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道伤疤,尤其是其中几处,寻常人受到这样的伤,只怕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想,汤镇抚在滁州泗州时,又经历过什么样的血战。

    一时间,大家竟然被汤问行给镇住了,“是,镇抚,小人马上给你取铠甲来。”两个家丁匆忙地跑到屋中去给汤将军取器械和衣裳。

    汤问行一脸凛然地看着众人,紧抿着嘴唇,再不说话。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郁闷。同几个月前相比,自己小腹上那几块肌肉已经连成一片,高高坟起,就如同怀孕三月的妇人一般,软塌塌看起来很是恶心,以往那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也变得苍白。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心中微微吃惊:这才几个月没有打熬筋骨,身子竟变成这样了?

    很快,家丁就取来干净的棉衫一口腰刀和一具精制铁铠过来。

    这具铠甲乃是少进的精品,用是上好牛皮,上面缀着厚实的铁甲,穿在身上如同穿山甲一般。刚进军营得到这套装甲的时候,汤问行试着朝上面射了几箭,只不过留下几道白印,心中也颇为喜爱,日常保养得很勤快。

    可今日,刚一套上铁甲,汤问行却感觉重得不象话,身体不觉晃了晃。

    他又是吃了一惊:这铠甲也不过三十来斤,怎么我就驮之不动,不可能,不可能!

    可在将士们面前,他却不能露怯,一咬牙接过腰刀,大步朝外跑去:“去擂鼓,招集所有士兵,本镇抚要训话。”

    一座庭院不过短短的几十步,可刚一走到大门口,汤问行却感觉身上软得不象话。脚上就如同踩了棉花,汗水如浆而出。心脏跳得就好象要从口中迸出来,肺火辣辣地疼。

    “呼,呼!”身体再不受控制,汤问行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镇抚,镇抚,你怎么了!”家丁大惊,忙扶着汤问行。

    “放开,放开!”汤问行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奋力甩开家丁的手。

    可因为用力过猛,他身子一旋,脚正好绊在高高的门槛上,“扑通!”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一声是如此之响,竟腾起了一片小小的灰尘。

    这下可丢大人了。

    “镇抚,镇抚!”

    众人一涌而上,将汤问行扶了起来。

    却见,汤问行满头都是汗水,头发撒乱地贴在脑门上。

    因为这个脸丢得实在太大,可以想象接下来汤镇抚会是何等的雷霆大怒,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生怕受了官长的无名怒火。

    可就在这个时候,汤问行去又大笑起来。因为喘得厉害,这笑声却是断断续续:“哈哈,哈哈,汤……汤问行你个废物,哈哈……三十斤的铠甲都驮不动,国家又要你何用……昔日宋朝西军的步人甲,重六十斤,在战场上依旧健步如飞,就算是那样的精锐,却也免不了覆亡的下场……我汤问行连以前的宋兵都比不了,还敢说什么大话要同建奴沙场较量……狂妄,狂妄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满面都是泪光。

    良旧,汤问行终于平静下来,伸手将身上的铠甲扯下来,扔到地上,惊叫:“大将军,我的大将军,快快快,快将它捉住装进笼子里带进城去。若是迟了,落入建奴手中,免不了要祭那些蛮子的五脏庙。”

    众兵听到汤问行不再坚持带兵留下和建奴决一死战,都是大喜,立即就有人喊:“镇抚英明,放心好了,小人定然将大将军妥善带回城去的。”

    于是,几十条汉子一通忙乱,总算将咯咯乱飞乱叫的大红公鸡捉住,装进竹笼子里。

    又发了一声喊,簇拥着汤问行骑了马朝北京城跑去。

    此刻,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成千上万的百姓挤在了上,又是叫又是喊,滚滚而行,吵得不能再吵。

    不断有人被挤得跌倒到路边的阴沟里,一个卖馄饨的小贩的挑子被人挤得摔碎于地,烧红的炭火被无数双脚踢得到处都是,然后好几处都燃了起来。

    烟雾弥漫开去。

    不但此地,汤问行坐在马上,放眼朝远方看去,远处也到处都是狼烟笔直升高,将黄色的大地和瓦蓝得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天空连成一片。

    “这天,真是忒热了些!”汤问行突然低低地骂了一句:“废物东西,热不死你!”

