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然不大,可一刹间,所有的鼾声都停了下来。三十多颗脑袋从地上抬了起来,眼睛在夜色中绿油油地亮着。

    一个小旗骑将地声问:“姑娘,可听清楚了?”

    朱汀朝他摆了摆手,蹲了下去,将耳朵贴在地上一块石板上,听了半天,才起身,凛然道:“没错,前方六里,大约五十骑。”

    “会不会是京营的兵?”又有人小心地问。

    “不是,绝对是建奴。”朱汀淡淡道:“我能听出来,也能感觉到建奴鞑子身上的臭味。而且,在这五十斥候骑兵后面还跟了大队步兵,双方相距十几里。这可不是寻常的警戒,而是真正的作战队型。咱们大明朝的军队,可没有大半夜全军出动的习惯。”

    “那……我等还是快些退回去,去禀告孙将军,叫他早做准备。”

    “不,连建奴的面都没见着,就这么回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而且,看敌人的情形,那是冲着我军去的。如果没猜错,咱们宁乡军和王允成部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如果咱们直接回去,这三十骑一跑起来难免惊动鞑子。到时候,他们加快速度突袭,只怕我军就要乱了。我军都是步卒,其中又都是长矛手和火枪兵。需要拉出来排成阵势,才能与敌接战。若是打成混战,只怕情形不妙。”朱汀在军队里呆了有一段日子,却也知道宁乡军的弱点,说到这里,她一脸的森然:“况且,别忘记了王允成部,这些家伙在滁州大战时是什么德行,各位也看到了。到时候,怕就怕他们被建奴的骑兵一冲就放了鸭子。他们一乱不要紧,冲乱了我军也不要紧,若是走了高迎祥,咱们也不用去北京了。”

    朱汀这话,想起这事的严重后果,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黑夜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一个骑兵忍不住问:“朱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白。这都半夜了,建奴半夜行军,能看见东西吗?他们也不怕走散了?”

    “这话问得不错,正因为是半夜,目不能视物。我军营盘若是被建奴突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孙元说过,夜盲那是因为肉吃得少了。你们别忘记了,建奴和蒙古人肉比咱们吃得多得多。夜战,我军可处在下风。你马上骑快马回去报告孙元将军。就说,我先带兵去骚扰迟滞建奴到天明,叫他务必率领宁乡川军在黎明时分赶到战场,与敌人决战。”朱汀指了指身边一个卫兵。

    接着道:“所有人都听着,随我去量量建奴的斤两。”

    一听到要打仗,三十条汉子突然兴奋起来:“自该如此,孙将军养咱们这么久,若是一箭未发就这么回去,还不叫人看轻。咱们斥候骑兵丢不起这个人,怎么着也得割几级头颅回去才是。”

    朱汀也不废话:“灭掉火,披甲,给马上好鞍子。”

    立即就有几个骑兵跑到篝火前,扯下裤子对着摇曳的火光撒起尿来。

    浓重的腥膻在空气中漂浮,汉家男儿的味道肆无忌惮飘扬。

    朱汀将头转到一边:这群混帐东西,都快被训练成鞑子了!

    其余士兵都在匆忙地穿着铠甲,朱汀朝旁边一个卫兵喊了一声,然后又指着放在地上的铠甲道:“你,帮我着甲。”

    “姑娘,我……男女有别……”

    朱汀大怒,横了他一眼:“军中只有上下级,只有袍泽,无有男女。”

    “是,姑娘。”

    一件锁子软甲披在身上,外面又罩着一件铁甲。朱汀跨上马背,抽出骑弓,拉了拉,森然道:“金人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胡吹大气。飞将军冠军侯玩弓马的时候,他们还没生出来呢!他们屠戮这座村妇婴的时候,以为我大明子民都是两脚羊,今日就让那些辽东野人看看我汉家儿郎的血勇。”

    看了看天色,现在是夏季,北京的天卯时就要完全亮开。距离那时,应该还有不足一个时辰。

    敌人的骑兵来的甚快,等到朱汀派回老营报信的探马刚走不片刻,就隐约有轰隆的马蹄声传来。

    ……

    此刻,一支军队在正北方向慢慢地挪来。看旗好也甚为复杂,有一面满清的正黄牛录旗,也有一面蒙古正白旗,但更多的却是汉军正红旗。

    黑夜行军,即便是长期食用肉奶的满清八旗兵和蒙古人,也走得极为艰难,更别说那些整日以白米青菜豆腐为主食的汉军了。

    一骑飞奔而来,马鞍上坐着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八十的巨型大汉。他身上套着一间白色的皮甲,看他装束,正是蒙八旗军官打扮。

    他手中所提的那把大刀宽得跟门板一样。看模样至少有二十斤上下。可以想象,被这一刀砍中会是什么结果:“阿山,已经能够看到明军老营的灯火了,难道你就不能快点?”

