击下去,不可避免地要同敌军接触,这仗若是打起来,定然不小。”

    “确实如此,终于可以打仗了。”下面的将领们嗡地小声议论起来,都是一脸的激昂。

    黄佑轻咳一声,待到大家安静下来,又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宁乡军粮草匮乏。这仗若是要打下去,得先积攒些粮秣。”

    “此事也是容易,老夫再下道手令,命陈新甲在拨些粮草过来。实在不成,老夫就亲自到陈新甲老营跑一趟。”刘宇亮一脸的轻松。

    实际上,从保定开始,刘阁老就下令让宣大军给自己拨粮。

    陈新甲已经同刘宇亮翻脸,自然不肯乖乖就范。

    于是,刘阁老就不停地给陈总督找麻烦,今天上折子弹劾陈新甲畏敌不前,明日弹劾陈总督滋扰百姓,后天又告状说陈大人纳流民中的女子为妾,道德败坏,是为老不修。

    陈新甲怒不可遏,在同他打笔墨官司的同时,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断将粮食拨过来,免得老家伙又给自己按上一条党同伐异,挟私报复的罪名。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每次只拨五日粮草,也方便控制宁乡军。

    今日听起刘阁老说又要去讨要粮食,军官们都会意地露出笑容。说句实在话,军中有这么一尊大佛,倒是大伙儿的福气,大家都有些喜欢上这个刘宰相了。

    黄佑却摇了摇头:“刘阁老,有一句话,小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你说,言者无罪。”刘宇亮知道黄佑是个举人,能够在军中见到一个有功名在声的读书人颇不容易,且此人学问很是不错,平日间他倒是京城和黄佑一起谈诗论道,倒是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

    黄佑:“陈总督每次只拨五日粮草,这点粮秣,若是在平日里倒也够用。可战场上战机瞬息万变,且陈总督的粮倒从京城到此地绵延几百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建奴给截断了。依小生推测,这一仗若是打起来,没个十天半月结束不了。而战时,士卒的口粮也比平日要多上三成。所以,小生觉得我军得准备好十日以上的军粮,才谈得上下一步作战计划。”

    “那老夫就去问陈新甲讨要十日……不,命他再拨半月口粮。”刘宇亮无所谓地说。

    孙元苦笑:“怕是不成,估计陈总督那边也在积粮,他也拿不出来。咱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刘宇亮一呆:“有能有什么办法,买还是征?这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走上一整日,根本看不到几个百姓。”

    孙元:“抢,向敌人抢。”

    说着,他走到地图前,用手点了点泊头镇。实际上,这个计划他已经酝酿许久了:“此地地处大运河河北段正中,是水陆枢纽。直接连接多铎阿巴泰和在山东的岳托部。据斥候来报,此地驻有四千多建奴,码头上粮秣堆积如山,正好将之打了,截断山东与河北建奴的联系,取其军资自用。得到补充之后,我军再一路向西,直趋真定。”

    “对,打他娘的!”众将都高声叫好。

    刘宇亮还是有些担心:“五千建奴,咱们才两千人马,会不会不好打?”

    孙元:“刘相勿要担心,五千建奴算得了什么,上次我宁乡军也不是没有打过。而且,据斥候来报,那五千人马都是建奴汉军旗,乃是孔有德手下的老卒,归一个叫孔兆的人率领。”

    “原来是汉军旗啊,哪倒是不用怕了。”刘宇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也激动起来:“打,一定要好好打,若是真鞑,或许老夫还要劝太初你慎重些,既然是汉军,那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再说,久闻宁乡军乃是天下第一强军,太初你又是猛张飞似的虎将,老夫却一直没有见过,这次正要好好见识见识你战场上的英姿。”

    孙元哭笑不得,这刘阁老的神情怎么这么古怪。就好象是二战时的游击队员,一听到打老鬼子,就直喊头疼。可打起伪军来,却精神抖擞。

    刘宇亮又问:“那地方的粮秣真的堆积如山?”

    孙元笑道:“已经查明,这些都是奴酋岳托在京畿抢劫后的贼赃,因为数量实在太多,携带不方便,就留了一部分在泊头镇着人看守,并陆续运送。其中,粮食足够咱们宁乡军吃上一年。布匹,足够一人做五套四季衣裳。至于白银和铜钱,更是堆了十几条大船。”

    “什么,十几条船的白银和铜钱。”刘宇亮身边的扈从和书办们都是眼睛发亮,不住地给刘宇亮递眼色,示意老阁老答应孙元的用兵计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怎么着也得搏上一把。

    刘宇亮呵呵笑道:“既如此,那就打上一打。”

    “谨遵刘相只命。”孙元朝他一拱手:“大军先休整两日,后天一早全军开拨去打泊头镇。现在,由黄佑给各军将领安排作战计划。”

    下来之后,刘宇亮立即给皇帝写了一份奏折,并以六百里加急递送京城。

    上面大大地说了一通泊头镇对于整个战役的重要性,并说,自己将亲率两千宁乡军于敌血战,不成功,便成仁。最后,却隐去了泊头镇粮秣军资堆积如山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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