    也不知道是骂身边的士兵还是骂自己。

    汤问行的军队驻扎地离北京城也不远,走了半天,总算进了城。

    在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却只有两百来人。至于其他人,鬼知道去了哪里。实际上,到现在自己手下究竟有多少人马,又都是谁,汤问行自己也闹不明白。反正这写家伙也算不得是什么军人,日常都是城中操持其他营生。

    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身后被乱军和流民彻底堵塞的城门,汤问行心中安静下来,苦笑一声,喃喃道:“父亲,这就是你替我安排的前程,我汤问行就是这样为咱们信国公府为咱们汤家争光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建奴大军已经打到了昌平,也不知道有多少,据坊间流言,总数当在十万上下。而京畿地区明朝则有京营六万,再加上宣府边军,以及山海关的辽东镇军,应该有三十万,按说,也有一战之力。

    可京营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汤问行更清楚的了。这就是一群摆设,比老百姓还老百姓。

    而且,坊间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划算公式,一个建奴可抵十个明军。也就是说,要想和这十万建奴打,至少需百万明军。可整个大明朝,又从那里去寻一百万大军?

    对于这个换算,汤问行也只能一笑了之。

    看着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京城百姓,他现在连悲哀的心思都无。

    进城之后,汤问行顺便去京营的指挥使司报了个到,安置好剩余部队,就回汤家老宅歇了。又过了两日,北京戒严,九门关闭。

    几乎整个京畿地区的百姓都逃进城来,京城一片混乱。听人说,这两日,京城发生了好几十起抢劫案和骚乱。最后,在锦衣卫的强力弹压下,又杀了上百人,总算镇压了下去。

    如今,上百颗人头正悬挂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大热天的,血淋淋臭烘烘看得人直欲呕吐。

    现在的北京城,让汤问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末世的感觉。

    这两日,汤问行依旧成日在家里喂鸡,喝酒,醉生梦死,对于前程,对于大明朝,他已经没有任何幻想了。

    不过,朝廷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让京营的军官们立即带着部队集合,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据说,这次建奴入寇让崇祯皇帝大为震怒,命令司礼监的太监们火速奔赴各地关隘,统军抵御建奴入侵。

    京营本就有内官监视,于是,汤问行部就被划归大太监高起潜统领,开出城去与敌接战。

    既然如此,汤问行也不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立即叫家丁为自己准备好兵器铠甲和马匹,带着手下一道去见高公公。

    因为有上次穿铁甲的教训,这次家丁们也学了个个乖,给汤问行弄了一具无袖棉甲回来。也不过十来斤重,穿在身上轻飘飘颇为受用。至于一长一短两件兵器,家丁也尽可着轻巧的样子货选。

    “你们这是将我当成废物啊!”汤问行刚要发怒,最后却是轻轻一笑:“有心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所养的那头公鸡。大约是虫子吃得太多,这扁毛畜生最近可谓是见风长,已重达九斤。

    “本镇抚若是去打仗,这大将军可如何是好,总归是割舍不下啊!”汤问行忍不住叹息一声。

    一个家丁讨好地说:“镇抚放心,小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背篓,携带也很是方便,愿背着大将军侍侯在镇抚老爷左右。”

    汤问行大喜:“你却是机灵,好,就这么着。”

    按照花名册上的记录,京营本有六万多人马,可真集合在一起却叫汤问行大吃一惊,能够那得动兵器的壮丁从上到下加一起也不过六七千人。据军中的其他几个将领说,其实京营凑一凑还是能够凑到两万人的。可这是因为建奴入寇,大家都跑散了吗,能有六七千人也属正常。

    汤问行一阵无语,吃空额吃到这个程度,还真是荒唐。

    点齐兵马,京营就在大太监高起潜的率领下开出北京城去。

    这个时候,惊人的消息传来,昌平失守了。

    昌平乃是大明历代君王的皇陵所在,又是军事要冲。当地有孝陵卫居庸关延庆卫和白羊所三处关碍,军队为数不少。可就这样,只一天时间,竟然就被健奴给拿下了。

    好在建奴还有些底限,没有像农民军一样挖了老朱家的祖坟。又或者,他们不愿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建奴转攻西山,接着南下良乡。

    高起潜军的任务就是去救援良乡县。

    良乡位于北京城南,可高起潜大军出城之后,却转道向东,然后又向南,又向西,竟是兜了个大圈子。

    这一走,却走了十来日。终于到了一地势险要之处,背后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就扎下了营盘。

    到地头一问,却是到了永清县。再走不了两天路,就要进入天津卫的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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