    声如洪钟,神情中颇是不耐烦。

    被他称之为阿山的那人正是领队的指挥官,大约四十出头,同这个巨型大汉比起来,身坯却要小上一圈。此刻的他正坐在马上微闭着双眼假寐。没错,他正是正黄旗牛录额真满清参将,伊尔根觉罗氏阿山。

    作为建州卫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之一,阿山这次随大将扬古利一道入侵明朝顺天府。

    建州人弓马号称天下第一,在马上吃饭睡觉的本事并不弱于蒙古人。在北京烧杀抢掠了这两个月,又是半夜行军,阿山只感觉疲惫不堪,禁不住在鞍上打起盹来。

    听到巨型大汉这一声吼,阿山倒是一惊,身子颤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身后那个叫孔兆的汉军旗军官忍不住呵斥一声:“阿古拉,你就不能小声些。若是惊了马可如何是好,惊了马不要紧,若是吓着了阿山将军,你吃罪得起吗?况且,这大半夜的,难保明军没有派出探马,你这一声吼,让敌人发现咱们的行踪,有了准备。这次偷袭可就要泡汤了。”

    说着话,他谄媚地看了一眼阿山:“阿山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个叫阿古拉的蒙古牛录额真轻蔑地瞟了孔兆那张小白脸子一眼,捏着拳头咆哮道:“有了准备,什么准备,又能怎么准备?就算那样,大不了直接杀过去就是了,如此倒也痛快。你们汉人都是废物胆小鬼。这两月以来,一看到咱们就只知道逃。依我看来,阿山将军根本就不用费这个劲去偷袭。”

    孔兆被阿古拉这一声暴喝吓得身子一缩,仿佛小了一圈:“是是是,阿古拉老爷你说得是,咱们汉人就是属兔子的,一冲就散了。不过,老爷你想想。如果我军这么大张旗鼓地杀过去,保不准敌人就直接跑了,老爷根本就逮不着人杀,岂不是要白跑一趟过不了瘾?”

    阿古拉嘿嘿笑着:“这话倒对!”

    他狠狠地朝黑色的夜风中吐了一口唾沫,露出雪白的牙齿:“已经好几日没杀人了,我这手可痒得紧啊!”

    阿山笑了笑,紧了紧脸,抬头朝远方望去,却见地平线那边依稀有灯火亮起。看其规模,应该有一两万人的规模。

    明军京营主力,可算是逮着你们了,这两月,你们躲猫猫还躲上瘾了?

    老天开眼,正好成全我阿山的绝世功勋。

    其实,高起潜经出城一事早在两月前满清南侵略大军统帅阿济格就已经知道了,也动过心思要吃掉这支京畿地区唯一的野战部队。

    可惜高起潜这个死太监别的不成,这游击的本事却是登峰造极。这两月以来,京营大军在顺天府的十几个州县兜来转去,死活也不肯同清军沙场对决。转到最后,即便是清兵侦骑四出,竟然也得不到他们半点消息。这支上万人的大军,竟如此人间蒸发了一般。

    既然高太监如此油滑,他不过来找麻烦,阿济格也懒得理睬。他现在抢劫金银财物都还来不及,自然也不想在京营这群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明朝各路地方军队纷纷朝京城开拨来。虽然明军不足为虑,可清军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财物,行动缓慢,真若落进明军的包围圈,要想北归也不是那么容易。

    此次清军南侵略主要有政治和经济两个目的。

    政治目的是借敲打明朝,树立新朝国威,震慑朝鲜和不肯降服的蒙古部落。

    这两年,辽东气候越发恶劣,冷得厉害,这次南下正好抢些过冬物熬过即将到来的凛冬。

    如今,既然两个目的已经达到,阿济格就好象一头已经吃饱喝足的蟒蛇,懒得捕食。

    不过,也是阿山的运气,前几日却有探子来报,说是已经发现了明军京营主力,巧的是,正好位于距离他一百里的永清县。

    肥肉在前,怎肯放过,可阿古拉手头却只有一百来人。

    阿济格已经决定要北归了,如今,各路建州卫大军正陆续朝北面的长城关隘开进,走得快的,已经过了长城,进入喀剌沁蒙古地界。这个时候,再调大军来北京最南的永清歼灭京营大军,只怕阿济格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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